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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苏妙漪不解地回头,却见容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素来黑沉无光的眸底竟闪烁着一丝古怪的光亮,既不像高兴,也不似振奋,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

    有那么一瞬,苏妙漪竟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生出一种自己被野兽盯上、沦为猎物的错觉……

    还不等她打消这荒谬的念头,容玠忽然启唇道,“我改主意了。”

    “我要带上她。”

    他攥着苏妙漪的手,看向不远处的山匪头子,“我的女使必须跟着我,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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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妙漪:神经病啊神经病!家人们我被疯子缠上啦!!

    下章有小反转(算是反转吧应该

    后面两天涉及到上夹子,所以更新时间会稍作调整哈!周日早上8:00提前更新,周一晚上23点后推迟更新[亲亲][亲亲][亲亲]希望大家理解[害羞]后面更新时间恢复正常!

    [28]28

    也不知为何,这群山匪像是没有主见似的,对容玠说的话无一不从。

    他们放走了车夫和墨庄叶老板,却把苏妙漪又捆了起来,还特意用根不足三尺长的绳子把她和容玠拴在了一起,就为了满足容玠那句“寸步不离”。

    山匪们带着搜刮完的财宝和容玠、苏妙漪二人,朝荒山野岭里撤去。

    苏妙漪被缚着双手,亦步亦趋跟在容玠身后时,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好心给容玠防身的利器,嘱咐他想办法脱身,他竟恩将仇报,拖着她一起下水?!

    苏妙漪蓦地抬眼,死死盯着前头心宽意适、闲庭信步似的容玠,忍无可忍地上前两步。

    “我需要一个解释……”

    苏妙漪瞋目切齿。

    容玠目不斜视,“什么解释?”

    见他装傻,苏妙漪险些将牙咬碎,又恨恨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为什么一开始舍身救我,要山匪放我走?”

    “因为你害怕。”

    “……那为什么后来又反悔?!”

    容玠侧眸看她,沉吟片刻才启唇道,“因为我害怕。”

    “……”

    苏妙漪呆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着容玠离开的背影。

    直到拴连着他们二人的那根麻绳被绷紧,苏妙漪才被那力道带得踉跄一步,浑浑噩噩地任由容玠拖着她往前走。

    天色昏沉,日夜难分,前路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繁枝乱叶和峰峦峭壁勾勒出锋利而狰狞的暗影,伴随着阵阵号哭似的风声和喈喈鸟鸣,惹得人惶惶不安。

    山匪们竟也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往前,而是选择在途径的一处破庙里歇脚。

    苏妙漪和容玠二人被拴在一起,只能背靠着同一根梁柱席地而坐。

    始终没听到苏妙漪的声音,容玠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蔫头耷脑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胳膊里,安静地有些不寻常。

    容玠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喝水的山匪头子。

    那山匪头子动作一顿,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水囊,干咳两声走过来,将水囊递给容玠。

    容玠回身,碰了碰苏妙漪的胳膊。

    苏妙漪偏头看了一眼那递到自己眼前的水囊,连搭理都没搭理容玠,又将脸埋了回去。

    容玠微微皱眉。

    见他们二人都没有要喝水的意思,山匪头子弯下腰,刚要将水囊拿回去,却见容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动作顿时一僵,面色讪讪地收回手,转身走开。

    入了夜,庙外夜色浓沉,冷风呼啸。山匪们抵上了庙门,在庙里生起了火,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烤肉,还拿了两串过来,给容玠和苏妙漪。

    苏妙漪埋着头,原本还是不想接的,可空空如也的肚子却是发出了几声抗议。

    “……”

    她只能抬起头,从容玠手里接过了烤串。

    此刻她已没了最初的恼恨,像是连肝火都懒得动了,一脸麻木地咬着那硬邦邦的吃食,想象那是被烤熟的容玠。

    见她这幅模样,容玠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山匪们吃饱喝足,便各自睡去。

    在一片酣睡声里,苏妙漪却是睁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破败的庙顶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坐直身,推了推身后闭眼小憩的容玠,声音压得极低,“……容玠。”

    容玠睁开眼,却没作声。

    “你与鳝尾帮,是不是有些交情?”

    苏妙漪不敢吵醒睡着的山匪,于是又朝容玠的方向凑了凑,紧挨着他,自顾自地分析道,“我爹曾经因为你的那枚童子坠,从鳝尾帮手下逃过一劫,所以他们定是护着你的,你有没有办法能找到他们……”

    容玠眸光微动,终于转头看向苏妙漪,“我被捆成这样,如何去找?”

    苏妙漪噎了噎,“罢了。这群人在哀岷山劫财,便是在太岁头上动土。鳝尾帮定不会放过他们,说不定待会就得了风声,自己找过来了……”

    见容玠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苏妙漪咬咬牙,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不是神童吗天才吗?脑子是拿来当摆设的?一点也不转啊!”

    忽地想起什么,苏妙漪朝他摊开手,恶狠狠地,“还有,把我的妆刀还给我。”

    容玠从袖中拿出那妆刀,放回苏妙漪手里,忽地问道,“苏妙漪,你很怕死吗?”

    “?”

    苏妙漪被容玠这惊人之语定住了,错愕地抬眼,“不然呢?”

    容玠眼眸微垂,静静地看她。

    苏妙漪一脸莫名,瞪圆了眼,“我当然怕死了。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有那么多心愿未了,我要出书出小报,赚足够多的银子,我要把知微堂开到大江南北,我还要让自己的名字登上当朝的商户榜首位……这些只有我活着才能做到!”

    容玠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意味不明,“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荣华富贵。”

    苏妙漪被他这一声嗤笑惹恼,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富与贵,人之所欲也。我堂堂正正地经商求财,怎么就低劣不堪,为人所不齿了?有了银钱和地位,我,还有苏积玉和苏安安才能活得如意自在……”

    不远处的山匪在睡梦中发出啧啧呓声,苏妙漪蓦地顿住话音。

    待那人没了动静,她才冷笑一声,继续道,“也对。容府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你这种出身的人根本不会懂。”

    “的确,你想要的容府都有。可是苏妙漪……”

    容玠半搭着眼帘看她,声音轻飘飘的,“你当真觉得我活得自在吗?”

    苏妙漪一愣。

    她第一反应是想像寻常那样反唇相讥,可一抬眼,目光恰好落在容玠被月色照亮的半边侧脸上。

    那清隽面容像是覆了一层缓缓流动的薄雾,时而聚合,时而散开。聚合时,森冷而沉凝,蕴积着一团阴鸷;疏散时,又厌倦而茫然,了无生机。

    这样的容玠,太陌生了……

    无论是从前在娄县,还是到了临安城重逢,苏妙漪一直觉得,容玠不过是性子冷僻罢了。

    可此刻这一眼,却叫她有些心惊。

    就好像是窥见了那清冷皮囊下的疮孔……

    而她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容玠。

    苏妙漪忽然不敢再看他,蓦地收回视线,喃喃道,“你不自在、不如意,是你的问题。若我有容氏的富贵,我一定自在……”

    许是更深人静,叫人失了防备之心。容玠也懒得再遮掩自己的真实面目,他凉薄而嘲讽地移开视线,启唇道。

    “那是你还不了解容氏。若你知道容氏的花团锦簇下尽是未寒的尸骨和蠕蠕而动的蠹虫……你还能自在得起来么?”

    苏妙漪被容玠的描述恶心了一下,忍不住皱皱眉,可嘴上却仍是不服输,“若是没了表面的花团锦簇,岂不是更不自在?”

    容玠终于失去了和她谈话的耐性,双眼微阖,不再说话。

    可苏妙漪却无端被勾起了些心事,她闷闷不乐地仰起头,一轮缺月刚刚好悬坠在那破陋的窗格里。

    难得的,苏妙漪竟也久违地生出一丝倾诉欲。

    “容玠,我从来没和你提过我的娘亲吧。”

    她望着天上的缺月,轻声道,“当年我们一家也住在临安城,那时候我爹还是个刀笔吏。他性子直一根筋,遇事不会转圜,很快就得罪了人,官职也丢了,只能靠卖字画谋生。可他只是个被罢免的刀笔吏,又不是什么文坛大家,那手字画能卖几个钱?”

    黑暗中,容玠又一次睁开了眼,眸底一片清明。

    “苏家家底薄,很快便耗尽了积蓄,连原先的宅子都只能变卖了,住进了更小更破的夯土房……我娘从前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压根没受过这种苦,那段日子,她几乎每天都要和我爹争吵。再后来,她便跟一个汴京来的、只有一面之缘的字画商人跑了……”

    容玠神色微顿,转头去看苏妙漪。

    察觉到到他的视线,苏妙漪扯扯唇角,“对,你没听错。她丢下我爹和我,就这么跑了,去过她飞黄腾达的好日子了……”

    她转头对上容玠的眼神,平静的口吻里带着一丝偏执,“所以容玠,别跟我提富贵背后是什么污秽腌臜,我不在意。我只知道,若我从前便有万贯家财、富比王侯,那我娘就一定不会离开。钱财未必能给人快乐,但至少能阻止人失去更多。”

    容玠默然不语,眼神里却多了些什么。

    半晌,他才问道,“这些话,为什么以前不说。”

    苏家的旧事,她的童年过往,为什么在娄县时,不肯告诉谈婚论嫁的卫玠,如今却对容玠畅所欲言。

    苏妙漪怔了怔,收回视线,“我怕我的心上人嫌我市侩。”

    “……”

    二人都不再言语。

    破庙内恢复了一片死寂。这一次,却是容玠心烦意乱,再也没了睡意。

    窗外的不圆之月洒下凄清惨白的月辉,将围靠在梁柱边的两道身影投在地面上。

    容玠一垂眼,就看见了地上的两道影子。月光将影子间的距离拉得极近,就好像他们二人重叠在了一起,是前所未有的亲密与靠近……

    虽然只是影子而已。

    但似乎又不止是影子。

    容玠盯着那影子有些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他肩上忽地一沉。

    容玠愣了愣,偏过头,只见苏妙漪竟是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她的侧脸靠在了他的肩上,那头微乱的青丝也落在他颈侧,发梢随着微风来回轻扫,带起一丝酥痒。

    “……”

    容玠眼里不着痕迹地翻起波澜。

    他抬起自己被缚住的双手,原本是想撩开苏妙漪那扰人的发丝,可抬起来后,却又不自觉改变了方向,朝苏妙漪的面颊探去……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触碰到苏妙漪的鼻尖时,庙外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哨声。

    苏妙漪瞬间惊醒,“……什么声音?”

    容玠亦是神色一凛,蓦地伸手拉起苏妙漪,飞快地朝佛像后退去。

    还不等他们二人站定,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庙门竟是被一群人破开。昏睡中的山匪们纷纷惊醒,手忙脚乱地拿起手边弯刀和弩箭,对准了从门外走进来的人。

    苏妙漪心中一喜,揪着容玠的袖袍探头往外看,“是来救我们的人么?”

    容玠抿唇不语,沉沉地盯着庙门口,似乎也在期待什么。

    门板砸在地上,扬起的灰尘缓缓散去,一群同样扛着刀、样貌凶恶的匪徒走了进来。

    同样是山匪,庙外这些走进来的,却比庙里的身上多了些腥气。

    苏妙漪的心又是一沉,压低声音揣测,“他们不会就是……”

    “你猜得没错。”

    出乎意料的,容玠竟然接过了她的话。

    苏妙漪愣了愣,抬头看向容玠,只见他盯着鳝尾帮走在最前面、眼睛上同样带着一道刀疤的匪徒,诡异地掀起唇角,“他们就是鳝尾帮。”

    见他这幅将一切了然于胸的神情,苏妙漪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什么,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猜测。她蓦地瞪大了眼,“你……”

    话音未落,外头鳝尾帮的人却是发话了,“哪条道上的这么不守规矩,敢在我们鳝尾帮的山头劫财?识相的话,现在就把你们劫持的人、还有货物全都交出来!”

    庙里的山匪面面相觑,并不答话。

    鳝尾帮的人发出几声冷笑,拿起刀跃跃欲试地要动手,“不知死活……”

    苏妙漪正观望着局势发展,手里忽然一空,竟是容玠抽走了衣袍,径直朝外走去。

    苏妙漪下意识要跟上,低头一看,却发现他们二人之间拴连的绳子竟是不知何时被锐器割断,已经散在地上成了两截。

    “他们劫持的人是我。”

    容玠随手解开了束缚着他的麻绳,往地上一丢,“如何,可要将我捆起来,去向容府要赎金?”

    他走到佛像前站定。

    而下一刻,那些原本劫持他的山匪竟都纷纷让开,护卫在他身侧。

    见到这一幕,苏妙漪先是眸光震颤,随即便气得头顶冒烟——

    果然,果然!今日劫道这一出竟是容玠自导自演!

    同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还有鳝尾帮的匪首。

    他倏然变了脸色,猛地朝后退去,“中计了,快撤!”

    然而下一刻,庙门口便又凭空冒出了一群黑衣身影,堵死了鳝尾帮这群人的退路。

    他们步步逼近,借着月色,苏妙漪亲眼看见为首的人是遮云……

    半柱香的功夫后。

    苏妙漪坐在庙外的林子里,跟前是已经升好的火堆,身边是几个容氏护院,还有白日里将她吓了个半死的“匪徒们”。

    “这位苏娘子,实在抱歉。我们是被容大公子雇来演戏的。今日折腾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引出鳝尾帮……”

    苏妙漪沉着脸,“容玠为何要引出鳝尾帮?”

    那扮作匪首的男人将贴在眼睛上的刀疤撕了下来,“您还不知道吗?当初害得容大公子坠崖的,就是这鳝尾帮啊!”

    “……”

    苏妙漪一愣。

    当初害得容玠坠崖、误了科举的竟是鳝尾帮?!

    可照鳝尾帮那次看见容玠玉坠的反应,他们分明是无意害容玠的啊……

    苏妙漪这边正想不通,那“假匪首”又开口了。

    “我们与容大公子说好了,看见容氏马车就动手。您一出声,我们都以为拦错了车。后来您说您是容大公子的妹妹,我们就以为您是顶替容大公子来的,所以就继续往下演了……”

    “……”

    苏妙漪面无表情。

    “后来您将我们的身份戳穿,我们才察觉到不对劲……”

    那匪首讪讪一笑,比了个大拇指,“不过有一说一,苏娘子您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还能与我们那样对峙,当真是胆识过人!”

    说话间,遮云捧着一件玄色氅袍走过来。

    “苏娘子,更深露重,你还是披件衣裳,莫要着凉。”

    苏妙漪一手托着腮,一手用树枝拨弄着篝火,斩钉截铁地拒绝,“不需要。”

    遮云抱着那氅袍有些为难,“这是公子的意思。”

    苏妙漪瞥了他一眼,冷笑,“这时候开始假好心,早干什么去了?”

    难怪,难怪那些劫道的山匪对容玠言听计从,他说放人便放人,他说要带走她,这群人便把她捆了。

    虽说是她借用马车,不小心搅了局在先,可之后容玠分明可以放了她,却还是故意将她拖下水!

    之后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吓破胆,看着她绞尽脑汁想逃生之策,却不告诉她真相……

    “咔嚓。”

    苏妙漪手里的树枝在她用力戳动下断成了两截。

    亏她当初听见容玠说害怕时,心里还有一丝动摇。她还真的以为,容玠是因为害怕一个人深入匪窝,才拉上自己。

    假的……都是假的……

    可恶!

    苏妙漪蹭地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遮云一愣,连忙追了上来,“苏娘子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别跟着我。”

    苏妙漪丢下这么一句,便甩下了这群容氏护院,独自走开。

    折腾了一整夜,此刻已是天色熹微,树林里的森冷暗影都被逐渐亮起的霞光驱散,这也是苏妙漪敢独自一人行动的原因。

    忽然间,树下的一株野草吸引了苏妙漪的目光。

    她连忙蹲下身,借着霞光打量那野草的形状、色泽,只觉得和叶老板采的药草十分相似。

    苏妙漪心中一喜,脸上的晦丧顿时消了个干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今日虽被吓破了胆,可好在有惊无险,还能再摘点药草回去制墨……当真是福祸相依!

    苏妙漪卷起衣袖,低身开始采摘那些药草。此处长得相似的药草有不少,她分辨得不是很清楚,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采了。

    苏妙漪一路找,一路采,直到一滴雨水忽然砸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才恍然直起身,发现自己已经绕到了破庙后方。

    雨势渐起,苏妙漪捧着怀里那些药草,从庙堂后墙的一个豁口钻了进去躲雨。

    一声惨叫猝然传来,吓得苏妙漪手一抖。

    她心口一紧,躲在佛像身后,越过供台朝外看去。

    憧憧火光将佛像前的人影投在庙堂四周的壁画上,锋利而嶙峋,配上那匪首的叫嚷声,显得愈发瘆人。

    方才她和容玠靠着的梁柱上,此刻却五花大绑地捆着那鳝尾帮的匪首。

    苏妙漪眸光微缩。

    方才容玠让遮云将她带了出来,自己则留在了庙里,竟是为了审讯鳝尾帮的人么?

    不过行刑之人并非是容玠,而是他手下的人。

    他们背对着佛像,苏妙漪只能听见匪首的嚎叫声,却看不清他究竟在遭受什么刑罚……

    “容玠……我们当初虽然劫了你的道,但本意也不是要伤你……若不是你那时非要护着丁未明,甚至以死相护,你根本就不会坠崖!这是你自作孽,如何能将账都算在我们鳝尾帮的头上?!”

    容玠忽而抬了抬手,行刑之人退开,匪首的叫嚷声也戛然而止。

    容玠走到他面前,眼眸微垂,“若我只是想报复鳝尾帮,大可直接将你们送去官府。何必在此多费口舌?”

    匪首视线闪躲,不再言语,“……”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容玠直直地盯着他,“丁未明在哪儿?我只要丁未明的下落。”

    那匪首沉默片刻,摇头,“……他死了。”

    容玠面容上的光影扭曲了一瞬。

    下一刻,苏妙漪只瞥见一道寒光自容玠手里闪过,紧接着,便是那匪首吃痛的一声惨叫。

    苏妙漪眼睫一抖,在那惨叫声里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容玠似乎是将什么刑具扎进了那匪首的肩头,语气微沉,“我再问一次,丁未明在哪儿?”

    匪首死死咬着牙,声音有些痛苦,却还是执拗地重复道,“你坠崖后,他也从崖上掉下去了……我们,我们在崖下找到了他的尸体……他真的已经死了,容、大、公、子!”

    一股阴森森的戾气扑面而来,肩头的剧痛又加重了几分,匪首的喉咙里忍不住发出呜咽声,一抬头,就对上容玠暗潮汹涌的眼眸。

    “容大公子,还是让我来吧……”

    原本行刑的人走上来,“再给我半个时辰,我定能从他口中撬出您要的消息。”

    容玠抿唇,一抬手,将那刑具从匪首肩头拔了出来。伴随着“噗呲”一声,几滴血珠溅在了他的眉眼间。

    行刑之人伸手要去接那刑具,容玠却没有递给他,反而握得更紧,“不必。”

    那人一愣,抬眼却看容玠,只见他那清隽如玉的面容沾着血珠,平白添了一丝邪性。

    “依你所见,动刑与斫鱼可有差别?”

    容玠慢条斯理地将那冰冷的、沾血的刀刃又贴在了那匪首的颈间,缓缓滑动,“我擅斫鱼,能将生鱼肉斫得薄如蝉翼,透如轻纱……若是将这斫鱼之法用在人身上,应是与凌迟之刑很相似……”

    佛像后,苏妙漪脸色微白,忽然生出一股反胃的冲动。

    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这些冷酷而残忍的话竟是从容玠嘴里说出来的。

    记忆中那个为自己斫鱼的青年,与此刻壁画上那道狭长而扭曲的暗影叠合,又顷刻间被吞噬,烟消云散……

    “你,你这是行凶杀人!”

    那匪首惊惧地瞪大双眼,一边不可置信地嚷着,一边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年里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鳝尾帮手里。我便是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

    容玠冷笑,“更何况,我不会轻易叫你死的。听说通常行凌迟之刑时,要到第五百刀才会致命。可我的刀法,会比那些刽子手更轻更薄,不如我们赌一赌,你能撑到多少刀?是三百刀,还是八百刀?”

    说话间,容玠已经将那刀尖斜斜地剜进了那匪首的肉里,竟当真用的是斫鱼手法……

    匪首瞳孔猝然缩紧,脸色煞白地求饶起来,“大公子,丁未明真的已经死了……不如你给我个痛快,我替他偿命还不行吗?!容玠!”

    容玠置若罔闻。

    他盯着手里的刀,眼底漆黑,没有一丝光泽,“你知道我为何喜欢斫鱼?因为大多数时候,人便如同那俎上鱼肉,只能听天由命地看着刀落在自己身上,所有挣扎都是无用,徒劳……”

    “我说!我说!”

    匪首骤然爆发出一声嘶吼。

    庙宇里倏然一静。

    “铛——”

    伴随着锐器坠地的一声轻响,苏妙漪的一颗心也咚的一声砸回原地。

    她有些恍惚地往后踉跄一步,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容玠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转眼间,破陋的庙堂里便只剩下他和那终于松口的匪首,以及……躲在佛像后的苏妙漪。

    直觉告诉苏妙漪,她现在应该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不要再听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可她心里如此想着,脚下却像是被钉在原地,怎么都挪不开步子。

    “说吧。”

    容玠平静无波的嗓音自佛像前响起,“丁未明在哪儿?”

    “他,他被人带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是生是死……”

    像是生怕容玠又对自己用刑,那匪首急忙补充道,“这绝对是实话!我用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发誓!”

    “……他被谁带走了?”

    容玠问道。

    “或许你不信……”

    那匪首欲言又止,“可容大公子,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容玠沉默片刻,只吐出一字,“说。”

    “重金收买鳝尾帮,叫我们半道阻截你,杀丁未明灭口的……是你的二叔,容云暮!”

    电光自窗外闪过,一声春雷轰然落地。

    容云暮……

    这三个字伴随着轰隆隆的春雷声,震得苏妙漪耳畔一阵嗡鸣。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忙不迭地转身,想要从后墙那道豁口原路离开。

    可一不留神,她脚下却是被杂草掩盖的台阶绊了一跤,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脚踝处传来一丝扭痛,苏妙漪死死咬着牙,却没敢发出丝毫声音。

    她强撑着想要爬起来,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道拉得极长的影子覆罩了她的衣裙,缓缓蔓延而上……

    苏妙漪动作一僵,抬起头。

    只见容玠就举着一个火折子站在她身前,眼眸低垂,意味不明地着看她。

    窜动不熄的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将眉宇间那点还未拭去的血痕映照得尤为刺眼。

    容玠动了动唇,轻叹着唤了一声,“你都听见了?”

    苏妙漪忍着脚踝的疼痛,摇了摇头,声音微哑,“外面电闪雷鸣,我只是想进来避一避……至于你们方才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见容玠神色沉沉,辨不出情绪,苏妙漪愈发有些慌张,可却还是强作镇定,“义兄若是不方便,我现在出去便是……”

    她转身想要爬起来,可裙摆却是忽然一重,紧接着便是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身后袭来,攀向她的脊骨。

    苏妙漪倏然一僵,转头就见容玠竟是一脚踩住了她的裙摆,随即半蹲下身,朝她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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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提醒一下大家,这一章是周日的提前更新。周一更新会推迟到23点之后喔!

    [29]29

    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那幽暗的火光刚好能将彼此的面容照亮,近到再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能一览无遗。

    于是苏妙漪原本想要遮掩的惶惶不安终于还是落进了容玠眼里。

    “方才的话你没听见,那我便再说一次,可好?”

    容玠问道。

    苏妙漪蓦地瞪大了眼,慌忙阻拦,“不必了!”

    “为何不必?”

    “我不过是个外人,你们容氏的事与我何干?!”

    苏妙漪起身想要离开,可容玠却隔着裙摆握住了她受伤的那只脚踝,叫她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再也动弹不得。

    容玠放轻了手掌下的力道,可却仍是偏执地没有松手,低声道,“你忘了,你是容氏义女,容氏的事自然也该让你知晓……”

    “……”

    苏妙漪咬牙,只能抬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然而下一刻,容玠却还是拉下了她的手,清冷而沙哑的嗓音伴随着庙外的滂沱雨声,全都送入了她的耳朵。

    “我的二叔不惜勾结山匪,也要阻止我追查父亲和祖父的死……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

    苏妙漪霎时白了脸色。

    容玠那漆黑幽沉的眸光落在她面上,直勾勾的却有些飘忽,不像是在看她。

    “你说,当初那场害得我父亲和祖父双双枉死的矫诏案,会不会也有我这位好二叔的手笔?”

    “若真是祸起萧墙,他又为何这么做?”

    “是为了容府家主的地位?还是因为……他一直觊觎我的母亲,他的长嫂……”

    苏妙漪越听越心惊,脸色又唰地白了一分。

    容云暮和扶阳县主……

    这怎么可能?

    容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竟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自曝家丑?!

    容玠垂眸,视线越过苏妙漪,落在她身侧,神色里潜藏着一丝乖戾。

    其实他早就怀疑指使鳝尾帮的人可能出自容氏,可真到了这一刻,真从那匪首口中听得“容云暮”三个字,他心里苦苦支撑某个地方还是崩塌了一角……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才偏要留下苏妙漪,偏要叫她听自己说这些。

    或许是他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所以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宣泄口,找到一个既可以肆无忌惮地倾诉,又不可能将秘密泄露出去的人……

    而苏妙漪就在这里。

    容玠收回视线,目光再次牢牢锁住苏妙漪,只见她那双昳丽的眉眼,此刻却一改往日的张扬灵动,而是露出些许惊慌和无措。

    庙外又是一声雷鸣电闪,恰如苏妙漪此刻的心境。

    无论是容云暮勾结山匪,还是容云暮觊觎长嫂,这都是容府不可为外人道的秘辛!她这样身份的人,有几条命能探听容府的阴私?!

    若她今夜看到的才是容玠的真实面目。那苏妙漪毫不怀疑,此人会在天亮之前就杀了她灭口,叫她再也不能走出这间破庙……

    苏妙漪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与此同时,容玠的手也朝她探了过来,替她将鬓边散落的发丝撩到了耳后,“待在这样一个容府……苏妙漪,你觉得我该害怕吗?”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手指却是冰冷,触碰在苏妙漪的耳廓,叫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自临安重逢以来,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地意识到——卫玠是卫玠,容玠是容玠,她曾经爱慕的那个失忆后的卫玠,恐怕还构不成容玠的万分之一!

    随着那手掌沿着她的耳廓缓缓滑下,落在她的颈侧,苏妙漪的眸光也猝然缩紧,浑身的血液也随之凝滞……

    容玠想要杀了她!

    一阵挟着雨珠的冷风呼啸而过,容玠手里的火折子骤然熄灭,那张俊美的面容也被暗影彻底吞噬。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苏妙漪心一横,眼一闭,蓦地挣脱开了容玠扼在她颈间的手,朝前扑了过去——

    熄灭的火折子坠落在地。

    容玠被扑过来的苏妙漪撞了个满怀,眉峰一蹙,刚要动作,她的双手却绕过他的肩,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将他抱得更紧。

    庙外,雷电交加、疾风骤雨。

    庙内,一双男女在佛像后紧紧相拥,好似一对祈求上苍的苦命鸳鸯。

    容玠的手顿在半空中,微蹙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错愕。

    他动了动唇,尚未来得及出声,却被苏妙漪的动作打断。

    苏妙漪揽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抬起,又落下,再抬起,再落下——她生疏而僵硬地拍着他的肩,口吻安抚。

    “容玠,你别害怕……”

    容玠瞳孔微缩。

    “我虽不知你二叔究竟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可他若真是你口中那个会戕害手足、谋害生父的歹人……你现在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苏妙漪喋喋不休地叨念着。

    其实她脑子里一片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她却知道,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安抚容玠、宽慰容玠。

    此时此刻,他既是威胁自己性命的猛兽,却也是汹涌江海里唯一的浮木。求生的意志,让她不得不将他揽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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