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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会儿果然就端上花生米和瓜子,今夏启了坛子就倒酒,喝米酒用碗,不是用杯子,淳于敏看着眼前满满一碗酒就有点傻了。

    “来,今儿既然是我请客,我就先干为净。”今夏端起碗,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再亮碗时,硬是一滴没剩。

    杨岳察觉出不对劲来,制止住她继续倒酒,皱眉问道:“你怎么了?喝酒也没喝得这么急的,菜还没上呢。”

    谢霄也道:“就是,喝急酒可醉得快。”

    推开杨岳的手,今夏继续倒酒,口中道:“哥哥,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小爷我打落地,就没喝大过!”

    谢霄也不和她掰扯这个理,只问道:“说吧,你今儿请客,究竟为什么呀?若有喜事,说出来也好让我们替你欢喜。对了,你怎么不叫上陆大人?”

    身子一僵,不小心把酒给倒洒了,今夏深吸口气,继续把酒斟满:“小爷我愿意请谁就请谁。”

    闻言,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心下皆有了共识:定是今夏与陆绎闹别扭了。

    三人之中,杨岳与今夏最熟悉,与自家人一样,当下便直接问道:“你和陆大人怎么了?”

    今夏不耐道:“能不提他么?”

    她越这样,谢霄越发好奇,问道:“到底怎么了,前几日还看你没羞没躁地抱住人家,现在怎得又这样?”

    “别胡说……”杨岳看今夏脸色不对劲,忙制止谢霄乱说话。

    谢霄偏偏是个最不会察言观色的,朝大杨道:“真的,你是没瞧见,就在城门外头,天还黑着,估摸这丫头以为别人瞧不见……”

    “谢大哥!”

    连淳于敏也忍不住出言制止,紧着摇头,示意他看今夏。谢霄这才后知后觉地望过去——今夏一动不动地坐着,泪水慢慢从脸颊滑落,正好滴落到她端着的酒碗中。

    谢霄最怕姑娘家哭,见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焦急道:“我说错了、说错了,丫头,你别哭呀!你看这眼泪是苦,落到酒里头,整碗酒就苦了。”

    杨岳知晓今夏甚少会在人前流泪,现下肯定是因为心中着实难受,皱眉关切道:“今夏,你说实话,是不是陆大人欺负你了?”

    “没有!”今夏用袖子胡乱抹干泪水,“他没欺负我,他还说要给总捕头写信升我当捕头呢,是我自己回绝了。”

    “升捕头,这是好事,你为何要回绝?”杨岳奇道。

    谢霄却不屑道:“要我说,在公门里头,当捕头和当捕快也没甚差别,都是一样憋屈,不当也罢。”

    “我自己又不是没本事,早晚能当上捕头,为何要借他的东风。”今夏狠狠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小爷我不稀罕!”

    “说得好!有志气!”

    谢霄也端起碗,干脆利落和今夏碰了下,咕咚咕咚大口喝下。

    “志气又不能拿来当饭吃。”杨岳只道是今夏要强,直摇头道,“你可别拿戚夫人当样子学,姑娘家太要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就是因为这事,让陆大人着恼了?”

    今夏摇摇头,又不愿意说实话,只道:“是我自己觉得配不上他,所以不想和他有过多牵扯。”

    闻言,杨岳更加不解:“你早先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幡然悔悟了行不行。”今夏有点恼怒地看向杨岳,“今儿小爷请吃饭,你能不能痛快点把酒喝了,别啰嗦了。”

    杨岳没法再往下说,正好店小二把菜都端上来,就挟菜吃。

    这一吃就吃到了掌灯时分,谢霄与今夏屡屡碰杯,两斤酒都不够喝,后来又叫了四斤,看得淳于敏在旁都呆了。

    “袁姑娘这么喝,没事么?”她小声问杨岳。

    杨岳也是拿今夏没法子:“她心境不佳,由着她吧,反正我在这里,待会儿把她背回去就行。”

    好不容易几坛子酒都喝光了,今夏还要叫,被杨岳拦了下来:“夏爷,今儿就到这儿,咱们明儿再喝。”

    “明儿再喝,你说的,别忘了!”今夏用力拍怕谢霄肩膀,“听见了,明儿再喝!”

    谢霄爽快道:“行,明儿我请!”

    付了帐,今夏一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杨岳赶忙扶住她。谢霄倒还好,他平素喝惯了烈酒,喝米酒反倒不觉得如何。

    杨岳背起今夏,一行人往回走去。才走了一半陆,便遇见行色匆匆的岑寿,看见他们,他疾步过来:“你们怎得在这里,叫我好找。”

    “怎得,我们吃个酒也不行?”谢霄挑眉道。

    岑寿侧头看杨岳背上的今夏:“她怎么了?”

    “喝醉了。”谢霄道,“非说自己打落地就没喝大过,看我明儿怎么取笑她。”

    岑寿却知晓今夏多半是借酒消愁,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你急着找我们,有事?”杨岳问道。

    “对!”岑寿忙说正事,“刚刚戚夫人派人来告之,说董三越狱,让我们几个都当心些,倭寇报复心重,说不定会来寻我们的麻烦。”

    “不是关得好好的么?怎么会让他越狱呢?”杨岳不解。

    “董三是关在衙门的大牢里,有同伙杀了狱卒,把他救走了。”

    谢霄恼怒道:“要我说,当时就应该杀了他,省得留下后患。”

    “最要当心的就是你!”岑寿道,“你当初扮成渔夫,骗了他许久,他必定对你怀恨在心。”

    谢霄满不在乎道:“爷才不怕他,来了正好,在他船上憋屈了那么多日,也叫他见识见识爷的真本事。”

    “明刀明枪来,你自然不惧,但就怕他们暗箭伤人,叫人防不胜防。”岑寿道,“大公子已让我和我哥守夜,你们夜里头也都警醒着些,把门窗栓好,兵刃别离身。”

    众人各自应了,一路回到别院中。

    今夏还在杨岳背上时便已睡着,沈夫人闻到她一身酒气,皱了皱眉头,帮忙把她扶回屋里,在淳于敏帮忙下替她换了身衣衫,才扶她到床上歇息。

    “和别人置气,倒把自己喝成这样,真没出息!”见今夏睡得沉,沈夫人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淳于敏问道:“是不是她和陆大哥闹别扭了?”

    “你们一道出去的,她没对你们说?”沈夫人奇道。

    淳于敏摇摇头:“没有。”

    沈夫人看向今夏,叹口气道:“这孩子,连一句他的不是都不肯说。”复替她盖好被子,放下帷帐,熄了灯,与淳于敏步出屋子。

    门才掩上一会儿功夫,窗子被人悄悄推开,陆绎翻身进来。从今夏一直未回来他便心中焦急,好不容易等到她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却是喝得大醉归来……掀开帷帐,借着朦胧月色,看她的睡颜,陆绎心中百味杂陈。

    究竟自己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或者,无论他怎么做,对她而言都是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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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提高戒备,过了两日,见始终无事,猜测董三多半已经回了海上,大概是顾不上报仇了,便松懈了些。

    今夏平素脾性虽不错,但颇有些骨气,这两日都未与陆绎说过话,便是迎面碰见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就这么直直地走过去,只管做自己分内之事。陆绎见她这般,未再醉酒而归,倒是稍稍安心。

    这日,上官曦请今夏替自己去成衣铺买件衣袍,银子一并交给她,却说要男子的衣袍。

    “男子的衣袍?”今夏问道,“按谢家哥哥的身量买么?”

    “不,是给阿锐买的。”上官曦道,“我看他来来去去就两身替换衣袍,又不是太合身。”

    阿锐身上所穿的是岑寿之前扮成车夫的衣袍,他自己从来不曾提,众人各忙各事,除了给他疗伤之外,也没人想过要给他置新衣裳。

    今夏想了下阿锐的身量,点头道:“行,他有没有自己的喜好?爱穿什么色的?”

    “这个……”上官曦想了想,“以前在帮里,常看他穿玄衣。”

    “明白了。”

    今夏拿了银两出门去,过两个街口便瞧见一家成衣铺子,刚要走进去,却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腰间系钱袋的绳子被利刃割断,那人拿了钱袋就跑。

    “喂!”

    身为捕快,竟然被贼偷了钱袋,着实是奇耻大辱,今夏怒极,拔腿便追。

    想不到这小贼轻功居然颇好,而且对新河城的道路非常熟悉,今夏一路追,他一路逃,左窜右拐,直至北面城墙之下才刹住脚步。

    “老实点,跟我去见官,小爷就免你一顿打!”今夏朝他喊道。

    那小贼压根不理她,朝城墙上喊道:“堂主,人到了!”

    堂主?!

    今夏这才看见董三站在上城墙的阶梯上,没想到竟中了他的计,她谨慎退开两步,目光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四周,想伺机退走。

    一看之下,除了那名小贼和董三之外,东西两侧各有一人,且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人,正好挡住去路,看情形他们都是董三的同伙。

    “此人虽是女流之辈,但屡屡坏我的事!今日先杀了她祭刀!”董三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直接下令。

    此番出门并未带兵刃,好在靴子里总是有一柄匕首,今夏见势不妙,拔出匕首,转身掷向挡住自己去路的那人,意图逼开他。

    那人手持一柄东洋刀,见匕首飞来,身形丝毫未动,刀不出鞘,仅以刀鞘相挡,只听得“铛”得一声,匕首被击飞出去。那人非但未被逼开,反而往前迈了一步,逼近今夏。

    与此同时,东西侧两人也朝今夏逼近,眼看她已无退路,加上手无寸铁,只能硬拼。

    “董三,你把你家娘子接出来了么?”今夏仰头朝董三喊道,试图拖延一些时候。

    董三眼神复杂,今夏这话还真戳中他的心窝,男牢与女牢不在一处,此番越狱并未救出他的妻儿。他沿着阶梯往下走了两步,步伐蹒跚,落到今夏眼中——董三受伤了,想来是在牢里受的伤,他既然受了伤,以他作为突破口最合适不过。

    今夏信口胡编道:“我前两日才刚刚见过她们,她们和我说了些话,你想不想听?我上来告诉你。”

    见董三并未反对,她就开始试探地沿着城墙的阶梯往上走,余光瞥见其余三名倭寇牢牢挡住她的退路。

    “你家娘子对你甚是挂念,孩子也挺好的……”今夏已经行到距离董三不到一丈处,抬头看着他道,“不过你独自一人走掉,把他们娘俩留在那里,太不地道了。”

    闻言,董三神情有些许黯然。

    “不过你家娘子对你真是没话说,”今夏继续瞎编,目光暗暗观察董三的伤腿,脚步往旁边微错,腿绷紧愈预备发力,“听说你只一人逃出牢狱,她连一句怪你的话都没说……”

    最后一个“说”字话音未落,她突然跃起,在空中双腿连踢,脚脚都踢向董三的伤腿。董三猝不及防,不得已侧开身体,靠壁支撑身体,手持长匕首护身。此时其他三名倭寇见状,疾奔上来。

    眼下退路被封,一时又拿不下董三,今夏只得往城墙之上逃去。董三怒极,命其他三名倭寇紧紧追上……

    今夏在城墙之上奔跑,三人在后紧追不舍,其中以那名小贼轻功最高。她回头看了几次,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前头再没有出路,只怕就要被追上了。

    地上有一段守城时原来用来对付倭寇的铁链,倭寇撤军之后就被暂时放在这里,今夏不留神被铁链绊倒,一下子就被最前头的那名小贼制住……

    “堂主,怎么处置她?剐了?”那人转头问董三。

    董三一瘸一拐地行过来,恼怒地看着今夏:“用绳子勒住她脖子,吊在城墙上,让城里头的人都看看与我们作对的下场!”

    今夏此时还颇冷静,嚷道:“董三,你最好想想!你妻儿还在牢中,你今儿把我吊城墙上,说不定明日就是他们娘俩吊在城墙上。”

    董三想想也觉得有理,遂道:“杀了她,直接扔到城墙外头……”

    “喂!你再想想,再想想!”今夏急忙接着提议道,“有我,你说不定还能把妻儿换出来。”

    对于她的话,董三已不太敢相信,但她所说又极具诱惑,一时拿不定主意,皱眉沉思。就在这刻,城墙侧边突然翻上一人,飞腿踢向董三,正中他后心处,董三被踢得跌出去,直撞到另一名倭寇身上。

    此人正是陆绎。

    此前他知晓今夏出门,不甚放心,生怕她察觉,便远远地跟着她。直到她突然去追贼,他才急忙追上。但新河城中巷陌甚多,交错复杂,他一进巷子就失去了今夏的踪迹,不得不到处寻找,最后跃上屋脊,看见她正在城墙上狂奔,后面还有人在追,立时疾奔而至。

    今夏看着陆绎,不知怎得,她虽然还被倭寇制住,但心中已无丝毫慌张。

    “放了她,我可以让你们三招。”陆绎面容冷峻,朝倭寇道。

    眼看董三被踢得动惮不得,伏在地上,只剩下出气的份儿,三名倭寇虽不认得陆绎,但也知晓来了高手,不易对付。除了小贼钳制住今夏,其他两名倭寇皆是东洋人,拔出长刀,齐齐攻向陆绎。

    今夏担心陆绎肩上的伤还未痊愈,却见他侧身翩然避过,借刀挡刀,紧接着一拳正击打在倭寇腋窝。此处被重击,倭寇整条胳膊都觉得废了一般,被他夺过东洋刀,白刃过处,鲜血溅出,倭寇已然倒地丧命。

    那小贼见状,自知不是陆绎的对手,只能制造机会逃走。他手里拽着今夏,趁着陆绎还在和另一名倭寇交手,骤然把她往城墙凹处推下去。今夏猝不及防,仅能用手指死死扣住砖缝,整个身体悬空……

    见今夏被推下去,陆绎大惊,抢上前要救她。另一倭寇长刀挥砍凶猛,他一时无法过去,看见地上铁链,遂用脚挑起,将铁链一端抛给今夏。

    那铁链粗如成人手臂,要拖动已然不易,更别说要抛起来,而陆绎臂上尚有伤,更是艰难。

    而此时,由于砖缝太小,今夏手指已经吃不住劲,身体滑下一截,整个人眼看就要坠下去,正好铁链抛至,又听见陆绎的声音“抓住!”,她赶忙抓住铁链,奋力往上爬。

    那小贼见有机可乘,反倒不逃了,拾起董三的长匕首就朝陆绎刺来。陆绎一手拽住铁链,一手与倭寇相搏,以一对二。

    由于城墙阻挡,陆绎看不见今夏状况,只知她已经抓住铁链,生怕再有变故,逼开倭寇些许,力灌手臂,用力一拽铁链,今夏整个人随铁链腾空飞起,正好跌落到城墙之上。见到今夏安然无恙,他骤松口气,腾出手对付倭寇,接连几招,便将倭寇毙在掌下。

    “陆大人……”今夏担心着他伤势,却估摸他不愿理睬自己,“多谢救命之恩!”

    陆绎却连话都不说,转头就走。

    那铁链着实太沉,他方才将铁链甩起,已是拼劲全身内力,此时胸中气闷难当,直至走到阶梯拐弯处,他再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扶墙定了定神,生怕被今夏发现异样,勉强快步离开。

    今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本能地先检查过几名倭寇的尸首,才缓步往城墙下走去,行至台阶时,看见地上的鲜血,顿时愣住……

    回到别院之后,她问岑寿后得知陆绎已经回来,可一直呆在屋内不出来。估计他是受了内伤,今夏心中忧虑,踌躇许久之后,忍不住还是去叩了叩陆绎的房门。

    “陆大人,您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紧?”

    过了片刻,里头传来陆绎的声音:“没有。走开。”

    今夏无法,但也不放心走开,默默行到窗下,蹲下身子,抱膝等待着,想着万一陆绎在里面有事,自己好及时帮上他。

    屋内,陆绎打坐调息之后,靠坐在床上合目休息,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之间,他复来到城墙之上,又一次看着今夏被抛下城墙,只是这次,他却来不及去救她……

    她重重地落下,身下迅速绽开鲜血,殷红触目。

    他被惊得猛然坐起,胸膛起伏不定地喘着气。

    今夏!

    这是梦?还是真的?他一时竟然无法分辨,翻身下床,推开房门,急切地想找个人问清楚。

    “陆大人?”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很轻,很谨慎。

    他转过头,看见今夏正站起身来,不甚自在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我只是生怕你受了内伤,毕竟是为了救我……”

    她话未说完,下一刻,已经被陆绎紧紧地拥入怀中,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剧烈不安的心跳,微微颤抖的双臂。

    她还在!没死!

    顾不得臂上的伤口,陆绎收拢双臂,感受着怀中温暖带给自己的安宁。

    两人静静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重重喝道:“夏儿!”

    这个声音,很熟悉。

    陆绎稍许松开今夏,两人转过头,看见沉沉暮色中站着一人,眉目严厉,正是杨程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杨程万的腿伤还未痊愈,按理说是不该行走,更不应长途跋涉,但他一接到杨岳的信,就不顾谢百里的劝说,径直赶往新河城。而在别院内,见到今夏与陆绎相拥的一幕,对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事态比他所能想到的,似还要严重得多。

    “头儿,您怎得来了?”今夏惊讶道,“您的腿好了?”

    杨岳在杨程万身后朝她紧打手势,示意她别乱说话。

    杨程万压根就不搭理她,按规矩朝陆绎拱手施礼,语气却甚是生硬:“陆大人,劣徒不知分寸,越逾之处,还请见谅。”

    陆绎注视着杨程万,沉声问道:“杨捕头,您为何会来新河城?”

    “两个孩子毕竟年轻,听说倭寇闹得凶,我一把老骨头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杨程万转向今夏,“……夏儿,你随我过来。”

    “哦。”

    今夏不敢违背,只得跟过去,不放心地回首望了陆绎一眼,后者只是深深地望着她。她朝他笑了笑,才与杨岳扶着杨程万回到杨岳屋内。

    “夏儿,你可知错?!”杨程万刚坐下便朝今夏怒道,又喝斥杨岳,“你跪下!”

    杨岳扑通就跪下,今夏虽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可若跪一跪就能让头儿消气,也划算得很,便也跟着跪下。

    “临行前,我要你看好夏儿,你到底都做什么去了!”杨程万朝杨岳怒道。

    今夏忍不住插嘴:“头儿,我不是好端端的么?又没不是缺胳膊少腿。大杨他把我看得挺好的。”虽说方才情景被头儿撞见,不免有些许尴尬,但她心中坦荡荡的,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还敢说,方才、方才……姑娘家要知羞耻,陆绎是何等身份,你怎得能与他搅和不清!”杨岳气得手直抖,“你这样,让我对你娘怎么交代……”

    正说着,外间有人敲门,两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动,直到杨岳看见爹爹点了点头,才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沈夫人。

    杨程万看见沈夫人,不由怔住,一时竟不敢相认。

    两人已经多年未见,更不消说各自经历变故,两鬓悄染淡淡风霜,早已不是当年模样。尤其以杨程万为甚,他入过诏狱,断了腿,在六扇门虽算不上委曲求全,但也是不受重用,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杨立犹如天壤之别。

    “姨!”没有头儿的吩咐,今夏不敢起来,跪着唤了声,“这是我家头儿,我常跟您说的。”

    听见今夏如此清脆的唤了一声“姨”,杨程万身子微震,双唇颤抖了几下,才说出话来:“她……她唤你姨?!”

    沈夫人迈进屋来,抖声道:“是!她唤我姨。”

    “你当真还活着?!”杨程万道,“当年,我听说你竟然冒险行刺严世蕃,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

    沈夫人含泪摇头:“没有,有人把我救了。当年我到京城寻你,可听说你被关进了诏狱,已无活路,后来你是怎么出来的?”

    两人这一问一答,把今夏和杨岳都给听呆了。

    “姨,您认得头儿?你们俩是旧识?”今夏好奇问道。

    沈夫人转头看向今夏,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朝杨程万道:“我得替姐姐谢谢你,这些年把这孩子照顾得很好,还教了她功夫。”

    今夏愈发听得一头雾水:“啊?”

    杨程万连连摇头:“不,她原该更好才对,是我没本事。”

    “头儿、姨,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见杨程万没有否认,沈夫人便已经可以完全确认这件事,转向今夏,泪水禁不住滑落:“孩子,我是你的亲姨!你唤我一声姨,还真的唤对了。”

    今夏楞了楞,奇道:“我娘家里倒是有两个姐妹,可我都见过,莫非您是打小就被送走的?”

    “傻孩子,我说的不是你的养父母,而是你的生身父母。你的亲娘是我的亲姐姐,打小被送走的人是你。”沈夫人朝她道。

    “……”今夏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把这句话听进去,“头儿,这是真的?您也知晓这事?”

    这件事情深藏在杨程万心中多年,时至今日,今夏竟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沈夫人,他才点了点头,承认道:“当年,你娘把你托付给了我。”

    今夏还是不甚相信:“可收养我的不是您呀?”

    “杨大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会被关进诏狱?”沈夫人问道。

    杨程万长叹口气,这才将当年事情一一道来。

    十年前,杨程万身为锦衣卫,和锦衣卫经历沈炼,两人都颇受陆炳重用。那时节,杨程万也曾意气风发、也曾雄心壮志、也曾野心勃勃,想要在发奋进取,虽及不上陆炳,但也想要在朝中占一席之地。

    杨程万与沈鍊并不相同。沈鍊原本是县令,为官清廉,颇著政绩,但从不阿谀逢迎,加上秉性耿直,每每酒后龇龉权贵,而后被贬为锦衣卫。陆炳欣赏沈鍊傲骨铮铮,对他颇为青睐。虽被贬官,但沈鍊不改其为人,每每伤怀国事。杨程万只觉得他过于迂腐,两人完全谈不来。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杨程万不喜夏言、不喜夏长青,但他绝不希望夏家出事,因为她现下是夏夫人。重重迹象表明,在严嵩操作下,倒夏言势头颇为凶猛,他寻了由头往南京办差,悄悄去见了夏长青夫妇,请他们千万小心,那也是杨程万第一次见到今夏。夏长青却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唯一舍不得是自己年仅五岁的女儿,遂与杨程万定下一计。

    上元灯节,他们会带孩子上街观灯,然后派人抱走孩子,暂时安置下来,谎称孩子走丢。若来日出了事,就请杨程万将孩子偷偷送去给夏夫人的妹妹,托付于她。若无事,便可称孩子寻回。

    此计原本设定得甚是妥当,但没想到,京中却出了事情,严嵩收到风声,有人在暗地里给夏言通风报信,且又有人说杨程万见过夏长青。严嵩疑心通风报信者是杨程万,遂将他关入诏狱,严刑拷问,杨程万知晓严嵩没有证据,只咬紧牙关,否认到底。

    就在这时,沈鍊站了出来,向陆炳坦诚是他在向夏言报信,并且拿出弹劾严嵩的十罪疏,不听陆炳劝阻,毅然上疏历数严党专擅国事,排斥异己,遍引私人居要地,吞没军饷,战备废弛,致东南倭患猖獗,北方俺答寇掠京畿。要求严正典刑,借以纠正“人心纪纲,败坏难言”。

    沈鍊此举,换来的是廷杖数十,贬至保安州为民。而杨程万则拖着断腿,放出诏狱,陆炳对他心怀愧疚,想让他官复原职,却被他婉言谢绝。此时夏言已因仇鸾弹劾而被斩,夏家被抄家,沈家也被抄了家。此前抱走孩子的人因担心受牵连,将孩子卖给了人牙子,杨程万只得暗暗探访,最后才查到这孩子被袁氏夫妇领养。

    那日,在大街上见到小小的今夏时,杨程万心头大石终于放下,眼中一片湿润。此后数年,他搬到袁家所住的街上,一直照顾着她,教授武功,直至现下。

    听罢一段长长的、曲折的、就像是发生在别人家的故事,今夏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楞了好半日,才迟疑问道:“头儿,您是说那个、那个夏家的孩子,是我?!”

    杨程万看着她,点了点头。

    “……会不会您认错了?”今夏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前首辅是我祖父?您看我哪里像首辅家出来的人?”

    “你这孩子!”沈夫人拉她的手去摸下巴处的小疤,问道,“还记得这个伤疤怎么来得么?”

    今夏摸了摸,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常与人打架,从小打到大,有伤疤不稀奇。”

    “姐姐说你打小就顽皮,这是磕在花盆边上伤着的。”沈夫人对她道,“再说,你这眉眼,笑起来的模样,与姐姐都神似得很。”

    杨程万朝今夏道:“你不必怀疑,那年我在夏家见过你,自然认得出你。”

    “……真是我。”

    这个事情对于今夏来说着实有点惊吓,她深吸口气,再长长吐了一口气,反复数次,转头看向杨岳:“大杨,你也知晓?”

    杨岳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也是刚刚才知晓。”

    “哦。”

    突然之间多出一个夏言孙女的身份,让她有点无所适从,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颦眉思量半晌,问杨程万道:“是严嵩害了夏言,也就是我祖父,所以他算是我仇家吧?”

    杨程万点点头。

    “原来我还有仇家。”今夏喃喃自语着,五、六岁之前的事情她已然忘得差不多,对生身父母也无记忆,所以这血海深仇对她而言,就像是别人家的事情,她着实很难感同身受。

    “夏言一案,不管是夏言一家,你的外祖父一家也受到牵连。”沈夫人对她道,“当年,咱们林家在泉州府世代行医,颇有名气,可惜一夜之间被抄检,死的死,散的散,唉……你外祖父若在,一定喜欢你得紧。”

    “是么?”今夏眼睛发亮,问道,“外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我娘呢?她什么模样?长得俊不俊?……”对于这些未见过面的亲人,她着实好奇得很,忍不住追问沈夫人。

    从母亲、外祖父、外祖母,再到家中的屋内布局,闲时读的书、玩的游戏,沈夫人事无巨细、一样一样地耐心给她讲述。杨程万在旁听着,想起从前种种,不由无限唏嘘。

    今夏听着,脑中慢慢建构出亲人们的模样,他们的言谈举止一颦一笑,都在脑中渐渐鲜活起来……

    “……每月的初一十五,你外祖父都让医馆义诊施药,若是遇上厉害的飓风,附近村子有人受伤,他便带人带药赶过去……”沈夫人继续讲述道。

    今夏听得悠然神往,赞道:“没想到外祖父这般仗义疏财,真是条好汉!”

    这夜,今夏与沈夫人同寝而眠,听她说从前家中的种种,直至夜半才困顿睡去。

    第一百三十章

    次日早起之后,今夏忽得想到一事,原本定下他们明日就随白鹿回京,可现下头儿来了,是不是可以暂缓回京呢?

    想着,她急忙去寻陆绎,叩了半晌房门,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更无人来开门。她试着推了推,才发现房门并未栓着,进门一看,陆绎压根不在屋内。被衾叠得整整齐齐,她把手放上去试了试,床铺冰冷,显然陆绎并非早起出门,而是一夜未回。

    他去何处了?

    今夏心中正自诧异,听见身后有轻微声响,转头望去,正是陆绎站在门口,神情间难掩疲惫,静静地望着她。

    “陆大人,你……”今夏上前细察他神情,“你怎么了?昨夜去哪儿了?”

    陆绎原以为她已经知晓所有真相,眼下看见她神色如常,还这般关心自己,显是还不知情,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见他也不说话,今夏心底有点发慌,问道,“你是不是又不想理我了?”

    陆绎摇摇头,涩然开口问道:“昨夜,你和沈夫人一直在聊什么?”

    提起这事,今夏心中欢喜,上前拉了他坐下,笑问道:“我有个天大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早就知晓她的秘密,陆绎心中痛楚,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她。

    “我一直都想找生身父母,你是知晓的,现下我终于知晓生身父母是谁了!”今夏朝他道,“而且我还知晓我有好多好多亲人……只是可惜,他们好多人都已经死了,我见不着他们。”

    说到此间,她眼圈微微泛红,但很快复打起精神来,笑道:“你怎么想都想不到,我一直管沈夫人叫‘姨’,可她竟然是我亲姨!她的姐姐就是我的娘。”

    她果然还是知晓了,陆绎艰涩地吸了口气,勉强自己笑道:“是么,这么巧。”

    “还有更让人想不到的,我爹是夏长青,我的祖父就是夏言。”今夏自己都直摇头,“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竟然和前首辅有这层关系。还有我外祖父家,是泉州府有名的医家,常常义诊舍药,难怪沈夫人医术那么好。”

    “嗯……”

    “对了,严嵩居然是我仇家,当年沈夫人还曾经试过刺杀严世蕃,可惜功败垂成,险些丧命,幸而丐叔及时搭救……”

    陆绎突然抓住今夏的手:“你答应我,不管多大的仇,不管仇家是谁,你都不要轻举妄动。所有的事情,我来替你办!”

    “啊?!”今夏被他一抓,才发觉他的手冰冷之极,微微吃了一惊,“你要替我办什么事情?”

    “你绝对不要学沈夫人那样!”陆绎深吸口气,问道,“她有没有叫你一定要报仇?”

    “没有。”

    “那就好,严家的势力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你的身份也一定要绝对保密,绝不能再像这样随随便便讲给旁人听。”

    “你又不是旁人。”今夏看着他,理所当然道。

    陆绎怔了怔,然后道:“对,但这事连你爹娘都不能说,知晓么?”

    爹娘毕竟都是市井中人,说出此事,恐怕给他们平添烦恼,今夏想了想,点点头。

    把她的手牢牢合在掌中,陆绎再次郑重其事地叮嘱她:“你记着,不管仇家是谁,你都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总觉得他的话有点怪怪的,今夏估摸着他是担心自己鲁莽行事,遂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放心吧,严嵩身居高位,我就算把他恨得咬牙切齿,我也够不着他呀。”

    陆绎这才稍稍松开他,目光却仍未有半分稍离,似心中还有无限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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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咸香可口的萝卜干切碎了炒肉末,虾皮上淋上些许香醋,煮好热腾腾的米粥,加上煎得焦黄喷香的香酥小鱼儿,这些都是杨程万素日在家中常吃的,杨岳仔仔细细地备好了,请爹爹来用。

    认下今夏,沈夫人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想带今夏回泉州老家去看看,丐叔自然是没意见,于是她又询问杨程万的意思。

    杨程万倒是没意见,道:“我替她在六扇门告个假就行。”

    “对了,”沈夫人与他商量道,“夏儿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虽然机灵些,可留在六扇门整日里打打杀杀也不是长久之计。她现下也不小了,我寻思着是不是也该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了。”

    杨程万点头,波澜不惊道:“我想过了,她和岳儿从小一块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脾性也合得来,你若不嫌弃,择个日子就替他们把事儿办了吧。”

    此言一出,不仅杨岳呆楞住,连正帮忙端碗来的淳于敏也在门口驻住脚步。

    “爹,您……您什么有这个主意?怎得也不问我一句?”杨岳急道。

    杨程万面沉如水:“婚姻大事,自然是听父母之命,你听我的就行。”

    “爹!您明明知晓今夏与陆大人……”

    “她和陆大人不成!”杨程万打断他,重重道。

    “只要陆大人愿意娶她,这是好事呀,有什么不成的?”杨岳就是不明白为何爹爹非得拦着此事。

    沈夫人此时也开了口:“杨大哥,夏儿和陆大人的事儿我也知晓。我是这么想的,陆大人毕竟是陆炳的长子,他若娶了夏儿,以他的身份,正好可以……”

    “不行,绝对不行!”

    杨程万仍是断然否决。

    此时今夏正好挽着陆绎来到门口,听见里面的话,忍不住出言问道:“究竟为何不行?!”

    闻声,杨程万转头看向今夏,又看见她的手和陆绎挽在一起,皱眉责备道:“夏儿,你过来!”

    今夏摇头,往陆绎身旁挨了挨,道:“究竟为何不行?您总得让我知道个缘故吧。”

    见说不动今夏,杨程万转向陆绎,沉声问道:“陆大人,夏儿是不是把她的身世都告诉你了?”

    陆绎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应该知晓,你的身份和她的身份,根本不应该在一起!”

    不待陆绎回答,今夏急急替他道:“头儿,他根本不介意我的身份,他只要我好好的,也不要我去想报仇的事情,我也只想和他好好在一起。头儿,我求您了,您就答应我们吧。反正我是一定要嫁给他的,这话我虽然没对他说过,可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好多次。”

    握着陆绎的手微微地颤抖着,透露出她心中的不安。陆绎低头看着她,听着她的话,胸中气血一阵阵翻腾,心痛得不知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回报她。

    “头儿……”今夏哀求地望着杨程万。

    “杨大哥,”沈夫人帮着今夏道,“两个孩子既然彼此有意,你成全他们便是了。当年你和姐姐也是因为我娘拦着才不得不分开,将心比心,你该多为夏儿想想才是。”

    杨程万长叹口气,站起身来,对她道:“好,你随我来,我告诉你究竟为何不行。沈夫人,你也来吧。”

    沈夫人不解,起身跟过去。

    今夏握紧陆绎的手,朝他道:“你放心,不管头儿说什么,我都不会改主意,你等我!”

    陆绎却知道她这一去,两人之间便是万丈鸿沟,心中凄凉,重重握了下她的手,轻声道:“你也记着我说的话。”

    今夏点点头,松开他的手,追上杨程万。

    陆绎立在原地,掌中所残留她的余温,一点一点地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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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程万走进屋子,待沈夫人和今夏都进来之后,示意今夏将门关好。

    “头儿,您说吧,究竟是何缘故?”今夏问道。

    沈夫人也望着杨程万,等待着他说出真正缘由来。

    “你知晓,真正将夏言置于死地的是仇鸾的那封折子。”杨程万望着今夏,“你有没有想过,是谁让仇鸾写的那封折子?”

    今夏没多想就道:“自然是严嵩。”

    杨程万点头道:“严嵩算一个,但当时他并没有出面;亲自到牢中提出仇鸾,指示他写下这份折子的人是陆炳!”

    “……”

    今夏完全愣住。

    沈夫人也是一惊,追问道:“陆炳与夏言虽不算交好,但也算彼此敬重,他为何要害夏言?”

    “因为此前夏言曾经收到一封弹劾陆炳的折子,证据确凿,他原本预备上奏圣上,严惩陆炳。但陆炳上门苦苦哀求,最终夏言还是放过了他。”

    沈夫人听得愈发不解:“既然夏言放过了他,他更应该感激才对,怎得反而要加害夏言?”

    “陆炳是何等样人,他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辱。此事之后,他对夏言恨之入骨,我就在他近旁,岂能不知。”杨程万缓缓道来。

    “所以、所以……陆炳也是我的仇家?!”

    今夏脑中空荡荡的,似已完全不能思量。

    杨程万望着她,颇心疼道:“对!正因为陆绎是陆炳之子,所以我才会阻拦你和他在一起。一则,以陆炳对夏言的恨意,一旦被他发现你是夏言的孙女,虽不至于杀你,但也绝对不会让你进门;二则,陆绎是仇人之子,夏家上百口,还有林家七十余口,都是你的亲人,你怎能恋上仇人之子,更不用说嫁给他!”

    今夏原本靠着多宝阁站着,听罢他的话,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这寒气透骨噬心,让人站也站不住,身不由己地滑坐在地。

    沈夫人静默了良久,突然盯住杨程万:“此事,你昨日为何不说?”

    杨程万不作声。

    “你是不是因为陆炳对你照顾有加,所以还想瞒住此事,若非这孩子执意要和陆绎在一起,你就将此事瞒过去,是不是?”沈夫人手指着杨程万,微微发抖,“你照顾让我今夏这么多年,我感激你,无法为姐姐报仇,我一点都不怪你,可你怎能瞒我!”

    杨程万说不出话来。

    想起自己还曾救过陆绎,沈夫人更是将自己恨得无以复加:“真没想到,我竟然还救了陆炳的儿子,这真是天大的笑话!陆炳害我家破人亡,我竟然还救了他儿子一命。”

    今夏抬眼望向沈夫人,呼吸艰涩,满目痛楚。

    过了片刻,沈夫人骤然站起身来,口中喃喃道:“好在还来得及,他还在这里,我配一剂药就能杀了他,就能杀了他……”说着她就朝外走。

    闻言,今夏大惊,连起身来不及,从地上连爬带滚地扑过去,抱住沈夫人的腿。

    “放开我!”沈夫人掰她的手。

    今夏死死抱着她,埋着头,手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沈夫人怒道:“你快放开我!你知不知晓什么叫家破人亡的滋味?!那是你爹、你娘,都是原该与你最亲近的人,他们全死了!仇人之子近在眼前,连仇都不报,枉为人子!”

    每一句话都重重砸在今夏心上,她何尝不知,何尝不懂,早已满面都是泪水,手却始终不松开。杨程万在旁看着,拦也不能拦,挡也不能挡,也禁不住垂下泪来。

    “昨夜里白白和你说了那么多事,在你心里,爹娘、外祖父外祖母都算不得什么,是不是?你自己报不了仇,但你不能拦着我!你可以不当林家的孩子,可我是!”

    沈夫人激愤之下,打了今夏好几下。

    今夏无言以对,哭得哽咽难抬,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求得沈夫人不要去伤害陆绎。她稍稍松开沈夫人,膝行退开些许,重重地朝沈夫人磕下头去!

    一下接一下,磕得又快又急,青砖被她磕得咚咚直响。

    “你……”

    沈夫人立在当地,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竟说不出话来。

    丐叔原就在外头,听见里头动静不对,推开门一看,惊道:“这是怎么了?这孩子怎么把头都磕红了?”

    沈夫人低头看着今夏,眼中也满是泪水。

    知晓最不应该拦住沈夫人的就是自己,也最没有立场拦她,今夏没脸开口劝阻,只管咚咚咚地磕头。

    “到底是怎么了?”见大的小的都在哭,丐叔急道。

    “当年是陆炳指使仇鸾写的折子,害了夏家和林家。你说说,难道夏家上百口人,林家七十余口人,还抵不上她一个情郎。”沈夫人身子微微发抖,“早知晓,当初我就不该救他,也算对得起爹娘。”

    “陆炳,也是你的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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