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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赤蟒扭动了几下蟒首,沈夫人缓步上前,摸摸它光滑冰凉的鳞身,叹道:“开春以来,没听见外头有人告状的,你挺乖的,是吧?”

    蟒首居然还点了几下。

    “你这厮脸皮太厚了!前几天还把我们堵在桃花林里,差点喂了你的徒子徒孙。你这也好意思说自己乖!”今夏腹诽。

    摸了几下之下,沈夫人从怀中掏出个小铜匣子,打开匣盖,递到蟒首面前。

    今夏尚在诧异之中,便看见赤蟒一口咬住铜匣子,用力之猛,都让人担心铜匣子会被它咬瘪掉。而它喉咙间发出的嘶嘶声,也表明它此时极为痛苦。

    沈夫人近乎是心疼地看着赤蟒,但仍是等了好一会儿,看见蟒首已不再用力,软绵绵地搁到自己怀中,才将金匣子取了下来。

    方才还是空空的金匣子中,此时有液体流动的声响。

    今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沈夫人是在取这赤蟒的毒液,只是不知这赤蟒是否自幼被她养大,竟然会如此乖巧,蛇毒析出对它而言何等痛苦,它竟然心甘情愿地咬住金匣子。

    沈夫人将金匣子放到一旁,对赤蟒好生安抚了一番,才放它去了。赤蟒仍从窗口退出去,但并不游入山林,而是潜入了温泉之中。

    取蛇毒不易,作为毒液,这蛇毒在黑市上贵重堪比黄金,今夏是知道的。当下看见沈夫人从柜中捧出一个瓷罐,从罐中拿了两枚龙眼大的药丸出来。一枚捣烂并掺入一小滴赤蟒毒液,然后敷到陆绎的伤口上。

    另一枚用温水化了,端给今夏。

    “他若面色发青,呼吸急促,便喂他喝几口。”沈夫人吩咐道。

    今夏小心翼翼地接过碗,紧张地注视着陆绎的面色。

    ☆、第六十三章

    赤蟒的一小滴毒液,对于一个常人来说,立时会让血液凝结,断然是不可承受的。沈夫人之所以用了毒液,便是因为陆绎的体内还有紫炎,不得不如此,但毒液在他体内,仍是会让他脉搏跳动缓慢,全身掉入万年冰窟之中,究竟能不能撑过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多时,今夏便已感觉到陆绎的手冰冷冰冷的,低头望去,他的手掌血色尽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紫青。

    她紧张地去看他的另一只手,发现同样如此。

    这淡淡的紫青,从他的四肢开始逐渐往上蔓延,直至腰际、胸口……今夏端着碗,紧张地望向沈夫人:“现下能喂他喝药么?”

    “且再等等,等他面色发青时再喂。”沈夫人道。

    “哦……”

    今夏口中老老实实应着,心中却是焦灼不安,她就在陆绎近旁,已能听出他呼吸中的滞涩艰难,万一……她不敢想下去,只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生怕错过一丝丝突如其来的异常。

    他脖颈处的肌肤也开始泛出紫青,呼吸不仅仅是艰涩,而是愈发微弱,甚至若有时无。

    “沈夫人……他……”今夏的声音不自觉地打着颤。

    沈夫人凝神细察片刻,朝丐叔道:“陆大哥,你可否输些真气给他,帮他撑一撑?”

    丐叔二话没说,往地上盘腿一坐,一手抵上陆绎的手,将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陆绎体内,随之,紫青虽未消退,但他的呼吸仿佛一缕细丝重新被接起,渐渐回复平稳。

    呼吸虽稳,但却止不住紫青继续往上蔓延,今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下颌发青,朝沈夫人急道:“现下可以让他喝药了吧!”

    沈夫人淡定道:“再等等……不急……”

    当陆绎的嘴唇也开始泛出紫青,听见他因痛楚而牙齿间发出的咯咯声,今夏再忍不住,用勺子舀了汤药就往他口中送去。

    沈夫人倒未制止她,只示意丐叔可以撤掉真气,并伸手替陆绎把脉。

    因抵御寒毒的本能,陆绎牙关紧咬,银勺顶在陆绎唇边,但怎么也送不进去。今夏试着想让汤药慢慢自唇齿间慢慢渗进去,汤药却尽数溢出,根本喂不进去。

    “怎么办?他不喝……”她急道。

    “把他的牙撬开!”此刻,丐叔显得很果敢。

    今夏不解:“怎么撬?”

    丐叔看着她,片刻之后,龇开他一口白亮亮的牙。

    今夏连连点头,把碗往前一递:“叔,你来!”

    丐叔往后急退,惊道:“那怎么行,我、我……还是童子身。”

    “我保证,喂过药,你也还是童子身。”今夏劝慰他,“你就当是亲个嘴而已,根本不妨碍你当童男。”

    “不行,亲个嘴也不行,这个和我童子身是一块儿的,不能拆开零卖。”丐叔义正言辞地拒绝。

    手一直抚在陆绎的脉上,沈夫人忽得眉头一皱:“陆大哥,再给他输真气!你,不管用什么法子,把药喂进去,要快!”

    再没功夫可以耽搁,今夏楞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大口汤药,俯身到陆绎唇边……

    外头,月光落在一池温泉水中,赤蟒甩动着尾巴,搅得水波迭起,团团雾气升腾,直至竹梢才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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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爹爹烫过脚,又替他把全身擦洗了一番,铺好床铺,服侍着他躺下,杨岳又出屋来,到院中井边打水。他来回数趟,直至把医馆灶间的两个大水缸都装得满当当的,然后又洗净手,取了面粉来和。春日里蘑菇最鲜,明早想给爹爹做蘑菇青菜包子,现下就得先把面发好。待做完这切,把灶间归置整齐,他这才擦擦汗,习惯性地在石阶上坐下来。

    一轮明月当空,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外头梆子声响了三下。

    竟已三更了,他站起身来,心中想着该回屋歇息才对,却不知怎的,双脚直往外走。出了医馆的后门,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他又来到那夜救下翟兰叶的河岸边。

    夜深人静,河边自然是四下无人,他默默地站着,回想着自遇见她之后的一幕幕情景,她卷起珠帘那瞬的惊艳,她颦眉说话的楚楚动人……

    也不知她现下在姑苏过得如何?

    既然是绣场,想来是需得每日伏案刺绣,定是极劳神的,也不知道她能否习惯?

    若是能到姑苏看上她一眼,便是远远地只看一眼也是好的,可惜……杨岳长叹口气,转身欲回医馆,却在眼角瞥见巷中有一方茜色衣角飘过。

    茜色衣料,薄而柔软,显然是女子所穿。

    杨岳眉头一皱,三更已过,一个女子怎么会在此时游荡?捕快本能驱使,他不自觉快步跟过去。

    这条巷子并非他来时所走过的巷子,由于两旁房屋的缘故,巷子曲曲折折,幽幽暗暗。有时候杨岳觉得那女子分明就在不远处,可拐过一个弯,却又见不到人影。

    若非还能听见前头的脚步声,他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追的,只是一个鬼魅。

    左转右拐,直至巷尾,杨岳刚拐过去,阴暗中看见那女子与一人相拥而立。原来是一对来此地幽会的男女,他不由觉得自己多事,只看了两眼,也不愿出言警示,转身便想悄悄离开。

    走出十几步,他突然想到今夏之前给自己形容过的“爱别离”,仔细回想那对男女姿态,女子也是扑在男子怀中,被男子用双臂搂抱着,两人一动不动……

    自己的脚步声不算轻,若是幽会偷情的男女就该十分警觉才是,怎得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杨岳越像越不对,迅速折回身去。

    那对男女仍在原地。

    一动不动。

    杨岳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女子旁边。

    风过,吹开一片浮云,复露出月亮。

    月华洒落在那男子的面容上,肌肤光滑细腻,双眼黑亮,却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杨岳缓缓抬起手,触碰到男子面容,所触之处冰冷坚实,竟然是用陶瓷烧制而成的一张脸。

    这种诡异的人偶,阴气森森,饶得是捕快,杨岳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迅速缩回手又去看那女子……

    一看之下,他踉跄退开数步,惊骇地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女子,赫然就是翟兰叶。

    她双目闭着,脸上是紫黑的,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她此时应该是姑苏,怎么会在这里?这一定是自己的幻觉,一定是幻觉!杨岳用双手猛力搓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还未等他双手放下,后颈处被人重重一击,他顿时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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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身上未消散的痛楚,陆绎皱皱眉头,缓缓睁开双眼。有阳光透过竹制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也落在伏在他榻前的那人身上,明亮而温暖。

    他挪动了下身子,发现自己的左手被那人握着,正想抽出来,便看见有人跨进门来。

    “你醒了!”

    今夏喜道,放下手中的托盘,走过来先把伏在榻边睡得香甜的丐叔使劲摇晃了一番。

    “嗯、嗯嗯……”丐叔揉着眼睛,先吸鼻子,“有吃的了?”

    “叔!我让你看着他,你怎么能睡觉呢?”今夏不满道,“万一伤情有变化怎么办?”

    丐叔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没事没事,我的手一直按在他脉上,他要断气了我肯定知道……沈夫人也说他撑过那关就没事了,你看,这不就醒了么。”

    陆绎想撑起身子,今夏忙上来相扶,放好方枕,让他靠坐在竹榻上。

    “大……”想起此间是沈夫人的地盘,她连忙改口,“哥哥,你饿了吧?我煮了神仙粥,吃一碗如何?”

    陆绎不说话,只看见她,发现她面有倦容,且嘴唇上还有一处明显的伤。

    见他不说话,今夏挨近他,小声道:“沈夫人不待见官家人,所以我说您是富商之子,我也不能唤您大人,实乃形势所迫,您千万别计较啊。”

    “你这儿怎么了?”他侧头看她的嘴唇。

    距离如此近,她唇瓣上的伤看得更分明了,似有牙印痕迹,倒像是被什么物件咬了。

    今夏本能地捂住嘴,然后道:“这个……昨夜里,我到泉边打水的时候,一不留神摔了一跤,正好磕石头上了。”

    旁边的丐叔正自己动手舀粥来吃,闻言啧啧了两声。

    陆绎仍盯着她看:“可上面怎么还有牙印?”

    “就是磕上去之后,我自己的牙,就磕嘴唇上了,嘿嘿嘿……”今夏不自然地干笑两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挺好笑是吧?嘿嘿嘿!”

    丐叔吃了口粥,又啧啧两声,点头应和道:“好笑,真好笑。”

    ☆、第六十四章

    今夏舀了碗粥,吹了吹热气,递给陆绎道:“哥哥,这是神仙粥,你尝尝。”

    陆绎望了望,极为普通的一碗小粥,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神仙粥?吃了就升仙的那种?”

    见他尚能说顽笑话,身体该是没有大碍了,今夏笑眯眯地点点头:“你尝尝就知道了。这粥是用糯米,生姜,加上河水,在砂锅里头煮一、二滚,然后放六、七个带须大葱白,煮到半熟的时候加小半盏米醋调匀。但凡我家里头有人生病,我娘就煮神仙粥,养人得很。”

    “这是你煮的?”

    陆绎接过碗,尝了一口,有股生姜的辛辣味道,除此之外淡而无味,比起他吃过的莲子粥、牛乳粥、山药粥等等自是差了许多。

    “嗯,我熬了大半个时辰,应该是够稠。”今夏一宿没睡,揉揉眼睛,期盼地看着他,“如何?好吃吧?”

    “……还不错。”

    他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大概也是因为腹中饥饿,竟把整碗粥都吃下去。

    见他吃得干净,今夏欢喜得很,又想给他再盛一碗,正巧沈夫人缓步进来。

    虽然一屋子人,她也没有多余客套言语,径直行到陆绎面前给他把脉,片刻后淡淡道:“体内尚有余毒,一时半会儿也逼不出来,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消解,大概需要一年功夫吧。”

    今夏吃了一惊:“他、他、他体内还有毒?一年里都动不了了?”

    沈夫人瞪她一眼:“谁说动不了,只不过这一年内他的体质会比较弱一点,容易发烧,其实发烧是好事,是他自身在消解余毒。”

    “哦……那,这余毒还有别的妨碍么?”今夏关切问道。

    “别的方面,”沈夫人沉吟片刻,看着她认真道,“这一年里不宜有繁衍子嗣,否则对孩子不好。”

    “……哦。”

    今夏楞了半晌,脑子里也没想明白这话她为何盯着自己说,倒是认真想了下陆绎到底究竟成亲了没有。

    “对了,沈夫人,我给您专门煮了一砂锅的竹叶粥,干干净净摆在外头桌上,您可看见了?”眼看沈夫人就要出去,她赶忙道。

    沈夫人淡淡道:“他既然已经醒了,你就不必再费力讨好我。”

    “瞧您这话说的,我是那种过河就拆桥的人么?我就是看着您特亲,跟我娘似的,不不不,您还年轻得很,像我姨,我呀就是忍不住特想对您好。”今夏边说着,边把丐叔正吃的碗夺了下来,“叔,别吃了,到外头陪我姨吃饭,一个人吃饭多孤单。”

    丐叔扭扭捏捏:“不好不好,我这一身又脏又臭的……”

    沈夫人瞥了他一眼,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陆大哥,快出来吧,你看不出这小两口是想单独呆着么,你还杵在这里。”

    “啊?……哦、哦哦……”

    丐叔恍然大悟,忙不迭地跟着沈夫人出去了。

    瞧这式样,沈夫人嘴上没再拒绝,是承了自己的情,今夏喜滋滋地转身,又给陆绎盛了一碗粥。

    “哥哥,再来一碗?”她殷勤道。

    陆绎摇摇头:“不了,你吃吧……小两口是怎么回事?”

    今夏压低声音,指指外头,笑眯眯道:“蒙她的,她以为咱们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人……嘿嘿嘿,她居然还真信。”

    说罢,她自己乐得不行,却看见陆绎面上无甚表情,不由怔了一下。

    “你恼了?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陆绎瞥她,淡淡陈述道:“这事,可是你占我便宜。”

    “我哪有!”今夏刚说罢,似乎就想到了什么,顿时脸上不自在起来,连语气也变得讪讪的,“……真没有,您多心了,咱们是来疗伤的,把伤治好才是最要紧的,对吧!”她边说着边转过身,囫囵吞枣地把一碗粥全咽了下,匆匆忙忙收拾了碗筷出去。

    陆绎见她跨出去没两步,端着碗筷居然又回来了。

    “怎么了?”他问道。

    今夏轻手轻脚地放下碗,小声道:“沈夫人和我叔正用饭呢,我叔那个别扭劲儿,我都看不下去了……我总觉得他们俩有点古怪,你觉着呢?”

    “有什么古怪的,不就是他心里惦记着人家,却又不敢说出来么。”陆绎不以为然。

    “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的。”

    今夏支着耳朵,努力想听外头他们俩究竟在说什么,可惜沈夫人说话声音原就轻,加上她耳力平平,实在听不见什么。

    她索性凑到陆绎榻前,好言道:“哥哥,我知晓你耳力好,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陆绎拒绝。

    “别逗了,你们锦衣卫若不听墙角,哪来那么多内幕消息。”今夏怕他动怒,忙又补上一句,“其实我们六扇门也是,有时候还得趴房顶上。我就是耳力没你好,要不我就自己听了。”

    陆绎拿她没奈何,侧耳细听片刻:“……沈夫人说,去年在桃花林里头埋了几坛子酒,让你叔有空去取回来……”

    “还有呢?”

    “……还让你叔去竹林里挖‘黄泥拱’,晚上配着咸肉蒸……”

    “黄泥拱?”今夏楞了下,继而恍然大悟,“那是最鲜的春笋呀,一出土就得吃,多搁一会儿都不行……还有呢?”

    陆绎又听了片刻:“都是些家常琐事,不想听了。”

    今夏干脆拖了方小竹凳在榻前坐下,热切道:“家常琐事才最见真情,接着听接着听……我叔说话了么?”

    “只听见他嗯嗯嗯。”

    “瞧他这点出息!”今夏怒其不争,叹息道,“还有呢?”

    “沈夫人问他是怎么认得我们,他说……”陆绎斜睇她,“因为你被狗咬?”

    今夏支肘撑在榻上,不好意思道:“那不是一般的狗,我说过的,那叫雪山狮子,长得跟熊一样,再说,我也没被咬着。”

    陆绎微微一笑,继续侧耳细听。今夏也闭起眼睛,试着倾听那屋的声音。

    “……他说过两天砍些竹子,搭个大点的凉亭,有的药材需要阴干,也方便些……沈夫人说此事不急……”

    他说着,却未听见今夏应答,朝她望去,才发觉她鼻息浅浅,竟已趴在榻上睡着了。昨夜又是东洋人,又是赶着报信,然后陆绎中毒,今夏一直提着心,现下陆绎毒也解了大半,性命无忧,她顿时松懈下来,困意着实挡也挡不住。

    陆绎停了口,静静望着她的眉眼——自相识以来,倒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般安静,想来昨夜定是累极了。

    他尚记得竹林外,她往他脸上抹药粉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腹轻柔地顺着她的眉弓抚摸下去,然后是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唇瓣上那处殷红的伤痕明显之极,他微微颦起眉头,指腹来来回回在其上摩挲着,最后探身过去,轻柔地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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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夏再一次回到了那条街上。

    喧闹而繁华,她孤独一人,仓皇四顾,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寻谁。

    她试着往前走去,从人缝中能看见杂耍艺人将浸油点火的火叉高高抛起,上面装得铁片圆环随着每下动作而哗哗作响。

    火光在半空跳动着,明亮而刺目。

    斜刺里骤然有人伸手抓住她,铁钳般的手,硬得掰都掰不开。

    她拼命挣脱着,想喊,喊不出声来,身子直直地往下坠落,仿佛是坠入一个无底深渊……她骤然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阳光透过竹窗洒进来,咫尺之间,陆绎静静注视着她。

    “又做噩梦了?”他看着她仓惶未定的双目。

    原来是梦,今夏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境:“……做梦而已,没事……我怎么睡着了?睡了多久?”

    “睡了还不到一盏茶功夫。”

    “哦……”

    她使劲闭了下酸涩的双眼,甩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陆绎皱眉道:“困了就睡一会儿。”

    今夏起身,使劲伸了下胳膊和腿,笑道:“没事,我不困,洗把脸就好。”

    陆绎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已从临水的那扇门口出去,片刻后能听见哗哗的水声,应该是她在掬水洗脸……

    然后,水声停了,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静得他不禁有点担心。

    “今夏?”他试着唤了一声。

    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然后走了进来,神情不安,手里似拿着一样物件。

    “怎么了?”他问。

    今夏一直行到他面前,才把手中之物亮给他看——是一枚薄薄的叶状金饰。

    “您还记得这个么?”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兰叶形状,我认得,这是翟兰叶的耳饰。”

    “在此地出现?”

    “对,我在温泉水里发现的,大概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今夏眉尖紧蹙,定定看着他,两人心中所想皆是一样——莫非,此间的沈夫人与翟兰叶失踪有关?

    如此一想,此地便十分危险,今夏不禁要担忧陆绎的伤势,万一沈夫人是早已知晓他的身份,而在疗伤时暗中动了手脚,那岂不是害了他!

    ☆、第六十五章

    “你能走么?”今夏低声问道,“我还是先带你离开此地吧。”

    陆绎按住她的手,沉声道:“不急,既然此物在此地,不妨先找到她。”

    今夏还是觉得不妥,颦眉道:“我先送你离开,然后我再回来找。”

    闻言,陆绎抬眼望她,目中带着笑意,看得今夏一愣。

    “怎得了?我的追踪术虽然及不上头儿,不过在六扇门里头,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她以为他信不过自己的能力。

    陆绎微微一笑:“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你信不过我,怎得,在你眼里,我就这般弱不禁风,还得先把我送走。”

    “不是……你不是还伤着么,再说你身份尊贵,万一出了差池,你爹爹肯定得把我削成片片的。”

    “你到底是担心我,还是怕我爹爹?”

    “哥哥,这不是一回事嘛。”今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呢?”他颦起眉头,“我是我,我爹爹是我爹爹。”

    这等连细枝末节都算不上的事情,他偏偏这般认真,今夏着实有点弄不懂,只得解释给他听:“你是你没错,可你也是你爹爹的儿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可是一辈子都不会改的事情。”

    陆绎不再说话,只皱眉看着她。

    今夏还欲说话,丐叔自门口探了个头进来,瞅瞅屋内状况,嘿嘿笑道:“小两口吵架了?”

    “叔,你有事?”

    “亲侄女,陪我到桃花林里头挖几坛子酒,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

    “哦,可是……”今夏不放心地看了眼陆绎,“他一个人在这里……没人照应着,不妥吧?”

    “我不需要人照应。”

    陆绎别开脸淡淡道。

    丐叔也道:“他已经没事儿,横竖死不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可是……”今夏又不能说她担心沈夫人对陆绎不利。

    “别可是了,”丐叔笑道,“哪里就那么黏糊,一时一刻都分不了,走走走,一盏茶功夫就回来了。”

    今夏被他推搡着往外走,仍不放心地转头去看陆绎,正巧他也复转过头来看她,她连忙冲他做口型。

    ——“千万小心。”她口型的意思。

    陆绎望向窗外,可以看见今夏提了把锄头踢踢踏踏地跟着丐叔往桃花林方向去。出院门时见她又回头看过来,他立时迅速自窗前挪开,片刻之后,不由暗自轻叹口气。

    “叔,你别老小两口小两口地叫唤,陆大人心里肯定不自在得很……”今夏满脸不愉之色,叨叨道,“等回了城,我还得接着当差,万一他心里不痛快找我茬,那我还怎么混。”

    丐叔回头瞅她一眼,笑道:“他哪有不痛快,我看他心里美得很呢。”

    “虽然他的心思我猜不透,但肯定不是美得很,说不定……委屈?哎呀,我不管了,随他怎么想吧。”今夏拖着锄头,叹了口气。

    桃花林中地上覆了一层桃花瓣,望过去,头顶是粉粉的一团团云,地上也是粉粉的一大片。锄头被她拖着走,在花瓣上犁出一道清晰的沟来,突然听见一声金器相击的脆响,声音不大,今夏却停住脚步,蹲身弯腰,在锄头旁边的花瓣里翻捡着……

    一枚小巧的金饰,赫然躺在花瓣之中。

    “发财了?”丐叔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探头啧啧道。

    今夏捡起金饰,神色凝重,望向丐叔:“叔,我能信你吧?”

    “那得看是什么事了,我这个人可担不了什么大任。”丐叔接着瞅那枚金饰,“怎么,这玩意儿有古怪?”

    “这东西我已经在一位姑娘身上见过,就在前两日,这位姑娘失踪了。”今夏颦眉接着道,“而是这是第二枚,还有一枚我之前在水边找到。”她取出另外一枚,两枚金饰并排摆放在她掌心中,从做工款式,都显然是出自同一个耳饰。

    丐叔摆弄了下金饰:“……水边……桃花林……你不会是疑心她的失踪与沈夫人有关吧?”

    “我可没说,查案只能看证据。”公事公办的语气。

    “小丫头片子,翻脸就不认人呀!”

    丐叔作势要扇她后脑勺,今夏缩脖躲过,忙道:“我哪有,我这不是正跟您商量的么?沈夫人,她一个人躲在山里头,周遭又养着那么多蛇,是有点古怪,对吧?”

    “她这是有苦衷的,唉……你们年纪轻,哪里知道这世道的艰难。”丐叔叹了口气,“沈夫人,她从来只救人,不曾害过一个人,这点我可以担保,只是信不信由你。”

    “信信信,您是我叔,又是陆大人的爷爷,我哪能不信您呢。”今夏低头看金饰,“不过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奇怪!”

    “……水边……桃花林,应该是蛇。”丐叔捻起一枚金饰,细细端详,“像薄薄的叶子,也许是夹在蛇鳞里被带过去的,小蛇蛇鳞太小,夹不住,只有那条赤蟒!”

    他话音刚落,今夏已循着赤蟒游走的痕迹一路找寻过去。

    “丫头,你等等我!”丐叔急忙跟上。

    赤蟒体型颇大,它游走过的地方杂草倒伏,花瓣碾压成泥,极容易辨认。今夏身上撒过药粉,也不用惧怕那些小蛇,循着痕迹,快步追踪。

    一直到靠近山坳边缘的桃树旁,浓重的腐臭味弥漫在周围,是尸臭。

    今夏掩鼻,探头往山坳下望去,顿时眉头紧皱——这处浅浅的山坳里至少有三具以上尸首,从衣裙便可辨认出是女子,腐烂程度不一,尸首上还有小红蛇出没。

    “这味……”丐叔也探头往下看,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缩回头,倒吸口凉气,“都烂成这样了,我看算了吧,丫头。”

    “两具烂得比较厉害,还有一具看上去比较完整。”今夏沉声道,“我要下去看看,叔,你……”

    她话未说完,丐叔已经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我不行,真的不行……我对这个……别的我都能忍,但腐尸这个味道我真的受不了……”他边说边退。

    今夏没好气道:“说实话,叔,你身上的味也不比这个差。”

    “别拿我和这个打比方啊,我虽然是个乞丐,但也是有忌讳的!”丐叔一身正气。

    “行了行了,您洪福齐天……您在上头等着吧。”

    今夏把锄头抛给他,自己轻轻一跃,落到山坳之中。丐叔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杵着锄头,眉间皱得像铁疙瘩一般,看着她检验尸首。

    最为完整的那具尸首,面朝下躺着,穿戴茜色衣裙,甚至还没有冒血水。今夏尽可能小心地,不去惹恼那些小蛇,慢慢地把尸首翻过来,然后轻轻撩开覆在尸首面部的黑发……

    翟兰叶,果然是她!

    顾不上考虑太多,今夏查验了她身上的几处伤口,分别在胸部几处要害,正是与“爱别离”拥抱的痕迹,但是她发现茜色衣衫上的血迹并不多。

    若翟兰叶是活着的时候被“爱别离”所拥,鲜血自胸膛奔涌而出,会迅速浸透衣裙,留下大幅的血迹。但眼前的茜色衣裙上,胸口几处要害血迹仅仅只是染红伤口周围,因此,翟兰叶很可能是死后才被安放在刑具上。

    如此多此一举,又是为什么?今夏想不明白。

    丐叔居高临下,看着小红蛇在尸首上爬来爬去,而今夏就站在其间怔怔出神,加上尸臭着实严重,忍不住喊道:“我说,亲侄女!看完赶紧上来,你还准备呆着过年呢?”

    被他一喊,今夏回过神来,也不回话,蹲身在尸首旁,想要查验出翟兰叶真正的致命伤。

    身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迹都太少,显然都不是,今夏看向翟兰叶的脸,她的面色青紫,眉目蹙起,显然死前极为痛苦。

    莫非是……今夏试着抬起她的下巴,观察颈部,果然咽喉处的皮肤上有两块明显的乌青。手探过去,摸她的脖颈,肌肤之下,喉骨已然粉碎。

    翟兰叶竟是被人生生掐碎喉骨而死。

    今夏本能地想起自己脖颈处的淤青,一股凉意从背脊升起——难道是他?

    “叔,你下来!”她仰头朝丐叔喊道。

    丐叔直摇头。

    “有正经事,你只要看一眼就行,就一眼!”

    丐叔仍是摇头。

    “你不下来,我就把尸首给你扛上去了!”今夏弯下腰,当真准备去搬尸首。

    “好好好……我下来,就看一眼啊!”

    丐叔憋住气跃下来,今夏指着翟兰叶脖颈处的伤给他看,他还真就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跃回山坳之上。

    “你……”看他跑得比兔子还快,今夏只得喊过去,“你看清楚没有?”

    “看清楚了,不就是金刚缠丝手嘛,跟你脖子上一样,你的命比她大。”丐叔喊回来。

    真的是阿锐!

    可他为何要杀翟兰叶?

    杀了翟兰叶之后,为何还要把她放入“爱别离”中?

    阿锐和“爱别离”究竟有何关系?

    这些谜团纷沓而来,今夏立在原地,望着脚下的尸首,一时找不出头绪。

    ☆、第六十六章

    因为丐叔觉得今夏身上所沾染的腐尸味道,实在是爷能忍而叔不能忍,所以两人是一前一后回到沈夫人的木屋。

    “得赶紧让那孩子从头到脚洗干净,要不然晚上蒸的咸肉你肯定吃不下去。”丐叔朝沈夫人道,“桃花林边上山坳里头,有好几具尸首,都烂得不成样子。这孩子脚底下也没个准,居然就摔下去了,身上那个味儿……我知道你爱干净,让她在院子外头站着呢。”

    陆绎闻声,自窗口望出去,隐约可见今夏立在院外正拿着竹枝逗蛇玩,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想到她面上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让她进来吧,自己打水洗干净,把衣裳也都洗了,我找身衣裳让她换上。”沈夫人打量着丐叔那身褴褛衣衫,好笑道,“陆大哥,你居然也有嫌弃别人的时候,稀奇事儿。”

    “其实我也特别爱干净,我每天都给自己干搓一遍。”丐叔嘿嘿陪笑道,转头把今夏唤进来。

    沈夫人返身回屋,从自己的旧衣箱里翻捡出一套丁香色的衣裙,这衣裳是她年轻时侯的,在箱底放了好多年,倒未想到竟还能再用上。她的手指轻轻摩挲过衣料,回想起苍茫往事,一时有些怔忪,半晌方回过神来,起身将衣裳送去给今夏。

    虽然有屏风遮挡着,但听见门响,刚除下衣裳的今夏还是吃了一惊,迅速跳入大木桶内,喝道:“谁啊?”

    “是我。”

    听到是沈夫人的声音,她方松了口气。勘察尸首过后,她已经能初步判断出此事与沈夫人无关。被丢弃尸首的位置在桃花林边缘山坳处,周遭人迹罕见,显然抛尸之人就是看中此处僻静,且有蛇出没。不出几日,蛇会将尸首啃食干净,除了翟兰叶之外的其他几具尸首已辨不出身份。

    如此销尸灭迹,倒是方便,只是抛尸人未料到赤蟒竟然是有主的蛇,将蛛丝马迹带到温泉边。她与陆绎又正好来到此地疗伤,循迹找到了尸首。这一切,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沈夫人拿着衣裳转过屏风来,交代道:“待会儿记得把衣裳洗了。”

    今夏趴在木桶沿上,眼睛望着她手中丁香色的衣裙,喜道:“这是给我换的?”

    “借你的,你可得仔细着穿!”沈夫人道。

    “那是自然,我一定当心。”今夏笑眯眯地点头道,“这裙子看着就让人喜欢。姨,你可真好,简直就是我亲姨!”

    沈夫人把衣裙放到旁边的凳子上,皱眉道:“又是叔、又是姨,哪个真跟你有亲?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能矜持点。”

    “行,听您的,那我矜持点。”今夏从谏如流,眼睛瞥到沈夫人手里还握着两个鸡卵,奇道,“……这个,姨,您打算给我吃的?”

    “给你洗头发的,一个姑娘家,头发很要紧,要好好养护才行。”沈夫人懒得纠正她,把鸡卵交到她手上,不满地盯着她的头发,“瞧瞧你这头发,都快晒枯了。”

    “用鸡卵洗头……”今夏连连摇头,“这么败家的事情,我娘要知道,肯定得打死我。您还是还是留着吃吧。”

    “别啰嗦,赶紧洗了。”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这个太糟蹋东西……”今夏象捧宝贝一样捧着鸡蛋。

    沈夫人也不和她废话,干脆利落地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兜头朝她浇下去,趁着今夏还没回过神来,自她手中取过鸡蛋,在木桶沿一敲……

    湿滑的蛋清包裹着发丝,柔软的双手轻轻揉捏着,今夏舒服得几乎快闭上眼睛。

    替她揉捏了几下,沈夫人便收了手,让她自己照样子按摩头发。

    “怪不得您的头发又黑又亮,看着跟缎子似的。”今夏边按边道,“我都舍不得洗掉。”

    掬水将手洗净,沈夫人看向她,淡淡问道:“你真是个丫鬟?难道没替家里夫人、小姐洗过头发?”

    “……我,我没伺候过夫人小姐,我只负责伺候我们家少爷就行。少爷他……他不爱洗头。”今夏想了想道。

    沈夫人也不驳斥她,在她脱下来的衣裳中,轻轻拎出一块制牌,问道:“你怎么会有六扇门的制牌?”

    “……”今夏张口结舌,片刻之后才解释道,“这事说来话长,是这样,我有个恩人是六扇门的捕头,他对我有再生之恩……”

    “编,接着编!”沈夫人点头道。

    今夏艰难继续道:“……为了感念他的恩德,所以我请人打造了这面六扇门的制牌,随身携带,让自己时刻不忘恩公的大恩大德。”

    沈夫人赞许地点头:“接着往下编。”

    “其实这面制牌是假的,您看做工粗糙得很,含铜量都很低。”今夏诚恳道,六扇门经费有限,能抠门的地方绝不放过。

    沈夫人慢悠悠地拎起另一块牌子:“这块可比六扇门的有分量多了,沉甸甸的。”

    她手中所拿的,正是陆绎锦衣卫的制牌——今夏一看,恨不得把脑袋直接栽进水里头。

    “你是不是还有个恩公是锦衣卫?”她慢条斯理地问。

    今夏愁眉苦脸地将她望着,使劲地咬着嘴唇,半晌才顽强答道:“是啊,姨,你真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儿。

    眼看着今夏忐忑不安的模样,沈夫人才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道:“你先洗着吧,我找你叔说会儿话去。”

    “……姨!”

    沈夫人行至屏风处,不忘转头叮嘱道:“待会冲头发记得用温水,别烫出一脑袋的蛋花花来。”

    “哦……”

    今夏应了,想着不知道丐叔会如何应对,心里愈发没底,胡乱把头发冲了冲,又快手快脚地把身上洗干净,擦干了去穿衣裳。

    外头静悄悄的,并未听见什么争执声。

    她挽着半湿的头发,放轻脚步在木廊上走过去,先去了陆绎所在的屋子。站在屋子外头听了片刻,里头静悄悄的,听不出有什么异样,她试着探头进去……

    陆绎靠在竹榻上,歪着头也正看她。

    “鬼鬼祟祟的,作什么?”他不满道。

    见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今夏这才蹑手蹑脚地进来,溜到他旁边:“哥哥,沈夫人来过么?”

    陆绎摇摇头,目光打量着她。

    “没来?”今夏怔了怔,赶紧向他飞快道,“出事了,我洗澡的时候,沈夫人居然发现制牌,不光是你的,还有我的。我虽然撒了个谎,但估摸着她压根就不相信。所以,在她发难之前,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这衣裳是沈夫人的?”陆绎似乎完全没听见她的话。

    今夏点头,复道:“咱们得赶紧走!你走得动吧?”

    陆绎仍旧没听见她的话,靠着竹榻,接着问道:“你平日里怎得不穿这样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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