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奉的姬妾是可以随意赠送的,她拖着病体去高官府上讨人,却被人赶出,还差点被官府治了罪。后来高官被外调,翠玉也跟着走了,这丫头早就无亲无故,她实在放心不下,命人暗中打探她的消息,希望可以接济她一二。
可女子被关进后宅,这世界的门也随之关闭了,等她有了翠玉的消息,翠玉竟早被那高官主母磋磨致死,她那竹马也跳河殉情了。
想到这些,沐云书的肺子里像是吸进了许多钢针,疼的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往后的路并不好走,她不仅要讨回娄家欠她的债,还要考虑如何带着宝珠和翠玉抽身。
休书她是不会接的,她绝不会背负娄家弃妇这个名声。
但和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奉朝的女子若主动提出和离,估计会被吐沫星子淹没,各种猜疑声会让沐家女儿再抬不起头来,她不能连累族人。
最重要的是,和离后她若将嫁妆都抽走,娄家就会垮掉,娄氏族人不是傻子,他们宁可让她死在娄府,也绝不会放走她这只肥羊的。
想给自己挣条活路,绝非易事。
好在她也不急于一时,相比离开娄府的事情,她现在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
沐云书不由握紧了手,一双鹿眼不自觉笼罩上了一层雾气。
马上就能见到它了吧,这一次,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它!
翠玉和宝珠看见沐云书忽然红了眼睛,以为奶奶是想起二爷才难过,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奶奶和二爷的情况她们最了解,两人成亲四年了,可现在还没有圆房,二爷一直对奶奶不冷不热,再这样下去,奶奶最好的光阴都蹉跎了,身边也没有一儿半女,以后可怎么办啊!
就在两人替沐云书犯愁时,马车已经来到了西城门附近。
这里涌入了不少流民,形成了一个小型市集,流民能卖的不是旁的,是他们养不下去的儿女。
沐云书拿起一件深色的斗篷,披在了身上,又戴上了一顶帷帽,将自己捂得严实。
宝珠和翠玉虽然不解二奶奶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还是跟沐云书一起戴上了帷帽下了车。
“奶奶,这里人太杂了,您要买人手,奴婢帮你叫个牙婆到府里就是,咱们还是快回吧!”
那些流民瘦得只剩皮包骨,宝珠看着他们瞪着微微凸起的眼珠儿,将手中的孩子往她们面前推,嘴里还说着嚷求的话,心里莫名害怕。
虽然知道灾情严重,可在娄府里吃穿不愁,真没想到外面是这样一番光景。
娄夫人竟还不知足,若不是她们奶奶撑着,就娄家那一圈酒囊饭袋,大概连今年的粮食都买不起!
沐云书没有听宝珠的话,而是对罗三道:“你去寻一个左脸带着伤疤的男人,应是个人牙子,就混在这一带!”
这里很乱,罗三有点犹豫,不过这几年他跟在二奶奶身边,知道二奶奶是个有主见的人,便没有质疑。
而且这市集周围有兵卫巡视,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这样想着,罗三便领命而去,沐云书主仆三个则继续朝破巷深处走。
直到人越来越少,房屋也越来越破败,她们才在一个土坳边停了下来。
沐云书站在土坳边,向里面探着身子,没多久就听见了几声奶唧唧的“嗷嗷”声。
“好像有小狗的叫声!”
宝珠惊讶地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顺着声音寻去,果见一只毛球卡在了土坳中。
宝珠和翠玉见沐云书似乎很在意这小狗,便合力从土坳里将小狗抱了出来。
“嗷嗷!”
毛茸茸的小东西看见沐云书也格外激动,一直朝沐云书扑棱着小短腿,嘴里还发出令人怜爱的哼哼声,好像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主人一样。
第8章救人
宝珠和翠玉惊讶极了,这小东西好像极通灵性,知道她们不会伤害它,所以她们走过来时,它才敢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要知道周围可都是食不果腹的流民,若是被别人发现它,这小东西定已经成了那些流民的腹中餐了。
沐云书将泪意逼回眼眶里,有些颤抖地将阿旺接了过来。
小家伙一进她怀中,嗓子里的哼唧声更急切了,像是撒娇,也像是在诉说委屈。
它这个样子,叫宝珠和翠玉更是惊奇不已,爱怜地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好几把。
“好可爱啊,二奶奶,您是在找这个小家伙么,您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只小狗?”
如何知道?当然是因为前世,她就是在这里遇见阿旺的。
那时她和娄鹤筠刚救下娄欣儿,在这里听到了小狗微弱的哼叫声,他们就将奄奄一息的阿旺救了出来。
娄鹤筠让她收养娄欣儿,可能是心虚,所以没有阻拦她将阿旺带回娄府。
重生后,她担心会出什么变故,提前过来看看,还真的让她遇见了这个小家伙。
阿旺确实通灵性,能分清善恶,回忆起前世阿旺见到楚氏和娄欣儿,就会忍不住龇牙叫嚷,沐云书自嘲地摇了摇头,她的心,还不如这小东西透彻。
找回阿旺,沐云书的心也安了大半,只不过这事实在不好跟两个丫鬟解释。
想了想,沐云书道:“是一位大师的指点……阿旺是我的福星,你们好好照顾它!”
有了这个借口,以后很多事情她都可以用这个理由解释了。
宝珠想起前几日二奶奶刚去万佛寺为二爷祈福,也许就是那天遇到的高人,因此完全没有怀疑沐云书的话。
“是,奴婢知道了!”
几人正打算离开,可阿旺却又哼哼的叫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事要告诉沐云书,可怜它无法开口,只能用急切的哼哼声来代替。
“饿了么?回府给你做吃的!”
沐云书揉了一下阿旺的小脑袋,继续往前走,阿旺哼哼的声音却又急了两分。
它甚至用了全身的力气从沐云书怀里挣脱,然后朝着与沐云书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
阿旺陪伴了沐云书多年,她了解阿旺的每个细节,瞧它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就知道它这是想带她去什么地方。
宝珠本想阻拦的,可沐云书已经跟了上去,她也只能与翠玉跟在了后面。
不久,三人就拐进了一间破庙里,可能因为灾难让百姓陷入深深的绝望,他们祈祷无用,便将愤怒发泄在了神佛身上,庙里的佛像已经被推倒,四处早已经杂乱得不成样子。
阿旺停在了被掀翻的供桌后,叼着什么东西用力地往外拖拽。
沐云书走过去后,一双圆圆的美眸瞬间瞪大了几分。
宝珠和翠玉也捂着嘴倒吸了几口凉气,不怪她们害怕,任谁突然见到一个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人躺在地上,都会露出与她们一样的神情。
“二奶奶……这人,这人是不是死了?咱们会不会摊上麻烦?还是快走吧!”
宝珠伸手去拉沐云书,可沐云书却并没有离开。
她看了一眼男人缓慢起伏的胸膛,就知道这人还有口气在。
沐云书似乎明白阿旺为何要带她来这里了,前世她救下阿旺时,小家伙快要咽气了,她为它找了大夫,才将这小家伙救活。
醒来后的小家伙一直病怏怏的,有一次还从娄府溜了出去,好两天才垂着脑袋卧在了舒云院的侧门处。
现在想来,这个男人可能是小家伙原来的主人,它也许是想找人救主人性命,却不小心掉进了土坳里爬不上来了。
前世它跑出娄府,应该就是去寻找原主人了,以现在的情况看,这男人怕是撑不了两日,小家伙估计发现主人已死,所以才会伤心那么久。
万事皆是机缘,既然她提前来到这里,自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他是阿旺的主人。
“宝珠,去请个大夫来,快一点!”
宝珠担心地道:“您要救他么?奴婢瞧他不像什么好人,咱们还是走吧!”
主要她也不放心将二少奶奶留在这里,万一这男人醒来对二奶奶不利怎么办!
“好坏可不是瞧外貌就能瞧出来的!”沐云书不赞同地道。
娄家人就是很好的例子。
她不想跟宝珠解释太多,声音严肃了几分:“快去,他这样子,撑不了多久!”
见二奶奶生气了,宝珠不敢再忤逆,嘱咐了翠玉几句,立即跑出了破庙。
沐云书蹲下身查看了一下男人的情况,男人脸上满是脏污,看不清面容,衣裳是普通的粗布衣料,应该是逃荒而来。
一路走来他宁可挨饿也没有将阿旺吃掉,只这一点,沐云书就觉着这男人是个有心的人。
她视线落在了男人腹部的伤口上,嗅到一股腐臭味,不由皱起眉,伸手去掀男人的衣裳。
翠玉见状忙阻拦道:“二奶奶,不可啊,要是被人知道您私自与别的男子接触,您……你的名声就毁了!”
这话并没有让沐云书收回手,前世她循规蹈矩了一辈子又如何?
那些充满恶意的骂声一句也没有少过,反倒是与他夫君暗渡陈仓的嫂嫂,不仅得了圣上赏赐的贞节牌坊,还能在娄府与心爱的小叔子相守!
这世道,从来不是谁守规矩,谁就能过好的!
“人命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了!”
沐云书小心撕开男人身上的衣服,发现他腹部的伤口红肿一片,已经化了脓,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草药,应该是三七。
这男人可能是想给自己止血,这才敷了三七,可他的伤口已经化脓感染,外敷三七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加速伤口化脓的可能。
他烧得人事不省吧,与这个也有关吧!
沐云书庆幸小时候与祖父学了一些药理方面的知识,紧急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对翠玉吩咐道:“翠玉,去弄些清水来!”
进门的时候翠玉瞧见院子里有一口井,听沐云书要水,便跑去打了一桶水回来。
沐云书用发簪将披帛划开一个小口,然后用力撕成小布块,在水中涮洗过后,帮男人擦掉伤口边的脏污,又用火折子烧了银簪,把男人伤口上的浓水和残留的药渣刮掉。
第9章京都十二行
因为工具不趁手,几次银簪扎入肉里,让男子发出了几声低沉的闷哼。
剧痛让墨归有了一点意识,昏沉中,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勉强能分辨出是一个一头乌发的女子。
他想看清楚这女子的长相,可他太虚弱了,眼神根本无法聚焦,眼前只有朦胧素色和闪闪光点。
那光点应是耳饰反射的光芒,好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在给自己疗伤么?
墨归还来不及多想,一阵眩晕袭来,他就又晕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身边的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大夫。
老大夫见他醒来,笑道:“醒了就好,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
墨归愣了愣,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破庙,而是躺在一家医馆里。
他用沙哑的声音艰难询问道:“是谁……送我……来此?”
虽然只吐出几个字,可老大夫却意外地朝他多看了几眼。
无他,实在是这声音过于好听,与他这一身褴褛极不匹配。
老大夫将墨归按回床板上,“一位善人。”
老大夫的话音一落,墨归就觉着自己左臂上传来了湿湿凉凉的感觉,转头一看,正见毛团扒在他床边,用小舌头舔着他。
看见毛球,墨归脸上的戾气少了几分,眉头也舒展开了,“臭小子……是你寻人救了我?”
阿旺好像听懂了墨归的话,开心地在地上转了一圈,然后又扒在了男子的床边,拼命摇着尾巴。
墨归费力地伸手挠了挠阿旺的小肚皮,对大夫道:“可否告知恩人姓名,他日,必会重谢!”
老大夫笑了笑,根本没将男子的话放在心上。
虽看不清男子面容,但听这小子谈吐,知他应是读过书的。
可天灾过后,即便有些薄产的人家也沦为了乞丐流民,这些人想翻身,怕是难喽。
他是大夫,当然知道刚刚那位娘子是陇西保信堂的少东家,因听说过不少农夫与蛇的事,怕把沐云书的身份说出去,会给她带来麻烦,便摇头道:
“小子还是好好养病吧,这才不辜负姑娘救你一回。”
顿了顿,老大夫又道:“哦,对了,姑娘说你若没办法照顾这个小家伙,就把他留在这儿,她会派人来接它。”
墨归看这老大夫的表情,就知他误会自己是那种想要攀龙附凤的小人,想要跟老大夫解释几句,可他还没退热,一着急脑子又眩晕起来,挣扎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眼睛,晕睡了过去。
老大夫见状忍不住再次感叹这小子命大,伤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被沐云书及时发现,就算不死也残废了!
发出感叹的不止有老大夫,还有走在沐云书身边的宝珠。
“那个小家伙当真忘恩负义!您救了它,它竟不愿跟您走,守着那乞丐,早晚被人填进肚子里!”
宝珠一脸愤愤,想着刚刚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那狗子始终无动于衷,心里就气闷的不行。
沐云书无奈地敲了敲宝珠的脑袋,遮住眼神中的不舍,勉强笑道:“那男子是它的主人,它丢下主人跟咱们离开,才是真正的忘恩负义!”
其实阿旺不愿意跟她走,她心里比谁都难过,可她知道阿旺有多忠诚,即便强行把那小家伙抱回娄府,它也会偷偷跑回男子身边的。
毕竟,它不像她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
这样也好,比起外头,娄府才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未必能护它周全。
而且阿旺那么不舍得离开那男子,说明男子对它很好,只要阿旺平安活着,便是她所求,她不该贪心的!
宝珠会生气,是觉着二奶奶真的很喜欢那只小毛球,见二奶奶比她看得开,便也不再劝了。
几人沉默着跟罗三走到一个破旧的院落前,里面的阵阵鞭声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二少奶奶,就是这里了!”
罗三皱着眉头朝院子看了一眼,“奴才已经打问清楚了,那脸上带刀疤的男子叫金大川,干的是给牙行送人的买卖,我与他说咱们要在北方开牙行,这才与他搭上话。”
沐云书点点头,罗三是娄府家生奴,自她入府就帮她做一些琐事,谨慎又机灵,可惜前世这样的忠仆竟被娄家人逼着给娄三郎顶了罪,让他落了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罗三哥,辛苦了。”
这声“辛苦”让罗三愣了一下,二少奶奶从前对他们这些下人很好,但她为人很是严肃,不好亲近,所以下人们都很怕她。
倒是府里其他的小姐少爷,一天天无忧无愁的,总会拿出一些碎银子打赏下人,因此,好些下人都在背后说二少奶奶的不是,说她是苦命相又小气,看着就晦气。
可他知道二少奶奶的难处,知道她一个女子撑起娄府有多么不易!
他总是担心自己办不好差,会给二少奶奶添麻烦,没想到二少奶奶居然对他说辛苦,还对他笑了,这让罗三不由红了脸。
他憨憨地挠了挠头,“不辛苦的!”
宝珠忍笑看着罗三,“还不去给奶奶叫门!”
罗三这才回过神,立即跑去敲响了院门。
院子里的鞭打声很快停了下来,没多久,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呦,罗兄弟!快请进,快请进!”
开门的正是脸上带着刀疤的金大川,沐云书透过帷幔的轻纱看着男人的脸,前世的记忆也接踵而至。
那时,她与娄鹤筠外出,在路边遇见一个可怜的小姑娘被这男人追着抽打,心生不忍,便让宝珠将男人拦了下来。
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一场戏,一场针对她的戏!
金大川见罗三带来一个女子前来,不由蹙眉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们的东家!”罗三说着拿出了一块儿银牌,上面刻着“京都十二行”的字样。
看到这块银牌,金大川的态度立即恭敬起来。
京都十二行是京都商会的别称,包含经常茶、粮、碳、药、布、酒、瓷、香料等各大行业。
能拥有这银牌的,都是行会里的重要人物,这小娘子许是哪位行首的家眷,这他可惹不起!
第10章不淫商物;不欺买主。
“娘子想选什么样人?我这里调教出的绝对可以放心,听话又勤快!”
他回头给手下打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拉着几个六七岁的男孩走了过来。
“这几个长得周正,最适合当小厮,还有几个是长工的料,干活很麻利的。”
沐云书看了那几个孩子一眼,一个个都瘦弱得不成样子,哪里看得出周正不周正。
她不是来买这些孩子的,看着金大川问:“就这几个么?没有女孩子?”
金大川搓了搓手,他与城东花街的老鸨是相好,有姑娘都送去了花街,所以手中没有女娃。
正想回了沐云书,他手下忙道:“金爷,还有一个!就是那个不听话的!”
金大川拧紧了眉头,那个不听话的是容色最好的一个,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颇为标致,长大了定是个摇钱树,他怎舍得就这么卖出去。
他正犹豫时,一个男孩突然扑了过来,一下子跪在了沐云书面前,“夫人,菱儿很听话的,求您买了她吧,她什么都会,一定可以伺候好您的!”
这男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原本的样貌,但他眼睛极为明亮,看着沐云书时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的迫切看着让人心酸。
沐云书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一个孩子跪了下来,漆黑的小脸被泪水冲出两条白痕,跟着稍微大一点的男孩一起朝她磕头。
“妹妹很好的,求夫人收留她吧!求求您了!”
金大川看着这突然跑出来的两个男孩,气得挥起鞭子就朝男孩抽了过去。
大一点的男孩脸颊立即被抽出一道血痕,可他却没有闪躲,忍着痛,乞求地看着沐云书,一个劲地磕着头。
见男孩不躲开,金大川又挥起了鞭子,沐云书轻轻蹙了蹙眉,阻拦道:“金爷,你把人都打坏了,可就不是之前的价钱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想了想,金大川还是收起了鞭子。
“是有一个女娃,但那女娃脾气倔得很,不听管教,被我关起来了!”
跪在地上的男孩立即摇头道:“夫人,菱儿没有不听话,是他们对菱儿动手动脚的,菱儿这才咬了他们!”
宝珠和翠玉闻言,全都捏紧了拳头,这两个男孩看起来也就六七岁,他们管那个女孩叫妹妹,也就是说那个女孩不过五六岁,这些个畜生怎么下得去手!
沐云书眸色也冷了下来,“金爷可知牙行里的规矩?”
金大川嘴角抽了抽,规矩他是知道的,不走富户;不淫商物;不欺买主。
不走富户的意思是不可以拐带权贵家的孩子,以免以后被认回,惹来杀身之祸。
第二条是因为这些奴婢进了高门大户,没准会成为哪位权贵的妾室,若查到从牙行离开前就失了清白,那权贵怎肯戴这顶绿帽子。
最后一条就比较好理解了,不能对买主有任何欺瞒,万一这些奴婢的身份有问题,是逃犯或是细作,那惹得麻烦就更大了。
“娘子别听这小杂碎胡诌,她一个五岁娃娃,我们能把她如何?”金大川忙解释了一句。
“知道就好!”沐云书只是要敲打一下金大川,她还有事要金大川去做,现在还不是跟他翻脸的时候。
那个叫菱儿的小姑娘应该不是娄欣儿,借给金大川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娄家送来的人动手动脚。
娄鹤筠应该还没有将人送过来,看来先将娄欣儿买回的计划是行不通了,沐云书沉吟片刻,对金大川道:
“我有笔生意要跟金爷谈,不知金爷愿不愿与我合作。”
说着,她让宝珠拿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金大川的眼睛瞬间就黏在了银票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说,好说!娘子吩咐便是!”
金大川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大一单生意,要知道这年头一个男童也就能买五六两,丫头更是不值钱,他们多养一天就多赔一天的口粮。
而且现在各家各户都在往外卖人,没人买人手,生意实在不好做。
“这些人可要小的都给娘子送到府上去?”
男孩们听到这话,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虽然不知道沐云书是不是好人,但能离开这里,不必被打骂,他们就觉得很开心了。
“我说的生意不是指他们,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也不等金大川回答,沐云书已经朝一旁走开了几步,见金大川跟了上来,她低声道:
“这两日会有人请你做一件事,叫你把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送入娄府。”
金大川一惊,眼神躲闪道:“这……这怎么可能?”
沐云书看着金大川眼神躲闪的模样,就知道娄鹤筠八成已经派人来找过他了。
“金爷,若是接下这活儿,你就是欺瞒了主家,触犯了行规,想在京城这地界立足,还是守些规矩的好。”
沐云书的声音不徐不疾,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金大川震惊地打量着沐云书,实在不明白眼前这小娘子为何会知道这件事。
那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将事情泄露出去,他也没有与旁人讲过。
“这事儿您是从何得知的?”
“我如何知道的不重要,现在端看金爷的态度。”
金大川咽了下口水,真邪了门,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坏事,今儿竟被一个小娘子给压住了气势。
他虚了虚眼睛,瞥了一眼沐云书手中的银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不瞒娘子说,昨日确实有人来找过我,让我在娄府马车路过时演一出戏,娄府的娄二爷是朝廷命官,小的也是被迫行事!”
沐云书可不想听金大川解释他有多为难,只淡淡看了宝珠一眼。
宝珠会意,立即将银票又收了起来。
金大川急了,娄家虽然是当官的,可他们只给了五两银子的好处费,这娘子一下子能拿出百两,说明家势只会在娄府之上。
这样想着,他忙改口道:“小的是极守规矩的,怎能破坏行规!娘子想让我怎么做?只要娘子一句话,就算得罪娄家,小的也绝不会再接那生意!”
“不,你要接!”沐云书眸如清泉,平静却寒得彻骨,“他们让你怎么演,你就怎么演,我只有一个要求!”
第11章归府
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协议,沐云书正准备离开时,跪在地上的小男孩蓦地鼓足勇气,含着泪冲到了沐云书面前。
他想要去拉住沐云书的裙摆,可瞧见自己脏兮兮的手,最终还是忍住了。
“夫人,您可不可以带走妹妹?求求您了!”
沐云书蹙了下眉头,没有回复他。
男孩眨着一双泪眼,哽咽道:“妹妹会死的,她会被那些坏人打死的……求您,求您行行好,这辈子和下辈子,小子都给您做牛做马好不好?”
小男孩明明很伤心,很无助,可他还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为了让沐云书答应他,似乎将小脑袋瓜里能想到的报答方法都想了一遍。
虽然人牙子打死一两个孩子不是什么新鲜事,可也不能被摆到台面上去说,金大川气急败坏冲过来想要抽打小男孩,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忙跑过来,用自己的瘦弱身体护住了弟弟。
鞭子抽在男孩身上,瞬间皮开肉绽。
小少年只是闷哼了一声,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求饶并不管用。
金大川骂骂咧咧道:“小杂种,都给我滚回去,吓到贵人我扒了你们的皮!”
沐云书觉得自己经历了上一世的事,已经冷心冷肺了,但看见男孩无望又失落的眼神,她的心还是揪痛了一下。
可她不会像上一世一样,爱心泛滥,这样只会害了她自己。
她不再去看两个抱在一起的男孩,只看向金大川,冷道:“我不管你做什么,别坏了我的事!”
金大川忙向沐云书保证:“当,当然不会!”
恭敬地送走了沐云书,金大川举起鞭子又想朝两个孩子身上招呼,可想起沐云书那犀利的眼神和警告,手上的鞭子竟没敢落下来。
他瞪了一眼两个孩子,骂道:“小畜生,快点滚,不然扒了你的皮做灯笼!”
两个孩子本以为这次求救不成,金大川一定会打死他们的,可令他们意外的是,金大川竟然就这样放过了他们。
但两个孩子并没有因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因为他们知道,躲过这一次,还会有无数次鞭打等着他们。
他们无所谓,可他们的小妹怎么办?
“哥哥,是不是我的样子吓到了那位夫人了,为什么她不肯帮妹妹?”小男孩红着眼睛,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声音模糊不清,好像眼泪都灌进了嗓子里。
哥哥咬着唇瓣,紧紧抱着他,眼中露出少年不该有的冷意,“修齐,别哭,这世上没那么多好人,你只能信你自己!”
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因为沐云书的一句话,悄悄发生了改变。
……
一大队车马涌进娄府所在的街巷时,西沉的太阳已经将半边天染得血红。
许氏得闻二儿子归家,喜不自胜地带着娄家众人出门迎接。
许氏与丈夫育有三儿一女,还有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女。
长子娄熊义早年入了军营,成婚一年后就去了战场,结果在一次战役中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的妻子楚曼娘因此去了寺中常住,说是为丈夫祈福,盼他可以早日归来。
今日除了大爷夫妇不在,外嫁的大女儿娄燕婉、三儿子娄凤鸣、庶子娄珏、庶女娄晴都站在许氏左右,等待娄鹤筠归府。
没多久,马车便拐进了巷子,打头的马车刚一停下,一个男子就掀起车帘,从车厢里探出身来。
如蝉翼般地夕阳笼罩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眸如星海,俊逸非凡。
“我的儿!”
许氏满眼泪意地迎上前一步,娄鹤筠立即在小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母子俩重逢,欢喜自不必多说,许氏拍着娄鹤筠的肩膀,满眼心疼地道:“我的儿,你瘦了,在外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吧!”
在任上哪能与京都比,娄鹤筠所在的那个县算是齐州比较富庶的县城了,但与京都比起来,那里就是穷乡僻壤,好在这几年他花银子给百姓造桥修坝,让上面瞧见了他的能力,终于是有机会回到京都了。
“儿子是百姓父母官,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说着,娄鹤筠端端正正地给许氏行了一礼,满怀愧疚地道:“倒是母亲,这些年让您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儿子帮不上你什么忙,实在惭愧!”
娄鹤筠是真的愧疚,父亲几年前病逝,他在任上忙碌根本帮不上这家什么忙,只剩下母亲撑着,这是他的不孝。
许氏将娄鹤筠扶起来,拍着他的手,哽咽道:“你有心就好了!”
母子俩亲热的画面叫人看了感动,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许氏身边的娄燕婉忙走前一步,打趣道:“好了,我们鹤筠如今也出息了,还怕以后不能让母亲享福么?我们都要占你的光呢!”
一句话,把沉重的气氛打破,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许氏笑骂道:“你这泼皮,就会逗你弟弟!”
娄鹤筠看见大姐,又恭敬给大姐行了一礼,“母亲常写信说大姐姐你一直照顾府中,弟弟在这里谢过了!”
娄燕婉嗔了娄鹤筠一眼,“你这小子,怎么还跟从前一样,总是一板一眼的!我也姓娄,帮忙照顾家里不是应该的么,你怎如此见外,莫不是不把大姐姐当家人?”
娄鹤筠急忙摇头道:“怎么会,我只是感叹,我离开京都时,咱们还住在旁边那逼仄的小院里,能有现在这番光景,都亏了母亲和大姐姐,我敬重大姐还来不及!”
听到娄鹤筠这番话,娄府众人脸色都有一丝的尴尬,这个时候,许氏才发现沐云书并没有在府外等着娄鹤筠。
她皱眉四处张望了一阵,转身低声对丫鬟迎春问道:“二少奶奶人呢?”
迎春哪里能知道沐云书的去处,摇着头低声道:“奴婢也不清楚。”
娄燕婉也听到了许氏的询问,嗤笑了一声,“母亲,你管她作甚,那个蠢货估计没等到人,跑去城门外迎接去了!”
许氏觉得娄燕婉说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也就没有再问,甚至懒得让下人去城外通报一声。
第12章碰不得,要不起!
娄鹤筠脑子里惦记着别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沐云书在不在场,就这样被许氏等人簇拥着进了府门。
一路上,人们的嬉笑声盈满了整个院子,没人注意到落在最后,穿着青色直裰的少年。
娄四郎娄珏眼神里满是嘲弄,他对身边的小厮道:“你说,那个人是不是很傻!”
小厮永仓一惊,忙拉了拉自家爷,“四爷,这话可不敢被人听见,这事您不该管,也不能管!”
娄珏扯了扯嘴角,眼底有痛意划过。
是啊,他有什么立场开口,他开口,只会越帮越乱。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平,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有人识得金镶玉,却碰不得,要不起!
许氏没让娄鹤筠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拉着他来到了海棠院。
她早为儿子备好了更换的衣裳,叫他就在海棠院换洗。
娄鹤筠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他离开这么久,母亲挂念他也属正常,便跟着丫鬟到耳房换了衣裳,简单擦洗了一番,其余人则是先被下人安排去了厅堂。
见换上的衣裳非常合身,娄鹤筠又被感动了,“母亲,这衣裳我很喜欢。”
许氏只夸儿子穿什么都好看,根本没提这些衣裳都是沐云书早早准备的。
换好衣裳后,娄鹤筠这才坐到许氏身边,着急地低声询问道:
“母亲,欣儿怎么样了?她的事您可安排好了!”
听儿子提起欣儿,许氏板起了脸,难得地嗔怪了娄鹤筠一眼。
“你平时是个极守规矩的,怎就……怎就搞出这样的荒唐事!你若喜欢,把那女子收入房里过了正路就是,难道沐氏还能拦着你纳妾不成?现在好端端的亲生女儿变成养女,这要是被人发现,你的风评绝对会受影响!”
娄鹤筠抿了抿唇,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缩紧。
他没有告诉许氏欣儿是谁的孩子,如果被人知道真相,曼娘定会被那些流言蜚语逼死!
她那么清贵高洁的一个人,怎能忍受得了那样的非议,这都是他办下的糊涂事,是他害了曼娘,害了欣儿!
“不会有人发现的,让沐氏认下欣儿,她就是娄府嫡长女,只要我们疼爱她,没人会深究她的身世。”
许氏以为那欣儿娘亲的身份上不得台面,所以儿子才不敢提,这都怪沐氏,若她能拢住儿子的心,何至于让他被外头乱七八糟的女子迷惑!
她疼爱儿子,自然不舍得多苛责,只叹息道:“那沐氏那边怎么办?她若有了自己的孩儿,怎会全心全意对待欣儿!”
娄鹤筠脸色沉了沉:“既然如此,那就不让她生下孩儿就是!”
“那怎么成!”许氏一下子着急起来,“儿啊,若欣儿是个男孩也就罢了,你不能为了欣儿不要嫡子啊!那我们娄府岂不是要断了香火!”
娄鹤筠垂下头,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眼中的痛苦。
他害了曼娘,不能给她名分已经够自责的了,他想把这份感情弥补在欣儿身上,更是不想让任何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分走他对欣儿的宠爱。
“这件事以后再说罢,还是先把欣儿接回来更重要。”
许氏知道二儿子抵触沐氏,当初若不是看沐云书嫁妆丰厚,她也不会同意这门不匹配的婚事。
儿子已经为这个家牺牲太多,她不好再逼他,实在不行,就以沐氏无法生育为由,给鹤筠寻几个贵妾,生下儿子,也是娄家香火,是沐氏无法生育,旁人说不出娄家的错处。
难道沐氏还有脸到处说鹤筠不愿碰她么!
心里有了盘算,许氏才点头道:“放心好了,欣儿是我的孙女,她那么乖巧可爱,我怎会舍得她流落在外!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两日后你带着沐氏出门就能遇到欣儿了!”
提到女儿,娄鹤筠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欣儿很像曼娘,是个懂事单纯的孩子。
许氏叹了口气,叮嘱道:“既然欣儿娘亲已经去了,也算是省去了一个麻烦,她是你亲生女儿这件事你要烂到肚子里,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娄鹤筠明白母亲的顾虑,欣儿五岁了,可他与沐云书成亲才四年,若被人知晓他未成亲就有了孩子,向圣上参他一本作风不检,他以后的升迁路就难上加难了。
“儿子知道轻重,绝不会让人知晓的!”
许氏放心地点了点头,瞧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才意识到没人过来请她用晚膳。
这些事情以前都是沐氏张罗的,所以她完全没有操心。
将迎春招了过来,许氏带着几分怒意地问道:“怎么回事?晚宴还没准备好么?”
迎春哪里知道晚宴的事情,尴尬地看了许氏几眼,回道:“奴婢去瞧瞧吧!”
许氏不耐烦摆了下手,叹气道:“真是什么事都要叫我操心!”
听了这话,娄鹤筠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心疼起母亲的操劳。
没多久,迎春便折返了回来,朝着许氏福身道:“夫人,大厨房那边没有听到信儿,所以都没敢动,奴婢已经叫他们准备了,估计要迟一些了。”
府里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因为许氏肠胃不好,所以到了时间,晚膳就已经摆到桌面上了,何曾让许氏催促过。
今日晚了这么多,还没人报信,许氏气恼地对娄鹤筠埋怨道:“瞧瞧你这媳妇,我真是一点也指望不上她!”
娄鹤筠脸上也满是冷意,已经没有让她做什么了,帮忙安顿下家中饭菜她怎都做不到么!
“算了,你也莫要怪她了!”许氏又找补了一句:“估计因你回来,这才高兴的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