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程亦安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这?样的场合,爹爹肯定是?要来的。
长公主迈开两?步不见程亦安跟来,扭头却见小姑娘打算绕侧面去女?眷席,把她叫住了,
“安安,你今日随我坐。”
程亦安已发?现二夫人等人坐在陆家?女?眷席,打算过去,听了这?话,愣住了,
“殿下,不合适吧?”
长公主面无表情道,“本宫说合适就合适。”
程亦安看了一眼引领的司礼监秉笔,这?位秉笔苦笑一声朝她颔首,程亦安只能跟上了长公主,长公主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程亦安坐上了第二层台阶上的高位。
长公主毕竟不是?第一次“掳”程亦安。这?样的情景,百官显然已习以为常。
陆栩生看了一眼路过的程亦安,程亦安朝他眨眨眼。
陆栩生喝了一口茶也没吱声,长公主在江南承诺过不会教程亦安学坏,他就不再插手二人往来。
长公主上台阶时,云南王一家?已起身。
云南王对着长公主拱袖一揖,
“长公主殿下大安。”
长公主牵着程亦安来到夫妇二人跟前,朝云南王欠了欠身,
“多年未见,云南王风采依旧。”
平平打过招呼,将目光移至夏芙身上。
这?一下目光停留地有些?久。
云南王不知长公主与程明昱那段旧事,所?以对于她打量夏芙,略有好奇。
程亦安手心都出汗了,却是?一动不敢动。
夏芙并不在意长公主的打量,她眼神落在长公主拽着女?儿的那只手,定了片刻。
长公主打量完夏芙,视线再度调向云南王,颔了颔首,便绕进自己席位。
程亦安坐下时,听得自己心怦怦直跳。
她总觉得今日不是?寿宴,而?是?一场修罗宴。
坐了不到片刻,一行人跨进大殿,为首之人一身绯袍,挺拔隽秀,可不就是?她父亲程明昱,而?程明昱正与礼部尚书孔云杰领着一位穿胡服的高大男子踏入殿中。
不消说,那人当是?南康王之子,北齐的南安郡王。
只见三人有说有笑往东面客席而?来。
程亦安视线忍不住挪向对面的娘亲。
夏芙正夹着案上一块萝卜糕递给身后的二少爷沐勋,对下方一切置若罔闻。
而?长公主呢,也正接过女?官奉来的茶盏喝茶,不曾往爹爹瞟一眼。
再过一会,爹爹将南安郡王送上座,退至右面第一席,正襟危坐,只等皇帝驾临。
这?一个个无比从?容泰然,合着就她一人出了一身冷汗。
程亦安坐的位置恰恰在白玉石栏旁边。
一抬眼能看到对面的夏芙,眼神稍稍下移,便是?百官之首程明昱。
他们二人的神情几乎如出一辙,一同垂眸斟茶,又默不作声饮茶。
这?是?程亦安第一次在同一场合看到自己的爹和娘。
尽管他们各自有家?。
程亦安忽然想,这?算不算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她兀自弯了弯唇,在心里乐了一下。
第69章
第
69
章
不多时,
皇帝,太?后,皇后娘娘及两位皇子皇妃均赶到?。
百官山呼万岁,
皇帝路过台墀,看了一眼东席第一人,只见那人身形挺拔雄迫,鼻梁高耸,眉峰浓簇一看便是不好打发的角色,心里对这?个南安郡王生了几分忌惮。
而太?后呢,却是平平瞟了一眼西?上首的程明昱,
微微合了合前襟,与皇帝一道拾级而上。
待皇帝落座,
司礼监掌印刘喜宣布宴席开始。
先是百官齐饮三杯恭贺皇帝寿诞,
旋即从太?子和宁王开始,给皇帝献寿礼。
太?子的贺礼也算推陈出新,
寻来一块恍似“寿”字的太?湖石,实在巧夺天工,引来满堂喝彩。
宁王不疾不徐上前,望着太?子道,
“皇兄珠玉在前,愚弟自愧不如,
便只能做一些?手脚上的笨功夫。”他撩袍往前方戏台一指,
“来人,将本王编纂的那套类书给呈上来。”
从上古至今,
中原华夏典章延续达两千年之久,
已?积累了璀璨文华,早在五年前宁王便动了心思,
召集翰林院和国子监数百上千文人志士,修缮了这?一部集古往今来之大成的类书。
文册过多藏在皇家藏书阁不曾运来,宁王只吩咐人搬来了目录。
光目录便有足足五册书,可见其包罗万象。
那奉命而来的翰林院臣子,当众将类书的编纂体例宣读给大家,众臣并使臣均叹为观止。
宁王此举,一在震慑敌国,好叫他们知晓谁才?是华夏正统。
二?来,也是收揽天下文人士子之心。
这?部类书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皇子之尊屈降各世家,寻他们要来各家收藏的孤本,再一一誊抄集结而成,回头书册公?布出去,许多孤本便可为世人所传颂,委实是一桩莫大贡献。
宁王嘴上说着“笨功夫”,实则是一招定鼎乾坤的妙棋。
就连程明昱等中间派也忍不住为宁王这?份功力而惊叹。
宴席上宁王大出风头。
太?子妃担忧地?看了一眼被比下去的太?子,太?子始终笑?而不语。
宁王是皇帝亲儿子,只要他出风头,其余人寿礼好与不好,皆无伤大雅了。
接下来轮到?长公?主。
如果说陆栩生是皇帝“亲儿子”,那么在长公?主眼里,程亦安跟她亲女儿差不多了。
她将一卷轴交给程亦安,
“安安替本宫将此图献给陛下。”
是有意让程亦安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意思。
程亦安也不知这?是何物?,郑重?接过来与女官一道上前,二?人一左一右将卷轴打开。
卷轴大约有八尺长,上头密密麻麻标注了不少地?名与山河。
待皇帝探头一瞧,看出这?是一幅四?境航海图,心头震撼,此物?珍贵,堪称国宝。
“明澜,你从何处得来这?件宝贝?”
长公?主笑?道,“南洋一舶商手里得来的。”
皇帝很满意。
程亦安瞥了一眼那航海图,这?图十分精细,不仅描绘了大晋和北齐所在,更将南洋诸国均列在其上,有了这?幅海航图,大晋商船想要下南洋便轻而易举了。
委实不可多得。
她合上卷轴,上前奉给司礼监掌印。
云南王见状,便朝身后小儿子看了一眼。
二?少爷沐勋捧着一物?上前来。
看着像是一鸟笼,上方覆着一深红的帕子,待沐勋将帕子掀开,霎时一只无比艳丽的雀鸟从笼子里跃出,只见它盘旋在台阶之上发出几声极为美妙的啼鸣。
这?还不是最惊艳的,招人稀罕的是,那只雀鸟每展动一下翅膀,羽毛的颜色便焕然一新,仿佛在变戏法,皇后都看傻眼了,
“天哪,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雀鸟。”
沐勋仰眸指着那只银雀,脆生生回道,
“回娘娘的话,此鸟名为银雀鸟,身上共有十八种颜色,是我们云南玉龙山上的神鸟,父王特?命我捉来,献给陛下。”
“好,很好,云南王,这?份寿礼朕很喜欢。”
旋即沐勋吹了一个口哨,雀鸟还巢,皇后看着稀奇挪不开眼,
“哟,沐小少爷这?是还会训鸟?”
沐勋闻言露出一口小白牙,很得意道,“娘娘,我家个个都有本事,我爹训马,我娘训蛇,我训鸟!”
皇后顿时一惊,目光挪至娴柔明媚的夏芙身上,
“王妃会训蛇?”
这?个蛇字一出,席间不少人倒抽凉气。
夏芙缓缓起身朝皇后欠身,“不过小孩子玩笑?话,娘娘莫要当真。”
这?话明摆着是谦虚,看来是实打实会训蛇了。
天哪,皇后悄悄捂了捂胸口。
娇滴滴的美人会驯蛇....就连皇帝都打了个寒颤,朝云南王投去佩服的一眼。
云南王瞪着儿子,
“大言不惭,”起身朝皇后道,“请娘娘恕罪。”
皇后失笑?,“王爷言重?,本宫很是喜欢这?位少公?子。”
云南王看了一眼儿子,示意他归位。
这?就是云南王的目的之一,往后儿子要与夏芙留在京城过日子,让儿子多结善缘,便于宫里贵人照看他。
程亦安看了一眼爹爹,程明昱还是来时的模样,目色低垂落在食案,连坐姿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宗亲过后,礼部尚书孔云杰上前一一将使臣给引荐。
孔云杰让南安郡王先献礼,南安郡王望着对面的陆栩生笑?了笑?,
“本王的贺礼最后献,且让其余友国先给陛下贺寿。”
于是从车汗国始,四?境十余个国家的大使将本国最负盛名的宝贝献给皇帝,最后轮到?南安郡王上场。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起身来到?正中的宽台,朝皇帝拱袖道,
“陛下,我们北齐产马,皇伯父命我挑了十匹宝马献给陛下,只是本王觉得还不够,想与陆将军切磋切磋,来给陛下助兴,如何?”
就知道他来者不善。
敌国的大将打上门来了,能不应战嘛。
南安郡王笃定陆栩生不会拒绝,所以肆无忌惮。
皇帝那边脸色不怎么好看,陆栩生却已?从容起身,气定神闲地?上了台,
“也好,郡王要为我皇献技,陆某岂能不奉陪?”
“献技”二?字,就将北齐使臣给踩下去一些?。
南安郡王发现这?些?大晋人都挺狡猾的,很爱逞口舌之利,他不在意道,
“希望陆将军待会还能笑?着说话。”
陆栩生将左手背在身后,笑?道,“今日吾皇寿辰,陆某无论如何均会笑?着说话,郡王毕竟是来使,来者是客,这?样吧,陆某让你一只手。”
此次万寿节邀请使臣,其实是陆栩生的主意。
早在他南下金陵,消息传到?北齐后,北齐便有异动,私下商议要南下侵晋,只是北齐内部还未议定,他这?边火速收拾江南回了京城,打了个北齐一个措手不及。
饶是如此,北齐私下却还是走动了西?域诸国与车汗,想集结联军来犯大晋,于是陆栩生决定先发制人,让皇帝借着万寿节之名,将人笼来大晋。
目的何在?
前世三年后,太?子造反,北齐伙同车汗国并西?域联军南下,让大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许多妇孺被掳至军营惨遭糟蹋,陆栩生愤慨不已?。
既然他重?生了,就不能白白活一遭,自然要趁早解除这?个隐患。
彻底断了车汗国与北齐联军的可能。
陆栩生眼下提出让一只手,实则是在乱对方的军心。
南安郡王来势汹汹,过于嚣张,他不打击其气焰,倒叫其余诸国以为大晋无人。
南安郡王果然怒不可遏,气得脸皮直抽,
“陆栩生,咱们俩可不是第一次交手,你有本事一只手赢我?”
南康王死后,南安郡王含恨在心,时不时带亲兵骚扰大晋,虽然无关痛痒却也疲于应付,那时陆栩生在守孝,好几回奉命往北面迎战南安郡王,两人是老对手了。
陆栩生笑?道,“那我让了一只手,即便输了你,也是情有可原嘛。”
说白了陆栩生不想跟南安郡王打。
南安郡王不能让他如意,于是也果断背去一只手,
“我也让一只,这?下你无话可说。”
陆栩生还是有话说,“那这?样吧,待会咱们谁动了另外一只手,就算谁输。”
南安郡王明显来找茬,他们二?人功夫又不相上下,真要分胜负,还不拆了这?座广寒殿,他不能让皇帝寿宴毁在这?里,自然只能想法子转圜。
南安郡王才?知道自己被陆栩生套进坑里,却也无可奈何,“成,我答应你。”
话落,南安郡王目露精光,赤手空拳朝陆栩生面门砸来。
看得程亦安一阵心惊肉跳,
“殿下,这?个南安郡王太?可恨了!”
长公?主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安安别慌,陆栩生下江南,遇刺不下一百回,还能活着回来,身手肯定不赖,他不会有事。”
现场还有这?么多禁卫军,自有高手坐镇,不会看着南安郡王伤及陆栩生。
程亦安一听“遇刺不下一百回”,眼神溜着长公?主,“殿下,这?事您信笺里可从未提过。”
又是一个报喜不报忧的主。
长公?主讪讪抚了抚额,“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又没本事替他上阵杀敌,除了瞎担心,没有半点益处,还不如叫你在家里好吃好喝。”
程亦安竟无言以对。
虽然她帮不上忙,也不能这?般没心没肺活着嘛。
这?是夏芙第一次抬眸看向台上,到?底是自己女婿,她显然挂心不下,悄声问?云南王,
“王爷,你瞧着那郡王身手如何,栩生有胜算吗?”
她捏了捏袖下的指环。
云南王瞥了她袖口一眼,猜到?她的意图,
“没有胜算,你就帮他?”
夏芙看着他没说话。
她并不是在意输赢,而是不希望女婿受伤。
陆栩生受伤,安安不好过。
云南王摇头,“三位贵人在上,你别吓着人家。”
虽说那小蛇快如闪电,一旁人发现不了,可万一真被发现了,那将是灾难现场。
沐勋看得带劲,起身趴在白玉石栏上观战。
只见前方宽台上的二?人忽如闪电,忽如流光,无论南安郡王如何攻击,陆栩生左闪右躲,一直不曾离台,不叫波及底下宴席。
南安郡王很不高兴道,“陆栩生,拿出真本事,别束手束脚的!”
“这?又不是你家皇帝寿宴之上,你当然不用束手束脚。”
南安郡王一拳往一旁的望柱砸去,陆栩生小腿回勾,逼得他收手,二?人再度往正中纠缠而去。
南安郡王拳功夫极猛,而陆栩生呢,腿功夫更俊,使腿费腰。
长公?主观战片刻,轻飘飘与程亦安说,
“你这?男人腰力很不错。”
程亦安轻轻嗔了她一眼。
这?都什?么场合了,长公?主还有心思开她的玩笑?。
长公?主笑?,没法子,谁叫她眼光毒辣。
而台上,南安郡王越攻越猛,看那凶狠残暴的模样,似乎恨不得一拳砸碎陆栩生。
皇帝也提了两个心眼,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叫停。
就在这?时,南安郡王一拳往陆栩生腰腹袭去,陆栩生被他逼得往后仰,郡王再度横腿一扫,眼看要把陆栩生逼出宽台,千钧之际,陆栩生脚尖勾着望柱,修长的身姿几乎横在宽台之外。
这?可是大好时机。
今日当众打爆陆栩生,将大大挫了大晋边军主帅的威信,让大晋皇帝颜面扫地?,也算是替父王报了一半的仇,于是,安南郡王果断跃上望柱,挥右拳以泰山压顶之势朝陆栩生袭去,陆栩生飞快躲开,横身踩着石栏往东北面后撤,南安郡王逮着机会拼命跟,一脚冲陆栩生脖颈踩去。
眼看快碰到?陆栩生,只见陆栩生右掌抵在一方食案,借力飞身闪开,而这?个时候一张稚嫩的面孔出现在他视野里。
正是车汗国大汗第三子,承王殿下。
南安郡王才?知自己上了当,火速勾住望柱往回撤,这?时陆栩生的右拳已?袭向他腰间。
南安郡王不得已?,使出左手格挡,借力往后一退,退至宽台正中。
他看着机关算尽的陆栩生,沉声一叹,“本王输了。”
他瞟了一眼那承王殿下,承王殿下已?被他方才?那一拳吓得从席位滑下,闹了个没脸,正咬牙切齿瞪着他。
南安郡王暗自摇头。
陆栩生含笑?一揖,“承让。”遂下了台。
大晋官员立即报以雷鸣般的喝彩。
但?南安郡王还不曾下去。
皇帝不耐烦道,
“南安郡王,可还有不服?”
“倒不是不服。”南安郡王先朝皇帝行了礼,忽然调转一个方向,面朝程明昱,
“陛下可知我姑母明月公?主心系程大人一事?”
长公?主心念一动,看着南安郡王眯起眼。
当年程明昱出使北齐,被北齐明月公?主看上,非要留他做驸马,那时长公?主也正是少女怀春之时,不顾当时的皇帝反对,悄悄带着府兵杀去边境,要接程明昱回大晋。
两位公?主的人马在国境撞上,后来是程明昱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双方才?罢手。
据长公?主所知,那位明月公?主至今未嫁。
比她还有毅力呢。
长公?主默默饮了一杯茶。
皇帝皱着眉问?,“郡王什?么意思?”
南安郡王忽然从腹下掏出一物?,这?是一个类似海螺的东西?,手掌心那般大,南安郡王将之搁在望柱之上,朝程明昱郑重?一揖,
“程大人,我姑母缠绵病榻久矣,死前有一心愿,当年程公?一曲破阵子助阵两军较武,让我姑母叹为观止,惊为天人,今日可否请程公?再度抚上一曲《破阵子》,我将之收在这?海螺里,捎回去以解我姑母思念之心。”
程明昱眉峰微微一动,尚未作声。
身后都察院的几位副官拔身而起,指着南安郡王怒道,
“你把我们程大人当什?么人了?他是我大晋文臣之首,程氏家族的掌门人,你让他当众抚琴抚慰你们那劳什?子公?主,简直是痴人说梦,侮辱人!”
“输了就输了,别想踩着我们程公?,给自己找面子!”
“下去,下去,做客当有做客的礼节,你是使臣,可别堕了你们北齐皇室的脸面。”
南安郡王没把这?些?人的唾骂当一回事。
他诚挚交叉双手,再度朝程明昱施礼,
“程大人,我姑母命不久矣,这?么多年一颗心系在程公?一人之身,她曾召集北齐境内所有琴手钻研那首破阵子,可惜无人能及程公?当年半点风采,她临终仅此一愿,愿程公?看在我姑母一番苦心的份上,聊以慰藉吧。”
程明昱声望隆重?,让他当众抚琴,实在有失体面。
皇帝想都没想拒绝道,
“南安郡王,此言过矣,朕念在你初来乍到?,不予计较,你退下。”
南安郡王却没打算就此放弃,他往上方皇帝拱了拱手,与程明昱道,
“程公?,说句不中听的话,今日贵国陛下寿辰,即便不为我姑母,您身为臣子,给陛下贺寿,也是情理当中吧?”
皇帝见南安郡王拿自己做挡箭牌顿时大怒,
“来人,南安郡王喝醉了,将他带下席间休息。”
立即有内侍上前,一人抱着那破海螺扔下去,另两人将南安郡王扯下来。
南安郡王不情不愿下台。
此事本该告一段落,不料程明昱反而起身,缓缓绕上宽台,行至正中朝皇帝合袖一揖,
“陛下,今日陛下寿诞,臣无其他好礼相献,愿抚琴一首,给陛下助兴。”
皇帝只当他被迫,“程公?不必如此....”
然而程明昱却语气笃定,“臣是认真的。”
皇帝吃了一惊。
殿内鸦雀无声。
这?些?年程明昱别说吃席露面,就是书画诗词也极少流传出来,过去只要有长公?主在的地?儿,他一概借故隐身,程明昱有多高傲,皇帝是知道的,先皇曾问?他讨要书法赏给妹妹,被程明昱拒绝。
而今日他不仅来了,还要当众抚琴。
皇帝觉得不可思议。
“程公?没跟朕开玩笑?吧?”
程明昱摇头表示没有。
太?子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道,
“陛下,程公?乃当世音律大家,既然他愿意给陛下贺寿,陛下何不让我等也沾沾喜气,洗洗耳廓?”
说实在的,当年程明昱出使北齐,其琴艺被北齐人吹得神乎其神,后来大晋将士回京也将当年那首助他们破敌的《破阵子》奉为仙乐,大家对他的本事好奇极了。
谁不想看程明昱弹琴啊。
坐在后方的女眷们蠢蠢欲动,
“爹爹一定是被那北齐人逼得。”程亦乔愤愤不堪。
“不见得。”程亦歆总觉得今日爹爹有些?反常,“爹爹今日出门时,我瞧见焦叔抱着他那把焦尾琴送上了马车。”
程亦乔吃惊道,“难不成爹爹未卜先知,料到?南安郡王要为难他?”
程亦歆耸了耸肩。
那南安郡王见状大喜过望,连忙起身问?道,
“程公?,可是打算抚《破阵子》?”
程明昱已?着人摆上琴案,那把焦尾琴也被送至台上,他慢身在琴案后落座,目光直视前方,微微出神,
“《破阵子》我多年未抚,早已?忘得干净,今日良辰美景,当抚《西?江月》。”
修长白皙的手指覆在琴弦,稍稍一带,滑出一连串悦耳动听的旋律。
夏芙,约好下回见面与你弹奏《西?江月》
一别十九年。
故时之诺,我程明昱今日来践。
第70章
第
70
章
西江月.....
夏芙低垂的?鸦羽微颤,
素来平静的?眼眸一度情?绪暗涌。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腊月中旬的?一日大雪纷飞。
弘农程家堡的?宅子外,种了一片枯竹,竹竿被大雪压弯,
伏在地上?有如山丘。
她的?琴案正对着窗口,已经是练第七遍了,快亥时,她实在舍不得撒手。
他就坐在身侧,一身茶白的?厚袍子,绲边绣着银色竹纹,衬得那张冷白的?面孔极其矜贵俊美。
她其实不大敢看他,
那双漆黑的?眸眼极具穿透力,好?似被他看一眼,
便无所遁形。
脚边的?炭盆火势渐衰,
程明昱无奈,从一旁铁桶里钳出几块炭火又搁进去,
炭盆登时发出呲呲声响,火苗窜起来。
“还要弹?”
夏芙明知他已不耐,却?是轻轻抿着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了笑,然?后点头,
“是,总感觉我?弹得不大对味,
少了些什么..”
“家主,
”她忽然?偏转过眸,一双秋水般的?眸眼盈盈注视着他,
“您能弹一段给我?听听么?”
方才他只是信手拨了几个音调,
就格外好?听,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潇洒,
明明是同样一把琴弦,为何?区别这般大,她想听一整段,当然?她更想听一整曲,可她不敢说。
她大着胆子起身,让开位置,亭亭立在那儿?,算是在“逼”他了。
程明昱看了一眼她那把琴,暗暗嫌弃了一番,
“这般喜欢《西江月》,下回我?捎来琴弦,弹与你?听便是。”
夏芙闻言心里滋生一股绵绵的?热浪。
她听人说过,家主极擅音律,也收藏了一把举世无二的?焦尾琴,这样的?人物,用最好?的?琴弦,再弹一首她最爱的?《西江月》,光想一想,夏芙身子都要飘起来。
她立在窗下,低垂着眉眼,按捺住喜悦朝他轻轻点头,“嗯,我?知道了。”
余光却?见他立着一动不动,夏芙视线偷偷往上?移,忽然?与他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明明白白看着她,好?似在问?她还踟蹰什么。
夏芙眼珠子转溜一圈,才想起二人之?间的?“正事”,慌忙拍了下脑袋,提着衣摆面颊发烫往床榻去。
害她一时沉迷于弹琴,忘了时辰吧。
这么晚了,他还要回去呢。
夏芙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走到拔步床,瞥见里头被灯火照得通明,脸上?登时一热,立即折回去吹灯。
跟在她身后往这边行来的?程明昱,差点被折返的?她撞个正着。
他连忙偏过身,就看着她匆忙吹了灯,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整得好?似在偷情?。
他无奈摇摇头。
熄了灯,屋子里陷入黑暗,各自?自?在多了,他们习惯了黑暗,均轻车熟路上?了塌。
这一回他比往日都要久,那泉眼好?似怎么都掘不尽,一泓又一泓溪流漫盖衣裳床褥,她害臊地捂住脸。
他总是轻而易举便能探到底,很想控制住,嗓子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后来回想起她简直无地自?容,等他走了许久,她蜷在被褥里想,下回,下回一定要矜持些。
次日醒来人就不大有精神。
心想定是昨夜闹得晚了些。
练琴练得晚,他又要得久,便弄到子时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