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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程亦安还没说话,苗氏抢先一步跪在地上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老太太等人吃惊看着程亦安。

    程明祐气得眉头倒竖,指着程亦安的鼻子,

    “你反了你,敢冤枉到你继母头上。”

    程亦安也没好气回他,“若太太是冤枉的,那您呢,我母亲的事,您身为丈夫最清楚不过,她嫁妆何在,她临终可留下了什么话,是不是吩咐您照料好我,将嫁妆均遗给我..”

    程明祐听到前面尚还没反应,到了最后两句,脸色倏忽变得惨白惨白。

    果然有鬼。

    程亦安冷笑道,

    “我也不瞒祖母和父亲,方才进门前,我已吩咐如兰去知会姑爷,我让姑爷去衙门报案,其一我娘是怎么死的,其二,我娘嫁妆何在,要么你们今日告诉我真相,要么便让官府来查!”

    老太太气得脸色都紫了,

    “你你你....”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没法收场,总不能看着一家子垮掉,老太太深深闭着眼,长出一口气,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说着,她摆摆手,

    “你们都出去吧,我来跟安安说。”

    三太太和三老爷先走,大夫人随后离开,苗氏慢吞吞爬起,看着程明祐,程明祐跟泥塑似得一动不动,最后是大老爷一把用力将他拉了出去。

    屋子里最后只剩下程亦安。

    程亦安立在堂中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捂着额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没说话。

    最后是贴身老嬷嬷往里使,示意程亦安先进去,程亦安进了东次间,不一会,老嬷嬷方将老太太搀进来。

    老嬷嬷守在屏风外,让祖孙俩独处。

    老太太蹒蹒跚跚往北墙坐榻迈去,程亦安见她迈得有些辛苦,连忙过去搀了一把。

    待她坐稳,回过眸来时,是一双千疮百孔的眸,像是被刀割过,龟裂不堪。

    程亦安毕竟是她养大的,瞧她这摸样,也不好过,

    “祖母...”

    “你坐...”

    程亦安寻来一小锦杌,挨着她膝盖头坐下了。

    老太太抚了抚她光洁的额头,怔怔看着,到底是亲自养大的姑娘,养了这么多年也有了感情,

    “安安,从你上回放火烧院子,到今日故意逼得苗氏来我跟前闹,我就知道,你应该是听说了什么,是吗?”老太太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程亦安没有否认,迎上她的视线,“对。”

    老太太深深闭上眼,“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了。”

    程亦安蹙眉道,“您为什么要瞒我?”

    老太太忽然苦笑几声,两颊薄薄的皮肉一扯,连着鬓角的白发也从梳着头油的发髻上钻出来,显得人越发老态龙钟。

    “因为我想保护你。”

    程亦安明显面带狐疑,

    老太太见她不信,无奈地摇了好一会儿的头,

    “我适才大可当着大家伙的面坦白真相,可你知道我为何单独留下你?”

    程亦安不语。

    老太太语重心长道,“因为,这些事一旦被他们知晓,对你不利,对你娘也不利。”

    说到此处,老太太再次郑重地看着她,

    “安安,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要知道吗?”

    程亦安心中已有不妙的预感,却是没有丝毫迟疑,

    “您告诉我吧,否则我寝食难安。”

    “好。”老太太缓缓吁了一口气,垂下眸许久,再次抬眸时,一字一句道,

    “因为,你并非祐儿亲生骨肉!”

    程亦安猛地站起身,心口突突直跳,

    “怎么可能...”

    “可能..”二字还未脱口,想起父亲对她的冷漠,想起前世苗氏非闹着说她抢了继妹的婚事,一瞬间凉意滑遍全身,倘若她真不是父亲的孩子,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老太太眼底痛惜难当,“你还要继续问吗?”

    程亦安喉咙黏了黏,慢腾腾坐下,整个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她喃喃道,

    “您继续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二十年前,先帝北征,你爹爹被派遣为临时的督粮官,随军北上,后来先帝战败自刎金山堡,几十万大军覆没,你爹爹也传来死讯,我一夜之间急白了头,你母亲也深受打击....”

    说到这里,老太太泪如雨下,“他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们四房唯一的进士,我岂能看着他这一房绝后,是以与你母亲商议,让她....”老太太泪水在眼眶打转,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怎么都说不下去,

    程亦安定定看着她,呼吸也屏住,急道,

    “让她什么....”

    “兼祧!”

    说完这两个字,老太太深呼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古礼云,一房兄弟身后无儿,便让其他兄弟兼祧,以继香火。

    程亦安脑子里有那么一瞬的空白,像是有无数只乌鸦在脑门前晃,她视线都模糊了,

    “说,接着说。”她声音都在发抖。

    老太太吸了吸鼻子,继续道,

    “你母亲替你父亲守丧一年后,我便定了这个主意,你母亲起先不肯,后来念着有个孩子亦可长伴一生,便咬牙答应了.....”

    至于兼祧的经过,老太太没说,程亦安也没问。

    大家心知肚明。

    无非是选哪个男人罢了。

    老太太喘了几口气,道,

    “一年后,你母亲生下了你,我一看是个丫头,失望地哭了一夜,待你半岁,我再度起意,盼着你母亲....再生个儿子,给你父亲继承香火,哪知你母亲....”老太太情绪激动,一时续不上气,

    程亦安听到这里,气得面色发青,

    “所以,她不堪受辱,跳崖而死是吗?”

    老太太含着泪,重重点头,“一日,她借口出城去上香,就....就那么跳下了山崖....”

    说到这里,老太太失声痛哭。

    程亦安身子一晃,脸色惨如白纸,两行眼泪悄然而落,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

    老太太还在哭,拽着她的手,

    “安安,你要怪,就怪我吧,怪我没照顾好你娘,是我害了你娘,都是我逼她的,倘若我不那么急,再等等,等到你爹爹回京,一切就圆满了....”

    后面的事程亦安猜到了,程明祐没死,为苗氏所救,最后带着苗氏回京,可惜他回来时,她母亲已经死了。

    程亦安闭着眼问她,

    “那我娘的尸身呢,寻到没?”

    老太太从帕子里抬起泪眼,摇头道,

    “程家出动几百家丁,大肆搜山,崖下深林密布,尸骨无存。”

    程亦安一想到自己母亲可能葬身兽腹,心顿时一阵绞痛,猛地拽住老太太的胳膊,哭道,

    “一点都没寻到吗?一片衣角都没有吗?”

    当然寻到了一片衣角,却在那个人手中,老太太只得道,

    “没有,现场只发觉一些血迹,再无旁的痕迹。”

    程亦安忽然天真地想,她都能重活一回,娘亲有没有可能被人救下,还活着呢,只是一想起十七年过去了,娘亲若真在世也该寻来了,又是心若死灰。

    “所以,我愧疚于心,一直想着如何弥补你,遂仔仔细细教养你长大。”

    这就解释出为何她比其他姐妹受宠。

    屋子里忽然静极了,祖孙俩一个枯坐在榻上,一个失神地盯着面前的虚空,久久无言。

    程亦安很不想去问那个人是谁,起身走到门口,终究是折了回来,逆着光开口,

    “他是谁?是大伯父还是三叔?”

    兼祧自然是让程明祐的亲兄弟兼祧。

    难怪老太太不敢声张,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四房会乱套。

    这回老太太干枯着眼,凝望她,目带恳求,

    “孩子,别问了,问了对谁都不好。”

    “你永远记住,你是二房的嫡长女,是你父亲和母亲的女儿,这是宗法所认,是族老们都认可的,你的生父是谁,已无关紧要了,兼祧自古有之,哪怕程明祐也否认不了你的身份,你明白吗?”

    第11章

    第

    11

    章

    午后积了云,到了傍晚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马车轧着青石板砖路发出咯吱咯吱响。

    暮色四合,马车抵达陆府,程亦安下车时抬眸看了一眼矗立在水雾中的陆府,微微有些失神,恍惚之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原先的犹疑也有了定处。

    如惠来到门口接她,与如兰一左一右拥着她下车进了门。

    程亦安只让如兰去知会陆栩生,让他傍晚去程家接她,并非真提报官的事,陆栩生这厢在衙门忙完,骑马赶去程府,半路又被告知程亦安已回来了,于是又折回家。

    进了宁济堂,连忙扑去身上水雾,将官服褪下交予李嬷嬷,随后往里间来,进入东次间,便瞧见程亦安默默坐在长几后抹泪。

    陆栩生眉头顿时一皱,“怎么了这是?谁给你气受了?”男人语气极其不善,大有她说个名儿他就要过去声讨之势。

    程亦安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颇有些哭笑不得,起身与他道好,摇头道,

    “没什么...”

    语气还是低落的。

    陆栩生净了手,接过如惠递来的茶,又将人均使去廊子外头,方挪个锦凳郑重其事坐在她身侧,“跟我还瞒什么?”

    都是重生的同道中人。

    程亦安也没打算瞒他,捡着要紧的告诉了他。

    陆栩生委实吃了一惊,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眼角红了一圈,可见是哭了许久,搜肠刮肚片刻倒不知如何安慰她,

    “也不至于啊...不过是换个爹,别这么难过。”

    程亦安摇了摇头,垂眸道,“我倒不是为自己难过,我是心疼我娘。”

    陆栩生愣然,细细想一遭,也替岳母鸣不平,“这程家也忒可恨了些。”

    兼祧自古有之,起先是两门或三门共守一子,这个儿子既是本房的承嗣,又兼祧另一房的子嗣,同时各娶一房妻子,两个妻子不分妻妾同为妯娌,所生子嗣也各归各房,后来各府情形不一,渐渐演变出不同的花样,程亦安父母这种也是其中一途,只是这是上古的陈规陋习,也只有程家这样古老的家族尚有沿袭,如陆家这样的新兴权贵早弃之不用。

    “换做陆府,也就是过继的事。”陆栩生语气顿了顿,“委屈岳母了。”

    想起自己前世无子,看着眼红彤彤的程亦安,他便沉吟道,“若是咱们将来没有孩子,连过继都不必,两个人相伴着过日子便罢。”也好过养个白眼狼,让人贪墨了家产,自个儿老了舒舒服服吃喝不挺好,

    死过一回就不一样,什么都看开了。

    熟料他话还未说完,对面的人儿忽然认真看着他,

    “陆栩生,我们和离吧。”

    陆栩生脸色一下就变了,就好比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深深浅浅的灯芒掠入他乌沉的眸中,眼角慢慢绷紧。

    程亦安见他满脸青气,便知气狠了,忙解释道,

    “你听我说,这事迟早闹出来,”前世就在这不久后,祖母病重说了胡话被苗氏听了真相,弄得风风雨雨,

    “虽说礼法过得去,可到底有违情理,届时便是满城闲言碎语,人人指指点点,陆府也将被推至风尖浪口,我倒是不怕,前世经历过,可你不同,你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至于我自己,”程亦安摊摊手,“我已经想好了,就着这桩事与程家一刀两断,自立女户,去姑苏金陵,买个宅子,养些花花草草,弄些营生,一生安稳度日。”

    原先还割舍不去家族亲情,今日真相大白,程亦安反而什么顾念都没了,落得一身轻。

    陆栩生耐心听完她每一个字,心里跟扎针似的难受,眼神幽寒盯着她,“我若不答应呢。”

    “你为什么不答应?”程亦安很是不解,“我走了,你痛痛快快娶你表妹,如此一来,名声保住了,你母亲如愿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陆栩生戾气涌上眸,“我不娶她,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程亦安愣住了,朝露般的眸子清凌凌盯了他好一会儿,嗫嚅道,“你这语气如此斩钉截铁,好似没了我不成,难不成我不嫁你,你活不下去?咱俩也没到这地步吧。”

    那倒不至于,陆栩生没了任何人都不可能过不下去,他揉了揉眉骨,“程亦安,我与表妹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们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还有说话投机的时候?”程亦安脆生生插了一句。

    陆栩生被她气笑,还有心情开他的玩笑。

    “总之,咱们俩最合适。”

    “我就不信,你真的耐得住寂寞一辈子不要男人,既然要男人,你还能寻到比我更合适的吗?”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陆栩生开始跟她分析,“你别怕,你在意的那些在我这都不是事,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一定挡在你面前,不叫任何人说你半个字。”

    “程亦安,离了我,你无非是自在一些,可也有隐患,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保护不好自己,在我这,”陆栩生拍了拍胸脯,

    “你为所欲为。”

    他用了“为所欲为”四字。

    这四字真的很有吸引力。

    程亦安前世被家族责任所困,被世俗礼法所困,被三从四德所困,一辈子像是笼中鸟,从未随心所欲活过,这辈子所盼不过是随心二字。

    其实,担风险的是陆栩生,又不是她,她能比现在更差么?

    决定就在一瞬间做的,程亦安想明白后,笑眼弯弯睨着他,

    “你别后悔哦?”

    陆栩生不服道,“我像个会后悔的人么?”

    事情就这么定了。

    两个人决定搭伙过日子。

    相视一笑。

    陆栩生松了一口气,程亦安也定了心。

    再看一眼。

    气氛忽然就变得不同了。

    真正做夫妻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

    程亦安双手绞在一处,慢腾腾移开视线,眼神往桌案上的账簿瞅。

    这是陆栩生的小金库。

    眼神又溜回来,“随我花?”

    陆栩生无语,“那是自然。”

    程亦安于是挪了挪身,开始一本正经翻阅账本,

    “还是得买个宅子。”

    陆栩生正待喝茶,听了这话又搁下茶盏,“买宅子作甚?这不够你住?”

    程亦安瞪他,“我现在可是没娘家的人,若哪日你凶我,我也有地儿去。”

    陆栩生黑脸,“我凶过你吗?”

    程亦安委屈,“怎么没有?你前世不说话就是凶了。”

    陆栩生不说话时才真正吓人,那双眼黑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程亦安前世最怕他不说话。

    陆栩生抚了抚额,“那我今生多说话。”

    程亦安顺杆子往上爬,“不许给我立规矩,不许约束我。”

    “怎么可能?”陆栩生心想前世他这个丈夫是做的有多差劲,让程亦安对他这么不放心,

    “你只要别不让我上榻,我什么都应你。”他眼神直勾勾的。

    气氛很快就变了。

    程亦安微微红了脸,撇了撇嘴不吱声。

    不一会用了晚膳,陆栩生去书房忙,程亦安在院子里消食。

    雨渐渐停了,乌云消退,当空露出一片下弦月的轮廓。

    程亦安望着那片薄薄的月色,想起死在城外香山寺的母亲,唤来李嬷嬷吩咐,

    “您准备些香油钱,打点行装,遣人去一趟香山寺,过两日我要去香山寺给娘亲做法事。”

    李嬷嬷应是。

    今日之事耗了程亦安不少心神,消完食便回到院子里沐浴更衣,早早卧去拔步床上,翻出前日看过的话本子继续看。

    陆栩生回来时,已是戌时末。

    窗外雨雾已退,空气清明,廊外灯盏徐徐将夜色撑开,衬得晚风也很是温柔婉约。

    陆栩生进来先往拔步床看了一眼,巴掌大的小脸偎在被褥里聚精会神看话本子,肌肤雪白剔透,眼神也软软的。

    很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是戎马一生搁在心底深处的一抹慰藉,陆栩生唇角展平,折去浴室沐浴。

    稀里哗啦的水声比往日清晰。

    程亦安慢吞吞收了话本子,将一侧帘帐搁下,留下半幅,往床榻里侧挪了挪。

    不一会,水静声止,

    脚步声传来,愈近愈重。

    仿佛往床榻内看来一眼,程亦安连忙错开脸,抬手拨了拨垂在肩后的长发,余光中,那人已拿着那日的枕巾,往榻上来,无需邀请,仿佛是老夫老妻,动作流畅而自然。

    灯一吹,屋子里陷入黑暗,床榻往下一陷,熟悉又陌生的清冽气息裹挟着皂角的清香,强势地灌入整张拔步床。

    他的存在感,一如既往的强。

    程亦安无声地望了望帐顶,枕着手躺下。

    “往后你都睡里侧?”陆栩生挪上塌与她商量。

    程亦安没好气道,“难不成想我伺候你?”

    过去妻子睡外丈夫在里,方便妻子侍奉丈夫。

    夜色里传来他一声轻笑,

    “嗯,换我来伺候你。”

    程亦安勾了勾唇,慢慢屈起一侧膝盖。

    旋即,剩下半幅帘帐也被他压进榻内,人也躺了下来,空气没了流动,帐内呼吸跟着重了几分。

    突然很安静。

    程亦安想起前世的洞房花烛夜。

    紧张,害羞又期待,乖巧地躺在被褥里等他过来。

    陆栩生当然没有迟疑,很顺利就同了房,就是太痛了,她第一次知道这种事这么痛,后来几乎是被动在承受,陆栩生好像也察觉到她疼痛难忍,草草了事。

    数日过后才慢慢适应。

    陆栩生平日虽不声不响,在这一处却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习惯掌控,不知温柔为何物,痛是痛快,也能要人命,久而久之,他每夜都能要,她就有些力不从心。

    更可恨的是,白日对她冷冷淡淡,夜里却能跟在她在床笫之间缠绵不休。

    气不气?

    范玉林就不同,会在意她的感受,甚至会讨好她,如果她不喜欢,他就能停下来。

    出神的这一会儿,程亦安才发现自己没盖被褥,小腹发凉,连忙扯一扯褥子,很轻易就扯过来覆在身上,

    她发现陆栩生没盖褥子,“你不盖?”

    恍惚想起前世他们从不同衾,各人一床,今生一开始便是分床睡,陆栩生没将褥子拿过来,这会儿榻上只有一床褥子。

    片刻陆栩生嗓音传来,“我不冷。”

    “要去拿褥子吗?”

    “不必。”

    程亦安也不能独占被褥,便往他的方向拱了拱,将整个身子拱入褥子里。

    陆栩生夜视极好,将她笨拙的样子看得明白,他笑了。

    程亦安没好气,朝他的方向白了一眼,“你笑什么?”

    也没指望他回答,陆栩生也没答,

    不一会见程亦安缩在被褥里,他问她,“冷吗?”

    “还好。”

    那就是有点冷。

    陆栩生侧过身,面朝她的方向,掀开一角被褥,将身子靠过去。

    程亦安能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度贴过来,她暗暗吸了一口气。

    很奇怪的感觉。

    哪怕是前世洞房花烛夜都没有这种感觉。

    怎么说呢,小心翼翼的。

    前世他们不曾这般迟疑,很顺利就做了。

    而现在,身后陆栩生没动。

    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刻意避开了,不让自己那儿碰到她。

    程亦安微微往身后抬眼,视线不偏不倚撞入他黑眸里。

    陆栩生单手撑着脑看着她。

    程亦安想问他为何还不开始,陆栩生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手搁下了,人彻底躺下,修长的胳膊顺着她后腰绕过来,慢腾腾覆在她小腹处,将她拥住了。

    宽大手掌覆满老茧,有滋生痒意,却是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没往上,也没往下。

    就这么抱了她一会儿。

    程亦安忽然之间明白了。

    好不容易重逢,他们都很小心翼翼,生怕用力过度,破坏这片平衡。

    第12章

    第

    12

    章

    程亦安认为自己该给他一些鼓励,于是搁在胸口的手缓缓往下,最后覆在他手背之上。

    柔柔软软的似水,似云,覆过他心尖,似钩子将克制的潮涌给勾了出来。

    陆栩生收到信号顿时翻转过身,欺压过来。被褥空间被挤得十分狭小,周身均是他侵略般的气息,裹挟着褥子里的热浪很快烘红了她的脸。

    前世那种害怕的感觉又上来了,程亦安下意识闭上了眼。

    陆栩生看着她紧闭的双目,逼着自己放缓呼吸,长臂往下拖住她,最后捧着她的蝴蝶骨。

    两个人离得更近。

    终于贴上来了。

    程亦安能感觉到那双锋利的眼咄咄逼视她。

    指腹顺着她薄薄的脊背往下,勾出腰间的系带,很快腰间一空,再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

    程亦安捂住了脸,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她又忍不住悄悄漏出一条缝。

    屋子里还留着一盏小琉璃灯,适应黑暗后,有微弱的光芒洒进来。

    入目的是他雕琢般的鼻锋,极其锐利笔挺。

    轮廓分明的下颚蜿蜒往下,是流畅的肩身,

    陆栩生平日爱着深色的窄袖长袍,身形挺拔又修长,是很清隽的姿态。

    而此时此刻,褪去了掩护,成熟体格撑起的线条,结实,贲张,精壮而又匀称,隐忍蓄发的力量美。

    看得人口干舌燥。

    只是很快,程亦安没功夫去想,因为他的刀锋已到达战场。

    她羞得想蜷缩,吻落在她捂着的手背外,从面颊往下,细细密密的濡湿在脖颈耳际逡巡,程亦安这下缩得更厉害了,偏生如同被钉住的风筝,无处可逃。

    陆栩生不一样了,他在试着放缓节奏,或者说试着温柔,可惜功夫还不到家,她痒的厉害,反而憋出一声笑。

    陆栩生顿住,沉着眼不恁看着她,“你笑什么?”

    程亦安可不敢说,抬手抚上他的脖颈,这一下忽然触到那块伤疤,指腹微麻,她当然知道这块伤疤意味着什么,想起陆栩生在白银山九死一生,想起他前世战死沙场,心隐隐被刺痛了下,

    罢了,狠就狠点吧。

    程亦安垂下眸认命道,

    “你还是照你的来吧....”

    破罐破摔。

    陆栩生看着她乖巧认欺的样子,胸膛闷出一声笑。

    “好,你说的。”

    随着这声话落,他滚烫的气息热烈地凌迟着她的脖颈下颌,双臂不知何时被他摁住往上压在她头顶,另一只宽掌覆住她,几乎要将她碾碎,他强势依旧,又带了几分克制的温柔。

    所到之处,密密麻麻的汗液炸开,想逃又忍不住想沉沦,程亦安很快软了下来,像是黏黏腻腻的一滩水任由他陷阵。

    在她最无防备之时,冲破藩篱越过高山深入峡谷。

    程亦安倒吸一口凉气,纤细的胳膊圈住他脖颈,溢出一丝疼,撑得难忍。

    陆栩生停下等着她缓过神。

    他摸着她湿漉漉的额头,扯来一块衣裳拭去她的大汗,她听着他深浅不一粗声,隆隆的心跳,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浓密卷翘的眼睫还在轻轻颤动,双目湿漉莹亮,柔柔望着他,勾魂一般。

    陆栩生呼吸吃紧,“可以了吗?”

    她颤巍点头,“嗯....”

    这话像是点醒一头沉睡的雄狮,吻一块送给她,脊背由他拖住,他很轻而易举就掂着她身子,将她压入无边无际的沼泽。

    她结结实实感受到了文臣与武将的区别。

    被浪经久不息,一阵一阵漫过她灵台鼻尖,她抽搐着犯着哆嗦喘不过气来,到最后缓过劲来人已在他怀里被他搂着,他掌心搭在她纤纤的腰肢,抚着她脊背,等着她平复。

    程亦安将脸埋在暗处不吱声,跟个猫儿似的蜷在他怀里。

    陆栩生知道她好了,轻声问她,“抱你去沐浴。”

    前世可没这般体贴,可见男人还是得经历才长进。

    程亦安浑身懒洋洋的,压根不想动,她摇了摇头。

    陆栩生笑,“那再来一次?”

    程亦安气得抬腿去踢他,可惜纤肢酸胀无力也不过是给他挠了挠痒。

    想起这厮前世的“劣迹”,程亦安裹着衣裳坐起,一本正经与他商议,

    “咱们定个规矩,一旬不超过五回。”

    “那你的意思是隔日一回?”

    刚结束就被妻子约束同房频率,陆大将军脸色很不好看,忍不住有些不妙的联想,黑黢黢的一双眸子戳着她,

    “你不舒服?”

    看样子可不太像。

    陆栩生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程亦安骗不了他。

    程亦安面颊一热,避开他探究的视线,“纵欲伤身。”

    想起隔日一回也太多了,她绵绵望着他,“要不,一旬三回?”

    陆栩生气得将她人连通衣裳一同裹住,送去浴室。

    铃铛一响,李嬷嬷进来收拾屋子,面色古怪往屏风处瞟了一眼。

    过去每每陆栩生在屋里,便将下人使得远远的,她还当小夫妻夜夜笙箫,直到此刻才知道,今日才圆房。

    换做是寻常,她定要问个究竟,可如今姑娘与老太太那边生了嫌隙,她这个老太太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手就不好伸太长。

    程亦安被陆栩生抱去又送回来,等陆栩生洗好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黎明时分被朦朦胧胧弄醒。

    还一旬三回呢,他一夜都能要两次。

    程亦安就知道这厮本性不改,她非往被褥里退,将整个脑袋闷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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