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无论态度还是言语,表现出来的都是公正严明,不偏不倚。即便季烆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他也没有丝毫偏帮之意。
严肃又正经。
乘袅看得却有些想笑。
本来因为修炼遇到问题郁闷的心情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又看了一眼下方那上演‘生离死别’的男女,
心中颇觉可惜,早知蔺霜羿特意带她过来是为了看这一出好戏,她就该早做准备的。
比如提前派人留下留影石,把这一幕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把柄从手上溜走,
乘袅心里遗憾极了。想到此,她又垂首,幽幽看了下方一眼。
文喜还未走,而是看着季烆的背影红了眼睛。
而季烆自说了放她走的话后,便一直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表现得非常冷漠。当然,如果真的只有冷漠,也不会放走一个‘魔种’。
乘袅心中越发觉得可惜。
但看着她这般模样,
蔺霜羿却是误会了,
以为她还对季烆余情未了,
忍不住又说了一次:“季烆先是骗了你,又不顾大局私自放过魔种,
作为他的师尊,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乘袅心中一动。
她忽地朝前走了一步。
“剑君要怎么给我交代?”
其实他们两人本就离得不远,只拉近这一步,便几乎是要靠在一起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这么近,蔺霜羿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呼吸微滞,沉默片刻,才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不如便徒债师偿吧。”眼前的姑娘忽然笑了起来,黑亮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星光,“所以,剑君把自己抵给我吧。”
她在笑,笑得那么开心,眉目间竟没有半分阴霾。
蔺霜羿先是被那美好的笑容晃了神,后才反应过来乘袅说了什么,心脏登时又急速跳动了起来。
咚咚咚——
胡乱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激烈的心跳声似乎能把他的耳膜震破,他难得呆怔了一下,才骤然回过神来,害怕乘袅发现他的异样,下意识朝后急退了好几步。
可惜此刻无暇剑并未变大,剑身就那么长,蔺霜羿险些就在自己的本命剑上踩空了。
幸而千钧一发之际,他用灵力稳住了差点下落的身体,否则堂堂大乘修者竟从御剑掉下去,那可太丢人了。
“你——不生气难过?”
他的声音罕见的有点卡顿,还带着点沙哑的涩意。
又一次回避了她的问题。
分明是他故意带着她来这里‘捉奸’的,怎得后退的也是他?难道是刺激还不够?
乘袅的心被挠得痒痒的。
若说上一次在长生树上蔺霜羿表现得隐晦,而她不敢确定,那这一次,乘袅坚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蔺霜羿和季烆的师徒之情已经出现了裂痕,这道裂痕还越来越大,看上去已经没了修复的可能。
这是乘袅一直以来的目的之一。
起初,她只是想借一借无暇剑君的光,在他这里得一点庇佑;后来,她想取代季烆,成为无暇剑君的弟子。
可人心本贪,她乃其中之最。
况且,谁让蔺霜羿那般纵容她?若要怪,蔺霜羿自己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谁让他养大了她的心,壮大了她的贪欲?
所以再后来,她不仅想要取代季烆,她还要蔺霜羿在她与季烆之间做一个选择。
她要他们师徒反目,要季烆和季家失去最大的助力。
此前因着时机不到,也因为刺激不够,所以乘袅步子还不敢迈太大,做事也有所保留。比如,在被情人咒影响的时候,还要装作对季烆还抱有一份期待。
可现在,她明确看到了蔺霜羿的态度。
在她与季烆之间,他选了她。
这段师徒之情,已经将要走到尽头了。
既然如此,乘袅自然没有再伪装对季烆‘余情未了’的必要,最好趁此机会,与蔺霜羿更进一步。
结果——
乘袅直视着男人,目光缱绻温柔:“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难过,会生气。可是——”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了一瞬,见蔺霜羿越发绷紧了脸色,才慢悠悠笑道:“我现在喜欢的是剑君啊。”
既如此,为何要因无关的人伤心愤怒?
季烆早已经失去了这份资格。
她说喜欢的是他。
蔺霜羿的心里先是涌出无尽的欢喜,可很快,眼前忽然闪过那对怎么也毁不掉的鸳鸯佩,这份欢喜顿时又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指尖颤了颤,在听到那一声喜欢时,差一点便忍不住想要把人用力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就像是在梦中一样,紧紧地抱着她。
可最后岌岌可危的那一丝理智阻止了他。
她并非真正喜欢他,而是因情人咒的影响。这份喜欢,是假的,是经不得推敲的。一旦解开了情人咒,这份虚假的喜欢自然也会消失。
蔺霜羿五指紧握,慢慢收拢了双手。
最终,他别开了视线道:“你不过是中了情人咒。”是提醒乘袅,也是提醒自己。
在万无一失前,他不能犯一丝一毫的错。
——所以是还要再加一把火吗?
乘袅深深看着蔺霜羿,男人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躲开了她的视线。果真不愧是无暇剑君,真能沉住气。
既然要与她装,那她便如他愿。
“……是了,我中了情人咒。”乘袅故作恍然大悟,仿佛才想起这回事,“抱歉,剑君,是我自制力不行,又被这邪咒影响了。我会努力克制的!”
一边说,她还一边主动朝后退了一步,表明自己知错能改的态度。
蔺霜羿心头一哽。
而乘袅说完之后,便换了话题,指着下方道:“哎呀,剑君,文喜走了。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追吗?”
下方,文喜已经离开了,只有季烆一人还留在那里。
在文喜走后,季烆终于转过了身,看着文喜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其实若是有心,文喜又怎么可能走得了?蔺霜羿的用意,她暂时猜不到,但乘袅自己是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给文喜离开的机会。
在没有钓上鱼之前,文喜这个饵还不能捡起来。
蔺霜羿低头看了下方一眼:“她跑不了多远。我已经通知了掌门等,他们会派人去追。”
“那便好。”乘袅松口气,顿了顿又问,“那现在做什么?”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忽然又问:“剑君今夜是特意带我来的吧?多谢您,我会再仔细斟酌我与季烆的关系的。”
“……好。”蔺霜羿看着下方的季烆,突然问,“你要下去与他对质吗?”已到了这般地步,还不解了那碍眼的婚约吗?
在乘袅回答之前,他补充道:“本君可以当你的证人。”
真是大公无私啊。
乘袅脸上顿时露出了感激之色:“剑君公正,令乘袅佩服。不过,算了,现在下去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
“剑君,我们回去吧。”
凉风吹过,下方季烆也转身快速离开了这里。
明明达成了目的,蔺霜羿心里却没多高兴,反而像是堵了一口闷气。带着乘袅回了帝都,乘袅便提出了告辞。
蔺霜羿没有留人的理由。
乘袅离开后,蔺霜羿却没回无忧苑,反倒又出了帝都,直接去了妖族族地。
“怎么现在来了?”
姬赤野忙碌了快一夜,正要休息,结果刚准备沐浴,便瞧见风尘仆仆赶来的好友,有些诧异的问。
毕竟这人才嫌他碍眼,把他赶走了呢。
蔺霜羿从不废话,直接道:“我来拿留影石,都记录下来了吧。”
“就为这,值得你连夜跑一趟?”姬赤野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老房子着火真可怕,这么着急吃嫩草?”
“我不过百岁出头。”
蔺霜羿道。
以他这个年纪,在修士中一点也不老,正是风华正茂时。
姬赤野:“……”
“东西给我一份。”蔺霜羿朝他伸手,边道,“按照计划进行,尽快把这份记录散出去。”
闻言,姬赤野啧了一声:“到底是跟了你二十几年的徒弟,不再考虑一下?”
蔺霜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并未有任何动摇。
“行吧,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姬赤野摇了摇头,叹息,“这份留影石影像传出去,你那弟子,怕是要身败名裂了。你可真狠得下心。”
蔺霜羿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眉眼间蕴着一丝冷厉:“是他自己不修德行,要怪便怪他自己心软吧。”
无论文喜是否是魔种,她杀了那么多昆仑弟子是事实,无论是作为季家少主,还是昆仑弟子,季烆都不该因为一时心软放了他。
姬赤野把东西递给了他,不由问:“你早就猜到季烆的选择了?”所以才会让他派人在那里留下留影石抓住这份把柄。
蔺霜羿随意的嗯了一声。
但事实其实并非如此,无论季烆做什么选择,他都只会让乘袅看到这一种结果。作为大乘修士,哪怕他现在破了道,所以修为不稳,但想要动一点手脚很简单。
更何况,季烆的心早就有了游移。
……
这头,乘袅回宫之后,也未继续修炼,而是把乘进唤了来。
“殿下,您唤我来何事?”
大半夜的,乘进匆匆赶来。
殿下向来沉稳冷静,这个时间唤他,说不定是有急事。所以乘进不敢耽误,赶过来时,额间还出了几滴汗。
乘袅问:“之前让你查有关卫九幽的事,有什么线索?”
只是为了此事?
乘进压下心中疑惑,如实回道:“的确有点线索,此前查到卫氏留下的几处遗地,其中一处与卫九幽有关。不过那地方有点问题,外面布有精妙阵法,我们的人暂时还未能破阵。”
说到这,他微顿一下,才继续道:“说起来,在调查此事时,我们还遇到了另一波人,似乎也在调查与卫九幽有关之事。”
“哦?”乘袅眉头微挑,“那些人也找到了那个遗地?”
乘进点头:“是的,因暂时不知其用意,我勒令手下的人低调行事,暂时未与他们发生冲突。”
虽未发生冲突,但调查过程中两边的人难免会有点接触。
“不过那伙人不简单,我觉得,”乘进迟疑了一下,才斟酌道,“他们可能不是人族。”
不是人族,那便是……妖族?
乘袅若有所思:“好,我知道了。你继续派人盯着那里,也盯着那伙人,不过最好不要发生冲突。”
乘进应是,想了想,还是问道:“殿下询问此事,是想?”
乘袅唇角忍不住上翘了几分,露出了一点笑意道:“既然有了线索,自然要去探一探。情人咒这种邪咒,还是早点解开为好。”
乘进很是赞同:“殿下说的是。那我这就派人去安排,殿下准备何时去?”
乘袅本是准备先去过盘龙教的密地,再去处理情人咒一事。毕竟她有噬魂藤,情人咒对她作用有限。
待她突破化神,情人咒自然便解开了,所以算不得什么烦恼。
不过,她现在改注意了。
她仰头,目光定定望着昆仑府邸所在的方向,笑着道:“不急着决定,明日再议吧。”
然到了第二天,却是出了大事。
季府被团团围住。
由昆仑掌门和长老打头,一众人直接闯进了季府。
“把季烆抓起来!”
大长老直接冷着脸喝道。
季家老祖脸色极为难看,季家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愤怒,然而再愤怒,他们也没有上前阻拦,而是任由昆仑的人把季烆抓了起来。
“还请季尊见谅,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梅望雪叹息道,“是我那孽徒连累了季少主。”
这话算是给了季家面子。
原是今日一早,昆仑便收到了一份留影石,里面记载了季烆放过文喜这个魔种的全过程。
还不等昆仑把此事压下,便听说这影像已经传了出去。
虽还不到天下皆知的地步,但至少各大世家宗门全都知道了。
这般大的事,皇室自也得到了消息。乘宿等人当时脸色便沉了下来。季烆此举,简直是打他们的脸。
“果真是怜香惜玉。”耀火长老气道,“季烆这是不想解开同命蛊吧?还骗我们没有私情,简直笑话!”
“不行,这口气我忍不下去了!”
“那便不忍。”正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声响了起来。乘袅走进了正殿,淡声道,“我已经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他既不守约,我们也不必再守。”
“袅袅?”
耀火长老一怔。
“曾祖,长老,我们也去一趟无忧苑吧。”乘袅微微一笑道,“那一年之约便作废吧。”
……
魔种关系着整个九胥,并非季家和昆仑的私事。季烆放走魔种,妨碍的是整个天下。所以哪怕季烆身份不凡,也逃不过被追责。
季家老祖面色阴沉,却只能道:“是那孽子一时糊涂犯了大错,本就该罚。”
事情已经闹大了,季家便是想保季烆也不能在明面上做手脚。天下非季家天下,便是皇室犯这般大的错,也要受到责罚。
梅望雪道:“季烆到底是剑君亲传弟子,此事还是要由剑君定夺才是。”
听他提起无暇剑君,季家人心中生了一点希望。
季烆到底是剑君的弟子,便是为了脸面,剑君应也要保一保这个弟子吧?不然,亲传弟子犯这种大错,剑君也是要跟着没脸的。
季家老祖以己度人,若是他的弟子做了这样的蠢事,他自然生气,但到底是自家人,便是要烂,也得烂在自己家里。
然而这一回,季家老祖想错了。
众人押着季烆一路到了无忧苑,禀明了此事。
“我们想着季烆到底是你的弟子,也该由你处置。”大长老问,“无暇,你看如何处置?”
听到这话,季家老祖连忙斥道:“季烆,你还不向剑君认错?”
留影石传得到处都是,此事证据确凿,季家老祖无法辩驳。他本意是想让季烆认错,然后向剑君求饶,望他留情,也好从轻发落。
季烆被押着跪在地上。
衣衫有些凌乱,面色苍白,他跪得笔直,却没有开口求饶,只道:“是我之过,但请责罚。季烆无有不从。”
他没有唤蔺霜羿师尊,也没有求情,因为他知道,蔺霜羿不会救他。
“季烆!”
季家老祖沉着脸斥了一声。
季烆恍若未闻,只是挺直着背脊跪在地上。放走文喜是真,他的确因私心犯了错,他认。
他不会向蔺霜羿求饶。
无忧苑气氛凝重,所有人都等着蔺霜羿做决定。
“剑君,您看此事如何处理?”
蔺霜羿面色未有变化,哪怕得知唯一的亲传弟子犯下大错,他也没丝毫动容,闻言,淡淡道:“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季烆当然也不例外。该怎么罚便怎么罚,按照门规来便是。”
季家老祖心中一紧。
“本君的门下不需要这等不忠不孝之人。”蔺霜羿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从今日起,季烆再不是无暇峰弟子。”
剑君竟直接把季烆逐出了师门?!
季家人脸色大变,其他人也是下意识屏住呼吸。
院里落针可闻。
乘袅等人便是此刻来的,恰好听见了蔺霜羿的话。
耀火长老当即大笑道:“剑君果真大公无私,令人敬佩。此等满嘴谎言的卑鄙小人,怎配做剑君亲传弟子?简直是有辱师门!”
听到他的声音,季烆背脊一僵,方才的镇定瞬间化为了慌乱,他猛地转头,便看到了乘袅。他想唤袅袅,喉咙却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动,却也动不了。
季烆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如利剑射向了蔺霜羿。
乘袅没看他,而是看向前方静立的蔺霜羿。
男人今日竟换下了一身素衣,着了一身金红色的衣袍,颇为华丽,与平日的风格截然不同。他本就生得俊美,长身玉立,艳丽的颜色越发衬得他丰神俊朗,耀眼夺目。
那份无暇的俊美,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隔着人群,两人的视线相碰。
看似正常的平静。
蔺霜羿忽然问:“诸位来此为何?”话是对皇室等人问的,目光却只看向了乘袅。
耀火长老嘴快回答道:“自是来退婚的!季烆不忠不义,一次又一次违背诺言,我皇室贵女岂能与此等小人结亲?”他是一点也没给季家面子。
以季烆的所作所为,他们也不必给面子。反正两家基本已经是撕破脸了。今日之后,矛盾更是将会直接摆在明面上了。
蔺霜羿拨了拨腕上的佛珠,面色不变,目光一直看着乘袅,闻言,轻声问:“这是你的意思?”无波无澜的面色,让人无法猜测内心的喜怒。
乘袅轻轻应了一声‘是’。
很巧合,她今日也换了一身金色衣裙,裙摆用红线绣了凤凰,华贵又不失去美丽。走动间,裙摆微扬,仿若凤凰起舞,动人心魄。
她面上没有惯常的温柔笑意,也没有伤心或者愤怒,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一步步上前,面向众人,一字一顿的道:“当日结侣大典,季烆弃我而去,又与文喜同种同命蛊,我念着之情有可原,所以与季烆定下一年之约。”
“可他背弃诺言,罔顾我的信任,一次次欺骗于我。背信弃义,实为不耻。所以,请剑君与诸位见证,自今日起,我与季烆的婚约就此作废。”
“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海誓山盟,白玉连环,月约星期,泥金小简。(1)
如约,
弃之,斩之。
第85章
决裂
不!
季烆想要站起来,
想要用力摇头,想要大声反驳,可沉重的威压牢牢地压制着他,
让他除了徒增一腔愤怒和惶恐,
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在被蔺霜羿逐出师门时,
季烆不慌张。
毕竟在察觉了那道貌岸然的无暇剑君心中的那份龌龊心思后,
他便早有了心理准备。
不仅蔺霜羿不想要他这个弟子,他也不想要这种不知廉耻觊觎徒弟未婚妻的无耻小人。
在决定放走文喜时,季烆想过暴露的后果,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到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他。
他与她少年相知相恋,有缘定下婚事,却因意外中断。
直至今日,那份维持了二十年的婚约,
终于还是结束了。
季烆看着站在前方的女子,心脏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可他怪不得他人,更怪不得袅袅,他只是在对上她那双看向他时,只剩下冷漠与陌生的眼睛时,忽生无数的绝望。
“从此恩断义绝,
再无瓜葛。”
她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袅袅不要他了。
再也不要他了。
她要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埋葬,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她全都不要了。
从未有一刻,
季烆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一个残酷的事实。
“背信弃义,
实为不耻。”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厌极了他?
季烆挺直的背脊慢慢弯了下去,
那一刻,他竟是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不敢再面对她。
是他欺骗了她,是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是他有负于她。
巨大的绝望压垮了他,可事情已做下,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无忧苑中一片死寂。
但除了季家人,其他人面色还算平静,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发生了这种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换做是他们,也会做出与帝女同样的决定。
比起剑君把亲传弟子逐出师门这件事,这份摇摇欲坠多日的婚约被废,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
在乘袅掷地有声的扔下义绝之语后,暂时无人出声,气氛很有些凝重。
便连季家人此回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本就理亏在先。
最后,还是蔺霜羿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凝滞。他朝乘袅前行了两步,直至两人之间只剩一臂之距时,他才停了下来,面色平静地问:“你想好了?”
乘袅微微一笑,毫不迟疑:“想好了。乘袅虽非君子,但也知一言九鼎。出口之言,自是不会再收回。”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坚定。
蔺霜羿深深看着她,忽而扬声道:“季烆做出此等恶事,本君也要担一份责任。是本君教导不力,才放任他犯下这些错。”
其他人一听,当即便有人道:“剑君何出此言?您虽是季烆的师尊,可他犯的错,也不该算到您的身上。”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乘袅也道:“剑君没错,这不怪您。您已经罚了他了。”她倒是想看看蔺霜羿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乘袅故作不知,干脆顺着他的意演下去。
蔺霜羿却沉声道:“教不严,师之惰。你们不必再说了。虽是季烆之过,本君也难辞其咎。”
说到这,他微顿片刻,看着乘袅,正声道:“本君无法收你为徒,但你随时可前往无暇峰。但有所问,知无不言。”
此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一阵抽气声。
这虽不是收徒,却也与收徒差不了什么了,无非是没了那层名分,但实处一点不少。
不少人心里真是又羡又妒。
只可惜这等好事,怎就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呢?
“剑君此言当真?”耀火长老立即反应过来,心中大喜,抢在乘袅之前先开了口。
蔺霜羿淡淡道:“本君从无虚言。”
耀火长老喜形于色,当即便一拍乘袅的肩膀催促道:“袅袅,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跪下,拜见师尊!”
不管原因是何,总之先把这实惠拿到手才好。
“不用了。”不等乘袅动作,蔺霜羿便直接道,“我与她并无师徒之名,自然不用以师徒相论,与以前一样即可。”
耀火长老有点不放心。
以他的想法,自然是定下师徒之名最好。不过蔺霜羿态度坚定,不认这师尊之名,他也只能无奈认罢。
只心中到底可惜,也对那季烆又多了几分埋怨。
想来定是季烆这个孽徒伤了剑君之心,所以才让剑君生了芥蒂,心中对收徒生了犹疑。
“剑君放心,袅袅自幼乖巧伶俐,心地纯善,绝不会做出那等忤逆不孝之事。”耀火长老还想再努力一把,所以几乎是要把乘袅夸出了花儿来,“您与她相处这段日子,想来也了解她的性子。她是个好孩子,又乖又孝顺!”
其他人瞧见他不要脸的王婆自夸,心中大骂脸皮厚。
便是乘袅也听得有些脸红。
实在是耀火长老夸得太夸张直白了一些,脸皮厚如她,也有点承受不起。
结果正在众人腹诽时,蔺霜羿却是顺着耀火长老的话点了头,声音清淡地说:“她的确很好。”
听得这话,耀火长老满面荣光,笑道:“还是剑君慧眼识珠。”
乘袅有些听不下去了,忙道:“既如此,那乘袅便在此谢过剑君大恩了。”教导之恩,的确是大恩。
无论蔺霜羿因何如此,她因他受益良多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一边说着,乘袅一边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蔺霜羿手指微动,环视着周围众人,还是受了这礼。只要不是师徒之礼,便也无妨。
乘宿也笑道:“那往后袅袅便有劳剑君教导了。”
至此,事情已定。
其他人见此,心中明了无法阻止,也只好跟着附和夸赞:“剑君仁义,是我等楷模。”
总之一片赞誉之声。
便是季家人,此刻也只能心里呕血跟着应和,甚至还要表现得比其他人更真诚更感激。
毕竟蔺霜羿会给乘袅这一个承诺,完全是代季烆受过,为季烆补偿。
唯有季烆知道真相,知道其中龌龊,心中猛然起了熊熊烈火,他只觉得那张光风霁月的面庞是那般的厌恶可憎。
只有他清楚那冰清玉洁的皮囊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然而此时此刻,无人会在意他的想法,所有人都在赞美着那无暇剑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包括乘袅。
季烆只觉浑身发冷,极度的愤怒下,竟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噗——!”
“烆儿!”
季父季母惊呼一声,忙扑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季家老祖拦下。
季烆现在是罪人,为了季家,他们不好与他太过亲近,最好是做出公正无私的模样,与无暇剑君一般,这才能最大的保障季家的利益。
现场顿时一静。
梅望雪迟疑道:“那季师侄……季烆该如何处置?季烆虽放走了魔种,到底还未做出其他不可挽回之事,这——”
“放走魔种还不算大罪吗?”
他话未说完,便有人冷冷出声打断,“放魔种在外,谁知会造多少杀孽?季烆此举,是置天下安危于不顾。”
“不错,他现在看似没做其他恶事,但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做?他与那文喜可好得很。”
“倘若两人勾结,怕是不妙。”
听着这一句句的讨伐,季家人脸色铁青。此前季烆还顶着剑君弟子的名头,所以其他人心有顾忌,还不敢太放肆。
现在尘埃落定。
季烆先被剑君亲自逐出门下,又被皇室退婚,把柄送到了所有人手中,正是墙倒众人推,与季家有矛盾的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这世上,从不缺落井下石。
季家人想要争辩,但其他人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夜家老祖更是直接道:“剑君虽已把季烆逐出门下,可季烆到底曾是剑君高徒,天赋修为都极好,若轻易放过他,说不得是放虎归山。”
“能与魔种勾结在一起,会是什么好人?”
乘袅一直静静听着,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脸上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