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个动作救了他的命,下一秒子弹出膛,贴面而过,枪响直接在耳边炸开!那是把土制手枪!
步重华耳朵一蒙,足足好几秒什么都听不见了。但他人相当悍,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境地中竟敢不退反进,咬牙扳住向淼的手腕,就死命把枪口往回转。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向淼跟步重华一样身高超过一米八五,杀人经验丰富,体能素质强悍,扭打中两人将无数枯枝土块都硬生生挤压成齑粉,紧接着土枪猝然走火了!
砰!砰!砰!砰!
火光疯狂迸溅,弹壳满地叮当,步重华竭力埋头,子弹几乎是贴着他头顶和耳朵射向夜空。就在那死亡无限贴近的瞬间,他突然感觉掌心里滚烫的枪管“咔哒”一下,十多年来玩枪的经验瞬间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卡弹。
天赐良机!
只要判断有一丝失误,那就是顷刻生死立判。那一刻步重华也是赌了,抬头正对枪口不要命地去夺,拧掉土枪劈手远远一扔,手枪在夜幕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嗒掉进了草丛!
向淼失声:“我艹你……”
啪!步重华闪电般一手肘,又沉又准又狠,当头把向淼打得喷出半颗牙,然后一把拎起他衣领:“谁想杀我?关画师什么事?!”
“我艹你祖宗……”
“说!”
向淼向后一仰头,头顶抵着沾满斑斑血迹的土地,少顷又抬头盯着步重华,眼神饱含讽刺、怜悯和其他各种丰富含义:“你知道吗?每当他到生死关头时,都会有人愿意替他去死,上次是阿归,这次是你……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阿归两个字的时候步重华内心深处突然抽了一下,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五脏六腑狠狠一勾:“阿归是谁?”
“可能是我不懂你们这些男女之间的事。”向淼吃力地摇着头,似乎有些遗憾:“但恕我直言,阿归去死还勉强能算殉情,至于你……你又是为什么?画师对你有过半句实话吗?”
步重华怒吼:“我问你阿归是谁!听见没有!”
“真可怜,画师连提都不跟你提他。”向淼毫不掩饰的怜悯不知道是针对阿归还是针对步重华,然后他缓缓笑起来:“没关系,反正到下面以后……你可以自己去问。”
步重华一股邪火直上脑顶,刚要破口大骂到下面的人他妈的是你,突然远处交错的车灯和手电光映在他眼角,是搜救民警!
蔡麟有救了!
“在这里!快来人!”步重华抬头嘶哑吼道:“快”
“我在水下闭气最长11分25秒,破过亚洲纪录。”这时向淼轻轻道,月光下他眼底闪烁着诡谲的神采:“你是多少?”
一股森寒顺脊椎而上,但步重华来不及出声,早已积攒起全部体能的向淼陡然发力,抱着他顺地滚出十来米,河滩又滑又陡根本止不住,扑通两声双双投进了河里!
步重华措手不及,冰凉河水已经从鼻腔、口腔倒灌进来,疯狂挣扎却无济于事
河水里向淼的脸模糊不清,但他冰冷的手就像铁钳般,死死把步重华向深水中拖去。
吴雩踩下刹车,工厂前门已经围起了蓝白警戒线,十多辆派出所警车闪烁着红蓝光芒。八九个治安中队的民警正紧张地守在大门口,见他进来立马挡住:“哎你干嘛的?”“哪个单位的?”
吴雩问:“步支队人呢?”
“大队长说了,支队领导没回来前这厂房不能进!”小民警没听清,一窝蜂拦在前面:“上外面去!上外面去!”
“我问你步重华人呢!”吴雩一把掏出警察证摔在他面前,皱眉喝道:“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你们哪个辖区的?”
小民警一看警察证上写着支队刑警,再一看那牧马人赫然是支队一把手的车牌,登时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大、大队长带人出发去跟步支队长会合了,剩下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治安中队来负责守门的……”
“我知道了。”吴雩不容置疑地打断他:“你们守在这注意安全,我进去看一圈。”然后一手掀起警戒线大步走进了工厂黑洞洞的正门。
小民警已经被他从容凌厉的气势镇住了,既不敢拦又不敢跟,面面相觑半晌,只得眼睁睁目送他走了进去。
哗啦
吴雩掀开被油布盖着的废材,无数飞虫嗡嗡直上,消失在厂房上空的黑暗里。
氮肥厂已经彻底搬走一年多了,到处都积着灰尘,只有月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隐约照出一片狼藉的地面。吴雩把油布扔回去,提着手电在空旷车间里转了一圈,突然瞥见不远处垃圾桶边缘的半个掌印,走去用手电一照,果然角落里隐藏着另一道小门,里面隐约是个仓库。
吴雩敏感地眯起眼睛,搬走垃圾桶推开生锈的木门,手电四下一晃
空间非常大,附近地上满是脚印,七零八落的走向似乎通往仓库东南角。
有人曾经来过这里?
吴雩脚步轻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边走去一边将手探向后腰。但这时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低头一看竟然是林炡,迟疑两秒后还是接了起来:“喂?”
林炡劈头盖脸:“你在哪?跟步支队在一起吗?!”
“不在,怎么了?”
“那你在乐家化肥厂跟当地派出所在一起吗?”
通话对面非常喧杂,隐约听见警笛飞驰作响,好几台步话机里不知道在吼什么。吴雩脚步一顿,心中生出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林炡似乎松了口气:“没什么,刚才步支队跟蔡麟把乐家化肥厂的定位发给支队要求增援,应该是发现了可疑现场。辖区派出所已经赶去跟他们会合了,估计待会就能有回音,你待在原地别动等我们过去,免得待会找不到人,我跟南城支队再过两分钟就能到!”
其实林炡这话说得非常模糊,但吴雩眼皮陡然一跳,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千万不要动!”林炡在喧杂中加重语气:“建宁严队也来了,我们待会就过去跟你会合!”
吴雩眼神闪动,突然一言不发挂了电话,大步流星往外走。
然而就在他转身时,晃动的手电光扫到了东南角什么东西,令他脚步又猝然顿住。只见仓库角落里竟然支着一架行军床和一张木板桌,明显是有人曾经在这里短暂住过,桌上还有台电脑,闪烁着一明一灭的绿光。
电脑?
吴雩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纹丝不动,但眼神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顷后他一步步走上前打开电脑,只见屏幕上跳出了密码输入框。
“……”
远处风中隐约传来警笛呼啸,林炡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了。
高墙上的通风扇叶将月光切割,旋转如惨白刀光,一刀一刀扫过吴雩幽深的瞳孔。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梢隐隐闪动着一丝寒芒,从后腰拔出短刀拆开电脑螺丝,轻易拆出主板,取出被两根线链接的CMOS供电电池,拔下插头后用锋利的刀尖短接正负极,迅速给纽扣电池放了电。
然后他把电池、主板都装回去,把匕首咬在牙齿间,坐在电脑前再开机
幽绿荧光在黑暗中闪烁,某个暗网聊天室打开,将“三七”与那个黑暗世界的联系彻彻底底展现在了他面前。
……
【我在国内已走投无路,银姐,救救我,我必须立刻出境!】
【只要你肯帮我这次,不论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
【玛银:弄死他。】
【玛银:帮我弄死他,事成之后我立刻带你回掸邦。】
吴雩的视线在玛银二字上停顿半秒,食指微微颤栗,将屏幕往下拉。下一秒步重华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仿佛虚空中滋滋作响的引线轰然爆炸
吴雩全身血液直灌脑顶,面孔苍白而瞳孔瘆亮。
他终于明白了鲨鱼那番话真正的意思。
“抛开作为警察的职责和名义,抛开所谓的信念和忠诚,如果你现在依旧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让你从此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独自一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让你身边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
从二十多年前那个血腥深夜开始,他就应该知道死亡不仅仅只针对画师。从他扛起这画师的名义、从他画出这副皮囊面具开始,他们就针对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燃烧到极致的暴怒就像藤蔓破土而出,以过往几天短暂珍贵的快乐为养料,转瞬间穿透四肢百骸,占据了全部的灵魂。吴雩耳朵里轰轰作响,他坐在阴影深处,只能听见涨潮般一声高于一声的轰鸣,那其实是他自己粗重而冰冷的喘息。
少顷,黑暗中键盘敲击声响,吴雩敲下回车,两排文字被发上屏幕
【银姐,那姓步的我弄死了,这就带人头过去见你。】
【你在哪里等我?】
“喂?吴雩?喂?”
嘟嘟嘟
林炡无奈地收起手机,只见前面飞速开车的廖刚一只耳朵在听步话机里各种杂乱汇报,另一只耳朵却在听车载蓝牙电话,电话那头严峫的咆哮响彻车厢,估计已经快要气爆了:“我弟弟呢?我这么大的一个弟弟呢?!为什么他只带了蔡麟一个出门,为什么你们没有全体出动跟他一道炸掉那个化肥厂?!为什么你们还在慢悠悠开车,他妈的看起来还一点也不着急?!”
从廖刚的语气来听他大概已经快哭了:“哥你听我解释,步队他们下午出去的时候那只是个可疑建筑,那只是勘察都不是搜查,谁他妈知道他遇上啥事把自己手机都砸了啊!我们没有慢悠悠开车,我这速度已经开到一百二十迈了,不信你自己来……”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廖刚,只见车窗后的土路尽头车灯闪现,紧接着一辆钢铁巨兽披荆斩棘,疾速逼近,区区几秒就与廖刚并驾齐驱,然后对面车窗降了下来,严峫在狂风中声嘶力竭怒吼:
“慢得像驴!!”
廖刚:“……”
林炡:“……”
然后又是轰一声加速,号称地表最强马力的巴博斯G65只留下一道残影,消失在了道路前方。
两分钟后警车在河边急刹,廖刚连滚带爬冲下车,只见严峫比他们足足晚了半个小时才得知事态,却比他们提前一分三十秒抵达现场的严峫正站在河边,辖区治安大队长都快带上哭腔了:“喏,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发现步支队摔碎的手机和打空了的92式警枪的,手机和枪上都只有他自己的指纹。这里草丛还有血,但不知道是谁的,已经紧急送去比对了暂时还没出结果……”
严峫怒道:“跳河的那是我亲表弟,老子都没哭呢,你哭什么?”
大队长哽咽说:“一样啊大哥,跳河的那是我亲领导,被跳的河是我亲辖区,家里房贷车贷没还完我能不哭吗?!”
严峫:“……”
严峫的模样看上去马上就要爆炸了,满河岸边搜救的手电筒光都绕着他走。林炡随便抓住一个急匆匆路过的小民警,问:“吴警官呢?”
“哦,吴警官他好像是在工厂里……”
林炡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吸回去,他整个人就被严峫不耐烦地拉走了:“泡在水里的是我表弟,你这么关心我表弟媳妇干嘛?”
“我……”
严峫塞给他一个手电筒,不由分说示意他跟上自己:“快点,下游往南五百米内已经有人去搜了,这个方向!”
林炡只得拿着手电跟在严峫身后往下游玩命狂奔,两人足足跑出二里路,不远处土路上还有警车载着紧急调来的警犬风驰电掣往这边开,步话机里焦急的吼叫此起彼伏:“河流上游以北200米范围内没有!”“400米范围内没有!”“下游搜救6组警犬没有发现!”
“报告廖副,是否需要扩大搜救范围?!”
……
“我艹!”严峫望着深夜里黑黢黢的河面,猛地把手电一摔,简直要绝望了:“怎么办?他为什么偏偏挑我在津海的时候跳河?我妈要是知道会不会扒掉我一层皮?!”
“………………”林炡简直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卡壳两秒才想出词:“步支队上大学是我们游泳队的,您别太担心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严峫更要疯了:“这野外水域会游泳顶个吊用!以前我也是大江大河浪里白条,后来出去办案翻车落湖,从那以后就……卧槽那什么声音?”
两人突然安静下来,彼此面面相觑。
“我刚才好像听到我表弟的声音了,”严峫喃喃道。
“我也听到您表弟的声音了,”林炡环顾四周:“好像在喊快来人,在这里……步支队?步支队你到底在哪里?!”
然而步重华的呼喊仿佛只是他俩的错觉,只出现短短一瞬就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远处河面上流水哗哗,向夜色深处奔流而去。
“步支队!”连林炡声音都发起抖来:“你别吓我,步支队!!”
“步重华你他妈在哪!蔡麟!步重华”
遥远的呼喊传进树丛,蔡麟咬着牙,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爬,身后枯叶草丛中蜿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长的血痕。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因为挪动而造成的进一步失血让他全身麻痹,神智昏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冥冥中仿佛有股力量支撑着他用指甲抠着地面往前进,一切寒彻骨髓的痛苦、面对死亡的恐惧都不复存在,仿佛连灵魂都要活活烧灼起来。
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蔡麟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草丛,竭力向前伸出手,够到了刚才卡弹被扔开的手枪,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扣下了扳机
奇迹在那一刻发生。
被卡住的子弹呼啸出膛,枪响震动夜幕,砰!!
严峫和林炡同时回头,拔腿夺路狂奔!
空枪脱手而出,无声掉在地面,但蔡麟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像万里征程抵达终点一样仰倒在大地上,隐约望见远处有人向这边跑过来。
“他在这!”“蔡麟醒醒坚持住!”“急救箱!急救箱送过来!!”
“这痕迹是他们跳河了,快!我下水你做CPR!”
……
头顶银河贯穿天穹,满天星辰璀璨辉煌。真好看啊,蔡麟恍惚地想。
那么灿烂的夏夜,让他想起当年拿到刑警学院录取通知书时,爸妈请来一大家子亲戚,兴高采烈在院里摆了满满一桌酒。毕业那年星空也是这么的亮,全宿舍的兄弟都偷溜去校外喝酒了,趁着酒意带着兴奋传看明天要念的入警誓词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扑通,扑通,扑通,越来越缓慢的心跳像是沉进了深水。
恍惚有人在一下一下用力按压胸腔,但那无济于事。
回学校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清风拂面,明月花香。蔡麟停下脚步,他看见黑暗中延伸出无数条明光灿烂的大道,身后远处隐约有人在喊:“……警察哥哥……警察哥哥!……”
蔡麟回过头,十六岁的年小萍停下脚步,怀抱一束干瘪的花,穿一条白色轻纱似的裙子,仰起脸好奇地看他。
“你迷路了吗,警察哥哥?”
原来你也在这里啊,蔡麟模模糊糊地想,你过得好吗?
他心中变得非常平静,既舒缓又满足。但虚空中不知何种力量迎面而来,就像透明罩子一样盖住了他的下半边脸,让他望着她,微笑却说不出话。
“呼吸面罩按住别松!”“担架平抬!平抬!!”“注意单向阀!”
……
年小萍眼睛弯成月牙,眸子里闪着光,从黑暗中向他伸出透明的小手。
“你迷路啦,”她笑着说,“我来送你回家。”
蔡麟也笑起来,用力点点头。一大一小就这么牵着手,沿着那无数条路中的某一条,走向星辰般绚烂微渺的远方。
咚
步重华咬牙向后一肘,重重砸在向淼胸骨上,身后浑浊水泡里顿时涌出一股鲜血。向淼被砸得整个人向后一仰,但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仍然从身后死死抱着他,不断向深水下沉。
步重华脑海空白,眼前发黑,缺氧造成的剧痛绞紧肺部,绞得一口气顶在咽喉,张嘴就要喷出来,但他紧紧咬着牙。
这口气不能松,否则内外气压急速失衡,水会从气管直接倒灌进肺,转瞬间就彻底完了。
蔡麟在岸上怎么样了?支队增援已经赶到了吗?吴雩有没有跟他们一起来?
如果……如果我出什么事,吴雩会怎么样?
步重华仰起头,绝境中生出的孤狠让他再度剧烈挣扎起来,这次幅度前所未有猛烈,坚硬的手肘关节几次砸在向淼面门、唇鼻上,眼球与骨骼挤压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细响。就在那一波比一波更强劲疯狂的扭打中,杀手终于撑不住了,一张口喷出连串血红色的气泡,禁锢的手也不自觉一软!
可能是神灵附体才让步重华没有错失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脱桎梏,顶着水压狠命踹上向淼头顶,借力向上一蹿!
得救了!
喜悦尚未落到实处,下一刻,更深的恐怖自下而上席卷了步重华全身:周围水流向上,但他的身体却浮不上去,左脚被向淼缠住了。
氧气在那一刻到达极限,步重华牙关一松,最后那口气喷薄而出,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就在这时,头顶水面隐约闪现出手电光,旋即迅速逼近,光束映亮河底。
是严峫!
水声咕噜作响,严峫与步重华擦身而过,一头扎向深处,抡起手电就发狠冲向淼猛砸,咣!咣!咣!
其实是听不见声音的,但手电带动的河水震荡却一下猛于一下,每一下都迸发出更浓更重的血雾,向四面八方缓缓飘荡。步重华看不清底下发生了什么,就在这大雾般弥漫开来的血水中,他突然只觉脚下力道蓦然一松,刹那间眼前金星疯狂乱迸出来,整个人被水流轰然托起向上!
哗啦
河面水花四溅,夜风裹着氧气扑面而至。步重华大口剧烈呼吸,肺泡血管涨到极致,鼻腔、喉管、耳朵里都渗出滚热的液体,一低头对水面喷出无数血星。
他视线非常模糊,耳朵里也听不清楚,朦胧中只看见河岸边警灯闪烁,好多人大喊大叫着狂奔而来,但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在喊什么?
步重华精疲力尽向后望去,河面上平静无波,空空如也。
“……严峫?”他喘息着嘶哑道,“严峫?”
没有人回答。
“严峫?哥?哥你在哪?!”
步重华瞳孔剧烈颤抖起来,仰头深吸一口气,咬死牙关再次一头扎进了深水!
远处扑通扑通,好几个人同时扑进河里,但步重华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向河底急速泅游,每一次划水都像是无数刀片擦刮神经肌肉,更深处终于隐约闪现出一丝手电光。
在那!
步重华已经到了极限,凭感觉扑过去抓住静静悬浮在水里的严峫,双手从身后腋下捞着他,差不多快失去知觉的双脚机械踩水向上。很快只见河面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终于在氧气再次耗尽之前他托着严峫冒出水面,瞬间好几个人同时游上来抓住了他俩。
“在这!找到了!”“快叫急救!”
……
步重华被几个人从下托着、从上拉着,七手八脚拽上岸,连催吐都顾不上,踉踉跄跄扑过去一看,只见严峫平躺在地,双眼紧闭气息全无,额角不知什么时候赫然多了一块鲜血淋漓的撞伤!
下一刻他被林炡冲上来一把推开,对着严峫胸腔就急速狠命往下按。他手法熟练程度超乎想象,仅仅几下按压后严峫“噗”地喷出来,紧接着便急促呛咳起来,断断续续呛出一滩水,粗喘着恢复了神智。
步重华那口气这才出去,差点倒在地上,被人赶紧扶住了。
“……蔡……蔡麟呢?”他沙哑地挤出几个字。
林炡汗流浃背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送……送……送去急救了。我,我CPR不换手竟然能做这么久,我真是个极品奶妈!”
步重华笑起来,仰头望着夜空,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再来辆急救车!”“救回来了救回来了!”“通知搜救组,快!”……
一阵连着一阵的呼喊向四面八方扩散,顺着坚实的土地传进耳鼓。步重华闭上眼睛,数秒后突然睁开,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抓住旁边小警察,嘶哑地问:“吴雩呢?”
同一时刻,工厂仓库。
步话机里传出欢呼,连守在厂房大门前的小民警都猛地放松下来,各自长长出了口气。
“这事儿简直了,可算是……”一个实习警转过身,当场吓了一跳:“哎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几个人同时回头,只见刚才进厂房查看的那位姓吴的支队刑警站在那里,神情冷静面色苍白,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简单地点了点头:“我出去办点事,这就走了,劳驾你们帮我跟步支队打声招呼。”
“您、您上哪儿去啊?”实习警满头雾水:“待会支队领导就回来了,您不等等他们?”
吴雩已经抬起警戒线走了出去,打开牧马人车门,回头冲他们笑了下:
“等不了啦。”
远处越来越近的车灯映在他眼底,闪动着柔和的微光。几个民警都不明所以地愣在那,只见牧马人启动、调头、车尾红灯亮起,与远处驶近的警车队擦过,渐渐消失在了荒野远处的公路上。
第87章
牧马人沿公路疾驰,
两旁起伏的荒野和更远处零星灯光飞速后掠,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道绿色标识牌,
箭头向右【新乡高速大桥
16KM】,后面贴着待拆的临时告示。
“银姐,那姓步的我弄死了,
我现在带着人头上哪去见你?”
当时电脑屏幕一片空白,大概是没想到三七把任务完成得如此狠厉迅速,半晌对面才显示出一条信息:
【……宁河新乡大桥出口S443,
附近有个码头,
我在那里等你。】
后视镜中映出吴雩沉郁的眼睛,越野车打灯向右,
呼啸冲进了岔道。
“待会让人去河里捞嫌疑人向淼的尸体,捞上来送市局法医所。”步重华坐在晃动的依维柯警车上,
换了件黑色T恤,肩上搭着警服外套,
沉吟片刻又问:“那废弃厂房搜查过了吗?”
廖刚从前座侧身,把他的吩咐一一记下来传达出去,闻言摇头说:“没呢,
警戒线封锁了没让人进去,
等着您回来一道搜查。”
步重华颔首不语,低头就着保温杯喝了口热板蓝根。
依维柯载着一大车人驶向两公里外的乐家化肥厂,前方远处已经隐约现出了闪烁的警灯。后座上的急诊医生放开严峫,从耳朵里取下听诊器:“心跳血压都正常,可能有些肺部感染和轻微脑震荡,
过后要去医院拍个片子。另外,额头上的撞伤记得换药不要沾水,这段时间要忌口,小心发炎。”
严峫瘫在最后一排宽敞的连座上哼哼,正哼得入情入戏,突然只听咔擦!咔擦!两下闪光灯响,步重华迅速转身对他拍了两张,低头发给了微信联系人【江副教授】。
“卧槽你干嘛?”严峫瞬间不哼哼了,一骨碌爬起来:“我刚刚才跟你表嫂全方位展示了我的气定神闲与毫发无伤,你想干什么吃里扒外的事?!”
步重华闪电般把手机一收,平淡道:“你看错了,我刚在跟警校专家讨论案子。”
“讨论堂堂津海刑侦支队长被嫌疑人拖下水去暴打一顿的袭警案?!”
“那倒不是。讨论堂堂建宁刑侦支队长在河中离奇头部受创晕倒的伤害案罢了。”
坐在边上的林炡:“……”
“这个问题你已经采访过我了!”严峫捂着额角,非常愤怒强调:“是在搏斗中凶手全力把我一推,头撞到了河底岩石,而我为了给你争取时间,强忍剧痛带伤反杀,最终将凶手击毙于河底,在这过程中无意中受到的一点点擦伤而已!你不要散播有损我公众形象的谣言,你这是……”
步重华连眉毛都没抬:“河底岩石是不会形成金属钝器一次性击打所致的创面的。”
严峫:“!”
严峫深吸一口气,一口烈焰尚未喷出,突然嗡嗡两声手机震响,打断了他的哔哔哔哔哔哔,只见严峫和步重华各自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这么大的一个媳妇:严峫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没受伤,根据创面形态判断应为金属钝器一次性击打所致,我已经在去现场的路上了!一小时后见!】
【江副教授:谢谢步支队长。PS:就算你出卖严峫,你那天的暗示我也不能心领神会,我不会给你发解行大学照片的。】
步重华咬牙一言不发,收起了手机。
“江停你听我解释!”身后严峫还在垂死挣扎地对着手机:“创面形态不能用裸眼判断,创腔内容物能证明致伤物不是金属钝器!是凶手突然把我推到河底石块上才导致……”
“说实话吧哥。”步重华头也不回道,“其实你就是在扭打中没看清,手电筒一抡砸到了自己对不对?”
严峫:“……”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三秒钟后严峫pia地把手机一摔:“谁他妈是你哥!!”
依维柯吱呀停在警戒线前,工厂门前那一小片空地顿时都沸腾了。首先是治安大队长跌跌撞撞狂奔而来,紧接着一群人蜂拥而上,在十多辆警车炫目的远光灯下摩肩接踵,晃动的身影连看都看不清楚。
步重华大步下车,不住向人群中张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头顺手拉住廖刚:“我看上去怎么样?”
廖刚正忙着应付潮水般涌来的无数个电话:“啊?什么怎么样?!”
步重华指了指自己:“我看上去怎么样!”
“老板你永远英明神武相貌堂堂!求求你这个季度外勤补贴给我往多里算点!喂许局,是这样的我们已经从河里上来了……”
步重华回过头,心里竟然有一丝类似青涩少年那般的忐忑,同时又有点恼怒和急切,到这时才迟迟地发酵起来。
“你知道吗?每当他到生死关头时,都会有人愿意替他去死,上次是阿归,这次是你……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归去死还勉强能算殉情,可能是我不懂你们这些男女之间的事。”
……
阿归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些血腥深重的往事你从来不告诉我?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本应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往事成为难以启齿的秘密?
“步支队!”一个实习警飞奔而至,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两下,才结结巴巴说:“您、您队里姓吴的小领导说有点事先走了,叫我们给您打招呼。哦对!他还开走了您的车!”
“……什么?”
“他,他进厂房搜查了一圈,出来就说有点事,等不及您回来。”实习警第一次跟正处级领导说话,脸都紧张红了:“喏,那个方向!”
步重华下意识顺着实习警所指的方向一看,空空荡荡的公路通向荒原深处,湮没在漆黑的深夜里。
他走了?
什么意思?
“我的枪呢?”这时突然人群中一名中队警察失声喊了起来,拼命上下摸索全身:“我枪刚才还在套里,怎么没了?”
“我的也没了!”他身边同事条件反射一摸自己的枪套:“不可能,我一直待在这儿没动!我的枪在那里?!”
失枪是大事,登时周围人人变色,所有人都同时本能地检查自己的枪。甚至连严峫刚下车没反应过来,也条件反射伸手摸了一下:“?你们津海这么容易失枪的?”
只有步重华陡然意识到什么:“吴警官走的时候是不是你俩都在场?”
两名失枪警察登时表情空白,如遭雷殛。
严峫一看自己表弟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出于对家暴的一贯反对,刚要徒劳地争辩一句可是那也不能证明失枪跟表弟媳有关系啊,紧接着就只见步重华一言不发,大步冲进了黑洞洞的废弃厂房。
众人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刚一窝蜂想要跟上去,这时步重华面沉如水地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出来了,直接把电脑往辖区派出所技侦手里一扔:“数据还能恢复吗?”
技侦一看,摇头如拨浪鼓:“对不起步支队,这台电脑连主板都已经被拆走了,实在是……”
步重华琥珀色的眼底瞬间结上了一层冰。
“……”严峫茫然懵懂,想了想问:“要不你查查他的手机号?做个三角定位?”
“没用,吴雩给自己装了反追踪设置。”
严峫的第一反应是:哎呀卧槽,这年头还有人能给手机做反追踪,高手在民间!但他由衷的赞叹还没出口,下一刻突然治安大队长从混乱中挤过来,急急忙忙举着自己的手机:“步支队!技侦王处说有急事找你,让你立刻接电话!”
步重华接过手机:“喂?”
王九龄问:“你跟吴雩在一起吗?”
王九龄这个人,事越大字越少。步重华刹那间感觉到了什么:“没有。出什么事了?”
对面背景有些嘈杂,可能是很多电磁信号在同时干扰的原因。短暂而漫长的几秒钟过后,王九龄绷紧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你最好立刻上马里亚纳海沟网站看一下。”
步重华蓦然望向严峫,兄弟俩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极端不祥的预感
这时林炡已经掏出手机熟练地连上洋葱路由,刚打开马里亚纳海沟的网站首页,就只见他瞬间脸色剧变,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我艹!!”
刺啦!
牧马人四个轮胎与柏油地面摩擦,随即稳稳停下。
高速公路大桥宽敞空旷,两排路灯依次投向远方,消失在浓墨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车窗正前方,一辆吉普车停在道路正中间,四辆摩托车左右分别一字排开,挡住了更往前去的路。
一个身姿矫健窈窕的女人叼着烟,双手抱臂站在吉普车前,隔着这么远都能隐约看见她那张性感、桀骜而不可一世的脸是玛银。
当年金三角毒枭塞耶的独生女,现在马里纳亚海沟老板鲨鱼的情妇。
吴雩透过车前窗,久久凝视着她的身影,冥冥中似乎有种命中注定的东西让他周身气场一凝,变得沉定、决然而肃静。
他闭上眼睛,少顷后从杂物匣里拿出今早收到的那件礼物步重华的新手机,今早出门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办了张卡,当时甚至还有心情选了个靓号,挑了他觉得又好又实惠的流量套餐。
其实是有点讽刺的,他以为江停暗中伸出的援手能让自己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谁知顷刻间天翻地覆,命运很快就打碎了他最美好、最珍贵的奢望。
轰!轰!
几个马仔有点不耐烦了,隐约想要发动摩托向这边驶来。吴雩没有看他们,打开曾经无比熟悉的网页后输入一个字,点击发送,将手机卡拔出来一折,随手丢出窗外
SIM卡在半空划出弧线,无声无息消失在大桥下。
下一秒,黑暗中的牧马人亮起车灯,毫无预兆一脚油门踩到底,呼啸着一头撞向玛银!
“……如果你现在依旧孑然一身,你敢不敢重新出现,像当年一样,站到我的面前?”
鲨鱼的视频仍然挂在暗网最大电商平台“马里亚纳海沟”的首页上,点击已逾四百万次。视频下各国文字的留言五花八门,其中一条中文最新回复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顶上了热评榜首,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字
【敢。】
【Reply
by
画师8min
ago】
用一石激起千层浪来形容都算轻的,那简直是一桶汽油泼进了火海里,整个海面瞬间就爆上了天。无数人、无数条评论在这一个汉字的回复下疯狂刷新,英法德俄甚至冰岛语越南语都有,到最后所有人都在满页满屏打惊叹号,亢奋、期待和难以置信溢屏而出,犹如一场黑暗世界的末日狂欢。
“发生什么事了?吴雩人在哪里?!”
“把他找回来,快把他找回来!”
……
喧杂人声突然变得模糊而遥远,步重华盯着那一个字,眼前慢慢浮现出那天年轻人垂着眼睫的笑意,俊秀的面颊微微有一点红,似乎有点自惭又难为情:“跑去跟暗网大BOSS单挑?噗通一声跪地求饶还差不多……你在开玩笑吧?哈哈活着不好吗……”
那一刻他所有羞涩的渴望和向往,都化作了此时孤注一掷的“敢”。
“……怎么证明就是吴雩,或许是别人注册来恶搞的呢?暗网注册又不要验证,我去注册一个鲨鱼ID就能证明我是鲨鱼了吗?”
不远处严峫还在那据理力争,被林炡叹口气打断了:“不可能的严支队,就像在暗网上不会有人敢冒充鲨鱼一样,也不会有人敢冒充画师……那不是一个暗网ID,而是一段暗网历史,你不明白……”
“喂老步!老步!”王九龄还在通话那头急躁地喊,“吴雩是用什么设备连接暗网对鲨鱼发出回复的,想办法去追踪网络信号交换记录!总有办法能追查到他现在在哪!我这就去找市局打报告”
“不用了。”步重华终于长长呼了口气,低声说:“这件事交给我。”
“喂你,喂?!”
步重华挂了电话,示意治安大队长暂时把手机借给自己,然后熟练地翻墙下载了一个软件应用打开,输入一段代码,少顷屏幕上显示出坐标搜索,开始loading。
严峫满头急躁,转身正巧撞见这一幕:“这是什么?”
“一个专门追踪候鸟的API开放软件。”
“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十多年没见的大学同学说了几句话,就能让一个宁愿跳楼也要逃出津海的人突然彻底改变想法,但我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步重华沉声道,“所以今早我送了他一个新手机,在隐蔽文件夹里装了一个虚拟SIM卡,追踪范围覆盖几万公里,足够他像候鸟一样从亚洲飞到北美再一个来回。”
严峫:“……”
严峫目瞪口呆,少顷突然意识到:“等等,还是不对,那万一他没把你送的手机带在身上呢?”
步重华偏过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他会的。”他轻声说,“我只送过他这么一件东西,不管到哪里他都一定会带的,这是人的心理定势。”
严峫已经惊愣了,这时地图突然Loading结束,显示出一个延迟坐标。
“我去找他。”步重华把手机一收,箭步走出警戒线,头也不回吩咐:“这个坐标会随时更新,通知增援尽量跟上。”
“……哎!哎哎!”严峫反应过来,一边追上去一边把手探向自己裤兜:“别开你们警车了,开我的呃?”
严峫歪着头,手一顿,裤兜里空空如也。
下一刻,他眼睁睁看见自己的银色大G轰然发动,在空地上一个漂亮的倒车,车窗降下伸出一只手来冲自己挥了挥,然后利箭般冲向了远处的茫茫公路!
严峫:“………………”
“别人谈恋爱伤自己的肾,你谈恋爱撞你哥的车!”
严峫追在后面怒吼:“畜生!!”
第88章
同一时刻,
高速大桥。
摩托引擎“呜”一声由远而近,
狂风中只听马仔用缅甸语怒吼:“干什么的?!停下!停下!!”
玛银站在车头前眯起眼睛,
第一反应是三七这小子疯了,想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