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但就在短短半秒间,牧马人飞驰逼近,车灯交错瞬间她看见驾驶座上那道身影轮廓,瞳孔在眼珠里急速放大
砰!两名摩托车手飞撞上地,其中一个距离近的连翻滚都来不及,
就被飞驰的牧马人卷进车底碾成肉酱,
碎骨内脏稀里哗啦铺了一地。
玛银用尽全身力气怒吼:“杀了他!!”
尖叫咆哮四下响起,但玛银已经毫不在意了。她旋风般钻进吉普,
手刹一放油门发动,四轮驱动迅速往后倒;在她倒车的两秒间,
吴雩啪地打亮远光灯,强光令第二个马仔眼前一晃丧失反应,
被撞得如炮弹般飞出了大桥,飞驰的摩托车贴地呼呼打旋,一头撞上桥柱,
几秒钟后轰地烧成了火团!
玛银红唇冰冷一挑,
毫不犹豫把手刹拉到R挡,一脚油门踩到底。
牧马人是正面冲击吉普车尾,但她丝毫不惧。这辆被改造过的吉普车有着强横霸道的前后保险杠,百公里加速度不到4秒在两车加起来超过三百公里的恐怖时速下,钢铁猛兽狠狠相撞,
牧马人车头登时完全扭曲!
轰一声惯性让吴雩向前飞冲,随即被保险带勒住,啪地甩回到驾驶座上。
如果没有保险带此刻他已经撞碎车前窗,整个人飞出车外了。吴雩把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右脚油门毫不放松,只见他的车头与吉普车尾死死绞紧,金属剧烈摩擦爆发出刺耳的咯咯声,在角力中不断往后退
砰砰砰!
枪声骤然响起,吴雩一瞥后视镜,只见一名摩托车手已经绕到了后面去开枪,后挡风镜哗然粉碎。说时迟那时快,吴雩连头都不回,从杂物匣抽出手枪向后啪!啪!两下点射,子弹旋转冲出暴雨般的玻璃碎片,越过二十余米距离,呼啸贯穿车手前后胸,带起一泼血花!
车手圆睁双眼,向后仰天倒在了公路上。
失去控制的摩托车一头冲出大桥,几秒钟后才落地爆炸,火光映亮了大半座桥墩!
子弹出膛刹那,单手开枪的后坐力让吴雩肩背一震,方向盘再吃不住劲。霎时间他只觉得车头向后一别,顿时知道不好。
玛银紧盯着后视镜,面上闪过狠色。
牧马人在这数吨级的角力中一溃千里,四个橡胶轮胎同时与地面摩擦、挤压、变形,庞大车身不受控制地失去重心。紧接着车后轮疯狂打滑,被倒车的吉普推得生生向后,车尾加速撞向桥柱!
这要是撞上,在水泥柱和吉普车的双重挤压中,牧马人几秒内就会整车报废成一团扭曲的生铁,吴雩会被生生卡死在驾驶室里被挤成一团肉泥。
千钧一发之际吴雩的操作堪称教科书级,手刹换挡、打方向盘、油门刹车交替互踩,一系列动作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在车尾灯逼近水泥柱前一刻,极限操作的牧马人终于跟吉普稍微拉开一丝空隙,借着那稍纵即逝的夹角猛然转向
两车剧刮迸发出火星,玛银方向盘当场失控,脸色一变。
但她现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打滑的吉普整车砸上水泥柱,车尾部陷成深坑,油箱当场挤爆,汽油开闸似的喷了出来!
“%&#&!!”
玛银破口大骂,一拳砸上方向盘,拔出手枪推门而出,一边大步走向牧马人一边砰!
车门陷出弹坑。
砰!
整块侧视镜消失得无影无踪。
砰!
侧车窗应声粉碎,玻璃哗然泼了满地!
“出来,解千山!”玛银双手持枪指着驾驶车门,怒吼震动荒原四野:“出来见我!”
严重变形的驾驶室里,吴雩闭上眼睛呼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寒光澄澈,折起衬衣袖口,然后拉上口罩另一侧。
砰地又一声枪响,车前窗在可怕的龟裂纹中碎成千万片,弹壳叮当掉地:“解、千、山”
怒吼话音没落,一道身影破窗而出,引擎盖被重重一脚踏得下陷;玛银毫不犹豫扣动扳机,9mm鲁格弹贴着吴雩的脚跟擦过金属,飞擦出一泼火星!
吴雩看都不看,纵身落地一滚,快得如同鬼魅。枪响就像炸膛,数颗子弹紧贴着他削瘦的脊背打上地面,满地弧形灰烟一路追着他没进桥柱,打得水泥实心柱碎石乱溅,蓦然枪声一停,没子弹了!
玛银:“艹!”
千分之一秒内,吴雩从水泥柱后闪身点射,但四十米距离黑夜中,警枪的狙击精度、速度都根本不能与改装过的格洛克手枪相比。两下点射啪啪打空,对面玛银已经助跑跃起,凌空换上弹匣,飞身落于车顶,子弹咔一声上膛,双手瞄准了水泥柱后吴雩的眉心
时间被无形之手拉长,一切都好似电影中的慢动作。
格鲁克击发瞬间,吴雩已然扣下扳机,他仅剩的最后一颗子弹旋转飞向吉普车油箱。
轰!!
吉普整车爆炸,玛银被气流狠狠掀飞,落地狼狈滚出了十来米,一头撞在桥栏上!
玛银只觉头一蒙,额头鲜血放闸而出,滚热粘稠的鲜红一下盖住了左眼。
手枪已经不知道被爆炸掀到哪里了,她大口喘着气,摸索扶着桥栏起身,模糊的右眼看见远处那道身影逆着光,从容不迫将衬衣袖口一道一道卷在手肘上,然后从后腰拔出一弧雪亮短匕,握在手中一步步走来。
他的身影劲瘦挺拔,十年前那一丝青涩的锋芒毕露已经消失殆尽,变得沉稳、内敛而强大,但那敌意没有变。
那从当年到现在都无法掩饰的针对和怨恨始终没有变。
“……来啊,解千山。”玛银把手探向怀里,喘息着笑起来:“为什么不敢坦坦荡荡地来见我?”
路灯从高处斜斜照在吴雩眉角,映出了口罩上冷淡平静的双眼。
“你毁了我的家,害死我父亲,还苟延残喘活了十年。利用别人的性命多活十年感觉如何,嗯?”
吴雩恍若未闻。
玛银喘息一停,从怀里抽出一把乌黑哑光的三棱刺柄,含着血腥轻轻问:
“准备好偿还这笔血债了吗?”
话音未落,她突然箭步而上,力量之猛、速度之快都仿佛刚才的撞击不曾存在。三棱刺凌空撞上匕首刀锋,当当当不知多少声暴雨打梨花的亮响,震得人耳膜发蒙,倏而叮!!一声死死格住匕首,三棱刺在近战中的绝对优势一览无余,然后飞脚把吴雩当胸踹了出去!
玛银那马丁靴底是带钉的,吴雩从八楼摔下来的胸骨错位根本没有愈合,这一脚当场让他喉头冲出血腥,一下浸透了口罩,倒冲出去数丈后反手将刀尖刺进地面才勉强站住。
还没等他拔出匕首,玛银凌空已至,足尖倒挂上他脖颈她身体轻但肌肉结实,爆发力极强,转瞬一记剪刀扫,眼看就要把吴雩当头撂倒!
以吴雩这种体型面对剪刀脚翻摔,只要一旦沾上地,那是根本没挣脱的。电光石火间他仰面倒卧铁板桥,上身完全后仰与地面平行;这柔术确实已经练到非常精湛的地步了,倒卧至最低点时他后脑勺黑发与地面一碰,劲风贴面而来
唰!
玛银大腿、小腿到皮靴绷成直线,与他鼻梁平行扫过,落地同时三棱刺出手,吴雩连躲都来不及便脸颊一凉,热血随刀锋一溅而起,口罩系带随之断裂。
玛银冷笑扭头:“让我来看看你这张令人生厌的”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远方的黑夜、广袤的荒野、断桥尽头的熊熊大火,都在那一瞬间化作微渺光点,风一吹便飘扬散去。
吴雩侧颊鲜血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他转过脸无声地张口用缅甸语说了句什么,落在玛银空白的瞳孔里。
口罩无声落地。
下一秒,吴雩发力勾脚,膝弯绕颈,凌空飞身十字固;玛银只觉眼前划过闪电,咚一声被他狠摁在地,手腕、手肘、肩膀关节咔!咔!咔!!三声亮响,反关节扭到极限,登时发出惨烈的尖叫!
“你的家被毁了,那我的家呢?”吴雩喘息着嘶哑道。
十字固一旦成型就不可能解脱,他双手、上身、腰胯及双腿全部集力在玛银那一条手臂上,玛银整个人被他双膝弯摁在地面,犹如困兽挣扎,除了尖锐的叫喊什么都发不出来。
“我的家乡没有学校,没有农田,没有医院,甚至没有一条最便宜的能走车的水泥路,祖祖辈辈活着跪在罂粟丛里,死了埋在罂粟园边,我的家乡凭什么被你们毁成那个样子?”
玛银的手臂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然后一厘一厘地接近折断,她发不出声来,只能张着嘴痉挛,感觉到骨骼被活生生挤压直至濒临碎裂。
“今天这座桥上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下去,那个人是我。”吴雩仰卧在地面对夜空,粗喘着说:“因为这世上已经没人在等你了,但还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家。”
玛银眼珠急剧放大,她的关节骨终于一折
碎骨之痛席卷全身之前,突然!
砰!
枪声猝然响起,子弹打在吴雩耳边,是刚才上来就被撞翻但没被碾成肉泥的另一名摩托车手!
那人可能是因为戴着头盔,落地后没当场摔死,不过饶是如此也昏迷了半天才醒来,正满脸是血地俯在地上抓着枪。眼见一击没打中,他刚要挣扎着再瞄准,但吴雩眼珠一凝,迅速蹬开玛银起身,甩手扔出匕首。
呼呼打旋的刀锋飞出数十米,摩托车手猛一躲避,刀尖错过咽喉,“当啷!”一声将手枪远远打飞!
摩托车手也是真的毒贩马仔习性,怒骂一声就踉跄奔去捡枪,趁着这时吴雩疾步退后;但杀红了眼的玛银却不管不顾地起身冲来,情势突变措手不及,吴雩后腰一下抵到桥栏,只见玛银已经正面扑到了眼前!
一股杀意直冲吴雩心头,他几乎是本能地按住身后桥栏,凌空纵身,双膝一架玛银脖颈,就利用腰腿的力量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只要玛银反应稍微慢点,离地而起的那一刻,自身重量足以让她颈骨喀拉脱臼,所幸在千钧一发间她双手紧抓住了吴雩脚踝。
最炫目的杂技都无法表现接下来的惊险,他们两人就这样彼此相连接着,以吴雩反抓在栏杆上的双手为支点,凌空飞出三百六十度,双双被抛出了桥外!
“啊!”
玛银脚下一空,整个人失重,仅靠死抓着吴雩脚踝才吊在半空中。而吴雩被玛银的离心力加重力一拉,攥着栏杆的手几乎打滑,险些摔下大桥,眼前一黑才咬牙稳住了这危如累卵的平衡。
“放手啊?”玛银断断续续的冷笑从脚下传来:“放手我们就……一起死……谁也别他妈……”愈沿
吴雩一声不吭,冷汗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汇聚到下巴颏,掉进脚下深不见底的桥墩。
他手臂肌肉绷紧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似乎连淡青色的血管都要从白皙的皮肤下爆裂出来,但没有半点放松,还颤抖着往上一挣,想艰难地爬回大桥。
这时头顶传来粗哑的喘气声,刚才那摩托车手握着枪一步步走来,紧接着就被这场景惊呆了,手足无措道:“……大小姐?!”
摩托车手大概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进退维谷的情况,如果他对吴雩开枪,玛银就会跟着从断桥上掉下去,这种高架桥绝对能把人摔得连全尸都捡不起来;但如果他把吴雩拉上来,吴雩的第一个动作肯定是杀了他,毫无疑问!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极其漫长;在这死一样的僵持中,终于从桥下传来粗砺的声音:
“……你……就算……活成他的样子,也……”
玛银连出声都很困难了,她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吴雩突然忍无可忍地绞紧双膝暴吼:“住口!”
咯咯数声从玛银咽喉暴起,她两边颈侧挤得青筋凸出,面孔由红转紫,继而泛出可怖的苍青。
“……我得活下去,我得活着回去。”吴雩急促战栗着,神经质地喃喃:“我现在有家了……我现在有人在家里等了……”
他右手向上一挣,身体剧晃,艰难地挪了两厘米。
“怎么、怎么办?怎么办?……”摩托车手发着抖倒退半步,手足无措用缅甸语念叨着,然后转身就想跑。没两步他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算背主,如果玛银侥幸没死,自己是要被拉出去五马分尸的,索性一股蛮狠直冲五脏六腑,转身颤颤巍巍地用枪瞄准了玛银的头顶。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没办法,本来就没办法……”摩托车手乱七八糟嗫嚅半天,在目光触到玛银那张面孔时又胆怯了,哆哆嗦嗦地将枪口转向吴雩:“我是被逼的,我没有办法……”
吴雩瞳孔一点一点压紧成针,只见对方闭上眼睛,把枪口指向自己攥着桥栏的手,就要按下扳机
此时枪声在黑夜中炸响。
子弹从摩托车手太阳穴左侧没入,贯穿颅脑,从右侧炸出,尸体摇晃两下颓然倒地,流出满地脑浆。
同一秒钟引擎轰鸣逼近,银色大G化作雪亮的闪电破开夜空,吴雩猝然睁大了眼睛是步重华!
步重华猛刹、倒车,咕叽一声毫不留情把摩托车手的尸体卷进了车底,然后飞身下车奔上前,只瞥了下面的玛银一眼,啪地紧紧攥住吴雩手腕:“上来!”
“……”死里逃生的吴雩像是整个人木了一样,呆呆地抬头仰望他,却没有任何配合发力上来的迹象。
步重华怒吼:“你给我上来!!”
夜风卷过高架桥,带着断桥尽头大火燃烧吉普车的噼啪,以及更远处的警笛鸣响,一股脑冲向广袤的荒原。
吴雩眼珠微微颤动,近乎贪婪地描画着步重华那张燃烧着怒火的、冷峻的面孔,然后突然低下头,手臂因为发力而急剧颤栗,一阵阵濒死的呻吟从他脚下传来是玛银。
步重华闪电般明白过来。
他不是不肯上来,而是要确保先绞死玛银!
这大桥只要一松手掉下去绝对摔死,而他就宁愿冒着摔死的危险,也不愿让玛银落到警方手里!
“……吴雩,你抬头看着我,你听我说。”步重华紧紧抓着吴雩的手,感觉汗液摩擦正让皮肤一点点打滑往下坠,“你先上来,之后的事情我们再解决,现在不是……吴雩!你他妈抬起头来看我!”
吴雩咬着牙摇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与鲜血混在一起,一滴滴掉进脚下不见底的深渊。
短短几秒仿佛像几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头顶步重华强压暴怒的喘息一平,好似火山被更强大更可怕的力量生生压回地底:“吴雩,你看着我。”
然后他从侧腰拔出枪,对准玛银的头,那瞬间玛银目眦尽裂,嘴里无声地用缅甸语喃喃了几个字
步重华眼底冷静如同冰霜,决然扣下扳机。
砰一声巨响,鲜血混合脑浆炸开,吴雩双膝下意识一松,缺了大半个头的尸身如同断线风筝一样掉下了大桥!
“……”
吴雩颤抖着抬头,只见步重华收起枪,居高临下道:“记着,这是我第一次为你杀人。”
第89章
“报告廖副报告廖副,
我们马上就要到新乡断桥口了!市委市局跟当地县政府已经一一通知到位,
宁河县医院已经派出急救车,
救火车也在赶去的路上,预计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能抵达现场……”
警笛顺着高速公路飞驰,步话机里传来警员急促的声音,
但廖刚置若罔闻,从刚才到现在第十八次拨出了步重华带着的那个手机号,内心几乎已经要绝望了。
嘟嘟嘟
与此同时,
高速公路大桥。
步重华一使力,
吴雩整个人翻过桥栏摔倒在地,剧喘着抬起头望向他。但步重华没反应,
面沉如水地垂着视线,一手抓在吴雩手臂上一手接了蓝牙耳机中的来电:“喂,
廖刚?”
“太好了步队你终于接电话了!那边情况怎么样?消防车急救车正在赶去的路上,我们还有十分钟就能……”
“知道了。步重华沉声打断他,
抬头向四周逡巡一圈,将熊熊燃烧的车架和毒贩马仔的尸体都收进眼底,说:“吴雩受伤很重,
急救车来不及,
我先送他去宁河县医院,其他事回头再说吧。”
“可是……”
步重华没再听下去,维持着那个半跪在地的姿势摁断通话,转向吴雩。
吴雩已经撑不起全身重量了,大半个人都靠在桥栏边,
蜷缩在血泥斑驳的柏油路面上。这样看上去他人显得很清瘦,衬衣上沾满了血迹和泥灰,鲜血从乌黑的鬓角一滴滴划过脸颊,掉在惨不忍睹的白色衣领里。
他就这么怔怔望着步重华,干涸的嘴唇张了张,像是想亲吻他又不敢。
步重华仿佛没看见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一字一顿问:“阿归是谁?”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吴雩面上血色尽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半晌才嗫嚅出一个字:
“你……”
“从这里开到宁河县医院最快四十分钟,你可以选择在这四十分钟内构思一篇说辞来应付我,或者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四十分钟之后独自一人去面对津海市局和公安部。”
步重华俯在吴雩耳边,每一个字都冰冷而清晰:
“如果他们决定放弃你,那么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亲手送你回云滇。”
“吴雩,你自己选。”
吴雩微微睁大眼眶,混合着血迹的泪水在眼角凝固,映出远方旷野中隐约交错的红蓝警灯。不知过了多久,风中终于渗出他哽咽的声音:“……我不想回云滇……”
那尾音嘶哑到极致,恍惚带着难以言喻的哀鸣。
他深深低下头,就像伤痕累累的雏鸟竭尽全力缩进羽翼中,盲目寻求那一丝并不存在的庇护,但除了牵动伤口引发更剧烈的疼痛之外别无所得。电流一样的颤栗覆盖了他全身,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好像才意识到今天再也没有回避的余地了,终于从胸腔中榨出了最后一丁点勇气,绝望地问:
“……你可以再亲我一下吗?”
“只要你再亲我一下,一下我就告诉你,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步重华那只手终于抬了起来。
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因为近距离开枪杀人即便对步重华来说也是巨大的心理冲击,尽管这不是他平生第一次行使合法击毙权,尽管玛银是个持枪袭警、恶贯满盈的毒贩。下一刻,吴雩感觉自己脸颊被炙热的掌心贴住了,他们就这样坐在烈火与硝烟中,彼此互相靠近,迎面吻上了对方冰凉的嘴唇。
呼地一声夜风变大了,将滚滚黑烟卷上天际,消弭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空。
“……对不起我骗了你,阿归是我的恩人。”
吴雩低下头去用力搓了把脸,半晌才抬起通红的眼睛。他嗓子里仿佛堵住了酸热的硬块,每个字都压抑到变了调的地步:
“十年前在中缅边境良吉山,他为救我炸了红山刑房,把自己也埋葬在了地道里,但我却没法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因为他是毒贩的人。”
尽管步重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实际听到的时候心头还是重重地突了一下毒贩。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大二那年实习,跟禁毒队实施抓捕任务。”吴雩嘶哑道:“第一次见面他就救了我的命。”
烈焰噼啪燃烧,仿佛一曲悠长而悲凉的挽歌,呼啸掠过千山万水,穿过远处无声鸣响的警笛。
无人得知的往事,青葱隐秘的岁月,渐渐湮没在了急促闪烁的红蓝光芒里。
呜哩呜哩呜哩
一辆辆警车包围KTV,步话机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怒吼:“报告指挥中心报告指挥中心,行动情报泄露,必须立刻提前抓捕!”“交易双方发现我们了!A5组向第三据点包抄!”“不好,两名卖家冲破包围圈正向消防通道逃跑!!”
年轻的解行蹲在消防楼道外,紧紧握着手里那把只有一颗子弹的五四式,没人能听见他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晰、更加颤栗的喘息;就在这时楼道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道晃动的人影先后狂奔出来,是目标毒贩!
“站唔!”
警告尚未出口便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道堵了回去。解行只觉有人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让他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硬生生拖进树丛,无数细小枝叶哗啦挡在眼前:“不许动,别出声。”
那声音出乎意料很轻,更轻的是咽喉间那片剃须刀锋,正闪烁着锋利细微的寒光,反射出解行下颔缓缓滑落的一丝冷汗。
“你想死吗,小警察。”那人就这么俯在他耳边,带着微不可闻的讥诮:“那两人满裤兜的手雷没看见?”
解行双眼蓦然睁大,眼睁睁目送那两名毒贩迅速隐没在黑暗的后巷里,然后猝然向后肘击挣脱,猛一回头
昏暗中的不速之客倒退半步,两人彼此对视,他看见了一双年轻沉静的眼睛。
那是解行第一次遇到阿归,但也只是遇到而已,因为紧接着对方就迅速撤离了抓捕现场,身手敏捷得像头野生猎豹,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也不知道对方在交易的毒贩团伙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因为任务结束后没有任何人责备他为何没拦住两名持械毒贩,所以他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那仓促的奇遇。
尽管他也不知道隐瞒是出于何种古怪的动机。
他更不知道的是,第二次巧遇竟然就在半个月后,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嫌疑人全部押送上车,快快快啊通知禁毒所的人来‘点货’……”“卧槽起码两公斤,这个季度的指标稳了!”“现场打扫干净了吗确定都抓完了吗?”“哎!哎几个实习的!再去看一眼!”
……
仓库外脚步来去,人声鼎沸,公安局、检察院、禁毒所的车水泄不通。经历过抓捕的仓库满地狼藉,几束手电光来回扫射周围满是灰尘的地面和布满蛛网的墙壁。
“差不多了小解!走了!”
“哎!”
解行转过身,突然余光瞥见角落里一块盖着废弃木材的油布,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感涌上心头,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哗一声掀开,扑起半人多高的灰尘。
下一刻他愣住了。
现场乱七八糟的光从门外投射进来,延伸出一条光带。光带尽头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血迹斑斑的年轻人,他一手捂着流血的侧腹,抬起沉黑的眼睛与解行对视,面孔苍白毫无半点血色,嘴唇紧紧抿成突兀又深刻的阴影。
每秒钟都突然变得无比僵持而漫长,过了不知多久,年轻人终于轻轻一甩手当啷!
一个乌黑的东西被丢在解行脚边,是把枪。
“小解!”远处有人在叫他,“有发现吗?准备走了!”
解行闭上眼睛,在那短短片刻间,做了一个从此颠覆他们两人命运的决定。
他俯身捡起那把枪,把一发未出满弹匣的子弹退出装进怀里,把枪扔回给年轻人,转身放下油布大步向外走去。
“没有发现!”他朗声道,“等等我,来了!”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他在抓捕时救过你一次,你敢冒着在毒贩枪上留下指纹并私自保留子弹暴露的风险,把一个出现在交易现场并且身份不明的人放走?”
银色大G沿公路飞驰,吴雩合衣靠在副驾驶上,从侧视镜望见身后远处被警灯包围住的高速断桥,消防车正对着燃烧的吉普紧急喷水,那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
“对,”他疲惫地道,“就因为这个。”
步重华开着车偏过头,只看见吴雩小半侧苍白的脸颊。
“……后来呢?”沉默片刻后他问。
“后来他成了我的线人。”
步重华一怔。
“没备案,没批文,甚至没来得及做只字片语的纸面记录,没有任何能当证据的东西。”吴雩闭上眼睛,说:“为此我后悔了很多年。”
牛毛细雨淅淅沥沥,胡同两侧湿润的屋檐越发乌黑油亮,地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解行推开窄巷最深处破败的小院,白天屋里却阴暗得如同傍晚,床头一点如豆灯光下散落着乱七八糟的药瓶药板,染血的、泛黄的绷带从床脚一直堆到床底。
年轻人靠在床头,赤裸上身,正举起半瓶烈酒对着腹部上的创伤浇下去,瞬间咬牙竭力后仰,露出青筋突起的咽喉。
但他牙缝间没有半丝声音,一切都仿佛压抑的哑剧,只有剧痛时脚在床板上蹬出的沉闷声响。
雨从瓦片上落下,一滴一滴打在青石板上,留下经年的凹痕。
……
“昨晚屋后闹耗子,隔壁家养的猫把对门花盆撞倒了,今早俩阿姨堵在巷子口对骂了半天。”年轻人坐在简陋的木桌后,漫不经心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烧鸡,在袅袅热气中微笑道:“巷子头那家姑娘在偷着跟对门小子谈恋爱,但我看处不长,十有八九很快就散……哎,你不吃啊?”
解行把自己带来的消炎药和食水一样一样放在柜子上,摇了摇头:“给你买的,我不吃牲畜肉。”
年轻人若有所思,没说什么。
“你不该不去医院,这样下去会感染的。”
“你也不该不去上课,这样下去会挂科。”
解行回过头,年轻人回避了他的目光,望向窗棂外漫天纷飞的细雨。
“……我看抽空把你的事报上去吧。”解行呼了口气,继续整理那瓶瓶罐罐,说:“现在一个知道的人都没有,万一发生什么事太危险了。我有个姓张的学长……”
“不急,再干票大的。”
咚一声解行把药瓶重重跺在桌面上,“还要怎么大?你想怎么大?哪天真出事了怎么办?怎么救你,拿什么说清楚?”
“……”
窒息的沉默再次笼罩了整座陋院,没有人吭声,屋子里只听见彼此长长短短的呼吸。
良久后解行终于勉强压下情绪,艰涩地吐出几个字:“阿归,你听我说……”
但紧接着就被年轻人打断了:“不行。”
“你……”
“他们不会相信我,抓我的价值比相信我大。”年轻人放下筷子,掌心用力搓了把脸,低声说:“解行,你以为这世上有苦衷的事就能说得清,实际这世上人人都觉得别人的苦衷轻如鸿毛,唯有自己的情由重若千钧。你还有前程,我不想连累你,等下次干一票大的有了底气再说吧。”
一股酸楚的愤懑解行直冲心头:“可是你不能永远都寄希望在下一次!你”
回答他的始终是沉默和回避。
“我看你永远都鼓不起这个底气!”解行忍无可忍丢下一句,推门大步冲出了笼罩在阴晦水汽中的小院,只留下年轻人孤独地坐在阴影里。
……
“为什么说抓他的价值比相信他要大?”
“因为当时他已经有名气了。”吴雩淡淡道,“金三角毒枭塞耶的人,玛银的心腹,出类拔萃的手下,甚至能被派来北方城市为毒贩开辟新路线保驾护航。抓他是大功,不抓却要拿一身衣服来赌,不是人人都敢冒这种风险的。”
其实当年阿归说得不错,在边境生死搏命那么多年的他头脑远比解行更加清醒解行获得的那仨瓜俩枣的表扬绝不足以成为任何筹码,更不可能说服组织对缅甸籍的阿归投注丝毫信任。
隐忍不发,积蓄筹码,直到最后时刻孤注一掷,是阿归破局的最优解。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等来能孤注一掷的机会,潜伏在这片地区的毒网就先找到了他。
“呼、呼……呼……”解行在黑夜的胡同里急速奔跑,倏而停下脚步,迅速转身躲进墙角。透过砖缝他看见小路上的车灯,三四个人正带着阿归上车,其中一人小声说:“大小姐知道你困在这里出不去,担心得不得了,我们趁这几天风声小,赶紧取道云滇出境……”
解行双眼睁大了,紧紧咬着牙,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归裹在一件黑色兜帽衫里,牛仔裤高帮靴,帽沿下只露出一侧苍白的面孔。他在敞开的车门前停下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像在等待某道注定不会再来的脚步,只静静地站在那,望着脚下黑夜中一望无际的石板路。
那几个人纷纷站住:“什么?”“怎么了?”
……
剧痛从解行十指刺进神经中枢。那是因为他死死抠着墙壁,甚至指甲缝中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他们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就近在咫尺,但永远都无法回头再给彼此一个对视。
“……没什么,”阿归低下头沙哑道,俯身钻进了车门。
红色尾灯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深处。没有人知道尾烟散尽后巷子深处那简陋破败的小院、细雨中乌黑的瓦片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没有人知道那年秋天命运奇诡的相遇,会怎样彻底改变他们两人的后半生。
“那是当年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后来我回到学校,从此失去了他的音讯。第二年,张博明被入选到公安部麾下的一支特情小组,策划对边境贩毒网络进行渗透和打击,他们需要遴选一批没有任何背景来历、像白纸一样可以随意涂改塑造的底层潜伏人员,我向他推荐了我自己。”
黑夜中的高速公路渐渐驶到尽头,远处灯火通明,是宁河县医院。
“他们把你塑造成一个化名解千山的初中毕业小混混,送进锦康区看守所,在那里你再次遇到了阿归?”步重华沉声问。
“是。”吴雩裹着步重华的警服外套,整个人轻薄得好似没什么分量,好像随时会被淹没在宽大的副驾上,“我是以协助运毒的名义进去的,锦康区又紧挨边境,所以阿归很快就听到了风声。他知道我去是为了找他,就想挨到我熬不住了,自己打报告脱离任务回去上学,但没想到监狱里刘栋财年贵那些老犯人倒先动了手。最终没有办法,他只能带人跨境来劫狱,把我带到金三角毒枭塞耶的地盘,也是在那里见到了玛银。”
吴雩失血已经很多了,最后几句话低哑得有些变调。他把头靠在车窗边,血迹纵横的下颔骨在越来越亮的路灯中森白刺眼,随着车辆急速颠簸而无力地晃动。
呲步重华面沉如水,急踩刹车打灯转向,大G化作银色的残影冲过十字路口,远处医院急救通道已经打开,闪着急促的红光。
“我在那里度过了三年,直到亚瑟霍奇森受到塞耶的邀请来到良吉山。我跟阿归都觉得,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抓住鲨鱼的安全主管,并捣毁塞耶的整个制毒团伙,那应该是彻底结束这种日子的最好机会……潜伏在敌人的地盘里,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你所有对正义的信仰,所有对牺牲的激情都会很快耗尽,到最后你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不管发生什么都好,你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吴雩闭上眼睛,眼睫覆盖在青灰眼睑上,有好几秒钟时间他意识是恍惚的,灵魂轻轻地飞起来,似乎马上就要陷入深长的睡眠。
“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他就那样梦呓般喃喃道,“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幸运,我把霍奇森那架直升机的方位传出去时直接暴露在了塞耶面前。我唯一的幸运是有人愿意为了救我而去死。”
“……阿归……阿归!阿归!!……”
“快,快走,我没法救了……”
“再坚持一下,求求你!求求你!!”
濒死的喘息一声比一声短促,远处地道还在持续坍塌,透过成堆砖石土方,传来越来越近的轰响。
解行已经走不动了,他甚至无法穿透这浓墨般的黑暗看见怀里那张熟悉的面孔,以及那双越来越涣散的眼睛。他徒劳地攥住那只手,感觉鲜血从相贴的掌缝满溢出去,一滴滴掉进地里,渗透这郁郁葱葱的重峦叠嶂,消弭在广袤无边的辽阔土地上。
“你要活下去,往前走,永远不能回头……”
你要穿过烈焰焚烧的村庄,跨过满目疮痍的大地,你要躲过魍魉鬼魅与苍茫人海,直至征程最后一刻,站在阳光下拥抱永远的解脱与自由。
……
G65猝然停下,步重华打横抱起吴雩,大步冲向担架车。
急救红灯闪得人睁不开眼,沸腾人声化作模糊遥远的背景,耳边除呼呼风声外一片静默。
“吴雩,你是我见过的最高明的叙诡大师,”他就在这安静中紧随担架车奔跑,贴在吴雩耳边轻轻说:“我不相信这个故事。”
吴雩闭着眼睛,神智昏沉,满怀鲜血从步重华指缝间无声落向地面。
“你把故事描画成一个充满暧昧与命运暗示的悲剧,但却无法在最关键的逻辑上自圆其说。为什么阿归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随机拦住一名凑巧埋伏在那里的实习学警;为什么你会在见到他的第二面就将他挡在自己身后,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开除甚至被欺骗送命的结果?张博明在成百上千个年纪更大更有经验的候选人里偏偏选中了你,他不怕一个涉世未深的学警被毒贩诱骗甚至策反?他把你送进十三年前混乱暴力的边境看守所,是什么让他笃定会有人孤注一掷,跨越国境来舍命劫狱?”
“一切欲语还休的暧昧情节背后都是最清醒残酷的逻辑链。你与阿归两人之间有更牢固的东西,足以在对视的第一眼就取信彼此,甚至足以说服张博明将身家前程押上这场长达十二年的,一步走错就尽付深渊的豪赌。”
沉重的担架铁轮滚过地面,医护人员急促奔跑,急救仪器嘀嘀作响。
夜风卷着喧哗盘旋直上,消逝在灯火阑珊的苍穹上空。
步重华站住脚步,手术室内透出白光,勾勒出他一侧坚冷深邃的面容,另一侧隐没在门外夜幕浓重的阴影里,鲜血在垂落身侧的双手上纵横交错,由指尖缓缓凝聚出一滴猩红。
“但没关系,”他几乎无声地道,“我还是爱你。”
尽管我们都有一些秘密隐瞒彼此,我还是爱你。
我会独自向着长夜,去寻找那湮没在岁月背后的正义与公平。
第三卷
八二八密室杀人案
第90章
“嫌疑人当时双手紧抓吴警官脚腕,
而吴警官双膝盖内侧按压她头颈两侧,
两人仅靠一双手抓在桥栏上悬吊在半空中。我赶到的时候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
吴警官一人承受两人重量,除非在松手掉落之前将嫌疑人绞死踹走,或者冒着自己也失手的风险挣脱嫌疑人对其脚腕的攀吊,
否则就必须带着她一起爬上来。但是……”
步重华声音一顿,长桌后有人问:“但是什么?”
纪检讯问室里坐了二十来个人,然而除了呼吸起伏之外鸦雀不闻,
所有人目光焦点都是长桌对面那位坐在偌大房间中央的步支队长。
步重华少见地一身警服,
熨烫笔挺的淡蓝色衬衣,深蓝制服外套与长裤衬得他肩宽腿长,
精悍结实的身材全部隐藏在衣底,外表来看只见瘦高挺拔,
肃穆冷淡。
“但吴警官撑不住了。”他说,“如果你们去看吴警官的伤情鉴定报告,
会发现他当时已经断了四根肋骨,全靠过人的意志力才能坚持悬吊在半空。经过我对所有风险的临场评估,确保吴警官生命安全的唯一做法只有行使法定击毙权,
为此我愿意承担事后接受询问并接受处分的后果。”
长桌后的各级领导小声议论片刻,
空气中传来窃窃私语,每一个暧昧的字音都可能间接影响到这名津海市最年轻支队长的仕途。
但步重华坐得很直,没什么表情。
长桌正中的那名处长终于抬起头,不疾不徐地问:“在你眼里,吴警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雩具备成为一名刑侦专家的潜力。”步重华的回答非常肯定:“他有绝对的反应,
老辣的直觉,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敏锐观察力。他的逻辑思维非常严密,对很多刑事案件的切入点都熟练而精确,唯独只有一点。”
对方精神一振:“什么?”
步重华没有立刻反应,像是斟酌了数秒后才缓缓道:“不太自信吧。可能是因为经手案件还不够多,也许过两年就好了。”
这个答案太滴水不漏了,长桌后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这次足足持续了几分钟才渐渐平息下去,只见方才那名开口的处长正视着步重华,缓缓问:
“那你对吴警官的思想觉悟方面有什么评价呢?”
步重华有点意外:“思想觉悟?”
“对,是否还有需要进步的地方?”
步重似乎完全不明白这问题是从何说起,但对方定定地望着他,数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都在这一刻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
“我不知道您具体指什么意思,吴雩有时比较冲动,但他对公平、情理的追求非常纯粹而且浓烈。”步重华思索很久,才摇了摇头:“诚然有些凝视深渊过久的人会难以避免成为深渊,但在现实中,绝大多数人会因此而更加渴望光明,吴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