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走出体育场馆时,天空飘起了雪,起初只是几不可察的冰凉颗粒悬浮在空中,渐渐如絮飞扬,下成了一场大雪。这次巡演对他们而言并不轻松,由于安排存在诸多纰漏,成员里有的人风寒加重,有的还出现了伤病发作的情况。
最后下台时,医生紧急替已经无法走路的祁风临做了全面检查,告知并无大碍后,在场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都说了没什么事,大家不用担心。”因为从小练舞,祁风临的脚踝和膝盖都有一些旧伤,平时还好,遇到高强度演出就难免会出现病痛,组合里的成员加上做练习生的年限,已经相处了小十年,一起经历过低谷,也一起重回巅峰稳做坐住行业里的top宝座,彼此间就像家人一样。
祁风临把满是绷带的脚放回鞋子里:“不想去医院。”
公司的庆功宴是早就预定好的,祁风临也想参加,他一说要去,感冒严重到几乎失声的顾知何就也要高举双手,表示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不去。
祁风临不想坐轮椅,但从场馆到外面最近的停车位置也有一段距离,不可能扶他走过去,正商量着,就看到刚换完演出服的丁鸿走了过去,背对着祁风临蹲下,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爬到自己背上。
留到最后的粉丝还在严寒中做最后的坚持,翘首以盼要给自担拍两张绝美下班照,一看到人影攒动,便纷纷拿出相机摆好架势,等真的出来后,恍觉少了一个人,再定睛一看,丁鸿的背上又多出一个。
虽然口罩围巾裹得严严实实,但看眼睛就知道,是主舞祁风临,虽然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面对粉丝镜头,祁风临还是表现出很积极的一面,两家唯粉掐架掐了多么多年,看到这幕,只有CP粉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狂欢。
“谢谢你,”快上车时,祁风临环住丁鸿脖子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我上次——”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张程插了进来,搭把手要帮祁风临上车,等祁风临坐在车的最里侧,就一屁股挨着他坐下,还贴心地帮着系好了安全带。
祁风临一抬头,就看到丁鸿坐在前排,祁风临注意到他换了新耳机,新染的灰蓝发也很适合今天的造型。
聚餐地点是一处私人餐厅,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加上团队主创和公司管理层,一屋子人显得热热闹闹,都在为巡演的大获成功而大肆庆祝。
丁鸿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似乎在望着外面的飘雪走神,祁风临就扶着桌子过去,坐在了他身边高高的椅子上。
“明年还续约吗?”祁风临的瞳仁颜色很深,笑起时的眼神有些狡黠。他比丁鸿要小四岁,但实力出众,行事作风都很果敢成熟,算是队里实际上的主心骨。
上一次续约是在四年前,那时团体势头正好,正是要一鼓作气拿下国内市场的时期,但那时的丁鸿却似乎因为父亲去世无心续约,还是祁风临没日没夜地游说,才让他坚持到现在。
“应该不会了。”丁鸿拿起酒杯,和祁风临的碰了一下:“但谢谢你一直认可我。”
比起认可,其实更像是偏心,为着达到祁风临对偶像成员提出的一二三四五条严苛标准,丁鸿从声乐一般,舞蹈一般,乐器才艺也不太能拿得出手的战五渣,进化到了如今的全能偶像,就算队内状况不断也能独当一面,毫不怯场。
但祁风临觉得他还有很多其他可圈可点的优点,除了脸和身材外,还有人品正直,吃苦耐劳,且从不摆烂。
“如果我跟你说,我也不会继续续约了,那我之前说过的事,你会不会再认真——”
“喂?”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对话,祁风临看着丁鸿稍作犹豫便接起电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很糟糕的事情,祁风临眼看着丁鸿的表情变得逐渐凝重,继而完全黑了脸。
他接连说了好几句我知道了,利落起身,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我现在尽快过去。”
一旁的经纪人萧山也注意到了异样,和祁风临短暂面面相觑后,便放下盛着果汁的高脚杯跟了出去,并未引起在场太多人的注意。
萧山循着脚印到了停车场,看到丁鸿正要拧了钥匙发动汽车,不由两眼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屁股着火了啊你喝了酒也敢开车,”骂骂咧咧上车,把丁鸿挤去了副驾驶座:“去哪?把地址发我。”
深夜的警察局门口,平行停着两三辆警车,虽关了喇叭,红蓝色交替闪烁的顶光还是炫个不停,划破深沉的暮夜。
值班的民警推开拘留室的门,核对着手上的身份证件,对着只开了一盏暗灯的屋内喊了名字,连叫了几声也没有回应,忍不住低骂一声走到角落里,冲着铁制的旧椅子腿狠踹了两脚。
头抵在墙角睡着的人总算被这动静弄醒,额前略长的头发凌乱地阻碍着视线,有几缕被冷汗粘在额头,他缓了几秒,抬眼看到警察时又露出畏怯神色,抬了抬双手,才发现还被铐在椅背上,扯得手铐哗啦地响。
“林雪旻,对吧,”他又看了一遍证件,冲着身后的人问:“确认下是本人吗。”
13.再次见面
有人开了灯,骤然亮起的光线晃得他睁不开眼,等反应过来时,就看到一个从来也没见过的陌生男人走过来,逼得林雪旻往后又缩了缩。
林雪旻想他一定是认错人了,没想到那个人看清他的脸后反而舒了一口气,跟警察说就是他。H蚊全偏久吾
也许是在冰冷的房间待了太久,被硬硬的椅子硌到浑身酸痛,也可能是怕再待下去会被关到什么更可怕的地方,宿醉未醒的林雪旻没有否认,听那人替他说了很多好话,说这一定是一场误会。
留了身份信息,又缴纳过罚款后,总算有钥匙捅进了锁孔,咔哒一转,近乎僵硬的手腕总算得到了解放。
从警局出来已近凌晨,他跟在那个陌生男人身后,看他怀里抱着一堆刚才在警局办理过的手续走在前面,踉踉跄跄又跟了一段距离,眼看就要走到街角,才想起自己根本也不认识他。
身上只穿了件毛衣的林雪旻被冷得打了寒颤,踩在雪地里,又想起自己的外套似乎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了警局,迟疑了几秒便要往回走,走了几步,就被追过来的人急哄哄地拉住:“哎哎哎!你去哪,别走啊。”
“我回去取衣服,我冷。”林雪旻想了想,又说:“谢谢你,我取到衣服就回家。”
萧山没拦住,看林雪旻扭头又要走,一时急火攻心,正要抱着文件袋继续追上去,身边却掠过一个身影,在他之前一个箭步,又抓住了林雪旻。
似乎很不耐烦被人三番五次碰到手腕,林雪旻的情绪算不上好,何况这下扯得太狠,让他整个人都打了趔趄。
“你干嘛,你——”似乎是想抱怨几句,林雪旻抬起头,瞳仁却狠狠缩了一下。
他确实因为喝了酒脑袋不清醒,也可能是因为真的糊涂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丁鸿。
“你出什么事了?”丁鸿不仅在盯着他看,还问了他问题,只不过态度很差就是了,面前的人身高很有压迫感,头发是灰蓝色的,眼睛也是灰蓝色的,林雪旻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了几秒,看到那副耳钉才稍稍反应过来,想起来他耳朵上也带了副一样的。
“都带出来了能有什么大事?倒是你!谁让你下车的,我的祖宗!”
说好让丁鸿在车上等,真看到他冲下来就这么杵在街角攥着别人的手,萧山两眼一黑,也急匆匆冲了过来想让他们有话去车上说。
可惜他们兄弟看上去关系并不好,起码并不像丁鸿说的那么兄友弟恭,林雪旻大概被他抓得很痛,只安分了那么几秒,很快就又挣扎起来。
去警局领人的不是丁鸿,自然不知道林雪旻是怎么被拘进去的,萧山嘴上说着没什么大事,真让他讲,却又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悻悻回车上等。
借着昏暗的光,丁鸿才注意到林雪旻甚至花了淡妆,有些格格不入地割裂,他盯着那张微微抿起的嘴唇,似是敏感捕捉到了粉饰的痕迹。
林雪旻似乎不想和他说什么,下一秒却感到有什么东西覆了上来,被拇指指腹狠狠擦过的地方有点隐隐的痛,丁鸿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地拿手蹭掉了他的唇彩,也不管是否冒犯,看向他的眼神,远比寒风还要凛冽彻骨。
那眼神里有嫌恶吗?也许是有的。
但是林雪旻不去看,也就当这些都没有了。
丁鸿似乎确实没什么立场来训斥这个弟弟,说到底,他没有什么可以管他的权利。
“我要回家。”林雪旻终于开了口,只是语气仍很抗拒:“我家也不在这个方向。”
“你不用回去了,”手指摩挲过手铐留下的印记,丁鸿调整了一下呼吸,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还是把嘴边的问题咽了下去,转身拉着他往车上走。
林雪旻拉扯不过他,肩膀都塌了下去,走了几步又打了个寒战,察觉丁鸿短暂停下来松开了他,身上就多了件厚厚的外套,被骤然而来的暖意包裹,但也只是一秒,就又被丁鸿握住了手臂。
14.锁上的门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萧山开着车一头雾水,听到丁鸿要带林雪旻回去本想反驳几句,但看那孩子还在后面,还是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
街灯闪烁着在车窗里呼啸而过,祁风临又打过几通未接来电,萧山瞥到了,打趣说小祁这也太关心你了,丁鸿却只是合了手机,看了眼后视镜,就发现林雪旻又睡着了,整个人都缩在他的外套里。
丁鸿现在的住址在市中心,小区私密性很好,过了正门就不用太担心被偷拍,但停车后又遇到一些难题。
丁鸿下了车,开了车门等林雪旻下来,果不其然,靠里侧的林雪旻虽然醒了过来,但一点没有动身的意思,好半天又在嘴里念叨着:“我要回家。”
“你先下来,”丁鸿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这下倒是没有生拉硬拽,但林雪旻喝醉了,脾气也就很拗,萧山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催促着丁鸿快把这倒霉弟弟搬下去,他还要回去睡觉。
车子扬尘而去,林雪旻似乎也累了,人生地不熟,又因为刚才那个人把他的保护壳开走了,气焰没有刚才那么嚣张,倒是跟着丁鸿乖乖上楼了。
不同于队友家的豪华复式和别墅,丁鸿的家看起来简单普通,只有两间卧室,墙是乳白色的,家具和地板都用了很温暖的橡木色。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又给弟弟找了双新的毛绒拖鞋,朝林雪旻伸出手,他果然就默默脱下身上外套还给了丁鸿,走到了屋子里面去。似乎是有人留宿过的原因,找到一些备用的生活用品并不难。
他们许久没有见过,林雪旻也一言不发,似乎是还在警惕状态,也可能是折腾到累坏了,让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他他的丁鸿也打消了主意,让他早点休息。
林雪旻抱着枕头被子去了客房,丁鸿躺下来,觉得小孩叛逆点也很正常,有什么话,好好跟他说就是了,心情稍有好转,就听到隔壁门锁咔哒一声,给锁上了。
丁鸿翻了个身,终于还是克制住了下床拍门的冲动,在隐约的淋浴声里闭上了眼。
翌日是个晴天,习惯了每天天不亮就去赶通告,丁鸿走时林雪旻还没醒。也许是宿醉的缘故,他睡得很沉,醒来看到陌生的房间和床,也只是很平静地爬了起来。
阳光照进来铺满了地板,也给云般舒软的棉被镀上了金黄,温暖到有些虚假,他花了很久工夫,才从记忆的残片里理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想清楚就起身,下床去浴室洗漱。
浴室的镜子是圆形的,更衬得那张脸很瘦,甚至有些苍白,林雪旻只看了一眼就垂下视线,拧开水龙头洗了好几遍。
昨天在酒吧时,那个人灌了他很多酒,呛得他透不过气时带他去了包厢,一进门将他头朝下压在沙发上乱摸一气,林雪旻一挣扎,施加在后颈上的力度就更加可怕。
他想到这里,就又有点想吐,有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面的人,嘴唇勉强有些血色,眼神却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淡漠,很难想象他只有十九岁。
廉价锆石做的耳钉价值不菲,也是林雪旻为数不多舍得乱花的钱,却很快摘下来收进口袋,换了衣服走出了房间。
家里没有人,桌上是早就凉透的一份早餐,不用走近就知道丁鸿留了字条给他,他换上了自己的鞋子,站在门口时又忍不住转过身环顾了一下屋内的陈设,像是想把这些都存进脑海,扭头拧转把手,才发现门根本就打不开。
林雪旻有好几秒没反应过来,只机械地转动着把手,试了几遍都徒劳无功,才知道门是从外边被反锁上了。
林雪旻忽地就焦躁起来,想去丁鸿房间翻备用钥匙,就发现那扇门也被落了锁,就像昨天他对着丁鸿锁了门那样。
一番努力后毫无进展,没有手机又出不了门,林雪旻神情有些黯然地退回到客厅的沙发上,自暴自弃地开了电视,画面跳转到丁鸿看最多的娱乐频道,昨日的热点也被巡演包揽,在播一些演出的片段。
丁鸿昨天也是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灰蓝色的头发和美瞳,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但穿得没有这么夸张,表情也没有这么友善。
林雪旻百无聊赖往下看,起初还有一些耐心,看到丁鸿背着祁风临从场馆出来,不知怎么就眉头一皱,立马摁断了电源键。
中午萧山来的时候,林雪旻在客房的阳台晒太阳,冬天的阳光余热不足,取取暖倒还是够的。
萧山带了热气腾腾的午餐给他,买了很多能填满冰箱的东西,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助理,萧山坐在餐桌边盯着他吃饭时,小助理们就在他的房间忙上忙下,林雪旻没动筷子,两只手放在膝头,缓缓开口:“你们不能不让我出去,这是非法拘禁。”
“你还懂法呢?”萧山轻啧一声,伸手替他一个个打开餐盒,依次往林雪旻那边推了推:“那你要不然先跟我解释解释,昨天夜里为什么会在警察局?”
被提醒的林雪旻神色微变,嘴巴转眼又闭成了蚌壳,萧山也就没再细问,林雪旻是被人举报了卖淫,但证据不足,对方又一口咬定他和林雪旻是朋友,连警察也确认不了算是淫秽交易还是猥亵未遂。
他被灌了不少酒,问他什么也不说,手机记录也删得很干净,仔细检查了两遍也没有找到太多实质性证据,区里今年的立案率和破案率均已达标,警察也懒得大动干戈再去动用什么科技破解,就想找人尽快把他给领回家去。
“我还没跟你哥说,这不太好讲。”萧山挠了挠头:“不然你自己去跟他说说?”
不管是被猥亵还是违法交易,他觉得丁鸿都不太能接受,最离谱对方还是个男的。
林雪旻的紧急联系人里只存了一个号码,还是去年丁鸿写给他的号码,看过一眼就记住了,明明知道永远也不会拨,却还是鬼使神差输进了手机。
看林雪旻显然是拒绝合作的态度,萧山摸出从警察那拿来的手机还给他,似乎是没电了,林雪旻摁了两下还是黑漆漆一片。萧山也嫌弃这手机旧:“磨成这样了,找你哥给你再买个新的吧。”
“我跟他……不是很熟。”林雪旻不想再和丁鸿见面了:“而且他也不算是我哥。”
丁鸿家里的事,萧山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离异的父母,还有父亲再婚生的弟弟,当然,也只有萧山知道最多。
公司里倒是人人知道丁鸿有个弟弟,毕竟他从练习生时,宿舍桌上就有张和小男孩的合影,但都以为是堂弟或者表弟。
“我也觉得不算,但他非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几乎是立马就拒绝了林雪旻让放他出去的请求,以萧山对丁鸿这么久以来的了解,要是让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便宜弟弟走了,丁鸿的状态会很难评价。
他的合约还有半年,知道不会续约,公司还指望靠他这棵摇钱树再摇最后一地金叶子,不能出了差池:“你还是等他回来谈谈吧。”
虽然这样说,萧山却也不得不承认,让林雪旻留在丁鸿身边,也是件很不安全的事。
大概率品行不端,被抓到过局子里去,而且萧山浅查了一下,似乎还被退过学。
虽然性格气质都大相径庭,但萧山看着这张和丁鸿有几分相似的脸,又加上知道他年纪还小,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太难听的话。
等林雪旻吃完后,就去客房里检查设备的安装情况。林雪旻跟着他进去,也仰起头盯着那天花板黑漆漆的全角度摄像头出神,看到他们叮叮当当又在客厅里鼓捣一阵。
等人都走了,门又被锁了起来,林雪旻上去关摄像头,却发现上面的小灯是摁不灭的,没过几秒,就会死灰复燃地亮起。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住在这里对他有点危险,所以……折衷一下,需要对你进行适当监视,”说是监视,但其实只有丁鸿能看,因为艺人签订的经济合约里,公司也无权监视艺人的私生活。
萧山解释道:“反正他跟我说的是,你们关系一直很好。”
屋里到处是安全保密系数最高等级的摄像头,丁鸿的房间也被他们装了,还装了俩,一个对着书桌,一个对着床,像是怕林雪旻真会偷走柜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