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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很抱歉,

    谢警官,

    弄伤了你,”他目光扫过她脖颈上的淤青,

    口气出乎意料的彬彬有礼,

    仿佛之前的冷漠和激动都只是她的错觉,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治好你。”

    “不用!”谢黎想到他湿黏黏的手指,

    一口回绝,

    “我自己涂点药就行了。”

    修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谢黎想看看具体伤势,拿出手机,

    对着脖子拍了一张,然后看着照片陷入了沉默。

    修简直是个疯子,在她脖子上掐出了五道青紫发黑的指印,

    根根分明,令人触目惊心。

    谢黎怀疑,

    如果指纹也可以变成淤青,

    修绝对会掐到留下指纹为止。

    ……什么深仇大恨。

    她好像没惹他吧?

    谢黎看着手机屏幕,小心地碰了碰脖子上的指印,痛苦地倒抽一口凉气:“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谢警官,不管你信不信,弄伤你都并非我本意。”他沉思了片刻,

    说道,“这样吧,

    谢警官。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奇,为表示歉意,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保证如实回答,怎么样?”

    “行。我还是那个问题,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机会只有一次,”他微微侧头,“你确定要问这个?”

    “什么意思?”谢黎没懂。

    “意思是,你可以留着这个问题,下次再问。”

    “没有,”谢黎一脸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什么超级明星,哪儿来的狂热迷恋?”

    “如果我告诉你有呢?”他看着她,问道,“如果我告诉你,周围人对你的迷恋比你想象的还要狂热,甚至影响到了我,你会怎么想呢?”

    谢黎毫不犹豫:“我会觉得你在编故事,想给我使绊子。”

    “可惜,我说的都是实话。”他神色平静,头却微微侧向一边,喉结上下滚动,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

    她不由得毛骨悚然,后退一步:“所以,你为什么想要杀死我?”

    “杀了你?”修摇了摇头,“不,谢警官,你误会了。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要吃掉你。”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顿:“生吞,嚼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明白。”他微笑说道,“你只需要知道,你身上的某种特质,让周围人狂热地迷恋你,而这种迷恋到了我的身上,就变成了一种破坏欲,让我非常想要撕碎你。好了,谢警官,我已经十分诚实地回答了你的问题。我们两清了。”

    “简单来说,就是性。”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你放心,”他居高临下地说道,“我不会对你有那方面的冲动。你是一位迷人的女士,警察也是一份令人尊敬的职业,但两者对我来说,都太无聊了。”

    “……”

    谢黎陷入沉默,她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但修对她没有性的冲动,总比有好吧。

    “那你说……有很多人喜欢我,”她斟酌着说道,“你被他们影响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淡淡道,似乎不想过多解释。

    谢黎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你还会像之前那样……失控吗?”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会、不会、不确定。

    很容易回答。

    她说完以后,气氛却陷入了难以形容的僵持。

    修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珠都停止了转动,如同某种诡异的冷血动物,充斥着无可名状、令人不安的非人感。

    几十秒钟过去,他终于缓缓开了口:“不会,这是最后一次。”

    不知是否谢黎的错觉,她感觉他的发音方式也变得诡异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黏湿的菌丝,阴暗而柔滑,似乎随时会钻入她的鼻腔,在她的肺里扎根、疯长,黏结成一团。

    谢黎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

    还好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跟修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他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可以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已经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因为秉公执法,她得罪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了。

    难道那些人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她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感觉修在骗她。

    算了,不想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去给脖子上药,再好好睡一觉。

    这一天是如此漫长,她的眼睛睁得太久,无论如何也该闭上休息一下了。

    ·

    谢黎的摩托车仍然是她亲手改装,性能强劲到可以穿越任何地形,包括凹凸不平的荒漠和山地。

    此刻,她发动引擎的轰鸣声,几乎响彻烂尾楼。

    很吵。

    修没什么情绪地想,但再吵也没有四面八方的说话声吵。

    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心声,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些声音就像是精神障碍者的耳鸣,微弱而密集,令人大脑抽痛。

    “……那是城里的警察?”

    “我记得她,好像叫谢黎。”

    “怎么,看上人家了?”

    “……你想什么呢。我之前去城里,差点被一群疯子按在下水道溺死,是她把我救了起来,还给了我几根高蛋白营养剂。”

    修听着,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这些人嗡嗡的低语声令人厌恶,还是谢黎那英雄式的善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的说话声逐渐低了下去,音调却越来越高亢,带着一股肮脏的兴奋劲儿,如同人类模仿丛林动物的叫声。

    过了片刻,修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他轻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准备离开这里,却听见一个男人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出一个名字:

    “谢黎……”

    修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男人躺在脏兮兮的床垫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做噩梦似的抽搐了两下。

    修顿了一下,走了过去。

    他身形笔挺,姿态优雅,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上去就像在宴会上漫步一般从容不迫。

    “晚上好,”修站在他的面前,微微歪了歪头,说道,“我可以问问,你在干什么吗?”

    男人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不可置信地说道:“……哥们儿,你有病吧?”

    这的确是十分诡异的一幕。

    这是一幢荒废许久的烂尾楼,没有电梯,没有玻璃,只有光秃秃的钢筋混凝土,想要上顶楼来,必须走摇摇晃晃的脚手架楼梯。

    会在这里落脚的人,都是附近的流浪汉和瘾-君子。

    荒无人烟的地界,这群人又没什么羞耻心,上头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从来没有人走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问“你在干什么”。

    都是男的,装什么装?

    男人站起身,想要离开:“……神经病。”

    修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距离陡然拉近,男人心底莫名蹿上一丝寒意,冻得声音都有些发干发涩:“我说,哥们儿……你想要这块地直说就行了,没必要搞得这么难看……”

    “不,”修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我只是想问,你在干什么?”

    噗呲一声,鲜血汩汩而下。

    “你在干什么?”修心平气和,又问了一遍。

    男人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惊恐不安地望着修:“……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想想而已……我只是想想而已!”

    “我明白了,”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男人也跟着一个劲儿点头,仿佛这样就能让修放过自己,“那你想的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哪里惹你了,我已经回答你了,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了!”

    “回答我,”修平静道,“可以吗?”

    “……谢、谢黎!”男人恐惧地吸着气,大声答道,“她是城里的警察……出了名的心善,谁都可以去她那儿要些东西救急。时间一长,当然会对她生出点儿那方面的感觉……我说完了,我说完了,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修不置可否。

    他手指修长而灵活,轻轻一转就收起了匕首,似乎准备转身离开。

    下一刻,他却突然抓住男人的头发,冷漠而迅速地把匕首插-进了男人的喉咙里!

    大动脉破裂,血箭顿时飙射而出,飞溅在旁边的墙面上。

    修松开匕首,后退一步,避开了狂喷不止的鲜血,整个过程甚至显得有些优雅。

    自始至终,他的神色都没有明显的变化。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审问男人,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死男人。

    仿佛,这不过是一次心血来潮。

    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

    第196章

    Chapter

    10

    谢黎回到家,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

    她冲了个热水澡,吞了一颗褪黑素,一头倒在床上,

    准备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不知是否药物作用,

    她睡得很不好,

    总感觉有人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视线冰冷而滞重,

    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黏性,

    在她的皮肤上缓慢蠕动。

    谢黎只觉得皮肤一紧,

    忍不住抓了抓脖子。

    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下一刻,各式各样的怪异声响朝她袭来。

    脚步声、抓挠声、喃喃交谈声。

    她像在露天睡觉一样,

    甚至能听见整幢公寓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很重,她却感受不到他鼻息的气流,只能听见声音。

    吸气。

    呼气。

    一下比一下粗重。

    这时,

    中央空调似乎出问题了。

    室内温度升高,她热得呼吸困难,

    喉咙发干,

    想下床去倒杯水,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谢黎迷迷糊糊地想。

    室温还在升高。

    太热了。

    她仿佛置身于炎热沙漠,浑身的水分都被蒸干了,嗓子干得要命,舌头也变得肿痛起来,

    身上的热汗更是已经结晶,跟睡衣粘贴在一起。

    就在她渴得恨不能用手指抠嗓子时,

    终于醒了过来。

    谢黎来不及回想自己梦见了什么,第一反应是冲到厨房接水喝。

    足足喝了五六杯水,她才从那种恐怖的焦渴感中解脱出来。

    拿出手机一看,果然,空调已自动关机,室温高达36℃,怪不得她热得快要原地去世。

    菌丝。

    地上全是菌丝。

    白色的,潮湿的,黏稠的菌丝。

    因为她在一个地方的站立时间过长,双脚更是像陷入泥沼一般,必须要非常用力才能拔出来。

    谢黎手心渗出一层冷汗,心脏怦怦狂跳,很想骂人。

    修疯了吗?!

    在她家里弄那么多菌丝干什么!!!

    谢黎捂住口鼻,飞快跑回卧室掀开被子一看。

    很好,床上也爬满了菌丝。

    她又黏又热的原因找到了。

    抬头看向中央空调的风口,果然被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堵住了。家居AI检测到异物,所以才会关闭空调。

    这家不能要了。

    谢黎很想报警,但她就是警察,而她对修束手无策。

    她不知道修是什么……人还是怪物?

    他有着清峻美丽的外貌,彬彬有礼的风度,思维却与正常人截然不同,如同一个冷静优雅的疯子。

    最重要的是,这个疯子身上全是违背自然规律的特质。

    理想的状况下,不管修是什么,都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问题是,这个世界连人类罪犯都无法制裁,怎么去制裁一个无所不能的怪物呢?

    谢黎看着家里的菌丝,一阵头疼,今晚估计只能睡外面了,还好附近就有一个汽车旅馆,二十四小时营业,全自助。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上外套和汽车钥匙,出门了。

    凌晨四点钟,街上只剩下小混混和流浪汉。

    不少无家可归者围聚在火堆旁加热罐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垃圾发酵的腐臭味儿。

    谢黎看了那些人一眼。

    有几个人她认识,还帮忙找过工作和住处,没想到最后还是在大街上流浪。

    她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人冲到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紧紧地注视着她,气喘吁吁:“……谢警官,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们已经是无药可救的烂人了,但这次真不是我们的问题,是他们不要我们!”

    谢黎眉头微皱,看着他的手:“松开。”

    那个人立刻松开手,仍然用一种渴望被相信的可怜目光望着她。

    谢黎只能说:“好吧,你说说看,他们为什么不要你?”

    她给他们介绍的是养老院的工作。

    在屿城,住得起养老院的都是退休的公司员工,体内均植入了生物监测器和自动诊断系统,一旦侦测到生命体征异常,就会自动呼叫医疗协助。

    可以说这个工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需要陪老人散散步,聊聊天就行了。

    再加上养老院人手严重不足,谢黎想不出他们被开除的理由。

    “他们引进了一批拟感设备,”那个人说,“准备给老头老太太们提供虚拟现实服务。”

    “然后呢?”谢黎问。

    “然后……他们就把我们开了,”那个人急切地说,再度攥住谢黎的胳膊,“求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攥得非常用力,五指关节隐隐泛出白色。

    谢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用看也知道,胳膊肯定被攥出了淤青。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她不动声色抽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我明天帮你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你别急,我没说不信你。”

    “谢谢谢警官,谢谢谢警官!”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有些内疚地看向她的胳膊,“那个……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事,”谢黎疲惫道,“我回去涂点药就行了。”

    总感觉这话她已经说过一次了。

    那个人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谢黎摆摆手,按了下车钥匙,等皮卡自动驶来以后,坐上驾驶座,选定目的地汽车旅馆。

    她困得要命,完全不想开车,还好夜间车少,可以全程让AI自动驾驶。

    四点半,谢黎在汽车旅馆草草冲了个澡,终于躺了下来。

    可能因为汽车旅馆的隔音太差了,这一次,她还是睡得很不好,始终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和呼救声。

    好几次,她都想翻身下床,拿上配枪,去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就像之前的鬼压床一样,她头脑昏沉,眼皮如坠千斤,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下午两点钟,谢黎被骚扰电话吵醒了。

    虽然睡了十多个小时,但因为睡眠质量极差,她脸色苍白极了,衬得脖颈、胳膊上的青紫指印格外醒目,配上她艳丽的五官,透出一丝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谢黎没有管身上的淤青,反正过几天它们自己就会消下去。

    她在思考昨天晚上的事情,养老院有问题,这是十分明显的事情。

    现在,他们不仅没有招聘更多的人手,反而引进了一批拟感设备,想让老人们体验虚拟现实服务。

    这是在干什么?

    想让老头老太太沉迷网络,分不清现实和虚拟,自杀得更快?

    老人自杀,对养老院有什么好处?

    他们是按月收费,死一个人,就少一个人的收入。

    除非,他们找到了比开养老院……更赚钱的方法。

    想到这里,谢黎不寒而栗。

    养老院在屿城郊外,谢黎吃了个午饭,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才到达目的地。

    出于职业的谨慎,她没有立即过去,而是把车停在高处,打开左眼的扫描功能,简单勘察了一下养老院附近。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四周全是电击网,上面一排尖锐锋利的铁蒺藜。

    如果说炮-塔、狙击手和电击网,只是让人有些惊讶,那么电击网下方的激光绊发地雷,就让人感到深深的恐惧了。

    谢黎上一次看见这么大规模的地雷阵,还是在生物科技的研究所里。

    她脑中警铃大作,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谢黎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男性的面孔。

    这人大约二十来岁,五官深邃,身材高大,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隐约可见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看上去很高,很壮,很不好对付。

    谢黎后退一步,问道:“你是?”

    “忘记我了啊,”他笑了笑,“也正常。那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傅野,你救过的人。”

    谢黎救过太多人,已经想不起有谁叫傅野。

    傅野似乎也知道这一点,脸上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那天,我被流弹击中,差点失血而亡,是你救了我,把我送到诊所里,还给我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在养老院当护工。”

    “这真的是一份很好的工作,谢警官。”他把声音放得很轻,“现在我不说,谁知道我以前无家可归呢?”

    “那恭喜你,”谢黎慢慢地说,“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活法。”

    “谢谢,”傅野点点头,似乎很高兴听见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开朗得近乎古怪,透出一丝不正常的兴奋,“对了,谢警官,现在这家养老院都听我的。你想进去看看吗?”

    “来吧,我知道你想看。”他笑着,说出的话却让她脊背发凉,“你在外面扫描,是扫描不出什么的。真正的好东西都在里面。”

    第197章

    Chapter

    11

    谢黎被迫进入养老院。

    她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忙,

    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只见气氛安静得近乎死寂,医生、护士、护工甚至是前台的接待员全不见了,

    整个养老院只能听见机器运行的嗡嗡声。

    傅野走在前面,

    回过头,

    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想知道什么,

    我都可以告诉你。”

    谢黎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住了一样,

    头皮发麻,

    浑身僵硬,半晌才找回正常的嗓音:

    “这里其他人呢?”

    “都辞退了。”傅野回答。

    “……为什么辞退?”

    “因为不需要他们了。”傅野笑着说,

    “相较于大活人,

    那些老家伙更喜欢虚拟世界里年轻貌美的自己。生物科技也愿意给那些老家伙提供便利,不管他们买什么,

    只要是虚拟现实的东西,一律七五折。”

    谢黎顿了几秒钟,没有问出口。

    “想问就问吧,

    ”傅野看着她,温柔地说道,

    “我说过,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谢黎心说这才是不妙的地方,不管她问什么,都会告诉她答案,说明傅野不打算放她离开了。

    算了,

    不问估计也走不掉。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既然老人们很喜欢虚拟世界,

    那你在外面设置那么多炮-塔和地雷干什么?”

    傅野没有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谢黎咽了一口唾液,听见有什么在突突跳动,几秒钟过去,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血液在撞击耳膜。

    她不知道傅野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无家可归者摇身一变为养老院的主人,更不知道生物科技为什么会参与进来。一切都是未知,未知诱发恐怖的想象。

    谢黎很难不感到生理性的恐惧。

    但很快,她就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恢复了警察应有的冷静。

    大约过了半分钟,傅野才语气温吞地开口说道:“这是一个秘密,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告诉你。谢警官,如果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谢黎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睁大眼睛:“什么?”

    “你看不出来么,谢警官,”傅野上前一步,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眼神炽热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我喜欢你啊。不光是我,只要是受过你恩惠的人,没有不喜欢你的。你感觉不到吗?”

    可是,他们喜欢她什么呢?

    她寡言少语,从不给人开绿灯,即使是熟人也不例外,不爱社交,很少回复消息,几乎不跟人一起吃饭。

    谢黎觉得自己也说不上善良,她只是厌恶这个世界混乱不堪的秩序。

    善良的人应该温柔、亲切、充满耐心,跟所有人都是打好交道,而不是像她一样孑然一身,拒绝与其他人建立深入的联系。

    谢黎只能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我现在不考虑这些。”

    “没关系,”傅野似乎料到了她会这么说,轻笑一下,“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太紧绷了。”

    在这之后,傅野不再提这件事,像真正的导游一样,尽职尽责地带着她参观养老院。

    谢黎注意到,不少房门都换成了金属气密闸门,门板大约有五六厘米那么厚,需要同时验证虹膜、指纹和密码才能打开。

    透过玻璃,隐约可见两三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在里面走来走去,手上是装着不同颜色溶液的试管,不知道在忙什么。

    谢黎背上不由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感觉自己今天大概率是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果然,傅野只带她参观,从头到尾都没有提放她离开的事情。

    大概下午五六点钟,傅野看了一眼腕表,表情愉悦地说道:“时间到了,我们去吃饭吧。这里的食堂只提供有机食品。有钱的老东西吃得就是好,对吧?”

    然而,食堂里却看不到一个“有钱的老东西”。

    只有他们,以及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

    傅野主动为谢黎拉开椅子。

    跟她一起吃饭,似乎让他感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刺激。他俊美的面庞不禁涨得通红,语速也变快了一些,一直兴奋地说个不停,就差把昨天晚上梦见什么告诉她了。

    谢黎一边吃饭,一边试图从傅野的话里捕捉有用的信息。

    可惜,有用的信息很少,大部分都是他在自吹自擂。

    就在这时,傅野话音一转,突然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对了,你知道修吗?不是藤原修,就是修,一个字。”

    “不知道,怎么了?”谢黎不动声色地问道。

    “哦,没什么,”傅野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又皱着眉毛,吐在了餐桌上,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就是有人说,生物科技真正的掌权人并不是藤原修,而是一个叫‘修’的人。”

    说着,他对机器人招招手,指了指餐盘里的牛排:“换成八分熟,三分熟太难吃了。”

    机器人的语气机械而客观,不带任何情感色彩:“您好,我们只提供一分熟、三分熟、七分熟和全熟的牛排,目前并没有八分熟的选项。感谢您的谅解。”

    傅野的脸色却微微变了,一阵红一阵白:“七分熟可以,八分熟就不可以?多一分熟很难吗?后厨都是机器人,我不信你们做不出来!”

    这只是一个送餐机器人,计算模型并不复杂,傅野的话对它来说有些烧脑了。它屏幕上的圆圈转动了一会儿,就停止了响应。

    眼看傅野就要对一个机器人大发雷霆,谢黎只能站出来,缓和僵滞的气氛。

    她伸手,轻拍了拍傅野的肩膀,示意他冷静,转头对机器人说道:“牛排,个性化熟度,80%。”

    “已收到您的需求,请稍等,正在为您重新准备餐点。”

    谢黎坐下,对傅野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这种机器人比较死板,你别跟它生气。”傅野定定地看着她,面色逐渐缓和下来,眼神渗出一丝古怪的热度:“你真聪明,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可以这么给机器人下达命令。”

    “狗?”

    “他帮公司干过很多肮脏的事情,城府极深,满手血腥。”

    “你说他是一条狗,又说他是生物科技真正的掌权人?”

    “2046年,他迫使联邦政府承认屿城是一座独立的城市,不受任何国家的管束,彻底把屿城变成了生物科技的地盘。”傅野耸耸肩,“他算是生物科技的大功臣。诡异的是,在那之后,新闻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消息。”

    他笑了笑:“他像烟花一样,嘭地亮了一下,又消失了。”

    谢黎想要像之前一样强迫自己冷静,却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因为就在昨天,她还跟修说过话。

    已经过去了三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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