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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虽然周姣很想今天就攻打生物科技,明天就送江涟回老家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使江涟非常强大,这事也得从长计议。

    她不能太依赖江涟的力量,否则生物科技一倒,她就会失去套在他脖颈上的绳子。

    ……虽然这绳子现在看上去就要断不断的。

    当务之急,是找个歇脚的地方。

    好在她和江涟现在是无业游民,可以一边闲逛,一边找旅馆。

    一路上,周姣都在心事重重地思考问题,直到晨光熹微,才抬头扫了一眼街景。

    ……忽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座城市了。

    乳白色的晨光使这座城市像极了一座工业亡骸,深灰色的烟囱,白色的摩天大楼,由廉价塑料和霓虹灯牌构成的贫民街区,一眼望去是那么肮脏、黝黑,充满了精密但混乱的矛盾感。

    街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绿色,绿色植物是不会出现在工业区和贫民区的,只会出现在公司大厦附近。

    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当日是否有雾霾或酸雨,无论明灭闪烁的霓虹灯和全息影像是否让你眼花缭乱,你总能一眼看到公司的摩天大楼。

    如果把整座城市比喻成一个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验,公司的摩天大楼就是一切的终点。

    为了能爬上终点,为了能留在终点。

    这里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周姣被调到特殊局之前,在生物科技的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

    医院的工资是特殊局的三倍,但她没能通过生物科技的员工忠诚度测试,被下放到了特殊局。

    在医院,她曾接诊过一个兴奋剂过量的病人。

    那个病人出身贫民区,却成功跻身为公司员工。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屿城,从底层阶级奋斗到中层阶级,是比杀人还要困难的事情,但她却做到了。

    因为她一天工作18个小时,大脑植入了十多种不同功能的生化芯片,高强度使用网络设备。

    但是,人会出现抗药性,身体的感觉阈值也会提高,时间一长,就必须服用更加强劲的兴奋剂,才能让大脑正常工作。

    最终,她因频发室颤而猝死在抢救室里。

    周姣之所以对这个病人印象很深,是因为她是当时的值班医生,亲手给这个女孩盖上的白布。

    等下!

    周姣猛地一抬头,瞳孔一缩。

    仿佛滞涩已久的关节被打通,她突然想通了某件事的前因后果。

    “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那个账号,在倒数第二条博文用“■■■”取代的部分,她不是不好奇,只是暂时没有这方面的线索,才没有深究下去而已。

    但就在刚刚,她突然知道了“■■”和“■■■”指代的是什么。

    周姣紧抿着唇,打开网页。

    社交平台的画面倏然出现在她的眼中,但从表面上看,仅仅是她的瞳孔比别人多了一丝闪烁的银光而已。

    她翻到那条博文:

    【受不了,周围全他妈是一群怪物!!!为什么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的真面目,你们都瞎了吗?!!那人想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怪物怪物怪物怪物!!!你们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怪物!!!!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不害怕???我每天都怕死了!!!怕它在■■■里下毒!!!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发明出来的那一刻,阴谋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用多了必须打■■■,而■■和■■■都是它的!!!世界迟早被它统治哈哈哈哈大家全部一起完蛋吧!!!!】

    这么看上去,谁都会对“■■”和“■■■”毫无头绪。

    但是联想到那个病人的事迹,把“■■”换成“芯片”,“■■■”换成“兴奋剂”,一下子都读得通了。

    “……我每天都怕死了!!!怕它在【兴奋剂】里下毒!!!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芯片】发明出来的那一刻,阴谋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芯片】用多了必须打【兴奋剂】,而【芯片】和【兴奋剂】都是它的!!!世界迟早被它统治哈哈哈哈大家全部一起完蛋吧……”

    除了江涟,周姣从没有害怕过什么,但是这一刻,她整个人简直不寒而栗。

    仿佛有一泼冷水从天而降,浇在她的头上,刺骨寒意渗进骨头缝里,让她狠狠打了个冷战。

    ……因为真的太阴毒了。

    公司内部竞争激烈,为了不被解雇,人们都会尽可能地植入芯片,芯片的副作用是注意力不集中和轻微的情感障碍,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购买生物科技出品的“吸入式兴奋剂”。

    但不到半年,人们就会产生抗药性,为了继续工作不被解雇,只能咬咬牙加大剂量……

    如果生物科技在兴奋剂里动手脚……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怪不得账号主人的精神状况几近癫狂。

    这种事情,的确是谁想谁都得发疯。

    这时,周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视线往下一移,望向最后一条博文。

    之前被江涟打断,她没来得及点开这条博文的评论区。

    五千条评论,都说了些什么呢?

    她做足心理准备,点了进去。

    ……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

    五千条评论,密密麻麻,居然全是同一句话。

    周姣眼梢一跳,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她的神经太过紧绷,没注意到旁边是台阶,脚下一绊,眼看就要跌倒。

    千钧一发之际,江涟的身后倏地钻出一条紫黑色的触足,托住她的后背。

    熟悉的寒意渗进她的皮肤,却不是被公司阴谋吓到的刺骨寒意,而是来自深海未知生物的、超越人类认知的森冷寒意。

    尽管这寒意同样令她头皮发麻,但不可否认的是,让她松了一口气,也让她有了一点点安全感。

    就一点点。

    第11章

    Chapter

    11

    周姣定了定神,倒回去一看,前面那些评论果然是用机器刷出来的,再往下翻几页,就能看到正常的评论了。

    【靠,吓我一跳!】

    【机器刷评是上不了热门的,老哥。】

    【这人干嘛的?为什么这么恨生物科技?】

    【什么叫为什么这么恨生物科技???恨生物科技还需要理由吗???现在失业率那么高,不就是生物科技造成的吗???没有生物科技,你还能在岗位上干十年,因为生物科技,你不到30岁就会被优化,这他妈还是在全球平均寿命100岁的情况下!”

    【别生气,可能他全家都是无业游民吧。】

    ……

    再往下翻,就是网友的互相辱骂了。

    因为失业率前所未有的高,每天都有因精神失常而被解雇的公司员工。人们的压力大得惊人,网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争执。

    忽然,周姣的视线锁定在某条评论上:

    【你是生物科技的员工?】

    在匿名效应下,人的情绪会极端化,攻击欲会大幅度提高,冷漠、偏激、非黑即白的言论也会变多,很轻易就能争吵起来。

    撇开这人的匿名不谈,“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账号主人的确有可能是生物科技的员工。

    仔细观察他的言论,可以提炼出以下几个关键词:

    “周围全是一群怪物”、“为什么只有我知道”、“真面目”、“那人”、“我每天都怕死了”。

    在此之前,账号主人可能一直以为,他参与的实验是有利于人类发展的,却在实验过程中发现了颠覆世界观的恐怖真相。

    所以,他才会如此激动地质问道,“为什么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的真面目”。

    “那人”很有可能是生物科技的掌权人,也有可能是某个野心十足的科学家。

    虽然大致猜出了账号主人的身份,周姣的眉毛却没有松开。

    因为账号主人……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周姣对账号主人没什么感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惋惜,毕竟他不顾后果召唤怪物的行为,差点害死了她。

    但他跟江涟的来历有关。

    失去账号主人这一环……她想把江涟送回老家的计划,估计要困难很多。

    周姣心念电转,问题太多,线索又太少,她的太阳穴不由隐隐作痛,决定先将一切疑问按下不表,找个地儿睡一觉再说。

    ·

    幸好,江涟只是看上去比较难搞,实际上非常好糊弄。

    她问他能不能住廉价旅馆,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可以筑巢。”

    周姣:“……哪儿能让您亲自动手,还是住廉价旅馆吧。”

    周姣又饿又困,再加上精神紧绷了一晚上,躺倒在双人房的床上,不到两秒钟就昏睡了过去,连江涟在干什么都没太注意。

    她睡得很不好。

    就像是在深海中缓缓下沉,光线逐渐变得昏滞,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点一点地挤压她的四肢百骸。

    她艰难地呼吸着,后背渗出惊恐的冷汗,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沉重的海水压成两张粘在一起的纸。

    密不透风的压力之下,她梦见了死去很久的父母。

    这座城市混乱而疯狂,公司如同一只巨大的机械蜘蛛,矗立在城市中央,向四周吐出罪恶的蛛丝。

    在这里,每天都有人在棺材房里哭到背气过去,每天都有人因兴奋剂过量而猝死,每天都有人因过于招摇身上的“高科技”,而被拐卖到地下诊所去。

    五十年前,那群科幻作家仰望星空时,会想到他们万分憧憬的未来,是这个样子吗?

    周姣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死。

    一场完全意外的爆炸。

    那天,他们去上班,乘坐地铁时,那节车厢毫无预料地爆炸了,就这样。

    地铁公司给出的解释是,有一名自杀式袭击者在车厢中启动了恐怖组织研发的自爆程序。

    二十多年来,周姣很少怀疑公司,也很少浏览网上的阴谋论,毕竟她从小到大受的是公司教育,身边人也大多是公司的员工。

    她对公司并不忠诚,但也没有想过推翻公司的统治。

    江涟的出现,使她猝不及防看清了公司的黑暗面。

    每天都有人因过度使用芯片而精神恍惚,你怎么确定那个自杀式袭击者不是“芯片疯子”呢?

    她看到父母眼中银光闪烁,正在用芯片处理公务,而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个神情恍惚的男人。

    那个男人面色苍白,嘴唇干燥,头发油腻,一绺一绺地粘连在一起,似乎已经在地铁上住了很久。

    因为地铁是24小时运行,这种人并不少见,他们往往是才被解雇的公司员工,刚从公司分配的公寓里搬出来,既找不到合适的寓所,也拉不下脸面去棚户区,干脆在地铁里住了下来。

    周姣在医院里接诊过太多类似的病人,一眼看出男人正在经历兴奋剂戒断的症状,必须尽快注射镇静剂,让绷紧的神经放松,不然极有可能患上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

    但男人的手上,显然没有镇静剂。

    周姣是整个车厢唯一走近他的人。

    她看见男人深深埋着头,脸色白得隐隐发青,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一直在喃喃自语。

    周姣低下头,想要听清男人在喃喃什么。

    但他的声音太小了,地铁又太嘈杂,她听得断断续续:

    “……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为什么要解雇我,为什么要停掉我的药……我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

    “药”,显然是兴奋剂。

    男人应该是公司的高级员工,因为只有高级员工,公司才会针对他们的身体状况专门配“药”,还会给他们植入一种特制芯片,监控他们的心率血氧等数据。

    表面上,是为了他们的健康着想,实际上则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他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的表情愈发疯癫错乱,声音也愈发喑哑怪异,半晌他突然站了起来,对着车厢内所有人吼道:

    因芯片而发疯的事情并不少见,有几个人立刻反应过来,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一边靠近男人,试图安抚他过激的情绪。

    其中,也包括周姣的父母。

    她的父母一直是老好人形象,就连提前写好的遗嘱里,也不忘叮嘱她要当个好人,说他们什么都放心,唯独担心她会走上歪路,此刻自然一马当先接近男人。

    但他们不知道,男人是某个垄断公司的高级员工。

    高级员工会接受军事训练,就像周姣明明只是一个医生,却接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一样。

    高级员工接触到的训练,要比她全面更多。

    包括如何启动芯片中的自爆程序。

    霎时间,虚幻的迷雾被拨开,所有线索被串连起来:她的父母并不是死于自杀式袭击,而是一个被解雇的高级员工在精神错乱之下启动的自爆程序。

    整节车厢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被炸毁,车窗哗然碎裂,时间在一刹那静止,成千上万块玻璃碎片飘浮在半空中。

    浓烟、火光、血肉、黑暗的隧道,以及十多双愕然抬起的眼睛,给这场事故画上了冷漠的休止符。

    很快,事故现场灰飞烟灭,重组成正在进行的新闻发布现场。

    地铁公司的发言人身穿纯黑西装,走上讲台,面对如饥似渴的媒体。

    他面色平静,对此次事故深表痛心,把一切过错推到了恐怖组织的身上。

    “我们会努力配合联邦政府的调查,在今后的日子里,尽力将此类事故的概率降到最低。”

    电视台的转播到此结束,新闻发布会却仍在进行。

    场下的媒体大多来自其他垄断公司,提问毫无顾忌。

    “有消息来源说,那并不是自杀式恐怖分子,而是某个公司的高级员工,您怎么看?”

    发言人冷静地答道:“公司的员工都是社会的精英,毕业于国际顶尖学府,对自己,对他人都有着极高的道德要求,我相信他们不会做出自杀式袭击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们打算怎么安置遇害者的家属?”

    “会有人对他们进行人道主义慰问。”

    ……

    一片有序的提问中,突然响起一个尖利而愤怒的声音:

    “为什么安检没有检测出他身上的自爆程序?生物科技的CEO来屿城时,我们连瓶水都不能带上地铁……还说他不是公司员工,你们只会给公司员工开后门!”

    发言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冷淡地一挥手,把这名记者“请”了出去。

    提问还继续,但有了前一个记者的下场,接下来的提问都温和了不少。

    大家心知肚明,即使有后台,有一些红线也是不能踩的。

    ……原来是这样,周姣想。

    可是,知道了父母的死因,又能怎样呢?

    自爆的人已经死了。

    归根结底,不还是一场意外吗?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你知道,这不是意外。

    公司明知道芯片过度使用会致人精神错乱,却仍然大力推广,且要求旗下每一个员工都植入一定数量的芯片。

    公司明知道员工在精神错乱之下,很有可能启动自爆程序,却仍然允许他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地铁公司能说什么呢?

    虽然他们拿的是政府合同,但那些合同是谁交到他们手上的,人们都心知肚明。

    周姣的头更痛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笨,二十多年来,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只机械蜘蛛正顺着罪恶的蛛丝,向她逼近,随时会将她吞入腹中。

    她有种很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跟面对江涟时完全不一样。

    她不会因江涟而感到绝望和无力,因为她知道,海啸总有结束的那一刻。

    但没人知道,公司的统治,什么时候结束。

    一时间,那种在深海中逐渐下沉的感觉更加强烈。

    周姣有些喘不上气。

    她昏昏沉沉地想:“为什么我要面对那么多?江涟,公司……我真的应付得过来吗?”

    她应付不过来。

    直到现在,她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江涟的手中活下去。

    下沉还在继续。

    巨大的压力挤得她的骨骼嘎嘎发响。

    放弃抵抗,抛弃一切。

    什么公司什么芯片什么怪物统统见鬼去吧,顺着海水往下沉,直到深海的压强和重量将她挤压成一团血雾。

    到那时,她就解脱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身上突然传来一道湿冷沉重的力量,有什么紧紧箍在她的腰上,将她从无止境的下坠中猛地拽了出去。

    周姣想起来了,这是她上午用一把枪租的廉价旅馆。

    与此同时,腰上的力量继续加重,带着浓浓的不悦。

    周姣转头看去,随即眼角微微抽搐,连梦中的丧劲儿都消了不少。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她开的房,不是她买的房,睡一晚就要退回去的那种?

    除了她刚刚看到的地方,整个屋子挤满了狰狞恐怖的紫黑色触足,连墙角、门缝、床底都有触足紧密贴合,一眼望去全是一伸一缩的肉质薄膜,如同噩梦中怪物的巢穴。

    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些触足明明没有眼睛,她却感到了强烈的被注视感。

    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死盯着她,随时准备覆盖上来,争抢她呼出的气息。

    周姣:“……”

    她真想再睡过去。

    江涟不喜欢她看那些触足。

    他伸出两根手指,钳制住她的下巴,转过她的头,冷冷地说:

    “你刚才变得很难闻。”

    说着,他用指关节强行顶开她的齿列,把头凑过去嗅了嗅,似乎在确定那股气味消失没有,眼中仍带着一丝森冷的不悦:“再有下次,我会……”

    他本想说,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可他每次想杀了她,都会被她用各种古怪的方式躲过去。

    ……一时间竟有些卡壳。

    周姣没有在意他阴冷扭曲的脸色,反正她没有感到杀意,才懒得管他的脸色为什么难看。

    她只在意一点:“是您把我叫醒的?”

    “是。”

    江涟冷漠地说,想到她在睡梦中散发出的濒死一般的腐臭气味,他的神色更加不悦,“如果你睡觉一直这么难闻的话,以后还是不要睡……”

    话音未落,他的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周姣仰头,舌尖扫过他的唇齿,轻轻吻住了他。

    江涟垂眼,神情毫无变化。

    似乎她的吻,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然而,他的喉结却重重地滚动着,把她喂过来的唾液一滴不剩地吞了下去,箍在她腰上的触足也越收越紧,几乎在她的身上勒出一道青紫的痕迹。

    周姣拍了拍他的触足,示意他放松,贴着他的唇,黏糊糊地哄他说:

    “谢谢您叫醒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噩梦的时候……会变得难闻。以后我尽量不做噩梦。”

    不知是否噩梦的劲头还未消散的缘故,她身上的气息仍然很难闻。

    他却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收回箍在她身上的触足。

    反而在她试图挣脱时加重了力道,带着杀意一般躁戾的情绪警告她,别想离开。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仿佛有什么在脖颈上收紧,让他烦躁极了,想要杀点什么。

    好几次,他的触足表面都快分泌出神经毒素,想把面前令他烦躁不安的人类给弄死。

    但神经毒素还未彻底分泌出来,他的触足就闪电般缩回了身后的裂隙中,简直像怕……真的伤害到她一般。

    他对这种情况,感到陌生,感到不适。

    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

    恐惧。

    第12章

    Chapter

    12

    周姣没注意到江涟的异样,她还在纠结,退房的时候怎么跟老板解释一屋子的黏液。

    ……跟老板说,她其实是个章鱼走私商人?

    可谁家的章鱼会在天花板留下胶黏的细丝啊!

    跟特么蜘蛛结网似的!

    周姣嘴角抽搐,她是真的想问江涟,你作为一个怪物,还是活在超深渊带的怪物,为什么筑巢的方式会是吐丝?

    这合理吗?

    这些人为了活着,要么在客房里进行非法直播,要么在客房里售卖违禁药物,有时客房内甚至会发生鲜血飞溅的斗殴。

    他不想她沾染上这种腐烂般的气味,嗅上去全是罪恶、死亡和绝望。

    会让她变得很难闻。

    除了以上那些,有的黑诊所也开在廉价旅馆的内部,他们为没钱买正版芯片的人植入盗版芯片。

    所谓“盗版芯片”,大多数其实是从正规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残次品,但对神经系统的伤害,却是正版芯片的两倍。

    然而为了活着,这些人别无选择。

    周姣忽然想起,贫民窟很多人都会破解被冻结的信用芯片。她得去试试,总靠抵押可没办法活下去。

    ……也付不起客房的清洁费用。

    想到这里,她在江涟的触足中换了个姿势,打开网站,搜索“信用芯片解冻”。

    不知是否刚被她吻过的缘故,江涟的触足有些躁动,时而勾住她的腰,时而扣住她的脚腕,时而圈住她的脖颈,缓缓收紧力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勒死她一般。

    可她并没有感到杀意,不由得满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在全球变暖的今天,这样的寒气简直令她通体舒畅。

    周姣蹭得毫无心理负担,没有注意到,她脸颊蹭上去的那一刻,手上的触足就僵住了,像被冻住一般,半天都没再动一下。

    而江涟本人的神情,则更为僵硬。

    只听咝咝几声闷响,头顶的荧光灯倏地熄灭了。

    由于百叶窗外是山一般高的废品堆,屋内光线一下子变得昏滞起来。

    周姣没有在意。

    之前在实验室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应该是江涟身上某种强烈的磁场,影响到了周围的电压。

    她却不知道,只有在江涟情绪异常激烈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上次碰见,也是因为半年来,江涟第一次对她生出了杀意。

    如果这时周姣抬一下头的话,就会发现江涟的脸庞已变得比大理石雕塑还要僵冷。

    他冷漠地看着她的头顶,眼轮匝肌停止收缩,呈现出极其诡邪的非人感。

    面部肌肉却每过两秒钟就会掠过一阵剧烈的痉挛,整张脸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癫狂割裂,似乎有什么正在皮肤底下狂暴蠕动。

    周姣蹭得有些上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连忙调出网页,继续浏览。

    公司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民众在现实中过得如此压抑,必须让他们在其他地方发泄出来。

    社交平台只是发泄渠道之一,除此之外还有网络黑市。

    穷人是为了看有钱人被摘除芯片和高级仿生器官,富人则是为了看人像牲畜一样任人宰割。

    周姣找到一个名为“专业解冻芯片”的卖家,把自己的情况发了过去。

    几秒钟后,卖家弹了个“共享芯片”的请求过来。

    周姣打了几个问号过去:“???”

    “共享芯片”看上去跟“共享桌面”差不多,但“共享桌面”共享的是电脑桌面,“共享芯片”却是把自己的脑子共享出去。

    一些追求感官刺激的人,会在网上随机找人共享芯片。据他们说,这会让他们产生一种类似于在山腰公路飙车的刺激感,仿佛有电流在脊髓中奔涌四散。

    卖家这个请求,简直跟性-骚扰没什么两样。

    下一秒,卖家也发了几个问号过来:“???姐姐,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芯片型号。”

    卖家:“只有公司货才能搞神交,杂牌只能转账和收款。现在市场上的芯片牌子套得那么杂,不共享我怎么知道你买的是哪旮旯的玩意儿。大家都是穷光蛋,爽快一点,别像公司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

    周·公司娘们儿·姣:“…………”

    卖家:“……”

    卖家凭着多年倒卖盗版芯片的经验,硬是琢磨出了周姣省略号中的万千含义,连忙抱歉道:

    “……啊,您还真用的是公司货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店比较小,没接待过几个公司老板。公司货比较复杂,得去线下解冻。您需要的话,我把线下地址发您。”

    周姣:“……发我吧。”

    卖家发了一串网址过来。

    这串网址不知经过了多少层加密,加载的速度慢得要命,足足过了十秒钟,才勉强显示出一张具体的地图来。

    只见地图上密密麻麻全是绿点,每一个绿点都是网络黑市的线下店址。

    周姣第一次接触这类东西,才知道这种破解芯片的小店早已开得遍地都是,如雨后疯长的霉菌般爬满了整座屿城。

    可能因为她在网上耽搁的时间太长,江涟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在她脑中响起:

    “共享芯片请求?”

    周姣:“嗯,我信用芯片被冻结了,想找个人帮忙解……冻……”

    话未说完,周姣看着左上方的“已连接”,眼皮开始一个劲儿狂跳:“……我可以问问,您为什么会在我的脑子里吗?”

    江涟的声音却带着淡淡的不解,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叫你,你不理我。”

    “然后,”周姣几近咬牙切齿,“你看到我的芯片是等待连接状态,就直接连进来了是吧?!”

    江涟点头,仍不明白她为什么激动。

    周姣眼皮重重连跳。

    她芯片之所以会显示“等待连接”,是因为卖家弹过来的那个“共享芯片”请求。

    虽然她拒绝了,但AI检测到她身边有“认识的人”,以为她还要用这个功能,便默认为开启状态。

    功能开启以后,近距离连接芯片,就不再有“同意”或“拒绝”的步骤。

    一时间,周姣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没办法告诉一个怪物,不要随便连入他人的芯片,这是一种非常亲密的行为。

    因为江涟肯定会问她,为什么连入他人的芯片是一种非常亲密行为。

    但她也不知道啊!

    周姣表情复杂,第一次感到人类的思想是多么肮脏。

    在肮脏的人类面前,怪物单纯得就像是鼻子不小心沾上水珠的小狗。

    周姣的精神太紧张了,一紧张她的思维就容易发散。

    霎时间,她脑中转过数十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包括“他为什么那么像狗”“养狗好贵,要交十多万的宠物税”“章鱼能当成宠物养吗”“他究竟是不是章鱼”等等她精神正常时绝不会考虑的问题。

    这时,江涟盯着她看了几秒,冷不丁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

    周姣:“……您明白什么了?”

    他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芯片可以调节神经元电活动,模拟出亢奋或欣快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

    靠,你还真明白了啊!

    周姣赶紧打断他:“是是是,就是您想的那样。我们还是在现实中说话吧,这么说话太怪了。”

    这种负距离般的接触,令她心惊肉跳,满脑子都是怎么让他断开连接。

    尽管她在特殊局上班时,也曾这么跟人交流过,但跟她交流的都是人,正常的人类。

    他们深知人脑的脆弱性和隐私的重要性,只是交流,绝不会四处窥探或访问。

    现在,江涟待在她的脑子里,她就像被熊孩子闯入手办收藏室一般惴惴不安,总觉得他会突然伸手,给几个天价手办娃娃开膛破肚。

    最难受的是,她不能主动断开连接。

    一方面是这样可能会惹他生气,他一生气,她就会有性命之虞;另一方面则是,强行断开,可能会让他更加……好奇。

    这怪物连“调节神经元电活动”都知道。只要他想,弄清楚神交简直是分分钟的事情。

    周姣只能卑微地等他自己离开。

    这种主动权攥在他人手上的感觉,令她不爽极了。

    等她研究清楚,怎么把他送回老家……

    到那时,她一定会把这段时间强咽下去的所有脏话,都砸在他的脸上!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被一条触足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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