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鬼哭辛的疯笑声突然猛地止住。像是被人突然朝着心口捅了一刀,她的无数双瞳孔当即骤缩起来。
一声响声自她身中响起。
像是佛寺庄重的钟被轰然敲动,鬼哭辛的魂体之中突有一道水色法阵忽的应声展开。
鬼哭辛立即脸色扭曲。
她张大了嘴,竟是叫都叫不出来了。
接着,那法阵开始旋转。
鬼哭辛终于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她嘶吼:“上玄!!”
站在地上的众人齐齐震惊。
唯有顾不渡低了低眼帘,低下了头去,长叹一声。
鬼哭辛又开始挣扎痉挛,她开始在天上横冲直撞,怒吼着上玄掌门的名号,嘴里发出的惨叫声与方才完全不同——这次可是真情实意的惨叫。
【原文之中,主角顺利地将她一剑击杀,关山寒也就没有额外出手。他最后的魂魄消散在了天地间,所以无人得知他的存在。】系统说,【事实上,他一直存在于鬼哭辛魂内。】
【鬼哭辛体内的妖魂虽然在百年前侵体后就将他分食了,但在被吃掉的最后,关山寒分散了一缕魂魄,将那缕魂魄化作一道法术,藏在了这些共魂体内。】
【若到关键时刻,这最后的法术会和最后这一缕魂魄出现,使出关山寒最后的气力,做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空中法阵缓缓旋转,如同突然降临的一道佛光。
众人说不出话。
望着那法阵的光芒,钟隐月也说不出话。
半晌,他问:“是什么?”
系统还没回答,突然,沈怅雪身子一抖。
钟隐月转头看向他,就见沈怅雪眼中比旁人多了几分难以置信。
“阿雪?”
钟隐月叫他。
沈怅雪没有回答他,他怔怔地望了片刻天上,突然目光一凛。
他伸出手,大喊:“剑来!”
那柄被鬼哭辛生生甩下来的剑受召而起,飞到了他手上。
沈怅雪持剑跃起,一剑刺出。
鬼哭辛正痛得满天乱飞,往下俯冲而来。
这一剑,再次正中她额间。
一剑刺入,嘶吼与惨叫声戛然而止。
魂魄之上,无数的脸都突然停止了痉挛与扭曲的动作。
接着魂魄突然四处膨胀起来,轰地炸散成一片黑气,消散于众人眼前。
黑气四散,法阵的全貌露了出来。
可很快,它也消失了。
钟隐月忽然眼前一晃。
法阵消失后,朦胧间,他在那法阵背后看见一个身影。
那是个虚无缥缈的光影,是一个人。
那人面容模糊,手中结着法印,袖边是天决门的袖纹。虽说模糊,但那一双眼睛似乎在看着此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钟隐月总觉得那人嘴角微扬,似是在笑着看他。
未等钟隐月看清,他便随着那黑气的消散,一同飘飘忽忽地消失了。
沈怅雪从空中落了下来。
他稳稳落到地上。
沈怅雪直起身,神色淡然,收剑入鞘。
黑气还在空中悠悠飘散,四周安静极了。
众人呆呆愣在原地。
呆了半晌,突然,一阵格格不入的鼓掌声在这一片死寂中响起。
而后,是一声叫好似的口哨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魔尊乌苍站在墙边,面带笑意,拍着两手。
可那其中一只手比起另一只手来干净许多,毫发无伤。
三意瞧见他,眼里一亮,立刻侧过身去,两手一作揖,单膝跪地。
乌苍拍着双手,慢慢悠悠地走上前来,脚步有点瘸。
“漂亮,”他对沈怅雪道,“我本来还想来看看,能不能再掺和掺和呢。”
钟隐月:“……你还想掺和什么?”
“看看情况,是帮帮阿辛给你添点堵,还是帮帮你给阿辛添点堵。”乌苍笑着,“不论给哪边添堵,都挺有意思的。”
钟隐月一阵无语。
他不想再跟乌苍扯皮,转头看向顾不渡,问道:“这位怎么说?”
他问她魔尊是否已经同意停战。
虽说话没说全,但顾不渡能够意会。
她点点头,道:“与我打了一场,师祖尽兴了,已同意停战,但有一要求。”
“什么要求?”
“停战后,”她咽了一口嘴里的血,顿了顿,“要在两仪台上,与您彻底一战,分出胜负。”
钟隐月沉默了。
“玉鸾长老,”顾不渡问他,“能否请您协力?”
钟隐月面色复杂地转头望了眼乌苍,这人笑意吟吟,脸上灿烂得跟开了花一样。
钟隐月无可奈何。左右不过是再打一架的事,便允了下来:“好。”
“多谢。”
顾不渡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咳嗽起来,这次咳了好几口血出来。
荀不忘忙叫了她一声,赶紧将她放下,让她坐到地上,一边扶着她的后背一边关怀了好几句。
顾不渡看起来样子很不好,血咳得越来越多了。
乌苍脸上的笑突然淡了下去。
“所以……”
人群之中,一名天决门云序宫的弟子缩着脖子,讪讪地道,“妖后,真的死了吗?”
此言一出,空气凝固了些。
从刚才开始,众人就有些对此事惊疑不定,难以置信,心中更是十分不安。
话头被挑了出来,大伙也不禁都各自议论起来。
“说的是啊,她真的死了吗……”
“方才那法阵是什么?”
“你瞧见了吗?那法阵消失之后,空中似有人影……”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是谁呀……”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进了钟隐月耳朵里。
他便说:“是掌门。”
四周立即静了下来。
“是上玄掌门。”钟隐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掌门在百年前虽被吞食,但在那体中用尽最后力气,将最后一缕魂魄化作法术,留在那魂中,直到今日。”
“有了需要,他便立刻挺身而出,为我们做了最后他能做的事。”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天决门的人再说不出话来,云序长老不太自然地转过身去,往外走去了。
灵泽长老叹了一声。她握着自己插在地里的剑,缓缓滑坐了下去。
“所以……”有人小声问,“妖后是真的死了?”
“死了。”沈怅雪答,“上玄掌门方才锁住了她,也将她能不受此剑击破的法术锁住了。所以,刚刚那一剑,的确要了她的命。”
众人松了口气。
“只是,”沈怅雪顿了顿,“妖后死去,她体内那最后一丝掌门的魂魄,也散去了。”
“散便散了吧。”灵泽长老怅然地接下话来,“他被妖后侵食,魂魄早在体内被那些妖物分食了。这最后一缕魂魄,大约便随之散在天地间了。倒也算是终于得了自由,散便散了吧。”
她坐在地上,说话时微低着头。那一头早已在战中散下的头发胡乱披在身上,瞧着十分落寞。
她叹了一声。
空气忽的十分沉重。
众人望着满地的血,望着那满地的残肢断臂,忽的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沉默许久。
满地鲜血,沉默地流淌。
灵泽怔怔地望着这一片尸海,忽然想起,百年前结束时,也是这般的场景。
那时掌门跌跌撞撞地从黑气里跑出来,她跑过去接住他。
他满头的乌发都白了,脸上生出了许多皱纹。
封印失败了,那温润如玉的仙君成了那般白发苍苍的模样。
并没有人怪他,灵泽也是。她只想着,没死就好,回来就行。
她以为她接住的是从战中九死一生回来的上玄,可实际上,却是正在吃着他的一群妖魔,和上玄的一具尸骸。
上玄早死了,死在百年前。
可他又还活着,活到方才最后一刻。
她呆呆望着眼前的血海,忽然感受到莫大的荒诞。
魔尊四处瞧瞧,见他们各个脸上都一副默哀悲壮的模样,乐了:“干嘛都这个样?我不打了,那病秧子也不打了,鬼哭辛还死了,是你们赢了个彻底啊,干嘛一个个跟死了全家似的?”
钟隐月翻他了个白眼。
三意抹了一把脸。
他也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更无奈,听着还颇有几分想死的味道。
“尊主,”他抬起头,“你又不打了?”
“不打了。”魔尊伸出那只没有伤的胳膊,“你瞧瞧,胳膊都断了一次了,刚长出来。”
“……”
三意又抹了一把脸,他看起来更想死了。
“说、说的是啊,是我们赢了。”
人群之中,有人愣是被魔尊说得高兴了几分,挥手与旁人道,“是我们赢了,这次血战是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多亏了上玄掌门,多亏了顾宗主!这次血战,我们居然这么快就赢了!!”
一群活下来的仙修,总算振奋一些。
有一些人开始欢笑着庆祝,钟隐月也松了口气。
“他们都停战了,便是我们赢了!”
“真是多亏了顾宗主,幸好顾宗主懂得问天,提前布好了局,做了法阵!”
“是啊是啊,若无明心阁此局此阵,还不知道这次血战要打多久,要死多少人呢!”
一群人笑着笑着又喜极而泣起来,跑到顾不渡跟前,笑着哭着感谢她。
顾不渡坐在地上,满身是血地笑着摇头。
血战已结束,荀不忘也松了口气,笑着同她说:“宗主不必自谦,这次的确是宗主的功劳最大。”
“是啊!要不是顾宗主,我们还得打外头的魔修鬼修妖修……那可真是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去!”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顾不渡叽叽喳喳。
胜利后的欢快终于降临到这群仙修的头上,他们一个个跟小孩似的,围着顾不渡欢呼雀跃。
钟隐月站在一边围观望着。好说歹说他也是在这次血战里九死一生过,望见这副劫后余生般的场景,也是不自禁笑了笑。
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望,就见魔尊乌苍少见的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处,低着眼眸,望着顾不渡那边。
那双眼中毫无笑意,仿若知晓一切的凉薄与悲悯占据了一切。
钟隐月有些不解。
“宗主?”
荀不忘突然愣了愣,这么唤了声后,他突然慌了:“宗主!?这是怎么了!宗主!!”
钟隐月转头一望,就见原本围着顾不渡的一群人都被吓得散开。
而在人与人之间的空隙里,钟隐月清晰地瞧见,顾不渡的手上身上都在化作点点洁白光尘,随风而去。
“问天之人入局的末路。”
魔尊乌苍静静地道。
第137章
壹佰叁拾陆
此话一出,
饶是被顾不渡这情况吓蒙了的荀不忘也隐隐明白了什么。
“末路?”他喃喃,“你是说……”
“对。”乌苍知道他懂了,便开门见山道,
“问天之人,不可介入过多因果,不可出手过多,
这是天道定的规矩。”
“你家宗主,以问天得知我三人所在之处,
提前布置法阵,以身入局,
破了我的魔种,介入他人因果不说,更是介入了这天下的大因果之中。”
“破大忌破到这份上,可不是什么减寿,
以自身因果相抵,就能抵得了的了。”
乌苍望着她,
语气依然平静,
“她会魂消魄陨,化作此世天道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入轮回,无来生。”
荀不忘脸色惨白。
他瞳孔颤抖,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僵了半晌,
他低头看向顾不渡。
顾不渡看了看他,
又低下眼睛。
荀不忘与她一起做了上百年宗主,她这个样子,
荀不忘是明白的。
她默认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魔尊说的一点儿没错。
荀不忘立刻崩溃了,
他转身抓住顾不渡的肩膀:“怎么会这样,宗主!会有这种后果,你为何不同我商量!?”
“如何与你商量。”顾不渡苦笑着,偏眸望向他,“与你商量了,你定当会阻拦,不愿我涉险。”
“可……”
“师兄。”顾不渡打断了他,又唤他道,“你别怪我,我想了很久了,我真的想了很久了……但也只想得出这一个办法。”
“怎会只有这一个办法!?”荀不忘红了眼睛,“你与我商量,与我说一说,我定会帮你想出别的办法来的!你为何……为何非要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原本就无法做什么。”顾不渡道,“就算我能与你商量什么,最终也只是让你去做。已经数百年了,师兄,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能告诉你的,让你去做的……本就十分有限。”
荀不忘沉默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明白了什么,总之是忽然不再往下问她了。
荀不忘的眼睛里也有什么东西缓缓地落了下去,那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缓缓直起身,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手。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最终,只有那一双眼睛不甘不舍地落在她身上。
顾不渡闭了闭眼。
她轻声说:“问天之术,约束颇多。师兄可还记得,师尊时常说起师祖,但却从不怪罪吗。”
荀不忘嗫嚅了下嘴唇,缓缓:“……记得。”
顾不渡与荀不忘同为忘生宗弟子,过去也在同一位宗主名下修道。
那位宗主,便是乌苍的弟子。
“师兄总是不理解,为何师尊从不怪罪师祖,但我却知道。”顾不渡道,“问天之术,听着十分厉害,能修此术之人,除了天赋,更要命数,说是从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旁人常是艳羡,可只有修者自己知道,此术,是一方牢笼。”
“能窥天机,却不能扰乱天命。”
“师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意思便是,知道谁会死,便只能看着他去死。知道何处有伤亡,也只能看着那些人伤亡。”
“问天之人,知道了天命,却不能出手阻拦。我能做的,就只有做一些不扰乱因果,不扰乱生死之事。”顾不渡缓缓道,“当年师祖离开山门,便是因为问天术制限太多。”
其余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魔尊。
魔尊抱着双手,面上一片淡然。
“师祖某日下山,得窥天机。尽全力破了些戒,却还是没能救下那一村子的人。”顾不渡声音淡淡,“百姓愤怒,且怪罪了师祖。师祖无言以对,回了宗门,大病一场,连着三月未曾出门。”
“三月后,师祖才总算出了门来。他一如往常,未曾提过三月前的事,就那样过了数月。可师尊看出师祖强颜欢笑,闷闷不乐,是在为了宗门强忍着。师尊看不过眼,去了山宫,跪在师祖跟前,请师祖不必挂心忘生宗,去做想做的事……因着师尊的话,师祖才会传位于师尊,下了山去,再不问天。”
“问天之人,心里都明白的。我与师尊,都是明白的。”顾不渡道,“这是一方牢笼。”
“得见天机,但不可言语;能救世人,但不可出手。”
“这种只能高坐仙台,看着众生如我所见一样死去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顾不渡望向荀不忘,“我明知这世上在发生什么,却只能站在这高山之上看着……我不想再这样了。”
“若此次我不做,仙修界便全军覆没,满盘皆输。”
“总要有人出来做些什么的。”
顾不渡朝他笑笑,“上玄掌门已死了,正巧,我也不愿再问天了。”
荀不忘再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听我说,师兄,此次我一意孤行,不仅我会身亡魂灭,师兄和忘生宗,乃至我门下弟子……都会跟着受一些因果的影响。忘生宗会在此一战后没落百年,但比起满世倾灭,忘生宗一门的百年没落,已经是轻如鸿毛了。”
“未曾与师兄商量,擅自做到这个地步……将宗门搞得将要没落,还把烂摊子都推给了师兄……是我不是。”
“我的牌位,便不必供在祠堂内了。即使日后有人供奉,我也再收不到了。”
“师兄总说,我一身问天的本事,为何不授予弟子。我总和师兄说,是没有合适的弟子。”
“我骗师兄的。”她说,“门中弟子,早已有数个能修问天的孩子了,可我不愿再教了。”
“师尊闷闷不乐,我也不开心。问天术能问天,却也只能问天。”
“天道是个牢笼,关了许多天赋异禀的傀儡。”顾不渡道,“此后天下,别再有谁要去问天了。”
说到此处,她抬头望向乌苍。
乌苍也望着她。此刻,她身上已经大半都化作光尘了。
她闭上眼。
至此,她彻底化作光尘,随风而去。
徒留那一身染血的白衣飘落在地。
四周沉寂。
良久,荀不忘吸了口气。
他用沾满血的手抹抹眼睛,没能将胸腔里的悲痛压下去。他抽噎一声,抓着那血衣的衣角,嚎啕大哭起来。
阁外亮起刺眼的光,钟隐月往外看去,见是明心阁外的法阵在消散。
起阵之人身死,法阵随之消弭。
血战终结。
-
顾不渡“死”了。
她没有来生,不入轮回,化作天道之力,成为了这世间的一部分。
经此血战,明心阁被打得四面透风,摇摇欲坠,血跟瀑布似的从上往下流,流得都出了个水帘洞,可见此次血战伤亡如何惨重。
血战结束后过了几日,待众人的伤好了一些,忘生宗便开始了修缮。
钟隐月再次来到明心阁时,已是半月后的事。
站在楼门前,他仰头望望阁楼。
忘生宗的弟子们正用法术修缮着一整座明心阁。自那之后已过去半月,明心阁被修缮得恢复了许多。
明心阁四周都忙碌着,弟子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钟隐月站在外围看了会儿,抬脚走进了阁内。
走上四楼,他迈过门槛,进入祠堂。
果不其然,他在那诸多的牌位前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钟隐月停在门后,没进去。
那黑色身影站在牌位前一动不动,沉默不言。
钟隐月在门口等了半晌,见他一直没动静,就咳嗽了两声。
听见声音,那人才抬了抬头,回首望来。
那是魔尊。
见是他,魔尊愣了愣,才笑了声:“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想着你应该在这儿。”钟隐月说。
说着,钟隐月向他那边儿走去。
走到跟前,钟隐月看见,那些被摆放着的牌位之间,多了一个顾不渡的牌位。
见他瞧见了,魔尊便说:“她虽说了不立牌位,但荀不忘想立。牺牲得这般壮烈的人,就算没有了来世,也该立一个牌位。”
钟隐月并不意外,点着头道:“我想也是。”
魔尊笑问道:“你说,你觉得我应该在这儿,就来了,那就是想来寻我?寻我何事?”
“有些事情,我心中不解。”钟隐月说,“虽说血战结束了,就算我心中不解也无伤大雅,但我受不了心里有这几个疙瘩,便来同你问一问。”
“原来如此。”魔尊道,“你想问我什么?”
“顾宗主说,你当年离开忘生宗,下山做了散修入魔,就是因为问天术制限太多。”钟隐月道,“那你炼出魔种和杀器,加入血战,想以魔入世,也与这件事有关么?”
乌苍哼笑起来。
似乎是觉得这问题有趣,他捏起肩上一缕散发,在指间里揉搓片刻。
“算有一点。”乌苍说,“她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我当年之所以辞去宗主之位下山,一是因为在问天术里苦了太久,二是因为对苍生心凉。”
“我这个人,从小就比较浪荡不羁。”
他笑着说,“我师尊捡我回山,教我修道,我却总爱在道经书上画王八,爬宫外的大树摘果子。嘿,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就跟只猴子一样皮。”
“我本身就不是爱被锁住的人,可偏偏就属我命格天赋最好,最适合问天术。所以哪怕我把师尊的法器都给画上王八了,把他气得跟红脸关公似的,他也耐着性子,硬把我按在宗门里,教了我问天术。”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其实从前十分心软。师尊一苦口婆心,我便没什么办法,就乖乖地压抑本性,修了道。”
“我是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可碍着师尊下了禁令,还把宗主之位给了我,我便只能少言慎行地坐在仙台上,问了百年的天,守了百年的忘生宗。”
乌苍眼神淡然。说起这些,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似乎这段往事对他而言,早已不值一提。
“顾不渡说的那件事,的确算是我下山的原因。”乌苍说,“山下苍生不理解问天人袖手旁观不出手,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些百姓屋头里死了血亲,你能出手又不出手,那当然是恨死你了。”
“我都清楚,但我也无奈啊。”乌苍笑笑,“那几个百姓恨我不出手,我也恨他不明白我,我更恨这天道。”
“能问天,却不能救人,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苍天。”
钟隐月面色复杂:“所以你想以魔入世。”
“是啊。”乌苍说,“可说来好笑,我虽恨天道,却无法触及天道……但凡人,我可是碰得到的。你知道吗?顾不渡说的那次卫道,我临行前,问天时,就知道我门下一个弟子会死在那妖鬼嘴里了。”
钟隐月怔了怔:“哎?”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出手。问天不能破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了。”乌苍道,“可那群凡人,却说他若没能杀妖,便是死得无用。”
说到这儿,乌苍眯了眯眼,眼中几分无奈与讥讽,“我养大的小孩,与我师尊教给我的一样。规规矩矩,从不逾越,克己复礼心怀苍生,到头来却被人说死得没用。”
“我的问天,救不了叫我一声师尊的小孩,也救不了那群混账。”
钟隐月沉默。
“修行问天时,我隔三差五就会想。”乌苍说,“问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迄今为止,我都想不出答案。用我这个疯子的脑袋,我只觉得是这天道就有病,全毁了算了。”
乌苍又笑笑,“不过我暂时不会入世了,让这天下安分个千百年吧。”
“为什么?”钟隐月问他。
“给她一个面子,”乌苍指指身后牌位,“我好歹是她师祖。”
“……”
钟隐月面露怜悯。
乌苍不知他为何面露怜悯,脸上笑意诧异地僵了。
他想了想,觉得钟隐月是猜到了什么。
于是他脸上那僵住的笑意渐渐消去,忽然想起千年前那个午后。
山宫里烧着桂花的香,书案上摆着道经。他的弟子跪伏在他的案前,求他去做想做的事。
他讶异地问他在说什么,又板着脸要他别胡闹,可那弟子却把脑袋深深磕在地上,不愿起来。
【请师尊去做师尊想做的事!】
那弟子还是说着,声音有些发颤,【师尊,我知道您不喜问天!我也知道,三月前的事让师尊十分悲痛……这几月来,师尊强颜欢笑,我是看得出来的!】
【我不愿再看师尊闷闷不乐了,请师尊不要为难自己了!】
【请师尊不必挂念我等,请师尊去做想做的事!】
他朝着他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声音竟然泣不成声了。
乌苍沉默了很久。
那弟子是他的首席弟子,他亲力亲为地将问天术都教给了他。
乌苍的无奈,那弟子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才那么做。
只有困在牢笼里的困兽,才懂得另一只不再挣扎的困兽的无奈。
鬼使神差地,他问那弟子:【无论我想去做什么吗?】
弟子咽下嘴里的哽咽,坚定道:【无论您想去做什么。】
【哪怕要为我背负骂名吗?】
令他意外,那弟子依然毫不犹豫:【哪怕要为师尊背负骂名。】
乌苍便传位给了他,下山去了。
下山做了散修,数百年后走火入魔,再次看到那弟子时,他比乌苍记忆里大了一些,脸上也没了那股少年意气,和其他门派的掌门一样满脸沧桑,年轻的脸上全是沉稳。
不过那沉稳在看到乌苍时,还是碎裂了些。
乌苍那时入了魔,脑子里的疯劲儿全被解放了。他半点儿愧疚都没有,还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回去后便丢了一封书信过去,满怀恶意地想要听那宗主对他破口大骂,痛彻心扉。
他寄出的信中,只有一句话。
【哪怕要为我背负骂名吗?】
忘生宗第二十代宗主很快回了一封来。
乌苍笑嘻嘻地打开,想看自己预想中一整页的痛骂。
可寄回来的信中,也只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