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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沈怅雪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害怕得低下眼睛,都不敢去看他了。

    “别骗我。”钟隐月说,“你要锁我,我也心甘情愿,但你不能骗我。”

    “……”

    沈怅雪缩起肩膀来,两手又用力地绞在一起。他紧咬着牙关,不愿松口,也不愿动弹。

    钟隐月叹了口气,终于改口唤他:“阿雪。”

    沈怅雪猛地一抖。

    “听话,我不会跟你生气。”钟隐月说,“好阿雪,你把实话告诉我,算我求你了。”

    沈怅雪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了下去。

    沉默半晌,他终于点了头。

    钟隐月心头一松,忽然没来由地释然了,心上的迷雾也立即消散下去了一大半。

    他松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回身往他跟前挪了几步过去,伸手拉住他,把他抱到了怀里。

    他抱着沈怅雪,在他后背上拍了几下。

    沈怅雪在他怀中沉默很久,再开口时,声音哑得断断续续。

    “师尊不怪吗。”

    “不怪,”钟隐月说,“你把我锁了吧。”

    沈怅雪沉默,但钟隐月感到他突然在自己怀里僵了一下,他知道沈怅雪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反正我从来不打算松开你。”钟隐月道,“你若不安,锁上也好。若是经了一切回来的,若是死过了一回,你必定比我想得更易不安。是我不好,从来都没注意到。”

    沈怅雪摇了摇头。

    他没有回答,没有说什么,也抱紧了钟隐月,把脑袋埋在了他肩头上。

    第097章

    玖拾陆

    钟隐月翻开自己的手腕内侧,

    就见内侧皮肤上已有了一道纹印。

    纹印似锁,又如蛇似的蜿蜒着,在他手腕内侧留着浅浅一道血色。若不细看,

    根本无法察觉。

    锁印在内侧,想来旁人是根本没法发现的。

    夜深了,此刻他坐在自己的卧房内的床榻上。床头上灯烛摇曳,

    悠悠照映着这道令人无法察觉的锁印。

    以此为证,沈怅雪为他上了锁,

    从此二人有了一道旁人看不见的锁链,再也无法相隔太远。

    钟隐月把手放下。腰上突然窸窸窣窣一阵动静,

    又有重量压了上来。

    他低下头,果然是沈怅雪又抓着他的衣物,趴着身子,往他跟前爬了过来。

    他搂住钟隐月的腰,

    往他腿上一趴,脑袋往他身上一贴。

    他就真跟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似的。一声也不吭,

    就只是紧抱着他,

    黏着他。

    钟隐月摸摸他的脑袋。

    沈怅雪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腿上,随他呼噜自己的脑袋。

    安静了很久,沈怅雪才轻声询问:“师尊,当真不怪吗?”

    “自然不怪你。”钟隐月摸着他的头发,“我永远不会怪你什么的。如今一想,

    从前也是有许多蛛丝马迹的,

    只是你不说,我便也从来没想过。”

    “说起来,

    之前我那‘法器’还同我说是你呢,我却死活都没信。”

    沈怅雪抬起头:“师尊为何不信?”

    “说不清,

    我就总觉得,怎么会是你呢。”钟隐月说,“没办法,我这人就这样。许多事你若不跟我提,我便不信。其实之前我隐隐约约也有点感觉,但是就只是感觉,从来没往深了去怀疑。”

    “我这人可就是这样,你若是想骗我,那可太容易了。”

    沈怅雪又往他身上拱了拱。

    他把脸埋在钟隐月身上,声音闷闷的:“以后再不会瞒您什么了。”

    钟隐月轻笑了笑。

    他将沈怅雪一缕头发捏在指间,又怅然地叹了声:“只是,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从来不提?究竟是怕我什么?是觉得此事重大……而我实在不堪托付?”

    此话一出,沈怅雪惊得立刻腾地从他身上窜起来。

    他一脸惊慌:“怎么会!师尊别瞎想!”

    钟隐月朝他歪歪脑袋:“那为何不同我说?”

    钟隐月望着他的眼睛。

    沈怅雪有些无措。钟隐月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谴责和不满,也没有任何猜忌与怀疑。那里面只有无可奈何——对他这么不听话的无可奈何,以及一些自责。

    钟隐月甚至是朝他笑着的。

    沈怅雪忽然有些发懵,他没想到钟隐月会全然不怪他,连那一点儿不满都没有。

    钟隐月甚至是会自责的,他会觉得是他自己做的还不够,所以沈怅雪才会觉得他不堪托付。

    沈怅雪低下眼睛,天大的愧疚这会儿将他彻底淹没了。

    他往后一坐,规规矩矩地在钟隐月的床榻上跪好。他低着头,两手绞在一起,沉默很久后,终于说:“我并非是……想瞒着,只是总不知该如何说起。”

    “虽说师尊喜欢我,可说到底这话本里的,写的都尽是前世之事。我每每想到您看过的,喜欢的,是前世那不谙世事的我,便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并非是师尊不堪托付,是我如今……早已不是旧人。虽说师尊不在意,可我自己……过不去这道坎儿。”

    “我如今,又想杀这个又想杀那个。过去在外不染血尘,如今是什么时候堕魔都不奇怪。我每每一想到,我把自己活成这样,早已和师尊喜欢的毫无关系,就……”

    他说不下去,抿了抿嘴,又抬起眼睛来悄悄看钟隐月,“师尊别自责,是我骗了师尊,是我有错。”

    “你有什么错。”

    钟隐月往他那边挪了挪,拉着他的衣袖,把他拉过来,又抱到怀里来,“那么多糟烂事,都尽是些伤心事,你说不出来也不奇怪。”

    沈怅雪在他怀里闭上眼,伸手也搂住他。

    他又听到钟隐月在他耳边叹息了声。

    “也怪不得你最开始那会儿那么愿意信我了。”钟隐月嘟囔,“照理来讲,就该一点儿都不相信的……没关系了,这次有我。”

    沈怅雪在他怀里点点头,没吭一声。

    “还疼吗?”

    钟隐月忽然问他。

    沈怅雪茫然了瞬,才明白过来,钟隐月是问他那被剥皮献祭之痛。

    “疼呀。”沈怅雪低声说,“一直都疼着呢……有时午夜梦回,还觉得心口上插着一把剑呢。”

    “真的很疼的,师尊,皮从身上一寸一寸被剥下去,骨头被一根一根折断……怎么不疼呢。那即使是如今再活一次,也一丁点儿都忘不掉的。”

    “我有时候摊开手,都十分恍惚,这层皮居然还连在我身上。”沈怅雪说,“如今师尊在我身边,我才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疼。”

    钟隐月心疼极了,把他抱紧了几分。

    沈怅雪浑身被抱得一紧,忽的在他怀里笑了起来,笑声发哑。

    像是病入膏肓死到临头的人突然得见一缕生机,于是早已无力回天的败花无奈自讽已无福消受这缕阳光。

    钟隐月越发心疼,把他紧紧扣在怀里不放手。他忽然发觉沈怅雪是真的很瘦,这样用力一抱,身上的骨头硌得他很疼。

    “不怕了,”钟隐月说,“这次有我在,那事儿不会再发生了。”

    “这次让别人来尝尝,被献祭什么滋味儿。”

    他的话说得咬牙切齿,沈怅雪听出了恨。

    钟隐月会跟他一起恨。

    钟隐月是会跟着他一起恨的。

    沈怅雪忽然想,随之又忽的如释重负了许多。

    “还有,你这人也是,”钟隐月抱着他说,“以后别再管我您来您去的了。没外人在,师尊也别叫了。”

    “哎?”

    沈怅雪被他抱着,脑袋还搁在他肩头上。他侧了侧脑袋,有些讶异,“怎么突然这样说?”

    “本来就是啊,你本就不高兴别人能唤我阿鸾,自己都给我上锁了,还在这儿叫师尊。”钟隐月说,“你这人,就是越委屈越规矩,本就活得不痛快,还总给自己找气受。”

    沈怅雪无言以对。

    他歪歪脑袋,贴了贴钟隐月,询问:“那师尊想我如何叫?”

    “直呼名讳呀。”钟隐月说,“寻常道侣如何互唤,也要师尊教你呀?”

    沈怅雪红了红脸。

    他缩缩身子,有些不自在:“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我如今是道侣。”

    说着,钟隐月松开了他。

    他握着沈怅雪肩膀,跟他两两相视着,眼睛里又亮晶晶地闪着光,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叫。

    “想叫什么就叫什么,”钟隐月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又高高兴兴的,想赶紧催他做坏事似的说,“别管那些破规矩,让他们见鬼去。在我这儿,你不用有规矩,想叫就叫呀。”

    沈怅雪耳尖红了。他嘴巴一抿,被催得欲言又止好几次,嘴巴张了又合。

    渐渐地,他脸上红透了。攒了半天勇气,他终于声音颤抖地叫出一声:“阿……阿月。”

    “哎!”

    钟隐月高兴得一嗓子嗷了出来,他兴奋得像自己养了多年的哑巴小孩突然开口说话了,猛地一拍掌,哈哈大笑起来,捧着沈怅雪的脸就把他一把拉过来,在他脸上啾啾啾了好几口。

    他亲得狂风骤雨一般,沈怅雪吓了一跳。

    沈怅雪脸更红了,他抓住钟隐月的手腕,惊得慌乱大叫:“师尊!”

    他抓住了,却没舍得用力,也没用力甩开,就只是抓着。

    钟隐月听了他叫的这一声,又有些恼了:“叫错啦!”

    “……”

    沈怅雪无奈,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改口,“阿月……”

    “哎!”

    钟隐月又高兴了,又抱着他香了好几口。

    沈怅雪被亲得脸红得像要爆炸。他羞极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钟隐月明明自己也笑着,可见他笑,也还问:“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沈怅雪说,“只是觉得,魔尊若要叫阿鸾,叫去便是了,我可是能直呼师尊名讳。”

    太好哄了。

    钟隐月想着,也跟着笑了几声。

    “别跟他一般见识。”钟隐月说,“你才是我最喜欢的。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沈怅雪心中一动。

    他看着钟隐月的眼睛,钟隐月也看着他。钟隐月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看见那其中倒映着他自己。

    钟隐月的双手按到他的两只耳朵上,揉搓了阵他的耳尖,又笑起来。

    鬼使神差地,沈怅雪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搂住他的腰。

    他欺身上去,将人按到床上,吻了下去。

    屋中灯烛摇曳,被他按下去的钟隐月瞳孔一缩。

    沈怅雪不管不顾,他脑海中几乎没有任何想法。一片空白之中,他像这世道里所有人修对他的评价与预言一般,依着自己的本能行事。

    他亲着吻着,他感到浑身血液逐渐沸腾起来。直到亲得自己都快要窒息,沈怅雪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来。

    两人都浑身发烫,钟隐月气喘吁吁,身上剧烈起伏着。那双同样恋恋不舍的眼睛里,多了许多不明不白的东西。

    沈怅雪按着他的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隔着衣物,他在钟隐月的心口上摩挲了片刻。

    “我会轻一些的,”他脸色红得似要滴血,声音发颤,喃喃地重复,“我会轻一些的……我会轻一些的,可以吗?”

    钟隐月闭上了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振聋发聩。

    从前他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实打实地发生了。

    他心中慌乱,又一片空白,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思考。他感觉浑身都烫,他感到本能和欲望像野兽一样在心里横冲直撞,叫嚣着想要。

    他点了头。

    他听到头顶传来沈怅雪的低笑声。

    那声音好听极了,钟隐月眼皮一抖,禁不住在心里嘟囔了句——

    真要了命了。

    第098章

    玖拾柒

    灯烛烛火通明,

    燃尽了整夜。

    夜半时,忽然下了大雨。

    明明还是春日,天上大雨却狂风大作,

    暴雨不停,将玉鸾宫门外的花草打得摇摇欲坠,不得停歇。

    靠墙的那一枝不得不倚靠在墙上,

    就那样被雨打得阵阵打抖翻动。

    它拼了命地往屋檐底下倾着。

    但天公不作美,暴雨仍是下了整夜,

    打落了许多枝叶。

    两日后的清晨,正是春日。

    前夜下的雨,

    待到今日清晨才停。今日日头不好,天上阴阴沉沉,好似大雨余威仍在。

    玉鸾宫的前院里,花草树丛的叶子上还挂着未干的雨水。

    雨后风大,

    风一吹,满地的叶子便随风而起,

    四散落去。

    钟隐月终于从榻上爬下来了。

    他这两天虽说一直都躺在床上,

    却没怎么睡好——前前夜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上半辈子肖想都不敢的事,一个晚上全都发生完了。

    感觉很对不起过去的同担,但钟隐月实在是兴奋。

    这两天里他每每想起,都得傻乐一下。

    他收拾好心情,

    披好衣服,

    锤了两下后腰,走出门来。

    这两天,

    沈怅雪悄悄给他熬药送过来,钟隐月又用宫里的灵药抹了抹酸痛的地方,

    才总算是能下来了。

    钟隐月躺得浑浑噩噩,一出了门,就见沈怅雪正在宫前的院子里练剑。

    满天阴霾下,沈怅雪身形修长,往那一站便如一把剑。他那一身白衣亮如银芒,手中那剑厉光闪闪,在手中震鸣阵阵,一动一刺都剑声破风。

    他并非是随心而练的。转身挽剑间,那些随风而起的落叶遭剑风一掠,便利落地分散两半,飘飘而落。

    沈怅雪身法漂亮,剑在手中如鱼得水,在旁看着都十分赏心悦目。

    钟隐月看见他心情就好,全然忘了前天晚上那些事。

    于是他往门槛上一靠,两手一抱,旁观起来。

    半晌,直到沈怅雪回身刺破身后落叶,才一恍地看见了钟隐月。

    他那张面无表情认真严肃的脸一怔,立刻松了紧绷绷的神态。

    他收起剑,走上宫前台阶来:“师……阿月。”

    沈怅雪还是不习惯。

    钟隐月乐了下,点点头,问道:“怎么不练了?”

    “一会儿再练。”沈怅雪走到他身边来,细声询问,“怎么出来了,昨晚不是还使不上劲儿吗?”

    “今早醒了,就好了。”钟隐月自然地拉过他一只手,道,“好歹也是大乘了,没那么脆弱,两天就够休养了。”

    “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练剑能有什么声音。”钟隐月说,“你练你的吧,我看一会儿。玉鸾宫都是修符的,我都没见过几次剑修习剑。”

    沈怅雪失笑:“之前不是看了我练剑好几次了吗。”

    “看你哪儿会有够。”钟隐月说,“去练吧,我没事。”

    钟隐月这会儿站直了身子,瞧着确实是养好了。沈怅雪便一点头,乖乖转身下了台阶,重新去练剑了。

    钟隐月望着他重新拔剑,手在剑身上一抚,水色剑光立即遍布剑身。

    午后,钟隐月回到案前,处理他的“公务”。

    他躺着的这两日里,掌门又传信过来了。钟隐月起不来,沈怅雪便替他收了信,又把信件都收到了案前。待他能起了,再来过目处理。

    钟隐月展开信件。

    信中说,乾曜山那边,白忍冬是被耿明机一剑刺了手臂,才打掉了手中之剑,继而阻止了他的继续疯魔。乾曜长老这虽然也是无奈之举,但白忍冬也是负伤了。

    掌门说,白忍冬这会儿还没醒,看样子或许还得昏个七八天。

    他受了秘境之主的法术袭击,金丹渗了法术,身体也受了冲撞,经白榆长老查看,状况也不容乐观。虽说还能出场,可仙门大会上的表现定是会远不如预想了。

    掌门说,耿明机因为这事儿,近日很是闷闷不乐。

    但钟隐月已经给沈怅雪上了锁,他手再长也伸不到他这边来了。掌门要他别主动去挑逗人家,毕竟乾曜门中近日事多,别再给人添堵了。

    钟隐月心里呵呵两声,心道谁跟他一样了,要不是他主动招惹,钟隐月也才懒得搭理他去。

    他手里捏个离火咒,把这纸书信烧了,抬手写了封回信,回给掌门去了。

    放完信鹰回来,他见沈怅雪正在宫里温茶。

    他做着事,脸上没什么表情。钟隐月站在门前,看着他一举一动,越看越漂亮,越看越喜欢。

    察觉到有眼神在望着这边,沈怅雪停下了手中动作。他一转头,看见钟隐月在看他,便笑了笑:“怎么了?”

    “你好看,我多看会儿。”钟隐月说。

    沈怅雪失笑出声。

    “你过来。”

    钟隐月招呼他。沈怅雪点点头,将做好的茶放进木盘里,端到案前,给钟隐月端上了杯。

    钟隐月拿过茶,正色问道:“你告诉我,这次你对白忍冬下手,是想要什么?”

    “自然是在仙门大会上别碍我的事。”沈怅雪说,“我可打不过他,他那天赋高得吓人。再这么下去,指不定就到什么地步了,自然要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哪里下三滥,分明高明得很。”钟隐月说,“别总妄自菲薄。如今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说过不会再瞒我,那我再问你一次。你心中,是想要什么?”

    “想要所有伤过我的都与我同样,尝一尝抽骨剥皮而死之苦。待报了仇,我就和阿月走,阿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沈怅雪话说得很平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回答了出来。

    “日后大战呢?”钟隐月问他。

    “与我无关。”沈怅雪说,“这仙修界堂而皇之绑着灵修,人人道貌岸然,为了救一人,能将另一人合力虐杀,是毁是存都与我无关。”

    他神色无一丝变化,钟隐月看出他是对这世上的仙修界早已心冷,是如何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想和钟隐月在一起呆着。

    “就带我走吧,阿月。”沈怅雪抬起眼睛看他,“去哪里都行,不在这里就可以。这道太脏了,我不想再修了。”

    他早就不想修道了。

    钟隐月握住他放在案上的手,点头说好。

    “我答应你。等都结束了,我就带你走。”钟隐月说,“我把温寒教好,玉鸾宫以后交给他。我带着你下山隐世去,找个林子,我们躲起来,过一辈子,再也不修道了。”

    沈怅雪也点点头,反手握住他的手。

    乾曜宫那边,邱戈本就受创了,这会儿又多出个白忍冬出了事。耿明机又早已被魔尊捏断了剑,炉鼎也没了。

    仙门大会眼瞅着在即,几相一加,他又气又急,又无能为力又忙得要死,接下来的日子里倒是终于消停了下来,估计是在忙着想对策和忙着照顾白忍冬。

    听说邱戈虽然早醒了,但一向高傲的首席弟子从秘境出来腿要费半年,仙门大会也出席不了,自尊心受创得厉害,每日都狂躁无比地摔东西,连药都不肯吃一口。

    过了几月,邱戈的脾气不见收敛,反倒愈演愈烈。这也难怪,毕竟耿明机虽然对沈怅雪苛刻得很,对其他人却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不说,背地里却十分疼爱。

    因着他变相的宠爱,邱戈都要上房揭瓦了。

    终于有一天,耿明机忍无可忍,听闻俩人是在乾曜山宫里大吵了一架,摔了不少东西。

    耿明机据说被他气得当场昏了。

    钟隐月听说这事儿时,觉得事有蹊跷。照理来说,耿明机再怎么气,也不会昏死。

    邱戈本身对他就是百般顺从,就是腿废了也不会顶撞得太过分。

    多半是耿明机这些时日心魔渐生,修为倒退,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才会跟邱戈说了几句就气血攻心,有了这等当场昏了的奇事。

    不过乾曜宫把这事儿用邱戈做幌子遮掩了下来,钟隐月也不急着这会儿就揭他们的遮羞布,当做不知道。

    白忍冬后来也醒了,但没什么消息。

    从前他出点儿什么事情,乾曜宫的都要大肆宣扬,生怕门内人不知道他那等奇才在乾曜宫都大放了何等异彩。这几个月没什么消息,想必是被法术影响,他那水平真的大打折扣,才不敢再多说了。

    这个也不说那个也不提,乾曜宫一改往日雄辉,接下来的五个月里,蔫吧得跟颗在日头底下放了一个半月的菜头似的。

    钟隐月再见到白忍冬和耿明机,还是在五个月后,仙门大会前的长老例会上。

    仙门大会在即,掌门叫来诸位长老。钟隐月带着沈怅雪上山,入了上玄山宫,终于时隔数月地见到了坐在座位上的耿明机和他身后的白忍冬。

    刚一进去,扫了那么一眼,钟隐月吓了一跳。

    俩人跟去了深山老林遇上老妖被吸了精魂似的,都瘦了足足两圈有余。

    耿明机捂嘴咳嗽了好几声,一头黑发白了半头。

    钟隐月看得简直心惊肉跳,目光根本移不开。他一边望着耿明机,一边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沈怅雪递过来了一杯茶,钟隐月接到手里,喝都没想起来要喝。他端着茶,盯了耿明机好一会儿,怔怔地问:“乾曜师兄,你领着孩子上哪儿修炼去了?蛇精洞?”

    耿明机:“……”

    第099章

    玖拾捌

    耿明机脸色很不好地瞪了钟隐月一眼。

    他瘦骨嶙峋的,

    眼窝深凹了进去,这么一瞪,眼珠子跟活要瞪出眼眶来似的,

    还挺吓人。

    钟隐月被他一瞪,笑了两声,欲盖弥彰地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白忍冬皱起眉来,

    睨了钟隐月两眼,眼神不善。

    没一会儿,

    他也跟着咳嗽起来。

    他咳嗽着,又还尽心尽力地拿起茶壶,

    给耿明机倒茶。

    钟隐月瞧了他两眼。白忍冬也瘦了很多,脸上也没多少血色,几乎是惨白的,不知这些月到底是去干嘛了。

    原文里也有过他中了秘境之主法术之后的情形描述,

    但那也只是说他虚弱极了,浑身无力,

    养了数月才好,

    可没说会瘦几大圈变成这种皮包骨头的样儿。

    想着,钟隐月侧过半个头去,用手挡了挡脸。

    站在他身后的沈怅雪便低下身来,听他轻声耳语。

    钟隐月小声同他说:“跟俩白骨精似的。”

    沈怅雪苦笑:“您少说两句。”

    两声轻叩声从前方传来。钟隐月收了手,直起身,

    往前一瞧,

    是掌门敲了敲他那张仙木书案。

    他一敲案,各人都立刻收起手上的动作,

    正襟危坐地看向前方。

    “都来齐了。”

    掌门两手握在一起,望着座上诸位,

    缓声道,“一转眼,仙门大会也要开始了。这些时日,诸位有多勤加修炼,我都看在眼里。”

    “虽说有冲劲儿的确不错,我等贵为天下第一,责任自当也是重大。弟子们也都年轻气盛,自然都愿意为那桂冠抛头颅洒热血,但也莫冲得太过头。最重要的,还是自身安危。”

    “诸位贵为长老,这次大会,名次是次要的,还是要护好门下弟子们。别再像秘境那般,闹出事来。”

    掌门罗里吧嗦说了一堆。

    钟隐月听着听着就昏昏欲睡起来,这通演讲和他高中开学时校长在上面拿着演讲稿毫无感情地念诵时毫无区别。

    掌门唠唠叨叨了半刻钟,终于进了最后的正题。

    “外人所见,乾曜,你还是天下第一剑。”掌门说,“莫要丢脸。”

    钟隐月差点没笑出声来。

    一句“莫要丢脸”,把他前面说了半天的“名次不重要安危最重要”的中心思想全给推翻了。

    钟隐月扶了扶额头,只觉好笑。他拿起茶杯,喝了杯茶提提神。

    一口茶水还没下肚,掌门又看向他:“玉鸾。”

    钟隐月手上动作一顿,看了过去。

    掌门两手交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如今修为大涨,外界却还不甚了解。这次大会是个好机会,你门下弟子虽说都还修为平平,但你定然要让外界知道,你如今是能召天雷的大乘。”

    钟隐月秒速在脑子里把这串话中译中了一遍。

    掌门的意思是:你如今很牛,所以出去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牛逼。

    钟隐月乐了声,他正有此意,于是点头应下。

    “此事我自然会办,只是还有另一事,希望各位莫要忘了。”他说,“若这仙门大会,我门下弟子能赢,或是我能为山门夺了桂冠,诸位便要允了沈怅雪留在我山宫里。”

    此言一出,座上诸位面面相觑了下。

    他们又一同看向掌门。

    掌门点了头:“之前本就答应过你了,自然是好的。”

    钟隐月笑笑:“多谢掌门。”

    忽然,钟隐月感觉有些许如芒刺背,似乎有人在瞪他。他顺着直觉抬头望去,就见耿明机愤恨地盯着他,紧抿着嘴,估计嘴里的牙都快咬碎了。

    钟隐月又朝他一笑,向他举了举茶杯。

    又过半刻钟,掌门终于说完了他的长篇大论。

    长老例会散了,钟隐月带着沈怅雪出了门来。下了几阶台阶,身后突然传来遥遥一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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