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典那头,还有些东西等着收拾。本来,都是玉鸾分内的事……可玉鸾山今晚多了场大火,玉鸾恐没什么闲空了。”掌门说,“你代劳吧。”这话一出,乾曜僵着沉默了会儿,才躬身下去:“是。”
把事情安排完,掌门便挥了挥手,遣散了众长老,临走前还嘱咐钟隐月记着,等明日白忍冬醒来,就来上玄山门。
钟隐月点头应下,掌门便和其余人都离开了。
钟隐月低身作揖送客:“惊扰诸位了。”
他低着头,待没了动静,才直起身。
一看,乾曜长老居然留下来没走。
人都走了,乾曜长老脸也彻底拉了下来。
他神色极其不好地盯向沈怅雪:“你为何在这儿?”
沈怅雪站在钟隐月后面。
乾曜这双审视诘问的目光一甩过来,钟隐月一时以为是冲着自己,愣了愣。
直到沈怅雪在他身后淡淡道:“弟子瞧见玉鸾山起了山火,一时忧心,便自作主张前来帮忙了。”
钟隐月这才反应过来,耿明机问的是沈怅雪。
耿明机冷笑了声,讽刺道:“平日怎么不见你对乾曜宫这般上心?”
“师尊误会,弟子对乾曜宫也是同样上心。”
耿明机突然厉声斥道:“区区外人山上,你当自己家山头一般忧心做什么!”
沈怅雪不说话了。
钟隐月不太爱听,他皱皱眉道:“师兄不必如此问罪,弟子有替他人忧心之心也是好事,这如何不算心怀苍生呢。”
耿明机冷哼一声,不再跟他说话,对沈怅雪道:“跟我回去!”
耿明机回身就往外走。
沈怅雪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耿明机瞧着动了怒,钟隐月简直都不敢想他回宫后又要干什么。他一时气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才能留住人。
沈怅雪经过他身边时,钟隐月下意识地拽住了他。
沈怅雪回头,瞧见他焦急的神色,轻轻地置之一笑。
他拍了拍钟隐月抓着他的手,让他松开了。
“长老不必忧心。”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回身离开了。
钟隐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望着沈怅雪头也不回地跟着耿明机离开。
他站在原地。
天上又飘起了雪,山顶又开始冷了。钟隐月感到一股彻骨的凉,他站了片刻,突然感觉这不是冷,这似乎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心冷。
他留不住沈怅雪。
此时此刻,他说出什么话都留不住他。
第022章
贰拾壹
沈怅雪走了。
钟隐月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只觉今晚的寒夜实在风大。
“师尊。”
温寒在身后叫他。
钟隐月心中叹气,知道今晚只能先回去。
“你先等等。”
钟隐月对温寒说。
语毕,钟隐月御剑飞起。他飞至半空,抬起手,将玉鸾山上被天雷击破的结界重新布好。
布好结界,钟隐月落回地面。他收起剑,刚要说话,另一边又传来了咳嗽声。
钟隐月转身望去。
咳嗽的是白忍冬。他边咳嗽着边缓慢地翻了个身,努力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
“忍冬!”
温寒慌忙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没事吧?有没有哪儿疼?”
温寒关切着,白忍冬摇着头。他咳嗽得停不下来,也根本说不出来话。
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不咳了。他抬起头来,还未来得及回答温寒,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钟隐月。
见到他,白忍冬突然面露愧疚,神色痛苦道:“师尊……对不起。”
钟隐月愣了下:“对不起什么?”
他真不知道白忍冬在对不起什么。
白忍冬又咳嗽两声,嘴唇蠕动好久,才声音嘶哑地艰难道:“我将山门……搞成这样。”
“啊。”钟隐月明白了,“不用对不起,这又跟你没关系。再者说了,门下出了个雷灵根,你师尊我以后就有的吹了,我给你放烟花谢谢你还来不及呢,干什么要怪你?”
白忍冬神色怔愣。
他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茫茫然地傻在了原地:“啊……”
“先回宫吧,今晚上事儿太多了。”钟隐月说,“别宫没被烧吧?”
温寒说:“师尊放心,别宫那边弟子起了结界,没被烧到。”
钟隐月赞许地点头:“不错,你平日是挺刻苦。”
被钟隐月夸了这么一句,温寒面色大喜。
他背着白忍冬,和钟隐月一同回了弟子的别宫中去。
钟隐月没回到自己的玉鸾宫中,跟着人一同去了别宫。
他去看了眼苏玉萤。
陆峻早把她带了回来,也帮她把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苏玉萤躺在床上仍然昏睡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钟隐月探了下脉,确认她没什么问题后,便起身离开。
陆峻掌着一盏灯烛跟着他,两人一同走到白忍冬的寝舍中。
白忍冬坐在床上,温寒刚抱着个药箱过来,正打开来寻着能处置他身上这些焦伤的药。
见到钟隐月,温寒就向他点点头算作行礼:“师尊。”
“嗯。”
钟隐月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示意陆峻把灯烛放到一边的桌柜上。
他也走过去,对温寒道:“我来吧,你坐着去。”
温寒乖乖退到一边。
钟隐月瞧了白忍冬脸上的伤一眼,回头就从药箱里挑了一瓶子灵药出来。
他将灵药揣进袖中,又从旁边的木盆里捞起吸满水的毛巾,用力拧干了。
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对靠在墙上一脸惊悚,相当受宠若惊的白忍冬道:“别动。”
白忍冬吓得无所适从,他往后蹭了蹭,挣扎着说:“师尊,弟子自己来……”
钟隐月皱皱眉:“叫你别动就别动。”
白忍冬浑身一僵,不敢再动。
钟隐月捏住毛巾的一角,细细地避开伤口,将他脸上的脏污都擦拭干净。
其余两人立在一旁看着,沉默不语。
钟隐月心中思忖着事。
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太多,钟隐月心中乱糟糟的,烦闷无比,一堆事情理都理不过来。
他沉默地擦净白忍冬的脸,又沉默地将灵药挤在手上,涂抹在白忍冬的脸上。
正抹着药,钟隐月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一撇,突然看到白忍冬脖子上留着浅浅的手印。
这手印褪去的差不多了。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瞧着像是被谁掐过脖子。且从这个手印的方向来看,是一只手掐住的整个脖子,完全是冲着把他掐死来的。
钟隐月怔了怔,收回为他抹药的手,盯着他的脖颈道:“抬头。”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白忍冬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乖乖把头抬起来了。
少年人瘦弱,脖颈惨白细长,上头也还有发黑的焦伤,以及沾上的一些脏污。
但最明显的,还是这一道几乎要消失掉的手印。
他这一抬头,温寒也瞧见了。
“师尊,这是……”
钟隐月神色也一沉,问道:“今日,你可在山林中又遇到了谁?”
“诶?”白忍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呆呆道,“回山之后吗?”
“嗯。”
“这……我从上玄山上随师姐回山,还未从剑上下来,便在半空中遇上了天雷,立即没了意识……在玉鸾山上,应当是没遇见任何人的。”
钟隐月皱紧眉头。
那这手印是怎么来的?
白忍冬低下头,却并看不见自己脖子上的手印。
他惴惴不安地摸着脖子询问:“师尊,弟子这脖子上……是怎么了吗?”
钟隐月未言,陆峻便说:“有一手印,瞧着是被人掐过。”
白忍冬大惊:“!?”
“若是没遇到,那就是有人趁师弟昏迷,想对他下手……”温寒警惕道,“师尊,难不成是有人嫉妒师弟灵根,想加害于他?”
“哪儿有这般早的。”钟隐月说,“他师尊师兄都没下去,便有人嫉恨得如此之早,冒着山火就要下去杀他?”
“这倒也是。”
钟隐月不再说话。他眸色渐沉,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三人望着钟隐月,跟着他一起沉默下来。
半晌,白忍冬轻声说:“师尊……”
钟隐月抬头看他:“嗯?”
白忍冬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道:“师尊,弟子今晚,是觉醒灵根了?”
钟隐月愣了愣,噗嗤笑了出来:“你不是刚醒过来就给我道歉,知道自己觉醒灵根了吗?”
白忍冬脸红了红:“弟子是……不敢相信。”
他低下头,眼帘跟着一落,声音也弱了下去,“弟子……打有幸被灵泽长老带来,测过灵根,旁人便一直说弟子是废人……”
“外头不知多少师兄师姐,来玉鸾山时,都笑话弟子无灵无根。甚至还有人,专程为了笑话弟子而来……”
“如今觉醒灵根,还是师尊说过的这万里挑一百年难遇的雷灵根……弟子实在不敢相信,唯恐只是黄粱一梦,梦醒便全空了。”
钟隐月无言。
白忍冬在床上缩起身子来,瞧着也是小小一团,也是很可怜。
他一这样,钟隐月才终于慢慢明白过来。
他穿书了,这儿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儿是一个世界,而不再是单纯的一本书。
人人有血有肉,有过去有将来,人人彼此相连。
主角并非只是一个角色,他是一个确确实实能被影响的活生生的人。
钟隐月,说不准真能改变他。
钟隐月伸出手,揉了一把白忍冬的脑袋。
“身上这么多被雷劈被火烧的伤,如此之痛,怎会是黄粱一梦。”钟隐月说,“听我说,白忍冬。你光是雷灵根就足够天赋异禀了,再加上今日更是天降惊雷来助你觉醒,这更是天道都在助你。”
“如此奇才,门内必定相当重视。你此后不但不会再被说成废人,还会成为门内的红人。”
“明日,我就得带你再去上玄山上。掌门的意思,便是让你重新择师入门。你如今的资质,跟谁都使得。”
说到这儿,钟隐月顿了顿,问,“你……想跟着乾曜吗?”
白忍冬一听,面色一怔,几乎是喊了出来:“弟子不想!”
白忍冬急了,他往旁一翻身,在床上对着钟隐月跪下:“师尊!弟子只想跟着师尊,旁人谁都不跟的!师尊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师尊了,只有师尊不嫌弃弟子无灵无根,愿意留在门下!”
他神色迫切。
钟隐月沉默了。
片刻,他试探着又问:“你当真不想跟着乾曜?”
白忍冬点头如捣蒜。
突然,他神色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开口:“师尊……师尊这样说,是想赶我走吗?”
“不会,我只是问问你意下如何。”钟隐月轻笑起来,“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忤逆掌门和门中其余长老,更无法将带你上山这事儿推掉。该带你上山的,是一定要去的。若是你仍想跟着我,到时候向他们解释了便是。”
“长老们也是为了你好,更不会逼迫你什么。你这样一个奇才愿意跟我,我自然是高兴的,怎么会赶你走。”
钟隐月这样说,白忍冬松了口气。
他又高高兴兴说:“多谢师尊!”
他这样坦然地高兴,眼神也清澈极了。钟隐月瞧在心里,心中那些不安终于都落了地。
他想明白了。
第023章
贰拾贰
乾曜山上,两个巡山的弟子手中持着灯笼,从山宫前缓缓走过——与玉鸾山不同,这些弟子众多的山头上,夜里总会有弟子巡山,为宫主检查结界完好,或是否有弟子逗留宫中。
乾曜宫中还亮着灯。
乾曜长老耿明机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手中持着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写着什么。
窦娴站在一旁,为他磨墨。
书案前,沈怅雪跪伏在地上,脑袋都紧紧贴着地面,如同虔诚拜神一般,一动不动。
屋子里的人似乎对此都习以为常,没一个人分给他眼神。
邱戈一手抱着一些书卷,一手掌着一盏灯烛,从宫那头走到宫这头,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沈怅雪一眼。
他走到乾曜宫摆满一整面墙的大云木柜前,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将手中的书卷放了进去。
他关上这个柜子,又打开另外一个,从中取出另一卷书卷。
邱戈端着灯烛回到书案边,将这书卷置于耿明机手边。
耿明机继续写着手上的东西,并未看一眼。
耿明机脸型瘦削,五官英气。他虽然眼眸深凹,面容略微苍老,可因着一双凤眼剑眉与面貌极佳,倒也算是不失英俊。
烛火的照映下,他眼中那股凉薄冰冷的狠厉更显。
耿明机低着眼帘,边写边随口道:“这玉鸾,还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窦娴沉默地为他磨墨,邱戈铺好书卷,退后半步,负手立在一边。
“雷灵根这种百年不遇……说得上是千年不遇的好苗子,都能让他给瞎捡着。”
耿明机搁下笔,也抬手拦了拦窦娴,示意她不必再磨。
窦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耿明机拿起邱戈刚拿过来的书卷,一边随意地扫视着上面的内容,一边嘴里继续说:“也不知道他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敢事事都与我对着干。”
“玉鸾长老向来风评不好,”邱戈说,“大约是眼红师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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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莫要与那末尾的废物符修计较了,”窦娴笑了起来,笑容几乎天真无邪,“这符修修不来剑,门下弟子零零星星就那么点,自是只有找上位者不痛快,自己才能痛快了。”
耿明机从喉咙里挤出声嘲讽的笑来,点点头:“说的是。”
窦娴的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了,耿明机瞧着高兴了不少。
窦娴说:“师尊也不必苦恼什么。若是师尊想,不知能给玉鸾长老多少不痛快。再者说,这雷灵根的弟子只要不是个傻的,那都不会再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那是当然。”耿明机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口茶润了润喉,“玉鸾再不懂得教书育人,也是在山宫里坐着的长老。该教的基本的天伦常理,那也得都教了。”
“那小弟子定然知道自己这灵根有多难遇,当时又是因着是个废人,为了不被赶下山去又去流浪,才不得已选了玉鸾宫。若能重来,他怎么会还选那个废物?”
邱戈为耿明机倒满茶,也笑着说:“说不定,那白师弟会选师尊。师尊意下如何?若是他能重新择师,师尊可是极有可能受他一拜的。”
“是呀,师尊可是这天决门仅次于掌门的长老,又是天下第一剑!”
窦娴说得十分自豪,腰背都不自禁挺直了,“这天底下,谁不想跟着师尊上剑仙之路呀!”
“行了,少说两句。”耿明机睨她一眼,“都同你说了多少次了,莫要狂妄。”
窦娴蔫了下来:“哦。”
邱戈苦笑了笑:“师尊,窦师妹也是敬爱您罢了,在外是绝不会说这话的,请师尊莫要怪罪。”
耿明机端起茶杯喝茶,不作回答。
邱戈说:“那,师尊意下如何?若是白师弟喜欢师尊,师尊是否要收入门下?”
耿明机放下茶杯,思忖良久。
他摩挲着手中茶杯杯身的纹路,沉吟着说:“既然是雷灵根……那资质自然是差不到哪儿去的。若是能收入门下,日后我定能教得十分不错。到时,乾曜宫便是又能出一位剑修高手。”
邱戈隔着耿明机和窦娴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若是能得白师弟,师尊在门中的地位便又得高了。”邱戈说,“这雷灵根已是百年未出了,白师弟定会成为门内的红人。说不准,今年的仙门大会,他能替师尊在全仙修界前争得荣光。”
耿明机笑了声:“那也得他乐意选我才是。”
“怎么会不选师尊呢!”窦娴说,“掌门门中弟子众多,早已收了关门弟子,不再收人,师尊就是白师弟的最优选!再说,其余长老都认可师尊,自当会帮着师尊争取白师弟入乾曜宫来的!”
“灵泽长老虽说可能会和师尊争一争,可她一介女流,又如何争得过其余长老?玉鸾长老就更别提了,白师弟若是不傻,自然不会再选那鸟不拉屎的山宫!”
耿明机虽然面上神色未动,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介长老,不好把话说得太满太嚣张,只斥道:“行了!一天天的,怎么总如此自满!”
窦娴又被训了,她缩了缩肩膀,再次不说话了。
“说起关门弟子,师尊,没问题吗?”邱戈小声提醒,“师尊也是收了窦师妹做关门弟子的,三年前起门中就不再收新弟子了。”
“无碍,这雷灵根难得,为他破个例,也不会有人怪罪。”
耿明机说完,端起杯子喝茶。
邱戈点着头,再次拿起茶壶来,给耿明机满上杯子。
时候不早了,耿明机挥了挥手,道:“行了,本来就不早了,都回去睡罢。”
邱戈和窦娴向他行了礼,转身就离开了。
两人关上了宫门,门内安静下来。
沈怅雪还跪在书案前。
耿明机暂且没搭理他。他边喝着茶,边看着手中的书卷。
手边的灯烛烧了半截下去。
被他当做空气的沈怅雪一直跪伏在那儿。没有耿明机的命令,他连头都不能抬。
耿明机把空了的茶杯搁到案上,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的书卷,终于开了金口:“你最近胆子很肥啊?”
“弟子不敢。”
“不敢?”耿明机好像听到了个笑话,笑出了声,“我瞧着你很敢啊。”
“我叫你去为难玉鸾,你反倒帮他写了草案交上去;我让你在房中禁足,你瞧见失火,连背上还有伤都顾不上,急匆匆地就去了。”
“沈怅雪。”耿明机说,“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你都忘了你是怎么站在这儿的?”
沈怅雪沉默。
“说话。”
沈怅雪叩在地上的十指缩了缩,又沉默片刻,才哑声道:“弟子不敢忘。”
耿明机嗤笑一声,听着是完全不信他这句话。
“师尊大恩大德,弟子没齿难忘。”
沈怅雪突然说。
耿明机脸上的笑意一顿,散去了些。
他终于放下书卷,看向了沈怅雪。
沈怅雪跪伏在地上,头深深埋着,耿明机看不见他的脸。
沈怅雪继续说着:“若不是师尊相助,弟子早已死在死人堆里,绝不会有今日。此番恩德,弟子如何能忘。”
说得相当诚恳,耿明机却又笑出了声。
他站起来,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
他负手向沈怅雪走过去,边走边道:“是吗,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跟玉鸾走这么近,他山上一出事儿你就跑得这么快,比我出事都紧张,是不是动了想换师尊的美梦了。”
“弟子不敢。”沈怅雪还是说。
“你当然不敢。”
耿明机走到了沈怅雪面前。
他伸出手,一把薅住沈怅雪的前发,将他从地上硬拽得坐起来。
那是一张平静又毫无波澜的脸,脸上还有些在玉鸾山上沾到的脏污。
“脏死了。”耿明机也面无表情,“你也该知道自己多脏,沈怅雪。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容忍自己门下有个这么脏的畜生。”
“他若知道你是个畜生,跑都来不及吧。”
沈怅雪别开眼神,看向他处。
他看起来很不想承认这一事实,耿明机突然心情变得很好。
“看你知错了,我便不罚你太深了。”耿明机目露怜悯,“沈怅雪,你要懂为师的一片苦心。你出了这座山,去外头看看,有多少灵修能过得你这般体面?”
“命锁在极隐秘的地方,谁都瞧不见,外人都当你是个人。若非大事,我也绝不用命锁强制命令你去做……你却这样三番五次地仗着我不用命锁,胆大包天地忤逆我。”
耿明机松开手,沈怅雪往下一倒。他抬起头,目光如槁木般死气沉沉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没任何感情色彩,耿明机看不出沈怅雪信不信他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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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明机也无谓他信不信。
耿明机站起身:“今夜,就用命锁罚你罢。”
“跪在这里不许动。”
此话一落,沈怅雪立刻感到腹部猛地一凉。
四肢百骸传来惊涛骇浪的灼烧感,他整个人都不听自己使唤了。他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重新跪伏下去,紧接着,更剧烈的灼烧感翻涌起来,好似被活生生扔进火炉中。
恐惧随着疼痛一同袭来。
沈怅雪被强硬地摁在原地跪着,立即浑身冒起了冷汗。
可他叫也叫不得,动也动不了。
“我也很久没用命锁罚你了。”
耿明机站在他身侧,声音愉悦极了,“你们这些畜生,不总打一打罚一罚……真是会不知道天高地厚。”
第024章
贰拾叁
从弟子的别宫出来,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又下起了大雪。钟隐月撑起伞,哈欠连天地往自己宫中走去,准备回去睡觉。
走在雪夜里,他仍然心事重重。
目前看来,白忍冬的思想的确因为他提前教导受到了不少影响。假如他现在真的铁了心的不想跟着乾曜,还留在玉鸾山上的话,钟隐月只要再多加努力,多半就能把他按死在正道上。
虽说钟隐月还是接受不了原书里他最后那些白眼狼的举动,他还是觉得这小子算个潜在的白眼狼,但他今日也明白了。
现在,这本书是个世界,人人都是有血有肉可受影响的,谁都不是脸谱化的被规定了的角色。
如今他有了这么大的改变,钟隐月就不能一直对他有抗拒心理。
一直这么抗拒下去,心里带着成见,不好好教他,说不定他钟隐月也会变成促成沈怅雪死亡的原因。
钟隐月绝对不接受这样。
他虽然现在心里还是忍不住对白忍冬有些成见,但既然孩子能改,就该让他改。
改总比不改好。
钟隐月撑着伞回到玉鸾宫。站在屋檐底下,他甩干净伞上的雪,把伞收了起来。
他抬头望着天上。
不过,今日这天道居然能强制主角觉醒……
这意思是,原书里的剧情都是定数,根本无法改变?
该是什么,天道硬拧也要让它这样走下去,是这个意思?
那是不是钟隐月这些决定根本都是白瞎,无论费多少力气,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那他穿到这儿来有什么意义?
应该不是这样。如果天道是这般容不下一点变数,他就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隐月想不通。
一堆事情想得他脑仁疼,再加上今日沈怅雪又被气头上的耿明机带走了,这会儿不知道又在怎么弄他——钟隐月当真是越想越烦躁。
他又只能在这儿枯想,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去那边干什么,都只能打草惊蛇,根本没办法让耿明机把沈怅雪给他。
钟隐月狠狠甩了两下手中伞,嘟嘟囔囔地低声骂起来:“一堆烂事,真他大爷的服了,过来以后就没消停过……”
“再说,一般穿书的不都给配个系统办事儿吗。哪个不是带着系统打爽文,就没见过我这种上了战场两手空空就朝着跟前两排坦克冲上去的……”
“哪儿有这么穿——”
——哪儿有这么穿书的。
次日清晨,日头刚升,钟隐月顶着一脑门乱糟糟的鸟窝毛,两只眼睛瞪得跟绿豆那么点儿大,表情跟掌门那只天天来撞窗户的信鹰浮日一样弱智。
他在榻上坐着,被子盖着下半身,傻愣愣地望着眼前。
眼前半空中,有一个半透明的对话框漂浮着。
【尊敬的宿主23415,您好。】
【顺应您的召唤,“随心而为”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好半天,钟隐月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哈?”
好像是怀疑他没看清,系统用机械音又念了一遍:【尊敬的宿主23415,您好。顺应您……】
“我没瞎!”钟隐月怒道,“不是,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都穿几天了!你这什么速度啊!谁家系统这么2g网啊!?”
【非常抱歉,由于工作人员失误,及一些时空波动原因,本次系统在传送宿主进入世界过程中链接断接,在探索宿主所在地进行重新链接中花费了较多时间。】系统的声音无波无澜,【由于本穿书系统公司刚刚起步,服务器升级不到位,造成本次链接迟缓,请您谅解。】
还他爹是个刚起步的创业穿书公司!
钟隐月好悬没一口血吐出来。
他抹了一把脸,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了一下,甩甩手表示算了,不再计较这事,问:“那你说,你们能干嘛?”
【系统检测到,宿主已经对该世界产生了较多影响。】系统说,【宿主能力十分可观,已获取评选‘最佳穿书宿主’的资格。】
并不需要!
谢谢你!真的完全不需要!
【我们公司与其他强迫宿主工作的系统不同,公司推崇人性化穿书剧本。】
在你们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突然扔进来的那一瞬就已经和“人性化”这三个字没关系了!
钟隐月心里骂着。
系统继续说,【系统并不强制宿主进行攻略或教养某一角色的任务,宿主可以自行选择剧本。】
“啊?”
【也就是说,宿主可以自行选择在该世界所希望的终极目标。】系统换了个说法解释,【系统将会围绕终极目标为宿主规划一条任务道路,及相关辅助道具,来协助宿主在该世界完成目标。】
【完成目标后,宿主可以自行选择去留。当然,无论去留,系统都会为宿主准备丰厚的任务完成奖励。】
“多丰厚?”
【一个自选愿望与万两黄金,及时空穿梭权一次,允许来回。】
钟隐月又一次瞪直了眼。
不用说,这的确够丰厚。
【宿主是否接受?】系统说,【我们是非常人性化的。宿主如果不接受,可以现在就……】
系统还没把话说完,钟隐月立刻喊:“老子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