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仿佛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她心里撞了一下,她对着那道清隽又执拗的背影,无声地说了句“好。”一切的一切,都始于她睁开眼时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与四殿下之间的感情,说没有是假的,说有,却也不确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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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一到,大地就开始荒凉。
到了汝南,言清漓没有见到陆眉,一问才知,他半月前被陆大人的故友给请走了。
早不请晚不请,偏她快到了的时候请,言清漓十分肯定是宁天麟是故意将他弄走的,她甚至怀疑陆眉许是都不知她来,否则那厮肯定会想方设法与四殿下同去接她。
也罢,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人早晚能见到。
上午才送去庐陵太守府的拜帖,下午就有了回应,玉竹他们还没到,宁天麟便挑了两名汝南府的婢女同她去,宋益给她当车夫,另外还派了两队人护送,但也只能送到城外十里。
麟王是敌非友,除非他孤身不带护卫,否则赵家不可能让他入城,而她就不同了,她是以探亲之名给言如递的拜帖。
一盏茶还没用完,太守府的侍女就进来低声说“我们夫人到了。”
言清漓站起身,很快,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几道人影晃过,一名美妇人带着仆婢们出现在她面前。
“我还当夫君用假帖子诓骗我,原来真的是三妹妹你,怎么瘦了许多?”
言如一袭宝蓝色褶裙,外披墨青色大袖褙子,头上簪了两支步摇,静时端庄大气,动时又多了几分娇娆,这身行头低调不惹眼,只有行家才能看得出绝非凡品。
再看她现今的模样,气色极佳,比从前丰腴了些,韵味更胜三姨娘吴氏,却没有吴氏身上那股小家子气。
言如快步走向言清漓,眼里含着关切:“年初听说你的事时,我还求了你姐夫派人去寻你,想着让你来我这里避一避,如今总算见着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会说话的人,连假话说得都动听。
年初时她还是朝廷缉拿的要犯,言国公为了与她撇清关系,都急火火地将她从家谱上除了名,她与言如早就没了来往,担心她?来她这里避一避?
言清漓算是信了坊间的传闻,看来赵攸确实待她这位二姐姐很好。
旁的可以作假,下人的态度却做不得假,她从进入太守府时就有意无意地向下人们问起言如的事,每个人都是一副打心底敬畏的模样。要知道底下的人最会看人下菜,倘若言如不得赵攸看重,下人们或多或少也会轻慢她。
她与宁天麟的关系差不多天下皆知,这个时候来看自家姐姐?
明眼人都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她不开口,言如就不问,只与她叙话往昔,说些有的没的。
在说完她前不久才让人去言婉修行的庵里送了香火钱后,言清漓顺着这话切入了正题。
“认真说起来,我如今已算不得言家人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过来,我还以为二姐姐不会轻易见我,心中颇为忐忑,连拜帖都准备了好几份。”
言清漓先作苦笑状,随后又真情实感地看向言如:“没想到是我多虑了,二姐姐仍待我同从前一样。想那时我身负乱党罪名,连父亲都避我不及,早知二姐姐一直惦记着我,我便早些来看你了。”
先开口的人多少会显得“有求于人”,言如明知她是宁天麟的人,心知肚明她的来意,却决口不提这些,这是想将主动权攥在他们手里,等她忍不住开口后,好向她与四殿下提条件。
可言清漓这话一说,便好似赵家正巴巴地等着她来呢。
果然言如的眼神微微一闪,眨动一下后又恢复如常。
“三妹妹说的什么话,在府中做姑娘时,我与你最是投缘,你我相互关照过,这等情谊哪里是一张族谱可以割断的,何况我们身上都流着相同的血,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我,还有大姐姐,我们都是亲姐妹,一家人,你出了事,我这个做姐姐能帮衬的,自然要帮上一把。”
“二姐姐说的正是清漓想说的,其实我这趟过来,也是念着我们姐妹之情,不忍看着你与姐夫行差踏错,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想要帮衬你们一把。”
我是替麟王来做说客不假,但绝不是来求你们的,我来是要给你们指条明路。
言如的眼角微微抽动一下。
“三妹妹这话何意?”
第四百一十四章
讨价还价2967字
第四百一十四章
讨价还价
言清漓轻叹:“
你我二人知根知底,二姐姐还要继续装傻吗?”
你知道我绝非善类,我也知道你几斤几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言如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无奈一笑,也不兜弯子了:“三妹妹有话就直说吧。”
可算不用拐弯抹角地说话了,言清漓喝茶润了润喉口:“我听闻麟王向赵公递了橄榄枝,可赵公与姐夫却多番拒绝?”
言如眼波流转:“我屈居后宅,对公爹与夫君的事情不甚清楚,但这件事略有耳闻,好似是公爹不愿受降于乱臣贼子。”
言清漓点点头:“临难不屈,赵公与姐夫这等气节令清漓钦佩,可清漓还是要说句不好听的,此举实乃愚蠢。”
言如眼神微冷,但她最擅长的就是掩饰,闻言也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没想到忠君爱民,恪尽职守,到了三妹妹的口中竟成了愚蠢?”
“忠君爱民自然不蠢,蠢的是忠奸不分,麟王殿下手中持有先皇的遗诏,是为匡扶正统,而盛京那位才是弑君篡位的真小人,为了忠护小人而舍身,二姐姐你说,这是不是愚蠢?”
言如波澜不惊地笑了笑:“三妹妹依然这般心直口快,什么都敢说,我还道你怎会突然来看我,原是过来当说客的。”
随后她也惆怅叹气:“可是自古及今,举事之人大都打着正义之名,那遗诏是真是假,想必也只有写就它的人才知道了。”
言清漓同意这话,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份遗诏是我亲自带出宫的,绝无作假,不然二姐姐以为,我堂堂国公府的小姐,怎会忽然成了朝廷通缉的反贼?不过是有些人狗急跳墙,急于追回对他不利的东西罢了。”
在言如吃惊的目光下,言清漓缓缓将宁天弘谋反那日的事情说了。
言毕,见言如低头陷入沉思,她也不急于催问。
“就算二妹妹所言为真,那当今圣上也是祭过天地宗社而登基的,庐陵不过是一方小地,哪里会知道诸多内情。”
若说不辨忠奸,那也是皇亲国戚满朝文武在先,名正言顺登基的皇帝我们不忠,难道要忠半路杀出的麟王吗?
然而她话又锋一转:不过三妹妹的好意,我还是会转告于公爹和夫君的。不瞒你说,麟王此前派人来过三次,我听你姐夫的意思,好像还许过侯爵之位?可是……”
有些话,男人与男人间不好说,譬如讨价还价,但女人与女人间就容易多了。
言如向言清漓歉意一笑:“你也莫怪姐姐妇人之见,这古往今来过河拆桥之事也不少,麟王能蛰伏多年而不出,城府之深不可测之,何况他身边不乏如盛家这种大族相助,岂是我小小赵家可比?再者,这棋局输赢,须待局终时方晓,一子落错,不但满盘皆输,还会落得个人人厌弃的下场。”
言清漓算明白了,赵家的担忧无非就是两点。
一是担心四殿下看重的只是庐陵这块地,不会重用赵家人。二是鹿死谁手还不知晓,倘若赵家投诚,四殿下赢了好说,若输了,他们不仅没有前程可言,还会落得个反叛的骂名。
言清漓没见过赵家父子,但已经猜到这二人中必定有一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
知道“症结”所在,也就知道怎么“治”了。
言清漓略一思忖,道:“的确,世人往往更在乎眼前能得到什么,而非未来可能得到什么,清漓只能说麟王殿下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但我说得再多,恐怕也无法完全消除你们的顾虑。正如二姐姐所言,棋局就是赌局,端看敢不敢赌了。”
“赵公与姐夫不敢赌是人之常情,但是清漓可得提醒二姐姐,庐陵并非麟王殿下的唯一之选,据我所知,他已从阴山关调兵,倘若我今日无功而返,我不确定他明日会否兵临城下。”
赵家以为四殿下不会轻易动他们,她偏偏就要告诉他们,以此相挟是没用的,宁朝之大,沃野之地又非庐陵一个,能取而代之的也不是没有,庐陵不过是占了个好位置罢了。
“三妹妹这是在威胁了?”
再怎么说她代表的也是赵家,被人指着脸说没种,任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见言如站起身,那样子似是要逐客,言清漓又不慌不忙地解释:“二姐姐误会了,麟王殿下若真想这么做,清漓又何须走这一趟?”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不断打鼓,告诉自己言如既然肯见她,那就说明赵家是可以松动的,否则言如大可找借口拒见她。
“这场赌局,赵家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输或赢不过两个结果,依我之见,不妨将宝押在麟王殿下身上。二姐姐是个有野心的人,你隐忍了近二十年,千辛万苦才得到今日的一切,难道就打算为了赵家的两个男人付诸东流吗?”
涉及到言如的自身利益,她的神情有些松动,言清漓一鼓作气:“要是二姐姐仍然犹豫,那清漓就再给你一颗定心丸吧——这场博弈,麟王殿下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言如转身看她,挑眉:“哦?三妹妹何以这般笃定?”
“因为,兄长会相助麟王。”
言如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言清漓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字道:“兄长会与麟王联手。”
你们担心只有麟王一个对抗不了朝廷,那么多一个言琛呢?
言如的眼神飞速变换,从惊愕到猜疑。
“你与兄长,究竟是何关系?”她嗅到了这话中深意。
言清漓笑:“二姐姐在说什么呢?我与兄长自然是兄妹关系,但是……”她语气变得略为暧昧:“又比兄妹更近一些。”
这已经算是承认了,但为了令言如更相信,她又拿出了几封早就准备好的信,都是先前在嘉庆关言琛写给她的,又略略提了嘉庆关的事。
“兄长的字,想必二姐姐也认得,你一看便知”
几封简短的书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却字字句句透出关切爱护,言如已为人妇,当然看得出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关爱,并非全是兄长对妹妹的叮嘱。
她倒是难以想象,那位总是遥坐云端的长兄,高洁如他,居然也会对女子说出这样细腻的话,并且这女子可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的妹妹。
“怪不得兄长只待你不同,原来你们竟真的是这种关系……”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言如将信还给她时,神情已恢复平静,平静中又仿佛有一丝调侃:“不过我可听说麟王曾言与你有婚约,三妹妹果真是人见人爱啊。”
点到为止,对于她是如何处理与不同男人的关系,言如好奇却不多问。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就是省时省力,其实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与人解释这些乱七八糟的扭曲关系。
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是假象,言清漓学着言如刚见到她时的模样,亲切地挽住她:“我早说了我是来帮二姐姐的,二姐姐这回可信了?你可要多劝劝姐夫,让他早些看清形势,莫真做了那愚而不自知的勇夫。”
她这三妹妹当真是不在嘴上吃亏。
听她讽刺自个的夫君,言如微恼却也没得反驳,便又装起了无知妇人:“庐陵的事一向是公爹说了算,你姐夫也不能完全做主,如何答复,只能明日再知会你了,你我难得相见,先不提这些了,去我那里坐坐……”
次日,言清漓终于见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二姐夫赵攸,相貌中上,却器宇不凡。她也不知言如做了多大的努力,总之赵家终于肯归顺,但前提是答应他们三个条件。
其一,庐陵可以向麟王输送粮草,但天下大定前,麟王不可驻军庐陵,并需麟王代七皇子亲自手书一封,许赵家世袭罔替的爵位。
求个保证无可厚非,言清漓直接替宁天麟答应了。
其二,是言如提的,要将她娘吴氏完好无损地送到庐陵。
总归是要去救言家人的,且她来时就料到言如可能会提这个要求,遂同意。
其三,赵攸称自己事多繁忙,总是无暇陪伴妻子,希望妻妹能在庐陵多留一阵,等西川局势稳了,他们会亲自送她回去。
这是怕麟王使诈,假意称与言琛联手,将庐陵骗到手后却又抹杀了他们赵家人,留她在这里做个护身符,等到言琛真的反了,他们也就踏实了。
言清漓有些后悔昨日默认了自己与四殿下和言琛的关系,她还是小看了言如这女人,她在这里,四殿下肯定不会对赵家人怎样。
也罢,只要言家人安全了,哥哥那里应很快就有音讯,她就再与言如演一阵子姐妹情深吧。
料四殿下那性子不可能同意第三条,言清漓索性就留下不走了,让宋益回去复命。
第四百一十五章
重聚2903字
第四百一十五章
重聚
落叶随风满地,授衣节这日,三更起就有百姓坐在巷子口烧寒衣,四更时便陆续有车马出城,到了五更时,当了一夜值的官兵好不容易熬到了快下差,出城的队伍却已排起了长龙,不由得叫骂了几声“倒霉”。
上坟的,去庙里祈福的……五更一刻,换班的人终于来了。
城外十五里,一辆载满纸衣的马车消无声息地拐进丛林间,约小半个时辰后,马车从林子的另一边出现,停在了早就侯在此地的一行人面前。
宋益挥手,四名影卫上前帮那车夫撬开了两口大木箱子,层层纸衣之下,言国公头一个被扶出来,随后孟氏与吴氏相携,言珲则挥开一名影卫的手,沉着脸自己翻下去。
几位都是养尊处优的主,四人同时挤在一口箱子里又颠簸了一路,此刻脸色都十分难看,后面那口箱子里,言国公的几位姨娘也都晕头转向的,二姨娘刘氏更是直接跑去了一棵树后呕吐。
车夫上前与宋益做交接。
“人齐了。”之后又压低声音道:“我们将军还有句话带给你们主子——铁皮葫芦,速摘。”
宋益道了声“多谢”。
那边言国公等人被转移去另外两辆马车,可孟氏却不肯:“老爷,快让他们将婉儿接过来,不能丢下婉儿啊!”
言国公正心痛于他那些古玩字画——不是他不想带,而是这些人不让他带。于是没好气儿地吩咐宋益:“可听到了?还不快去接人!”
心想着到了西川,务必要让长子将这群下人狠狠惩戒一翻,再想个法子将那些珍宝取回来。
“国公爷误会了,我等并非听命于言将军。”
“不是琛儿?”言国公先是一愣,随后惊慌后退好几步,“那你们是谁?明明是琛儿的亲笔书信……”言国公边说边重新掏出言琛的信。
言琛并未在信中过多解释,只有四个字——随他们走。这么做的目的也是防信笺旁落,被人早早知道他要反。
“是言将军请托我们主子麟王殿下,将你们送往庐陵。”
“麟王?”
“庐陵?”
吴氏自觉抢了言国公的话,低头噤声,内心慢慢燃起喜悦。
言珲一听是麟王,立刻戒备地看向周围:“我大哥何时与麟王扯上了关系?”
“个中缘由,国公爷与二公子到了庐陵便知。”
盯守国公府的人不知何时能发现里面的人被调了包,宋益催促他们尽快上车。
先开始这些影卫还敬着言国公等人,可云里雾里的言国公与言晖仍表现出抗拒,孟氏也因为女儿不在说什么都不肯上车,宋益怕节外生枝,只得让人半押半送地将他们都塞进了车里。
十日后,庐陵
一直都知道庐陵富饶,却不知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这里的百姓仍能像太平盛世时那般闲适度日。
在太守府的十日,言清漓最多的感慨就是言如,倘若上一世她也有言如这等心计与眼光,也不至于被“情”字遮了眼,看中了……
她摇摇头,将脑海中的男人摇了出去,专心碾药汁。
这位二姐姐倒是记得她的喜好,每日都命人送来好些药材供她鼓捣,庐陵物产丰富,药材也应有尽有,这些日子她一直与瓶瓶罐罐相伴,乐得清闲,仿佛回到了在言府做小姐时。
“青……花嫣,去取些胡蔓草来。”
一不留神,险些唤错了名字,叫花嫣的小丫鬟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捧来几株胡蔓草,看向言清漓的眼神中隐隐透着几分畏惧。
谁家的好小姐会成日摆弄这些剧毒之物啊。
言清漓看在眼里,轻轻一笑,让她下去做别的事,同时在心里盘算着日子,应当再有两三日,就能见到玉竹与青果了。
才出去的花嫣又折返回来:“小姐,郡丞夫人请您去堂屋,说是有客要见你。”
想曹操曹操就到?
言清漓赶紧擦了手,衣裳都没换就匆匆赶了过去。
结果,却不是她以为的人。
陆眉一身玉色便服,束她送的那枚发冠,全身无一饰,却是神采英拔,比之他做纨绔公子时更惹眼,惹得堂屋的婢子们都在偷偷瞧他。
听到动静,陆眉转过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里瞬间盛满了光,目光在她身上胶着了一瞬,才起身朝她颔首:“清漓姑娘。”
言清漓明白他这是碍于言如与赵攸还在场,虽然她与陆眉有过婚约,还上过同一张通缉令,其中关系惹人遐想,但只要他们不表现出来,谁又好说什么。
她耐下心中激动,矮身回了个万福,问:“可是麟王殿下有吩咐?”
在不确定言琛会否向朝廷倒戈前,赵家人心里不踏实,宁天麟答应暂不进入庐陵,但派人给未过门的妻子传个话总不能拒绝吧。
心有灵犀一点通,陆眉同赵攸说的也是这个“来意”。
“正是,殿下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瞧瞧你可安好。”
那边赵攸当即笑道:“麟王殿下当真是多虑了,我若敢慢待清漓,夫人第一个不饶我。”
言如也掩唇笑:“清漓是我妹妹,我爱护她还来不及,陆公子大可让麟王殿下放心,待三妹妹回去时,保管她多长几两肉。”
陆眉顺势道:“既如此,麟王殿下还有些话带给清漓姑娘,陆某可否借一步说话?”
言如扯了扯赵攸:“公爹不是还有事找你?你去吧,我带陆公子与三妹妹逛逛园子。”
赵攸会意,之后言如将他们带到前院的庭园,陪着逛了会儿就寻了说辞离开,但留他们孤男寡女在这里又不合适,便叫了两个婢子跟着。
下人们也得了主子的授意,离得很远避嫌,不听他们说话。在行至转弯处时,陆眉便将人拉到了一块石壁后面。
言清漓跌进了他的怀里。
“清儿。”陆眉用下巴轻蹭她的头顶,“见到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自私,但事实就是,在得知嘉庆关的危难时,他祈求的就是她一个人的安好,不敢奢望太多,怕上天不答应。
他抱得很紧很紧,她能感觉到他的声音发颤,胸膛也在发颤,胸腔里的跳动异常强劲,仿佛要撞进她的心里。
言清漓也环住了陆眉的腰,安慰他:“见到了,数数我可少了一根头发?”
陆眉还真就配合她的话,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嗯,挺好,全须全尾的。”
言清漓扭头轻笑,她不是很想提嘉庆关的事,便问:“对了,你不是在——”
“他支开我时我便觉得有异,后来听说他离开了汝南,便知道他一定是去找你了。”
“你从——”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是买通一两个大头兵将他的行踪告诉我,有何难?”
“那他——”
“他尚不知我回来,我直接来了你这儿。”
话都没说出口,他便知道她要问什么。
四殿下对陆眉千防万防,却还是没防住,待陆眉回到汝南,那人大抵会想将这厮大卸八块,可是又动他不得,不仅如此,还得客客气气地问他,怎得回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他好着人去接。
言清漓想到宁天麟吃瘪这个画面,一下没忍住,躲进陆眉的怀里咯咯笑起来。
结果才笑两声,就被拎出来堵了嘴。
男人的吻急促且凌乱,与他方才镇定自若甚至有些调侃的语气天差地别,言清漓原本担心被人瞧见想躲开,可他的舌头闯进来时,她又有些沉溺。
好在陆眉是有分寸的,估摸着那两个婢子快到这里了,最后在她唇瓣上轻轻咬了咬,就与她分开了。
“陆公子,夫人请您留下用膳。”
两个婢子变成了三个婢子,其中一个是后来传话的。
要留人也该是赵攸留,言如一个后宅妇人怎好留外男用饭,都是聪明人,这是在提醒他天色已晚,陆眉婉拒后准备告辞。
将要离开庭园时,言清漓趁人不备低声问他:“真不用我送你出城?”
陆眉扬起唇角:“又不是自此不见,过几日我还来看你。”
“你还能出得来?”
“本公子是座上宾,非阶下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言清漓抿唇偷笑:“你莫要这般嚣张,他那人会秋后算账的。”
这厮耍起无赖:“不怕,有娘子你为我撑腰。”
当晚,陆眉才走不久,言如又遣人请她过去,原来是言家人已到城外,言如希望她随她同去,毕竟言琛与麟王,麟王与庐陵这些事情,由她解释最为合理。
言清漓没想到宋益这么快就将人带回来了,后来一琢磨,猜他八成是日夜不停地赶路。
果然,庐陵城外的风顺亭,当她见到灰头土脸的言国公一行人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第四百一十六章
遇险2672字
第四百一十六章
遇险
言家众人这十日几乎都是在马车里度过的,吃不好睡不好,往昔意气轩昂的国公爷被折腾得面色蜡黄,看起来十分憔悴。
“娘!”
盼了许久的言如在看到吴氏那一刻跑了过去,她身后的两名婢女赶紧跟上。
“如儿!”
母女团聚,吴氏眼里泪汪汪的,言如从婢子手中取过一件雅蓝色披风给吴氏披上,又命下人给言国公送了一件。
宋益来向言清漓复命:“言姑娘,既然人安全送到了,言将军那边……”
言清漓懂,只有她的话言琛才会信,她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书信交给宋益,“速速送到西川去吧。”
那边裹好披风的言国公抬头瞥见言清漓,猛地一愣,随后像是见了鬼似的指着她:“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因为这个不孝女受了诸多牵连,言国公气得牙根儿痒,说着就向前走:“你这孽女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居然还有脸回来?是嫌害得家里还不够乱吗!”
宋益一个箭步挡在言清漓面前,言国公生生止住了脚步。
言清漓对宋益说了声“无事”。
她对在场的言家人无恨也无情,都是看在言琛的面子上罢了,她淡淡道:“国公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何时有我这个女儿?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您这位父亲。”
这声国公爷算是结束了她与言国公那点少得可怜的父女情分,也划清了她与言家的界限。
言如忙道:“父亲有所不知,清漓妹妹此番是代麟王殿下来做客的,麟王殿下正坐镇汝南,过些日子便会来接人,父亲可莫让阿如为难。”
这是在提醒言国公,你既已将人逐出了家门,就不要再摆父亲的架子。也是提醒他,人家如今是麟王的人,她若有个三长两短,麟王过来兴师问罪,我可帮不了你。
言如的话加上周围那群黑衣侍卫冷冷盯过来的目光,言国公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下意识地退到了言晖身边。
“照二妹这么说,大哥当真与麟王勾结在一起,你们也投靠了麟王?”言珲冷不丁地开口,他先是看向言如,慢慢地又转到言清漓身上,目光昏暗地闪了一闪。
话虽直接,却也是言国公想知道的,似是想起了自己还有长子撑腰,便又中气十足起来:“不错,之恒做事向来稳妥,这么大的事他怎会不与我商量?如儿,你速速与为父说清楚,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言如看向言清漓,后者明显没有插手的意思,言如便道:“此事说来话长,这里风大,我们回去的路上再说吧。”
“等等!”
一直失魂落魄的孟氏忽然冲上来抓住言如,言如与吴氏都吓了一跳。
“如儿,救救你姐姐吧,你姐姐还在庵里!”说着又疯魔似的抓住吴氏:“妹妹,看在你我一同服侍老爷多年的份上,你帮我说说话!帮帮我!”
言清漓看向宋益,宋益迅速低声说了言婉的事,她点点头,看起了热闹。
吴氏正在软声软语地安慰孟氏,看似关心,却从头到尾没劝说言如。
言如也面露难色:“二娘,我也十分惦念大姐姐,可此刻皇上必定已经发现你们离开了盛京,大姐姐那里十有八九是逃不过搜查的,此时去寻,说不定会被人顺藤找到庐陵来,等过些时日吧,风头过了后,我定求夫君派人去接大姐姐。”
这明显是在推辞了,也难怪,孟氏母女欺压吴氏母女多年,风水轮流转,言如会帮忙就怪了,更何况西川没有动静之前,依赵家父子谨慎的性子,的确会选择保持低调的。
孟氏求不动人,又立刻转头看向言清漓,仿佛看到希望一般向她祈求:“清漓,你行行好,你让他们将婉儿也接过来吧!二娘求你了!”
言国公见她居然去求这个被他扫地出门的不孝女,老脸上挂不住,让言珲赶紧去将孟氏拉走,可孟氏却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硬是挣开了言珲,饿虎扑食一般朝言清漓扑过来,不过被宋益及时给拎开了。
“清漓,二娘知道自己做的不好,二娘错了,二娘给你道歉,可是婉儿她毕竟也是你的姐姐,你就救救她吧!”孟氏哭求。
言清漓没料到孟氏居然会向她下跪,微愣一瞬后,她又漠然地转过头去,“孟夫人,我早已不是言家人,此事你求不到我头上。”
言婉可从未将她当成过妹妹,她揽这个麻烦做甚?说罢,她就要上车,可身后的孟氏居然咚咚咚磕起头来。
“清漓,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那你能否看在之恒的份上救救婉儿?之恒待你不薄,若之恒在,他一定不会撇开婉儿不管的……求你了……我求你了……”
言清漓身形一顿,陷入沉思。
那人重视亲情,否则不会担心困在盛京如同累赘的他们,那人亦重视手足,否则不会将弟妹送去军营与庵堂磨炼思过。
若是那人在场,确实不会抛下言婉不管。
可这些并不是能令她动恻隐之心的主要原因。
她慢慢转过头。
孟氏的额头已经磕肿了个包,言珲在边上拽她,她就死拽着宋益。
纵有诸多恶行,可孟氏努力保护女儿的模样,令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片刻后,言清漓微不可见地叹了叹:“宋益,派人去找找吧,尽力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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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之人谁不知道言国公就是个草包,不过身为赵攸的岳丈、镇西大将军的父亲,但是这两重身份,就足够令赵家父子礼敬于他,在赵家父子的盛情之下,言国公很快就没了不安与拘束,一场接风宴下来,他便开始自在使唤起了府中下人,一日之后,就大有成了半个庐陵城主人的模样。
“你爹这等作风,也不知姑爷会不会因此轻看了你。”吴氏有些忧心。
言如完全不在意,“娘就放心吧,夫君早知父亲的为人,那些阿谀奉承的话还是我叫他说的。”
见女儿将赵攸拿捏的死死的,吴氏也算彻底放了心,不多时,一个婢子进来禀报:“夫人,二舅公子方才从马厩里牵走一匹马,说要出去找乐子,管事不敢拦,叫我向您知会一声。”
言如与吴氏相看一眼。
这才一日就闲不住了。
“二哥还是那副德性?”
吴氏点头:“皇上下令禁足之前,有个青楼女子来府上找过,说是有了身子,最后叫孟氏给私下打发了,老爷至今都不知道。”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言如勾了勾嘴角:“还是二哥最像父亲。”
吴氏掩唇笑:“你啊,这话同娘说说就罢了。”
母女二人还有许多话要说,言如懒得理会那败家子,便吩咐婢子:“去告诉管事,二舅公子要银子要马,给他便是,只要他不将乱七八糟的人带回府中,就随他去吧。”
两刻钟前
言清漓正在给言琛写今日的信,许是明日就能见到玉竹与青果了,她心情甚好,便多写了几句话挑逗他。
——明月似君心,坠入绵绵里,绵绵情怯怯,愿与君同许。
她忍不住想象那人看到这首情诗的模样,必是心里如同有只爪子在挠,却又因着有下属在场,只能控制着表情将信收好。
“花嫣。”
言清漓向外叫人,无人回应,平时她总是遣走婢子独处,以为那两个丫鬟去哪里做事了,便也没在意,自去取了火漆。
回来时却发现油灯里的火苗微微在晃,她不做多想迅速蹲下身,背后一只男人的手抓了个空。
言珲没料到她反应还挺快,急忙勾腿去绊,言清漓被绊了个踉跄,等稳住身子时言珲已经扑过来,抓住了她已经摸到香囊的右手向后一拧。
言清漓忍着疼,赶紧用左手袖口里藏着的银针刺向言珲,可惜对不准穴位,只是将言珲给刺痛,言珲抬手狠狠一挥。
男女力量相差悬殊,更何况言珲早有防备,言清漓整个人被他打翻在地,在头痛目眩中失去了意识。
第四百一十七章
闯殿2356字
第四百一十七章
闯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过去孟氏处处刁难吴氏母女,如今却得在人家屋檐下躲雨,虽然吴氏并未得意欺人,但孟氏仍以颠簸不适为由,一整日都没有出过房门。
谁叫人家生了个能耐的女儿呢?
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孟氏忍不住叹气。
事到如今,她也不指望言婉替她争气了,能平平安安就好。想及此,还多亏了言清漓派人去寻,孟氏起身从首饰盒子里挑了只镏金玉镯,打算去向言清漓道谢。
太守府之大不亚于国公府,孟氏连问了几个下人才寻到言清漓的住处。这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丫鬟也不见,孟氏踟蹰了片刻还是迈步进了,谁知刚到正屋前,就和才出来的人打了照面。
“……珲儿?”
见来人是孟氏,言珲暗暗将匕首插回腰后。
孟氏十分惊讶在这里见到他,又见他还抱了一名女子出来,当即脸色大变,以为他寻乐子居然寻到了言清漓的婢女身上,可细看一眼却发现根本不是婢女,孟氏倒抽一口凉气:“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母亲放心,儿子没有对她做什么。”
没做什么人怎会晕?
孟氏心急如火,但见言清漓的衣裳尚且完好,又略松一口气,骂道:“你啊你……当真是死性不改,你胡来也要分分时候!这里可不是盛京,娘没法护你,她也不是当初那个没有靠山的私生女了,她如今是麟王的人,就连那赵家父子都要瞧她几分脸色,又岂是你能动得了的人?”
孟氏万分庆幸自己来得巧,连忙上前推搡起言珲,“趁现下无人,你还不快快将人送回去!”
言珲不耐:“送什么送!送掉我的前程吗!”
孟氏一愣:“你……你说什么?”
言珲无暇解释,虽说此处僻静基本不会有人来打扰,但他时间紧迫耽搁不得,他绕开孟氏向外走:“母亲若真为我好就什么都别问,速速回房,就当今夜没见过我,等儿子飞黄腾达了,定将你接回盛京享清福。”
孟氏愣在原地,知子莫若母,她很快就明白——言珲这是要把言清漓带回盛京换仕途!
“你给我回来!”
孟氏追上去拦住他:“珲儿,娘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些变化,你且先忍一忍,你大哥不是让人带了话,等风声小了就将咱们接到西川?无论如何,你大哥不会害咱们,盛京你万万不能回,皇上已经不再信任咱们言家,你就算——”
“皇上为何不信任言家?还不是因为他言琛!”
不提言琛还好,提到他言珲就恨得神情扭曲:“他言琛想反,我不想反!父亲听他的,我可不听!他言琛干的好事,休想连累到我!”
“母亲真以为他会为了我们好?太祖父千辛万苦才为言家挣来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他若当真为我们考虑,就该在与麟王勾结之前先断了与言家的关系,免得牵连父亲与我一同沦为了罪贼!”
言珲将戴着手套那只手举给孟氏看,“从小到大,府中只有他言琛说话的份!我呢?我唤他一声大哥,可他自视甚高,从不将我看作弟弟,对我说罚便罚!凭何?就凭他是嫡我是庶?他明明身居高位,不肯为我谋个一官半职也就罢了,还反将我扔去守城门,好啊,他做大将军,我做城门卒,我可是国公府的二公子啊!母亲,你可知那段日子,旁人都是如何在背后嘲笑我的?”
孟氏一时哑然。
言珲冷笑,目光从言清漓脸上扫过,“如今,我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谁都休想阻拦我!”
见言珲这是铁了心,孟氏险些晕过去。
她这个儿子有几斤几两没人比她更清楚,没有言琛,皇帝根本不会多看他们一眼,再说赵家发现人不见了必会立即通知麟王,若是被麟王的人给追上,神仙老爷都救不了他。
“不行,娘绝不会让你走!”
孟氏拼命阻拦,拉扯中碰翻了两只花盆,言珲唯恐被路过的下人听到动静,情急之下狠狠推了孟氏一把,孟氏踩泥滑倒,“咚”的一声,撞到了头。
“娘!”
言晖赶紧扶起撞晕的孟氏,好在有泥土垫着,只是轻微磕伤,言珲将其扶进房中简单处理,随后带着言清漓匆匆逃离。
太守府的马车出入城畅通无阻,很快便消失在了庐陵城外。
……
盛京向来比北地冷得要晚些,可如今也已嗅到了冬日的气息,朔风凛凛,寒风刺骨地让人直打颤。
“裴大人,您稍安勿躁,非是奴才不给您通传,而是陛下正在与苏国舅商议要事,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勤政殿前的太监讨好地看向面前披着黑裘的男子,见他执意要等,便道:“门廊里冷,要不奴才命人带您去偏殿?”
“不必了,就在这里等。”
裴澈再次压下想要硬闯勤政殿的冲动,留在门前继续等待,太监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勤政殿内,炭炉一刻不熄,暖如春日,可宁天弘的目光却如冬日般冰冷。
“依舅父所言,那日放走言安的,不是杨肃就是裴侯?”
苏韶摇头:“只能说极有可能是其一,据我所悉,那日言安应在五更时出城,正值杨肃的人与裴侯的人交换之际。”
宁天弘陷入沉思。
他与宁天麟交战节节败退,固然有机括弩不足的缘故,但也未必不是有人将行军路线泄露了出去,而能获悉这些消息的,绝非普通细作,必然是位高权重之人……
大概是苏韶也想到了此处,眉头紧锁道:“可裴侯一向瞻前顾后,做事缩手缩脚,当年盛贵妃一案他也多少有些干系,他岂会有胆量投靠麟王?”
宁天弘沉默片刻,冷笑:“裴家可不全都是无胆之辈,舅父可还记得章西围场那次?”
那次被怀疑之人也不少,可裴伯晟与杨肃却是不在其中的。
苏韶胡须抚至一半,“陛下莫非是怀疑……”
不言而喻,宁天弘眯起眸子,“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朕不去怀疑他。”
当下正是急用人之际,裴澈更是不可或缺的将才,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可贸然指摘,苏韶便又道:“既然已得言氏女,麟王那边一时片刻的还能拖上一拖,陛下不妨暂将这份怀疑放在心里,留心观察,倘若他真有二心,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宁天弘略一思忖,觉得苏韶此言有理。
乌伦格桑一死,交易也戛然中止,他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丢了嘉庆关不说,图纸也没拿到,苏凝霜更是不见踪影。
眼下重中之重并非是揪细作,宁天麟已经快攻到了盛京,需得先逼他退了兵。
宁天弘涌起一股恼火,不长眼的太监此时又硬着头皮进来禀报,宁天弘正要发火,那太监赶紧跪地。
“陛下息怒!是裴大人,裴大人有要事觐见,已在外侯了一个时辰,许是当真有急事,奴才瞧着,若再不来通报,是要拦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