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潘筠就绑了两捆巨大的稻草,一手一捆的拎回山神庙。妙真已经检查过所有人的针线工,退了两个男子,其他的都收下了。
见那俩人耷拉着眉眼,一脸的愁苦,目光从他们粗糙爆裂的手上扫过,潘筠道:“庙里还需要两个打杂工的,你们也留下吧。”
俩人顿时眼睛一亮。
潘筠高声道:“所有人的工钱都是二十文一天,包一顿午食,领了多少布,就要还回来多少福袋。”
“福袋的大小都是固定的,不得再裁剪。”
村民们都应下。
潘筠就指着地上的稻草道:“庙里没有坐的凳子,大家来自己拢个蒲团坐着吧。”
这个他们熟,大家纷纷上前扯稻草。
当然不可能一下就做好像潘筠他们平时打坐的蒲团,但扭一扭,卷一卷,一个不轻易散去的蒲团还是做得出来的。
潘筠见人多,就又跑去捆回来两捆稻草。
所有人都做好了蒲团,潘筠让他们在庙里的两侧,后侧,以及厨房,东厢的厢房里坐着干活。
庙里生了五堆火,大家围着火坐,厨房和东厢里也都生起了火,寒冷一点一点的被祛除出去,火光映照下,村民们脸上的僵硬和青白之色慢慢消去,人都柔和了下来。
妙和从厨房里拎出一口大锅,在广场上临时搭了一个灶台,水加了一大锅。
陶岩柏就蹲在前面生火。
妙和就翻找起自己的玉牌空间来,时不时的往锅里丢一些东西。
一大块,一大块的干姜。
陶岩柏接过,在旁边用水冲了冲后就拿出菜刀一点一点的把姜片削进锅里。
防风,甘草……
等东西加完,锅里的水也热起来,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中草药味。
陶岩柏削完姜就把锅盖盖上,道:“中午谁做饭?做什么饭?”
忙得出汗的潘筠就指着正到处运送木柴的两个杂工道:“这不是人吗?”
“等大家喝完御寒的药茶,妙和,你就和岩柏去买些骨头和肉回来,让他们煮一大锅肉粥,哦,记得荤素搭配,多加点青菜和葱花。”
妙和眼睛大亮,“今天中午吃肉粥啊。”
潘筠:“是大骨头瘦肉粥!”
不仅妙和,陶岩柏都没忍住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小师叔,你给的是不是太多,太好了?”
潘筠挥手道:“不多,这大冷的天,他们也肯来山神庙干活,如此情重,这都是我们应该招待的。”
陶岩柏:……难道他们不是为了钱吗?
一旁的妙和连连点头,“对对对,这么冷的天,要是我,一定不出门了。”
潘筠:“所以他们是如此的爱山神,爱我这个庙祝,我和山神怎么忍心辜负他们呢?”
从旁路过的两个杂工听见,直接就顺着潘筠的话想,没错,他们就是爱山神,爱庙祝。
山神那么灵验,庙祝人也好,他们愿意冒雪来为山神做事。
潘筠叮叮咚咚的收到功德值提醒,她不由转身看向庙里的山神塑像。
一抹朝阳从侧边照射进去,正落在它的眉眼上,显得冷肃的山神塑像显露出两分温柔。
潘筠不由翘起嘴角。
两个杂工在给各个火堆送木柴聊天时就把潘筠的话转成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遍,村民们都觉得他们说的对,他们就是为了山神才冒雪来干活的。
这么一想,身暖融融的,冰冷的心,似乎也暖和了一些。
正好,妙和进来叫他们,“你们带碗了吗,出来领一碗驱寒的药茶。”
村民们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刷的一下从身上的各个地方里拿出碗、盆,甚至还有带一口小锅的……
妙和不由笑弯了眼,冲他们挥手道:“跟我来。”
大家呼啦啦的跟上。
第308章
有点熟悉
一大锅药茶,正好一人一碗。
这也让潘筠知道了,一锅粥铁定不够吃。
于是就跑到山上去把道观最大的锅也给拎下山来。
正在修炼的王璁心思浮动,见小师叔跑得这么欢快,就无心再修炼,趁着他爹不注意,也溜下山去。
等王费隐从药房里出来,只看到避着阳光在屋檐下玩的小红。
将绳子甩在屋檐上,打了一个绳结,一会儿坐着摇动,一会儿把自己的脖子套上去,双手双脚垂下晃荡。
王费隐:……
得亏是白天,这要是晚上,就算是他也会被吓到的。
见她目光时不时的看向山下,眼里流露出羡慕,王费隐想了想就冲她招手。
小红怕潘筠,怕玄妙,最怕王费隐。
所以王费隐一招手,她立刻从绳子上蹦下来飘过去。
王费隐问:“想不想到山下去玩?”
小红立即摇头。
王费隐就在袖子里摸了摸,摸了老半天才摸出一块拇指一般大小的黑色的木块,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
他掐诀在小红身上打了一道,然后把黑色木块递给她,笑道:“想去就去吧,小师妹在山神庙里,她是庙祝,只要她允许,天下万物都可入庙。”
“这块阴沉木你拿着,上面刻了符文,可以让你不受烈日和人身上的阳气所伤。”
小红愣愣的伸手接过,明明她现在是飘着的状态,没有贴黄符,但就是伸手拿到了。
她就悄悄的伸手去抓旁边的柱子,抓了一个空,没抓着。
小红眼睛大亮,这意味着,没人看得见她,她碰不到别的东西,别人自然也碰不到她。
王费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挥手道:“不想干活就直接和他们说,他们不会硬派你活的,下去玩吧。”
小红捏紧了阴沉木,“玩?”
“是啊,年轻人,多玩玩,”王费隐顿了顿后道:“而且你不是忘了过往?正应该多和人玩,说不定看到熟悉的东西,熟悉的事情能够记起来什么。”
小红对找回记忆没多大期待,她又不是三清山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有熟悉的东西和事情呢?
但她对玩很感兴趣。
小红屈膝行了一礼,就高兴的朝山下飘去。
山下已经烧起了两锅水。
妙和和陶岩柏用轻功跑着去大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大骨头和肉买回来了,此时正把洗干净的大骨头丢进锅里。
王璁很高兴的摆出菜板,手拿一个菜刀,正在快速的切肉。
将肉切条,再切成丁,然后哐哐剁碎。
山神庙的正殿和东面两间房里传出浓浓的人味,小红闻到了人的味道,又被太阳晒着,却一点也不难受。
王璁正剁肉剁得高兴,瞥眼看见小红站在路边,就立即冲她招手,“小红,快过来躲太阳。”
他扭头冲山神庙里大喊,“小师叔,小红来了!”
潘筠立刻出现在山神庙前,冲小红露出笑容,招手道:“小红,快来!”
小红就觉得森严神圣的山神庙似乎冲她打开了一个口子,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她小心翼翼地飘上前去,顺利的从充满烟火气的广场飘到正殿前。
潘筠领着她跨过门槛,让她给山神庙行个礼,就指着西厢的杂物房道:“那里人少,你去那里玩。”
小红目光快速的扫过大殿,只见两侧各有两个火盆,每个火盆边都坐了八个人,眼角余光看到大殿后还坐着一堆人。
五个火盆把室内烘的暖烘烘的,顺着墙角还坐了两排的人,大约有十来几个,把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小红被这人气惊得目瞪口呆。
潘筠生怕她被人气冲到,连忙抬脚赶她出去。
小红意犹未尽的去西厢的杂物房,因而没看到潘筠身后的人都一脸惊恐又好奇的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潘筠回身就见大殿里的人都在抬头看她,就挑眉道:“怎么了?累了?”
村民们立即摇头,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咽了咽口水道:“潘庙祝,你,你刚才在跟什么东西说话呀?”
“哦,是我一个朋友,她听说我要办庙会,就好奇来看一看,你们别担心,你们给山神庙做事,做的还是好事,山神会保佑你们的。”
村民们半信半疑,“庙祝,是精怪吗?”
“是鬼吧?”
“不能吧,不管是精怪还是鬼,都不能进山神庙吧?”
潘筠没有回答,由着他们猜测。
不过大殿里热闹起来,大家一边猜测,一边缝制,速度竟然还加快了。
水烧沸,骨头慢慢熬出味道来,陶岩柏往锅里加了一些姜片和药材,又熬了两刻钟就把淘洗好的米倒进去。
搅了搅后盖上锅。
过了一刻钟,又打开搅一下。
王璁添了火后站在一旁看,点评道:“得加点青菜。”
陶岩柏:“上山?”
他不想上山了,跑上跑下的好累啊。
王璁瞥了他一眼道:“上什么山,我们山上种的菜根本比不上山下的,等着,我去村里晃一圈。”
两刻钟不到,王璁就从村里晃回来了,怀里抱了四颗大白菜,一看就是出自不同的菜地,不同的家庭。
王璁和潘筠道:“在村里遇到了几个长辈,她们一定要送我几棵大白菜,我却之不恭,就都收下了。”
潘筠冲他竖起大拇指。
洗菜可就容易多了,正好旁边桶里有温水,水一冲,直接在菜板上当当的切碎。
王璁一边切菜一边和陶岩柏道:“可以下肉沫了。”
陶岩柏也是做饭高手,应了一声,一盆肉沫就分开倒下,立即就被搅散……
切好的白菜碎也跟着倒下,再加上一大把盐,王璁就冲潘筠道:“可以叫他们出来打粥了。”
村民们早等着这句话了,立即掏出自己带来的锅碗盆冲出去。
潘筠伸手,大声喊道:“排队!”
村民们就老实的排队。
锅里的粥已经被熬开花,肉的香味浸入其中,伸过来一个碗,陶岩柏就给他盛一碗粥,再撒十多粒葱花……
妙真和妙和捧着盆排在最后。
陶岩柏打到她们顿了一下,将锅里剩下的骨头舀起来给她们。
骨头混着米粥的香气扑鼻而来,再撒上葱花,妙和嘿嘿一乐,捧着自己的盆就跑回杂物房去了。
这一锅的粥打完,潘筠搅的第二锅粥也完成了,正好第一个打粥的人也吃完了,正犹豫不决的盯着第二锅。
他将碗舔干净,正一步一回头的朝大殿里走,就见潘筠拎着勺子冲他招手。
他猛地反应过来,抱着碗立刻冲上前去。
但有人速度比他还快,一个站得离锅最近的妇人冲到了前面,她碗里的粥还没全部吃完。
见还有第二碗,立刻把剩下的倒进嘴里,就冲潘筠伸出手。
潘筠不管他们是碗小盆大,还是用锅,她都是一勺。
大家看在眼里,心里很平衡,纷纷依照规矩去排队。
等每人都分到,潘筠他们这才收底,舀了粥蹲在屋檐下吃粥。
寒冷的天,暖暖的骨头肉粥,潘筠他们吃得后背微湿,心情好得不行。
潘筠道:“明天还这么做。”
陶岩柏:“不腻吗?”
潘筠:“我可以连吃十天。”
她是那种遇见好吃的,可以一直吃一直吃,吃上好久才会腻的人。
陶岩柏:“我是说他们。”
下巴冲着村民们抬了抬。
潘筠道:“我都不腻,他们更不会腻了。”
王璁:“他们会很高兴的,今天这粥的确煮得不错,让那两杂工去大集上买些木柴,劈柴吧,明天都用得上。”
妙真目光扫过他们,道:“只怕明天两锅粥要有一锅被他们带走了。”
潘筠不在意,“只要他们在庙里干活的效率不下降就行。”
“他们怎么带走?”
听见问话,潘筠才扭头,见小红就蹲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就是正在吃粥的村民,距离不是很远。
潘筠惊讶的挑眉,“你不怕人的阳气啊?”
小红骄傲的道:“王观主给了我一块阴沉木,我就不怕了。”
潘筠一听,眉眼弯弯,“不怕就多下来逛逛,说不定见的人和事多了,你能想起来什么。想不起来下山也可以解闷,”
小红应下,“王观主也是这样说,但我不是死在三清山,口音也不同,不是这里的人,看了也没用。”
潘筠:“这人世间的事看似复杂,但来去就那么几件事,你多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小红若有所思道:“那我明天也下来玩?”
“来吧,”潘筠顿了顿后道:“不叫你干活,既然你不怕人气和太阳了,随便你玩,不过红颜还在闭关,你别飘太远,最好不要出三清地界,不然你要是被人收了,我不好救你。”
小红立即点头,“我一定不跑远。”
第二天一早,小红就跟着潘筠他们一起下山,看着他们在人群中忙碌,她就挤在人堆里一边烤火,一边听他们说话。
一群人,真是什么都谈。
小红这个火堆坐一坐,那个火堆挤一挤,左右转着脑袋看说话的人,还时不时的在一旁插嘴,点评,可惜,除了偶尔进来查看质量的潘筠等人外,没人听到她说话。
但她依旧觉得很好玩,比在山上做饭好玩多了。
小红高兴得不得了。
等到了中午放饭,她终于知道昨天潘筠和妙真他们说的话的意思了。
今天村民们不约而同的带来了带着盖子的盆或者小锅。
吃完第一锅粥之后分第二锅,就没几个人真的吃,而是把盆和锅盖起来。
小红很好奇,下午就跟在几个村民身后飘着离开,飘进他们家里,看他们拿出第二锅分的粥,加上水烧开,又切了很多菜丢进锅里,盛出来就是一家人的晚食了。
小红愣愣的看着,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第309章
铺兵劳役
小红飘回山神庙时,潘筠正在检查今天收上来的福袋,顺便装上七色米。
看到小红飘回来,潘筠就随口招呼道:“回来了?外面好玩吗?”
小红在她身边蹲下,沉默半晌后道:“我好像也有一个娘。”
潘筠动作一顿,平淡的道:“是人都有娘,你娘是什么样的?”
“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但她好像也会把好东西拿回家分给我吃,就像她们一样……”
潘筠不再问她,由着她去思考,去回忆。
小红也不再吭声,她在努力的思考,努力的回忆。
直到王璁过来,一人一鬼间的静谧气氛才消失。
他揉着腰道:“小师叔,我都分好粮食了,还重新点了一下,因为中午煮粥,白米数量不够,得再购一些,对了,明县令派人来传话,说各里里正已经把话传到乡村里去,保守估计,会来参加山神庙会的,最少两千三百余人,多的,可能超过三千人。”
潘筠:“这么多人?”
王璁点头,“所以我们准备的福袋怕是不够,还是得添。”
潘筠皱了皱眉,这花销就太大了,钱……
潘筠想了想道:“我明天去县城买点粮食,再和明县令谈一谈。”
王璁应下,笑道:“您还是带妙真妙和去吧。”
“我们都去了,庙里只剩下你和岩柏,可行吗?”
王璁道:“小师叔,你把我爹也叫下来吧,他这两天在山上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让他下来感受一下我们的艰辛,也让他知道,我下山是真的没偷懒。”
潘筠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修炼,反正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修炼不行。”
王璁:……
潘筠:“你天赋不差,但现在妙真的修为都快要赶上你了,大师侄,你真的不在修炼上努力一把吗?”
王璁就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指着小红道:“小师叔,你把小红也带去吧,让她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潘筠冲他挥了挥手,不再念叨他,转身问小红,“你去不去?”
小红还想再见今天看见的那几个妇人,摇头道:“我不去,我要在山神庙里玩。”
潘筠就不勉强,第二天套了车就和妙真妙和高高兴兴的往县城去。
她们也好几天不出去玩了,自从历练过后,她们觉得外面世界的吸引力变大了。
潘筠赶着牛车,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天空,片刻后道:“要下雪了。”
果然雪花开始飘下,越往前赶,雪下得越密集。
妙真伸手接了一片,雪一落在手掌心便化成了水,冰丝丝的,有点凉。
潘筠也伸出手去,然后一滴冰雨落在她手心。
坐在一旁的妙和高兴的道:“我接住雪了,你们看。”
潘筠和妙真扭头看去,就见她掌心里落着一片成形的雪花,好一会儿才在三人的注视下渐渐消融,化成了水。
妙真平常心,很坦然就接受了。
潘筠:……
运气这种东西,就真的很看运气。
潘筠服气了,并表示坦然接受。
“雨夹雪,”潘筠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薄薄的乌云,叹气道:“今晚上要更冷了。”
妙真:“可以在屋里生火盆了。”
妙和:“我们到县城是不是得去喝一碗羊汤驱寒?不然淋雨生病了怎么办?”
潘筠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连潘小黑都“喵”了一声,和潘筠道:“我要吃羊汤泡开的馍。”
潘筠垂眸看它,“你还挺会吃。”
妙和听了立即问,“小师叔,小黑说它要吃啥?”
潘筠:“它要吃羊汤泡馍。”
妙和“哦~”了一声后道:“那个店家是陕西来的,我和小黑吃过一次,是真的好吃,小黑,我请你!”
潘小黑就给面子的蹦到妙和怀里,冲她喵喵喵的叫。
一人一猫就欢腾起来。
潘筠也不由露出笑容,正要说话,就见前面出现一人,肩上挑着一根扁担,扁担两边坠着两个巨大的,沉重的包裹,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小包。
说是小包,却像一座驼峰,完全遮住了那人的后背,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后背凸起了一座山峰一般。
妙真也看到了,探头看了一眼后道:“他身上的衣裳……好像是铺兵。”
潘筠啪的一声打在牛屁股上,让牛加快了速度,三人一猫在牛车经过他时,齐齐扭过头去看他。
那似乎是个中年男子,脸上沟沟壑壑的,显得很愁苦,因为挑的东西很重,整张脸都在用力。
他本来正在低垂着头走路,听到车的声音,他就转动肩上的扁担,让它斜进着前进,让出路来让车过去。
察觉到视线落在身上,他就也抬头看去,就看到三个小道士正坐在牛车上一脸好奇的与他擦身而过。
男子不由冲她们露出笑容来,潘筠三个触及他灿烂的笑容,也不由的咧开嘴笑,挥手和他打招呼。
男子没有挥手,但冲她们点了点头,而后就继续垂眸看着脚下的路。
牛车渐渐和他拉开距离,妙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该请他一起坐车的。”
潘筠拉住牛,让车的速度慢下来,“现在也不迟。”
妙真突然“哎呀”了一声,俩人立刻回头,就见落在他们后面的男子脚下一滑,啪的一声巨响摔在了地上。
潘筠立刻勒住牛,将绳子丢给妙和,和妙真立刻跳下车朝人跑去。
俩人咻忽之间便到了男子跟前,潘筠一手将压在他身上的沉重扁担拿开,妙真则去扶人。
但地上太滑,人又摔得太狠,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扶了两下也没能将人扶起来。
妙真就要把他身上的背包拿走再扶,但手才碰到背包,趴着动弹不了的男子却一把反手按住背包,声音痛苦、惶恐却又坚定的道:“不得动我身上的包袱。”
潘筠将扁担和拴着的两个巨大包裹放在一旁,扭头看见他身上的铺兵制服,就按住妙真的手,一手按住他的腰,一手撑住他的右肩膀,一个用力就把人给翻起来了。
男子坐起来后还有些懵,他惊叹的去看潘筠,“小道长,你好大的力气。”
一个眨眼就把他从地上翻过来了。
潘筠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脚垫在他的背包下,脚尖微微翘起,帮他卸掉更多的力。
她扫了一眼他身上的铺兵衣裳,问道:“你是驿站铺兵?”
男子应了一声,“我是急递铺的铺兵。”
他连忙抬头去看天上慢慢散去的乌云,见太阳已经升到老高,不由着急起来,“已经迟了,不能再迟了。”
说罢,手用力就要撑住身体爬起来。
潘筠一手按住他道:“是去县城吗?正好我们要去县城,可要同行?”
男子就看向她们的牛车,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你们真是去县城的?”
潘筠点头,“真是去县城的。”
妙和已经调转车头,把牛赶过来,又掉车头,正好停在他们身侧。
潘筠帮他把扁担上的两个巨大包裹放到车上,然后一手托住他后背的背包,一手扶住人的肩膀,和妙真一起把人扶到车上。
见他急得满头大汗,潘筠就一边拍着牛屁股让它加快速度,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是雇的急递铺铺兵?”
男子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却还是用力的扯开笑容回答道:“不是,我是劳役铺兵。”
潘筠微愣,“可我看你脚上的鞋子,你服役多久了?”
男子:“半年了。”
或许是潘筠问到了伤心处,他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哽咽道:“本来这个月就当结束了,但我又迟了,这下不仅要被打板子,又要被罚一个月的劳役……”
潘筠蹙眉,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再想一个话题转开注意力,却还是没忍住继续问道:“你被招役时要招多长时间?”
男子:“三个月。”
“所以已经多出来的三个月都是被罚的?”
男子点头。
潘筠对此很好奇,他都是怎么被罚的?
其实很简单。
民间信局和包裹邮递业务在宋朝时就在民间出现了,但都很小规模,因为相关业务主要还是朝廷在做。
可到了明朝,民信局和押运包裹、信件的镖局就跟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尤其是江南一带特别兴盛,为何?
因为老朱他老人家建国之后就抑制了民间的这一部分业务。
他认为朝廷驿站应该以传递官方文件、军事信息为主,为了抑制民间邪教勾连,以及官员之间联络勾结,他对民间通过驿站寄信的要求很严格。
不仅价格涨了,检查变多,有时候还要填各种调查问卷。
所以民信局就慢慢起来了。
最关键的是,他一减少民间寄信和包裹业务,就理所应当的认为驿站事情少了,所以驿站大部分事务是由基础铺兵来完成。
而基础铺兵,基本上是强征的役丁,工资极少,事情还极多,规矩严苛。
送信一旦晚到,只要衙门不认为是不可抗力,送信的铺兵必被杖责;
累积的次数多了,就会被罚役。
这位铺兵大哥,之所以役期从三个月涨到六个月,现在还有可能再长一个月,就是因此被罚。
第310章
事发
老朱时期,驿站和急递铺的民间信件传递大幅度减少,基本上只做朝廷的信件传递。
可从永乐朝开始,这种情况就有所改善,驿站和急递铺也开始接民间信件和包裹,到这一朝,更是扩张到了前宋的规模。
驿站在这一行业有天然的优势。
老朱为了能够及时收到各地衙门的公文和信件,方便军情传递,急递铺根据各地情况不同,每十里、十五里和二十五里设一铺。
这个铺展密度,是任何民信局都比不上的。
潘筠在三清山时,要给大同的父兄写信,不也只能通过急递铺吗?
因为大集上只有急递铺。
而这些信件传递,都要依靠驿站的铺兵,除了个别紧急的军情信件,朝廷的机密信件外,基本上由地方上的役丁充作铺兵来完成。
而役丁服役,意味着他们没有工资,只有基本的食宿,要是像这位铺兵大哥一样,服役三个月后又被罚役三月,不仅错过了春播,还错过了夏收,连家庭收入都保证不了,怎么养家?
之所以改口叫他大哥,是因为他说他才二十六岁。
看着他皱在一起的眼角,两鬓霜白的头发,潘筠心里有些堵,他就比王璁大几岁,看上去却比王费隐年纪还大。
潘筠扭头和妙真道:“让牛跑快点。”
妙真应下,抽了一鞭子,让牛朝县城快速跑起来。
车直接到县衙,铺兵连忙抱着怀里的背包下车,却也不敢把两个大包裹留在牛车上。
“不是信不过道长,而是这是规矩。”
潘筠知道,他一定是在这上面吃过亏,所以哪怕遇到再好的人也不敢不守规矩。
潘筠点头,帮着他把担子扶到肩膀上,然后不动声色的在他腰间塞了两张叠好的黄符。
男子挑着担,背着背包走进县衙。
背包里的东西就是县衙的公文。
接收公文的文书看到他就眉头一皱,喝道:“怎么此时才来?你足足迟了两个时辰。”
男子弓着腰道歉,解释道:“前几日下的雪化了,路上难行,我昨日摔了几跤,夜间露宿,也怕地上的水湿了公文,所以……”
“我不听这些,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送迟,县令几次开恩,你越发得脸了,也就最近没有紧急公务,要是有急务,耽误下来,你一条命也难赔。”
男子几乎落泪,哀求道:“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实不是故意的,运送信件本是轮班,但我已经连续三个月送信……”
“那是你们驿站的事,我们县衙不管这些事,你要不想送信,去和你们铺司说去。”文书扭头和旁边的人道:“按律当打他五板子,你带他下去吧。”
男子不敢辩解,跟着差役下去打板子。
这种事他已经熟悉,擦了擦眼角的泪就去院子的长凳上趴下。
孙桂生急匆匆从他身边经过,见状一顿,脚步一转就拦住拿着大杖过来的孟大东,“孟哥,这杖我来打吧。”
孟大东皱眉,“怎么,你没事做了?”
孙桂生卷起袖子道:“这不是在外头受了气没处撒吗,正好让我去去火气。”
孟大东一听眉目散开,笑道:“行啊,这差事就给你了,好好打,这老东西不长记性,就给送几个月的公文,这都迟几次了?”
孙桂生应下,接过大杖就站到男子身边,核对信息道:“苏大山,南坡村人,没错吧?”
“没错,没错。”
孙桂生:“失职,罚五杖,罪名也没错吧?”
苏大山:“没错。”
孙桂生就道:“好,现在开始行刑。”
孙桂生猛地抬起大杖,狠狠地往下一拍,啪的一声巨响,但苏大山一愣。
孙桂生也一愣,狠狠地瞪了苏大山一眼,苏大山反应过来,嗷的一声惨叫起来。
本往这边走了两步的孟大东停下脚步,继续歪靠着看热闹,见孙桂生是高高举起,狠狠落下,但每次都临到头泄力,且拍在对方肉最多的屁股上,不由的冷笑一声。
论打板子,全县衙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聪明。
孙桂生说要去火气,但每一板都避开了苏大山的要害处,这是看不上他行刑的手段了。
不过,孙桂生得县令看重,孟大东没打算点破。
孙桂生打完五杖,就把大杖递给孟大东,笑道:“孟哥,麻烦你了。”
孟大东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不麻烦。”
等他离开,孙桂生就和捂着屁股爬起来的苏大山道:“我见你好多次了,就是一个好人,连着一个月跑送信也会垮掉的,你还是快让家里想办法凑钱,走一走铺司或是驿丞的关系,哪怕不能回家,也要换掉排班送信的事。”
苏大山嘴巴张了张,声音几不可闻,“谢大人提点……”
苏大山挑起扁担,踉踉跄跄的把两个大包裹给挑起来往外走。
不仅孙桂生惊讶的看着他,就连苏大山自己都惊了一下,他就是试试,想哪怕是死也要挑起来,却没想能那么轻易的把担子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