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们又不是只送这一个物件。”“但镖师能带的东西有限,一件二两,十件也才二十两而已,除非是极小的东西,不然是带不来十件的,”伙计道:“镖师和民信局都只是赚个辛苦钱而已。”
潘岳闻言脚步一顿,扭头问,“这个盒子是什么时候寄出来的?”
伙计道:“四天前。”
潘岳立刻回屋打开,盒子里贴着一张黄符,还有许多瓶瓶罐罐,另有一个布袋,最底下压着一封信。
潘岳往外看了一眼,见他爹不在,就倒了一杯开水,用热气烘了烘信封,片刻后就把信封给撬开了。
潘钰看得目瞪口呆,见他哥真的从信封里抽出信来,他就一脸纠结,“大哥,偷看父亲的信不好吧?”
潘岳:“我一会儿就装回去,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
潘钰就转身背对着他,蒙上被子道:“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潘岳不理他,低头看信。
潘钰见他半天没动静,就忍不住扭头看他,见他脸色沉肃,忙转过身来问道:“大哥,信上说什么?小妹不是前几天才给我们寄过钱吗?怎么又寄这么多东西来?”
潘岳将信收起来,严肃道:“她感应到了,也算出来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我们不了解的力量存在。”
信,是潘筠一路飞奔回三清山后做了准备才又下山寄出来的。
为了能快一点送到大同,她都没在大源坞的急递铺里寄信,而是让大骡一路狂奔到玉山县,找了民信局,花大价钱让他们急送。
潘筠的两条腿都快跑细了。
亏得她最近修炼有成,不然从大周庄跑到山脚下,又从山脚跑上山顶,她得死。
跑回山顶时,她顺势看了一眼山脚下那两块他们道观的农田,稻穗垂着,但叶子和稻穗都是绿油油的,一点要变黄的趋势都没有。
潘筠从农田边跑过,一边运起轻功向山上狂奔,一边腹诽,“这就是大师兄说要收割的水稻吗?”
跑上山,果然,王费隐一点要干农活的架势也没有,正在山门前晃悠悠的打拳。
转身正要出拳,就对上一脸汗,正喘息的潘筠。
王费隐拳头出到一半就出不去了,他干脆浑身一震,将身上凝聚的气散开。
空气振动,潘筠眼中,空气似乎成波浪般被振动开去。
潘筠抬手卸掉冲过来的气波,“大师兄,你看我今日运势如何?”
王费隐收势,抬头看了她一眼后道:“不高不低,平平无奇,怎么,你今日又倒霉了?”
潘筠:“我昨日赚了五两银子,今日便感觉到我送给父兄的符箓有异,大师兄,是不是我影响到了他们?”
王费隐就仔细打量起潘筠的五官来,想了想,将她带到大殿,拿出龟壳卜算。
潘筠低头看结果,心里忐忑的不行,她自己就是个中好手,一看这结果,心都凉了。
王费隐却抓了抓脑子道:“不急,你略坐一坐,我去叫四师妹。”
潘筠更忐忑了,忙拉住他,“大师兄,你这是没算出来,还是想再算一遍确认?”
王费隐一脸纠结,实话实说道:“我是没卜出来。”
潘筠抬头认真的看他,发现他说的是实话后就松开了手,内心一条直线,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王费隐什么都没察觉,快步去找玄妙。
玄妙被拖来,看了潘筠一眼就跪坐在蒲团上,将王费隐的龟甲收了,拿出自己的铜串,解开绳子,将铜钱一枚一枚的摆开,问道:“你想算什么?”
潘筠郑重道:“我想算亲人的安危。”
玄妙就开始摆弄她手中的铜钱,铜钱不断变化,左手不断的掐算,许久之后,她抬起眼看向潘筠,“有惊有险,你亲眷皆在,没有亡故的。”
潘筠脸色一肃,那就是受伤了,且还是很严重的伤,不然四师姐大可以说有惊无险。
在大同受的伤……多半是外伤,那就是需要止血和补血一类的药。
潘筠眼巴巴的看向王费隐,“大师兄,我能不能与你赊些药,我身上只有五两银子。”
王费隐:“我不嫌弃五两银子少。”
“您等我再去县城赚一些回来还您,这五两我要拿去寄东西,还要做启动资金的。”
王费隐答应了,问道:“你想要什么药?”
“大同是边关,我父兄又是充军,说不定被人当炮灰了,所以我想多要些治外伤的药。”
王费隐瞥了她一眼道:“我来给你配吧,被人当炮灰,最要命的可不是外伤,而是内伤。”
他带她去他的炼丹房。
潘筠就没进过他的炼丹房,不论是王费隐还是陶季,都不需要他们打扫他们炼丹房的卫生,授课炼丹都是在隔壁的大炼丹房。
一进门,除了正中间的大中小三种炼丹炉外,就是贴着墙摆的架子了。
一面架子上全是药材,一面则全是些瓶瓶罐罐,看上去好好看。
王费隐带她站到架子前挑选药,道:“外伤最紧要的是止血收敛,大同是边关,金疮药并不比我们的差,真正有差距的是内伤药。”
“我们三清观主修丹道,讲究的是由内而外的调养,对五脏六腑的研究比太医院的太医们也不差了。”王费隐道:“你要在大同保他们,光送外伤的药没用,最要紧的是送大同也缺少的东西。”
王费隐从架子上挑出好几个瓶瓶罐罐,“这个是调肝的,这个是调脾胃的,哦,这个你一定需要,这是止内伤出血,调理五脏的。”
潘筠看着这些瓶瓶罐罐疯狂心动,问道:“大师兄,我能去大同吗?”
“不能,”王费隐道:“你四师姐没告诉过你吗?你要是与他们见面,他们会死的。当然,这个问题不在于你,也不在于他们,而在于要害你们的恶人身上。”
潘筠:“……您连我家里出事都没算出来。”
“你不信我?你且等着,我把你四师姐叫来,虽然我卜算不行,但我相面还是很厉害的……”
潘筠假装阻止了一下,就安静的在炼丹房里等玄妙。
她现在一肚子的疑问,今天要是不问出个根由来,大师兄和四师姐别想睡觉,还有她那便宜师父潘公。
玄妙被拉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想在成年之前见到家人,除非你步入第一候,进入炼精化气阶段。”
潘筠至今不解,“四师姐,你既然说我不是刑克父母家人,为何我见他们就是害他们?”
“天道是相对公平的,会这样,是因为你能给他们的帮助太多了。”玄妙道:“他们得到的多,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多。”
“这世上被天道偏爱的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父兄三个?”
玄妙:“大约是你得到的太多,这天下的好处总不能都叫你们潘家占了。”
和从前的不服气不一样,潘筠开始认真思索起来,难道就因为她太天才了,又有三玉灵境在手,所以被天道认为他们潘家占了莫大的好处,所以才让他们处处倒霉的?
玄妙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的脸道:“小师妹,不要钻入穷巷,天道于人间重要,却又不是那么重要。”
潘筠两眼迷茫。
玄妙道:“神仙垂眸,心怀慈悲,却不能插手民间之事,不然,这天下每日发生这么多事,都求神佛,神佛哪里忙得过来?”
“天道和神佛一样,潘家的事是人间的事,祂不会插手的,只有你,你一人才是例外。”
玄妙已经点得很清楚了,再说详细一点,一会儿被劈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第89章
三悟
潘筠带上王费隐给她挑出来的药,她将灵力和精神用光,画了许多符,最后只成功了十二张。
她一并装上,没有耽误一点时间,当即就抱着盒子要下山。
王费隐见她精神和灵力都消耗过大,哪敢让她自己下去,就让陶岩柏送她。
俩人紧赶慢赶,在天黑关城门之前进了玉山县,第二天一早潘筠就带上五两银子的巨款去寄快件了。
找回来三两,其实挺多的,如果只是生活,这够她自己生活好久了。
但潘筠一下就对钱失去了兴趣。
她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解之处,对天道,对山神潘公,还有对这人间种种。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牵扯像她现在感受的这样深,天道根据血缘关系来确定连坐,那这和民间的朝廷有什么区别?
朝廷有错,臣民可以抗争,甚至能换一个朝廷。
天道有错,他们还能换天不成?
潘筠想,要么天道也是错的,要么,就是他们对天道的猜度错了。
她坐在骡车上一动不动,陶岩柏不由的回头看她,问道:“小师叔,我们是回三清山,还是去大周庄?”
潘筠这才想起陶季还在大周庄呢,略一思索便道:“去大周庄。”
陶季看到潘筠回来,那口气还没松到底呢,就发现潘筠回来啥事也不干,就撑着下巴坐在周家大门外发呆;
还没等他给她安排要干的活,她就又到村中央的八卦妇女中心发呆;
下午再看,她就到了田里,看着收割稻子的人发呆。
陶季:……
陶季放弃使唤她了,对陶岩柏道:“你回去吧,带上妙真妙和多去采防暑治热的药材,秋收开始,这部分药材消耗大。”
陶岩柏应下,架着骡车离开。
陶岩柏一走,陶季再想找到潘筠就更难了,天天早出晚归,偶尔碰见,她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和村民们吹牛聊天。
今天难得能在周家院子里看到潘筠,他惊奇得不行,“你今天不出门了?”
“出,我一会儿要去玉山县。”
陶季:“去玉山县发呆?”
潘筠回头道:“去玉山县民信局看有没有我的信。我父兄出事,既然没有生命之危,肯定会有人给我寄信。驿站的信虽然要安全一点,但太慢了。他们一定会从民信局给我寄信的。”
民信局寄信,就只能到玉山县,这也是她留在大周庄的原因,能更快的去玉山县打听消息啊。
陶季略一思索后道:“我与你一道去,正好要买些药材。”
师兄妹两个就走路去玉山县。
一路上潘筠都很安静,连她肩膀上的黑猫都很安静,安静到陶季有些忐忑,他轻咳一声,笨拙的安慰道:“小师妹,你别担心,我看你这两天心脏就挺好,也没什么感应,他们说不定已经脱离危险,没什么事了。”
潘筠点头。
陶季就觉得自己劝成功了,再接再厉,“你也别总是想着这事,大同府和广信府隔得那么远,就算是出事,你也鞭长莫及,忧虑皆是无用的情绪,不如振作起来,先做好当下的事……”
潘筠:“三师兄,你以后还是不要劝人了,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
陶季不服气了,“我怎么不擅长了,你刚刚就听劝了。那你说,你这几日忧虑,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用?”
潘筠道:“我没有浪费时间。”
“呆成那样,一事不做,不是浪费时间?”
潘筠:“我是在思考,不是发呆。”
陶季心态平和了,作为道士,他们的确是要经常思考的。
他就问:“你思考出什么来了?”
“很多,但我目前无法宣之于口,”潘筠道:“你等我再总结总结。”
听着有点不太靠谱的感觉,陶季就不再问她了。
陶季先陪着她去民信局。
民信局的伙计对潘筠印象深刻,毕竟他在玉山县的民信局干了好几年,愿意花二两银子寄快件的客人并不多,一年也就一两个吧,就一两次吧。
潘筠成功挤入这一两个人的一两次行为中,伙计想要记不住都难。
一看到她,他就抽出一封信来道:“小道长来得正好,今日大同府方向来了一封信,我正要托人给您带口信呢,可巧您就来了。”
潘筠谢过,接过信就拆开,一刻都不愿意停。
这段时间信件来往,父女两个在报喜不报忧的互相隐瞒之后又刺探起对方的真实状况。
最后还是潘洪受不了,写信和潘筠道:“我们父女之间有何不能坦诚的呢?从这一封信开始,我们都当坦坦荡荡,有商有量,父女情分才不会消散。”
潘筠觉得自己日子过得挺好,没什么可以隐瞒的,既然老爹那么说了,那她就好好地给他写一写她是怎么修道,现在功力有多深厚,她有多么的天才,现在三清山上学到了多少本事。
要写的事太多,信只写了一半,所以没有寄出去。
这一次潘洪回信倒是很坦诚,他详细写了潘钰受的伤,还附上了脉案,问她是否知道更好的药方。
潘筠一看,立即把信怼到陶季面前,“三师兄助我。”
陶季接过信看了一遍,蹙眉道:“内伤……那得尽快止血,这信件一来一回,他等得起吗?”
见潘筠脸色都变了,他连忙道:“我看了一下大同那边大夫开的药方,还是挺对症的,所以你别担心,就是把人参换成三七就更好了,还可以加用少量的重楼……”
潘筠立刻拽上陶季,让他当场开方,“我现在就给大同寄去。”
怕大同买不到三七和重楼,潘筠还和陶季借了不少钱,到隔壁药铺里买了三七和重楼,一并放在盒子里给他们寄去。
她身上的三两银子,瞬间只剩下一两了,还倒欠陶季五两,三七粉很贵。
快件寄出,潘筠和陶季一起叹了一口气。
听到对方的叹息声,俩人不由对视一眼,又叹息一声。
潘筠突然间累得很,就坐在民信局和药铺之间台阶上。
陶季站在她身侧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道:“你等着,我去药铺买些药。”
等陶季回来,她还是撑着下巴一脸无力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皱眉。
“小小劫难就让你变成这样了?当初在京城,你生死一线间都没有如此。”
潘筠脚尖点了点台阶,问道:“民信局和药铺为何在这里砌台阶?”
陶季皱眉,“给行人坐的吧,这和你如此颓丧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坐在这上面,这不是关系吗?”潘筠道:“天道难道连这点事也会亲视,并且管理吗?”
陶季双眼迷茫:“什么?”
潘筠指着隔壁一人问他,“三师兄,你觉得他可怜吗?”
陶季看去。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脸上都是苦色,手指粗大,满是老茧,他正蹲在台阶上数钱,一大把零散的铜板压在一张药方上,他还在掏衣兜,想要再找出几块铜板来。
听见潘筠指着他说话,中年男子不悦的瞪了潘筠一眼,却没出声,而是小心翼翼的挪动药方和药方上的钱,离他们远了一点。
陶季也不太赞同的看了潘筠一眼,“可怜,你不要欺负人家。”
潘筠一声不吭,将身上的一两银子掏出来,走进药铺,不一会儿拎出三副药来,递给中年人,“按照你药方抓的。”
中年人一愣,抬头呆呆的看她。
潘筠就把药包塞进他怀里,“拿回去吧。”
陶季也惊讶得不行,问道:“师妹你在做什么?”
潘筠却问他,“三师兄,你说天道现在在看着我们吗?祂会对此有想法吗?”
陶季沉默。
潘筠转身去斜对面的摊位上买了两大袋包子,足有二十个。
她冲躲在墙根下面的乞丐们招手。
乞丐们本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潘筠招手,立即冲上来。
潘筠就把包子一个一个的分给他们,给一人,她就问陶季一句,“天道此时会有想法吗?”
“祂现在看着吗?”
“祂会因此赞许我吗?”
陶季说不出话来,满心的迷茫。
潘筠分完,把剩下的一个包子递给陶季。
陶季愣愣的接过,潘筠道:“天道会认为我在救助三师兄,也算我功德值吗?”
从潘筠送那中年人药材开始,她的灵境就在叮咚叮咚的提示她有功德值到账。
+5
+1+1+1……
送出一个包子是一点功德值,直到送到陶季,灵境安静了,所以,一样是送包子,为什么陶季没有功德值给她?
潘筠嘲笑一声道:“是我太蠢了,天道从来都很明显,是我们把主语搞错了。”
陶季面无表情的拿着包子,“小师妹,你在跟谁说话?”
“我在和三师兄你说话。”
“可我一句都听不懂!”陶季道:“说话,是要说双方都能听懂的话。”
“三师兄,我的功德不来源于天道,而是来自我帮助的人,天道是不会在乎我救不救人的,只有被我救助的人才在乎。”
潘筠道:“规则,重要的是规则!我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你们把自己,把我都想得太重要了,天道才不会在乎呢,这世上有这么多人,祂怎么可能一直注视这世间的人?”
“祂有规则,我的功德是因为他们的感激,我的冤孽出自于他们的怨恨。”潘筠道:“应该说是规则之下的情绪收集,天道是规则的制定者,祂才不会为一两个人就做出超出自己规则的行动。”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大师兄,四师姐说的都是假的,他们错了,规则是固定的,天道垂眸,但目光不会专注于任何一人身上,祂平等的注视这世间的每一物。”
陶季瞪大了眼睛看她,天地元气疯卷而来,陶季被冲得蹬蹬后退两步,失语的看着慢慢闭上眼睛,沉默跌坐在台阶上的潘筠。
第90章
乞儿
这一次顿悟的时间很长,谁也不知道潘筠的小脑袋里此刻在想什么,以至于天地元气久久不散。
陶季坐在台阶上发呆,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人和人之间的参差。
潘筠这一坐,直接就坐到了深夜。
街上人来人往,再到慢慢稀少,眼见着天色渐暗,潘筠还没有睁开眼睛的趋势,陶季只能掏出一把铜钱,请民信局的伙计去大周庄送口信,说他们明日再回去,以免周家以为他们师兄妹两个跑了。
街上慢慢没了人,店铺等都关起来,整条街道都安静下来。
陶季侧躺在台阶上,困意渐渐袭来,但他还记得自己护法的职责,时不时的睁开眼睛看一眼,睡得很不踏实。
潘筠却睡得很香。
她想了很多,眼前的浓雾慢慢被拨开,未来的路终于清晰浮现。
她以为她只是想了一会儿,却没想到想了一天,她正要睁开眼睛,前路尽头缓步走来一人,潘筠就没睁开眼睛。
潘公手持宝剑一步一步走来,离她十步远时停下脚步。
师徒二人对视,皆沉默不语。
潘筠已经确定将来要做的事,对天道已经不那么在意,但对师父,她没法不在意。
因为她已经想通。
她目前遭受的一切,是受潘公连累。
没有所谓的天道注视,这就是规则!
潘公看她许久,问道:“你要走吗?”
“师父会让我走吗?”
潘公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具有天赋的人,不可否认,我很想把你留下来,但我不会强留你。”
祂道:“你既然能想透,就应该知道留在这里的好处,我随你选择。”
潘筠垂眸思索片刻,抬眼看向祂道:“我不走。”
潘公嘴角轻挑,慢慢消失在她眼前。
黑暗中,潘筠睁开了眼睛,黑乎乎的一片,四周很静,除了膝盖上坐着的黑猫动了动,就只有旁边陶季的呼吸声。
潘筠将黑猫扫到一边,起身扭了扭脖子,扭了扭腰,一回头对上陶季瓦亮瓦亮的眼睛。
潘筠道:“多谢三师兄帮忙护法。”
陶季扭了扭自己僵硬的身体,问道:“你现在什么修为了?”
潘筠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罢了,修为没有变化。”
陶季哼了一声,只是没有进阶而已,进益肯定是有的。
他坐在台阶上看着黑乎乎的天,道:“天快亮了,这会儿是最黑的时候,你是要去住客栈,还是留在此处?”
“就留在此处吧,此时是人最困倦的时候,何必去打扰人呢?”
陶季也是这么想的。
俩人也不嫌脏,就在台阶上躺下继续睡。
潘筠是被细碎的啃食声吵醒的,她一醒,还没睁开眼睛,阳光就争先恐后的从她的眼缝里挤进来,她半眯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睡的台阶边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在低头啃饼子。
见她看着她,小乞儿想了想,掰下一半的饼子给递给她。
潘筠看到递到眼前来的饼子,沉默了一下后伸手接过。
和她一起蹲坐在台阶前啃饼子吃。
这饼子又硬又干,还有点脏和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留了多久。
潘筠用力咬下一口,在嘴里来回磨动,正用心吃时,两个铜板放到了她的旁边。
潘筠呆呆的抬头,顺着骨节分明的手看去,一个身着青色襕衫的少年站在她身前,放下铜板后起身。
见她呆呆地看他,少年就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就给了小乞儿五个铜板,还转身从对面摊子上买了四个包子过来,一人分了两个。
潘筠一手一个大包子,烫得拿不住,只能往嘴里塞,想要快点吃完,好腾出手来。
小乞儿却很能忍烫,没有吃包子,而是塞进怀里,把钱也抓在手心,非常高兴的道谢,“谢大哥哥,大哥哥这么善良,一定能高中状元,当大官,发大财!”
少年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小乞儿得了包子就要离开,被潘筠叫住,给她一个包子,还把旁边放着的两文钱也递给她。
小乞儿愣了一下就推拒了,“小姐姐,你比我还可怜,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潘筠坚持给她,“拿着吧,我一点也不可怜。”
小乞儿一脸严肃,“小姐姐,你刚离开自己的家人,比我还需要钱和吃的。”
潘筠:“我家人只是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早市的药材行便宜,品种还多,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碰到好东西。
潘筠醒来不见陶季就知道他逛药材行去了。
她现在修为比陶季还高,并不需要他保护。
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可在外人看来不是。
她此时整张脸灰扑扑的,脸上、脖子上都是灰尘,衣服也脏兮兮的,满是褶皱,一脸睡意,加上台阶上的印子。
这一看就是在台阶上睡了一夜的样子。
一个小姑娘什么情况下会在外面大路上睡一觉?
小乞儿熟悉不已,她被丢时就是这样。
所以她不收潘筠的钱和包子,只拿了自己的那份,还提醒潘筠,“你别等你家人了,他们不会来的,你要是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就自己回去,不记得了就留在城里乞讨吧,我们是女孩子,你把脸再涂脏一点,我可以带你一起去要饭,我知道哪条街上的人心善又好说话。”
说完就先跑了。
潘筠看她跑远,就看了一眼手中的包子,低头继续吃,把那两枚铜钱也收起来了。
昨夜顿悟之后,她虽没有进阶,却耳聪目明不少,听到不远处的人说话。
“少爷,那年纪小的还礼貌些,年纪大的连句谢谢都不会说,这么不讨喜,以后能讨到吃的吗?”
“她不是乞儿。”
“啊?”
“是我认错了,所以你应该庆幸,她没有把包子照我的脸扔回来。”
小厮沉默,半晌潘筠才听到他说,“她脏成那样,竟然不是乞儿吗?”
那个少爷没吭声,潘筠也低头看着自己,想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脏。
可她看不出来,她自我感觉挺好的。
她把两个包子都吃了,肚子还是饿的,她看了一眼包子摊,还是没去买,而是朝着药材行走去。
她还没到地方,就碰到拎着几大包药材出来的陶季。
他自然的将一包药材递给她,“帮我拿一包,我们现在就回大周庄,周梅娘的伤口快愈合了,这两日应该就能把线拆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潘筠抱住药材,问道:“三师兄,我现在很脏吗?”
陶季看了她一眼后道:“睡在大街上,昨晚上风又那么大,多少都会脏的,但这有什么要紧?”
潘筠一想也是,回去梳洗就是了。
周老爷今天不去地里收割稻子,而是在家脱粒。
晒得半干的稻子铺在地上,周老爷指挥着长工推来石碾,套上绳子,长工就握住,将它勒在肩膀上,埋头从外沿一圈一圈的朝内拉动石碾。
石碾走过一次,稻粒就会分离一些,到时候再翻动,再拉碾,慢慢就把所有稻粒分离出来。
这是碾的,还有拍的。
周老爷此时就在一旁拍一堆稻子,这是专门留作种子的,所以要特别小心,至少不能和其他稻子一样用石碾。
一抬头看到潘筠,人呆了,“潘小道长,你这是……刚从乞丐窝里出来?”
潘筠停下脚步,陶季从她身边经过,随口回道:“周老爷莫要瞧不起乞丐,乞丐只是穷,可比她干净多了。”
周老爷竟然点头了。
潘筠就问道:“地主老爷还要自己打谷子脱粒?”
周老爷:“我是地主,那是说明我地多,我能干,地主又不是吃干饭,钱财从天上掉下来的,你满村去打听打听,年轻时候种地,谁比得上我?”
拉磨拉到一半的长工停下休息,抓起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道:“可是呢,周老爷现在种地也厉害,昨天去割稻子,比我们年轻人速度还快呢。”
周老爷骄傲的抬着下巴。
潘筠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跟着陶季回周家。
陶季是个尽职的大夫,一到就净手去看周梅娘。
潘筠则到井边打水,仔细看了看自己。
她之前在脸上抹过,感觉虽然有点灰尘,但也没有很多,可这对着水一看,她就知道有多离谱了。
她从水桶里招了一把水,在脸上一抹,手心全黑。
她洗掉手,再抓一把头发,拿下来一看,手心里也是一条一条的黑色。
潘筠默默地打水去洗漱间,直接用冷水洗头洗澡。
等陶季发现时,她已经洗好第二遍,正披着湿头发盘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修炼。
陶季静静地看着,该她有此修为,有此感悟啊,如此天赋,竟还如此努力的修炼。
潘筠感觉到目光,回头看去,“三师兄,周梅娘怎么样了?”
“明天就可以拆线了,”陶季问:“你要留在玉山县等大同的回信吗?”
“不了,”潘筠没了昨日的焦急和忧虑,平静的道:“我四天后再来看一看,先回去收稻谷吧。”
周梅娘的两只脚都去了纱布,陶季轻轻地将线给拆了拔出,重新上了药膏包好。
他把药膏交给孙贤娘,“头五日,一天擦两次,早晚擦,擦之前都要用我给你们的药包煮水,放温后清洗伤口。五日之后,只早上上一次药,等到伤口全部结痂脱落就换这一罐药膏,三天一次,记住,每次换药都要用我给你们的药包清洗过。”
孙贤娘一一记下,趁着屋里只有他们,连忙将荷包打开,拿出两张银票给他们,“这是一百两,原先说好要给你们的。”
第91章
收割
陶季连忙拒绝,“孙善人,我大师兄走前叮嘱过,剩下一百两我们不要了,就留给孙善人吧。”
潘筠:……
她拉走陶季,代替他把银票温柔而又坚定的推回去,轻声道:“孙善人,我大师兄的意思是,小善人的诊金一百两不算少的了,何况我们和孙老爷有缘,我们送了他一程,权当是为了这段善缘。”
听潘筠提起父亲,孙贤娘就忍不住落泪,更加坚定下来,直接把银票塞进潘筠手里,强硬的道:“这钱也不是周家出的,他们管不到这上来。”
她道:“这是我娘出的钱,说好了事成之后还有一百两,那就是一百两,我们孙家从不失信。”
她都这么说,潘筠只能收下。
当然,不是她收,她转手就把钱塞给陶季,这钱,她沾不了一点。
陶季:……
陶季收了钱,看了一眼床上坐着的孩子,叮嘱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百日内,最好让孩子少动,可少动不代表不动,等秋收结束,我来教她怎么动脚,等她的伤口结痂了,每日清晨黄昏都要抱出去晒晒太阳,不仅对孩子身体好,对心情也好。”
孙贤娘一一记下。
师兄妹两个这才背着两个大背篓回家。
这是陶季花钱和周老爷买来的,他们买来的药材,还有行李都塞在背篓里带回家。
一上山,陶季就和王费隐报备,孙家还是结清了余下的一百两银子。
“我说不要的,但小师妹推拒了一下就接了。”
王费隐横了他一眼道:“你傻呀,人家执意要给,为什么不要?”
陶季:“不是您说的免了吗?”
“我说免了,但人家硬给,你就应该要啊,不然推来让去的,别人多难为情?”王费隐道:“我们是道士,为人排忧解难的,既然他们一定要给钱,显然这钱他们留着就是烦恼,我们就应当把烦恼接过来。”
潘筠从旁边路过,“对!”
王费隐就看向她,夸赞道:“小师妹越发厉害了,下山几天,修为竟精进了不少。”
潘筠:“大师兄,那一百两能不能给我五十两?”
王费隐大方的挥手道:“给!现在就给!”
“不不不,”潘筠道:“还是让三师兄继续拿着吧,我和人订的建庙的东西都送到山脚下了,我想选个好日子,好地方,就把师父祂老人家的庙建起来。”
王费隐:“你还要买石头和付工钱,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五十两不够吧?”
潘筠:“先建着吧,我总会挣钱的。”
王费隐见她这一次下山后回来平和了许多,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他不由看向陶季。
陶季两眼迷茫的回视。
王费隐就移开目光,对潘筠挥了挥手道:“去休息吧。”
潘筠就去了。
王费隐看向陶季,“小师妹是怎么回事?”
陶季失落道:“大师兄走后,小师妹想通了一个问题,顿悟了,昨日又想通了一个问题,顿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