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现在看来,这里头或许少不了人为的因素在。那时候地动死伤惨重,整个川渝都人心惶惶,
皇帝是派了许多人手前去支援,可在乱世中,这所谓的支援,也极有可能变成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
外祖家满门遭难的消息传回上京后,母亲伤心欲绝病了好久,至于外祖留下的产业,母亲想要接手也是有心无力。
现如今,外祖的产业早就已经归于朝廷所有。
沈秋辞静静看着皇帝,眼神平静不见半分波澜,
可她的心,却是被紧紧地揪着。
原来皇帝一早就已经盯上了沈家,
他杀死父兄,并非只是忌惮沈家功高震主,而是连沈家背后足以富可敌国的产业也瞧上了眼。
他打从一开始,就铁了心要吃定沈家的绝户......
第313章
接管产业
所以父兄死后,皇帝这么些年来对沈家的照拂,也就不单单是因着想要做样子给旁人看这么简单。
他给了沈家母女俩诰命,给沈将军追封了国公的爵位,又给了沈秋辞免死金牌,
摆明的就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他对烈士的遗孀遗孤有多照拂,让所有人都知晓他是个明同时也是让沈秋辞母女俩放松警惕,来日可以放心将自家生意交给他来打理。
沈秋辞正这般揣测着,结果下一刻,皇帝果然就耐不住道:
“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朕说。朕可让户部的人接手你家中生意,每年盈亏都会做了账目给你过目。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等着分银子就成。”
末了为了让沈秋辞安心,又特意补了一句,“你放心,这些产业仍旧是你们沈家的。来日你若再嫁有了儿女,母亲身子也康健,自个儿也是有心力了,随时都可以将生意拿回去自己打理。
朕这么做只是想帮衬你一把,让你不要这么辛苦,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在你母亲左右。”
这番说辞当真漂亮。
将生意交给户部的人去打理,那些人做起假账来,即便是明着告诉沈秋辞皇帝就是在算计他们沈家,只怕沈秋辞也难以从账目上察觉出丝毫问题来。
而逐步吞并沈家的财产,甚至还算是最好的结果。
往坏处想,这生意一旦交出去了,沈家就彻底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谁能保证皇帝不会再次制造一场‘意外’,让沈家母女俩也在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而今沈秋辞想来,怪不得当日她与裴远舟能和离得那么顺利,
没了夫家,沈家这块肥肉,才能更光明正大地落入皇帝口中。
可令沈秋辞想不明白的是,
这整个天下都已经是他的了,他为何还要不断的去争、去抢?
状似土匪,就如同他对待烛阴的手段,一样卑鄙恶劣,令人作呕。
钱财这些身外物沈秋辞从不在乎,
但要让她将父亲母亲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家业,交给面前这个杀父仇人,且日后还有可能会给自己与母亲招惹来杀身之祸......
沈秋辞自是一万个不愿意。
可皇帝既已开口,她也不好明着拒绝。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秋辞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以将皇帝一军的法子。
她道:“其实钱财本就是身外物,赚多赚少的,沈家的家业也已是足够我与母亲三生三世衣食无忧。
父兄生前为了让百姓能过上更为富足的好日子常年征战沙场,最终死在战场上,仍是心系启朝百姓。臣女无大才大志,但身为沈家女,臣女也想像父兄一样,能为天下的百姓做点事。
臣女经了与世子的婚姻后,已是无心再和谁谈论情爱一事。此生所愿,唯有陪伴母亲百年归老,而后用沈家这些年来所积累的财富,去救助那些生活困苦的百姓。”
皇帝听她这般自命清高,视钱财为粪土,更是欢喜的露出了笑纹来,
“你能有这般想法,不愧是沈将军的女儿。”
第314章
质子殒命
沈秋辞言语间难掩欣喜,“皇上也认同臣女这般?”
皇帝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
“贤者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可这世道上,多的是‘达亦独善其身’之人。
如沈姑娘这般大义,纵是放在男子身上也是罕见。沈姑娘若当真愿做到这般,朕当替天下百姓向你言谢才是。”
沈秋辞听得出来,皇帝此刻的褒奖哪里是真心要感谢她为百姓所做?
帝王心术,在平衡前朝,在治理九州,亦在加固无形中禁锢万千百姓的阶级壁垒。
人一旦解决了温饱问题,得了富余的精力与财富,就会贪多、贪足,索求更多。
因而想要更好的治理天下,就得让小部分人富足,大部分人将将温饱,少部分人穷极一生都挣扎在求存线上。
来日沈家的财富倘若当真捐了出去,那些挣扎在求存线上的人就会得了温饱,余下的资源就会将原本将将温饱之人,抬向富足。
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却偏偏也是最让皇帝笑不出来的事儿。
从前赏一顿粥就能换来百姓的感恩戴德,日后赏一只鸡也不过平平尔尔。
而皇帝这会儿之所以感到欣慰,只因他私心里觉得沈秋辞这般痴傻,他更可利用沈家富可敌国的财富,来将启朝的阶级制度打造得更为坚不可破。
偏得是如此,他的地位才能愈发不可撼动。
这各种盘算沈秋辞虽然看得通透,不过对于皇帝的夸赞,她仍是照单全收,
“皇上言重。臣女为百姓所做,尚不及皇上日夜殚精竭虑的万分之一。”
这日后来,她与皇帝谈笑间敲定了日后将沈家的产业尽数交给户部打理一事。
而后彼此又闲聊了几句家常,直到封玉河入内说有事要回禀皇帝,皇帝才道:
“你养伤的这段时间,皇后也一直很惦记你。听说你今日入宫,皇后一早就在凤鸾宫备宴,你可得替朕陪她好生用了这顿午膳才是。”
沈秋辞却之不恭,拜谢圣恩后徐徐而退。
临出正门的一瞬,她依稀听见了皇帝与封玉河之间的对话:
“启禀皇上,烛阴质子江慕秋失血过多,今日晨起被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
“死了?罢了......他这条命能救得老四安然无恙,也算是死得其所。眼看着就要除夕,将人收拾利落了送回烛阴去,叫他们一家团聚吧。”
闻言,沈秋辞心底莫名一紧。
她知晓人命在皇帝眼中从来都不算什么,更何况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早已溃不成军的敌国的质子性命?
可如今是烛阴质子,那么来日呢?
启朝底层的穷苦百姓,还有地位被无限贬低的女子,他们又当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下生存下去?
沈秋辞暂且找不到答案。
她只知道,父兄此生所做最错之事,便是太过忠心,盲目拥护了一个根本不值得他们拥护的帝王。
以至于百姓未得解脱,
而他们,也赔上了自个儿的命。
第315章
被动庇护
往皇后宫中去的路上,听夏裳感慨道:
“每日各业送来的账目应接不暇,掌柜们也是排着队的来找姑娘给他们做决断,日日忙得焦头烂额,奴婢看着都心疼姑娘。现在好了,皇上愿意让户部的人帮衬打理着,姑娘也可得了松快。”
她本是笑着,忽而又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解地问:
“可是奴婢不明白,姑娘为何要对皇上说打算将家中的产业全都捐出去?姑娘还年轻,日后若遇见如意郎也可再嫁。”
她看着沈秋辞,眉尾微微耷拉着,“沈家的产业肯定是要留给姑娘的儿女子孙的,怎能就这样一股脑的全捐给了旁人......”
沈秋辞浅笑道:“钱财不过身外物,且不说我无心再嫁,即便来日我成婚有了儿女,我也希望他们自个儿能有本事养活自己,而不是靠祖上积累的财富挥霍无度,反倒容易误入歧途。你方才不也听见了,皇上也同意我这么做。”
夏裳仍是不解,努了努嘴道:“这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事儿,万岁爷肯定不会不答应。”
沈秋辞道:“那就是了。父兄一生所愿,皆在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且这些年来,皇上一直都对咱们沈家颇为照拂。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为这天下百姓做点事。”
见拗不过沈秋辞,夏裳也不再劝,“姑娘自个儿想明白了就好。”
沈秋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吩咐道:
“每每我去皇后宫中,你都得从旁守上一两个时辰,闷都要闷坏了。今日我独自去皇后宫中赴宴,也是有别的事要你帮我去做。”
“什么?”
“你即刻出宫去,帮我放了消息出去。就说等我与母亲过世后,会将沈家全部的产业变卖,换成钱银分给启朝所有有需要的穷苦百姓,一文钱也不会留下。
顺带再让各个掌柜将生意的盈余统计出来,在店铺门前张贴了告示,叫来往的百姓都能看个清楚,知道我们沈家是真心想要为百姓做些实事,而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夏裳愣住,“姑娘?这......”
“我今日在御前说出了这话,若没有任何动作,反倒会让皇上觉得我不过是捡着好听话说给他听而已。非得做出了实事儿,才能让皇上对咱们沈家刮目相看。左右我与母亲如今身体康健,不过是给百姓们做出一个承诺,也妨不了我们什么。”
夏裳心底里一万个不理解沈秋辞,
她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要突然这么做,这跟将沈家的基业丢到海里去又有什么区别?
殊不知沈秋辞实则另有谋算。
她是要让全天下都知晓,她沈家的银子在她死后,会全部都折了现银分给穷苦百姓,
那么即便沈家的产业被户部接手,皇帝也不敢为了侵吞沈家的产业,而对沈秋辞母女俩下手。
一旦她们有个什么意外,百姓们肯定会盯着沈家这块肥肉,
到时皇帝只得顺应民意,被赶上了架,乖乖将这些银子分出去。
皇帝才不会这么做。
他只想将这富贵捏在自己手中,就算是要施舍穷人,那也得是他施舍,而不是把这功劳落在沈家头上。
故而今日夏裳一旦将这消息散播出去,
皇帝就会被动成为这世上,比谁都要盼着沈秋辞母女俩长命百岁之人。
第316章
兄友弟恭
与夏裳分开后,沈秋辞独自一人往皇后宫中去。
到了凤鸾宫外,见三皇子萧景珩与四皇子萧景玹正在庭院内耍剑切磋。
沈秋辞不作声响,远远站在一旁观察着。
几个回合看下来,倒是大病初愈的萧景玹在这场比试中占了上风。
可沈秋辞却从中看出了端倪。
彼此一招一式对垒间,萧景珩明明剑术纯熟狠辣,无论是发力还是技巧都远在萧景玹之上,
可屡屡在关键时刻,萧景珩都会不慎失误,输给萧景玹一招半式。
他这点心思或许能瞒得过武艺不精之人,但却逃不过沈秋辞的眼。
比武时,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想要胜出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若想故意让自己输给对方,且每一局都只输给对方一招半式,还叫人看不出破绽来,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又五个回合,萧景玹一记猛刺击中萧景珩的手腕,震的他掉落了手中木剑。
旋而反手一挑,直至萧景珩喉头。
萧景珩面露羞愧,苦笑着摇头道:
“四弟得太傅亲传,剑法纯熟,果真厉害。”
“三哥也得多努力些才是。”萧景玹收了剑,扬起眉尾难掩骄傲地说:
“我病了这么久疏于训练,三哥的剑术反而还在我之下,过几日父皇就要来考查咱们的剑术了,到时候父皇见你如此,免不了又要训斥。”
萧景玹虽因赢得比试而欢喜,但字里行间却并无半分讥讽萧景珩的意思,反倒是真心想要帮他。
萧景玹扶着下巴颏思忖须臾,道:
“这样吧,这几日我多陪着三哥练习练习,太傅告诉我的那些技巧,我也一并都分享给三哥。”
萧景珩忙回绝道:“四弟大病初愈,太医叮嘱你得多休息,今日你央着母后许久,她才同意你与我比试半个时辰。若叫母后发现你不听太医的嘱咐,这般任性胡闹,仔细讨了责罚。”
“不碍事的。”萧景玹笑着摆摆手,凑近萧景珩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住在皇子所,夜里合了别苑的门,谁知道咱们在里头做什么?”
萧景珩拗不过他,只得道:“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若是身子不适要与我说,可别强撑着。”
午后晴朗的日头鎏金似地洒在少年身上,
兄友弟恭,一派和谐。
不过这份和谐,原不过是萧景珩单方面缔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他虽年纪不大,但论起心机与城府来,连许多成年人都要自愧不如。
“三皇子,您该用药了。快些回房去,仔细晒着。”
偏殿的门被缓缓推开,皇后身边的青竹笑着念叨了萧景玹两句,
目光一转,正正落在立在门外的沈秋辞身上。
她大喜,连忙迎上前,“沈姑娘来了!皇后娘娘已经等候您多时。”
沈秋辞回礼应下,“有劳姑姑带路。”
她一路尾随青竹往正殿去,与两名皇子擦身而过时,萧景玹因着沈秋辞不久前在御湖中救过他性命,故而本是不该行礼的他,也向沈秋辞行了抱拳礼。
沈秋辞笑着颔首示意,可反观萧景珩,却是对她视若无睹,目光短暂的交接后就很快避开,独独与萧景玹道了别,便兀自走开了。
第317章
刻意讨好
沈秋辞来时,皇后正坐在凤案前仔细翻阅着一本文册。
她太过专注,以至于有人入内都未曾察觉。
还是青竹轻声提醒了一句,“皇后娘娘,沈姑娘来了。”
她才猛地抬眸,目光与沈秋辞对上,
“你来了,快坐。”
沈秋辞落座于皇后对面的矮凳上,皇后略显亲昵地牵起她的手,将袖口翻上去一小截,
瞧着沈秋辞的小臂光洁如新,不仔细看已是完全看不出被烧伤过的痕迹,
这才长舒一口气,安心道:
“没有留疤就好。你平白无故经了那样的险事,本宫单是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沈秋辞含笑道:“承蒙皇后娘娘关心,您与皇上送来的药膏臣女日日都用,真真儿是极好的东西。
那日郎中来给臣女诊治,适逢臣女在伤口上涂抹了药膏,郎中一看便知这药膏里头加入了极为珍贵的白獭髓,价抵千金。臣女闻言惶恐,实感受之有愧......”
皇后温声小道:“只要能医得了你,不管再贵重的东西,本宫也舍得。”
皇后对沈秋辞的关怀,要让不知情的外人瞧着,怕都得误认为她们是一对亲姐妹。
关心过了头,难免有所蹊跷。
这些日子来,沈秋辞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始终不明白,当年长姐究竟是如何与皇后成为闺中密友的?
长姐性格内向,自幼不擅交友。而皇家又规矩繁多,与长姐这样的人更是格格不入。
夏裳曾说过,皇后与长姐关系交好,起因是二者都弹得一手好瑶琴,命妇入宫朝见,二人相谈甚欢。
渐渐地从曲谱谈到生活,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络起来。
夏裳说皇后是个‘琴痴’,每每得了新谱子,或得工匠做出了一把好琴,都会第一时间传长姐入宫,与她一同分享。
可在沈秋辞看来,这‘琴痴’的名头,皇后或许还担不得。
方才皇后牵起她的手查看伤势时,沈秋辞特意留意过,
皇后十指细长娇嫩,柔荑般无瑕,
常年抚琴之人,即便保养得再好,指尖也难免会有生过茧子的迹象,哪里会如皇后这般?
可见她爱琴是假,想要借此与长姐套近乎才是真。
就如同今日一样,
前些日子宁夫人来看望沈秋辞时,即便知晓她受伤,也只是大抵知道烧伤了胳膊,并不知晓具体位置。
可方才皇后精准地挽起了沈秋辞被烫伤的那只胳膊的衣袖,且还恰好停留在了她受伤的位置,
这般‘熟门熟路’,显然是一早就打听清楚。
有时候关注太甚,反而会显得不自然。
至于皇后这个一国之母,为何要自降身段投其所好与长姐交好?
沈秋辞想,这其中怕是也与皇帝的吩咐脱不了干系。
听皇后又道:“本宫听说了你的事,原本想着出宫探望。奈何被手边的事儿绊住,实在不得空。”
她目光落在凤案前堆积如山的文册上,扶额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
“你瞧瞧,那些文官录册的时候将字写得密密麻麻,盯着看久了总是头疼。”
沈秋辞好奇道:“皇后娘娘这是在看什么?”
第318章
择选封地
皇后面色略显憔悴,叹声道:
“二皇子到了出宫立府的年纪,皇上将给他挑选封地与府邸选址的事儿交给了本宫。可本宫又哪里做得了这些?”
她身子微微前倾,凑近沈秋辞些低声喃喃道:
“你也知道二皇子身份特殊,要给他挑选个合适的封地更是难上加难,这样的难题落在本宫这儿,实在是头都大了。”
二皇子是皇帝的养子,听说他的生父在皇帝还是亲王时,私下里与其称兄道弟,私交甚好。
先帝在位时,慎亲王与皇帝势成水火、剑拔弩张,曾派人往潜邸去暗杀先帝,
若非那时二皇子的生父为皇帝挡了一剑,便没有皇帝今日君临天下的意气风发。
故人死后将唯一的儿子托孤给皇帝,故而皇帝在登基后,便不顾朝臣反对将其收为义子,行二。
皇帝从未亏待过二皇子,衣食住行一应安排都是比着皇子的规格来,只多不少。
但到底亲疏有别,即便再疼爱,再一视同仁,二皇子还是无法和别的皇子一样,拥有继承大统的机会。
且为了防止二皇子长大成人后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别的皇子都能和朝臣们有所接触,偶尔皇帝也会将他们召入朝阳宫,许他们批阅奏折,看看他们对国政的见解。
而二皇子则是连朝阳宫都甚少有被允许进入的时候。
皇帝这个时候让皇后给二皇子选封地,
定是不能选得太好,也不能选得太差,既要体面,又不能影响大局,
这烫手山芋落在皇后手中,她当然头疼。
后宫的事儿沈秋辞不想、也不该参与过多。
且先皇后膝下无子嗣,皇帝的嫡子就只有如今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萧景玹一人。
皇帝极为重视血统,来日太子之位八成要落到萧景玹头上。
所以且不论二皇子能得一个什么样的封地,
就是那些皇帝亲生的皇子,等真到了立储这一步,也只能靠边稍一稍,给萧景玹让路。
皇后问沈秋辞对此事有无什么意见,沈秋辞佯装为难地摇了摇头,
“皇后娘娘都处理不了的事儿,臣女更是没有头绪了。”
她看一眼凤案上堆积的文册,数量夸张至极,于是多嘴问了句,
“按说亲疏有别,能给二皇子挑选的封地左不过十数处,皇上为何将这么些文册都挪来了皇后娘娘宫中?”
皇后道:“给二皇子择了封地,那么别的皇子离宫开府的事儿就也得跟着提上日程。皇上的意思,是让本宫顺带都挑一挑选一选,再呈给他过目,看有无不妥之处。”
沈秋辞打趣道:“既如此,那二皇子的事儿就不是最顶要的。不知皇后娘娘给四皇子挑选了何处?”
“他?”皇后笑,“他年纪尚幼,且不着急。倒是老三......也是该给他好好选个封地与宅邸了。”
提及萧景珩,皇后脸上笑意一瞬凝住,
“他母妃去得不体面,宫里头的下人拜高踩低,原先没叫他少受委屈。本宫思量着,总也不好再因为选封地的事儿,让他心里不舒坦。”
皇后当然不着急给四皇子选封地与宅邸的事儿,
毕竟若是四皇子来日被立为太子,他的封地便是启朝,宅邸便是东宫,哪里还需要她费心安排什么?
沈秋辞看破不说破,只道:“皇后娘娘到底还是记挂着三皇子。三皇子也被您教养得极好,若是不说,旁人如何能看得出三皇子只是您的养子?”
皇后端然一笑,温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景珩在本宫身边养育这么久,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
第319章
养子孝心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隔着肚皮的人心究竟是如何想的,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
皇后所言听着字句都在心疼萧景珩,可明面上做的事,却又无一件不是在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做打算。
这虽是人之常情的事儿,
可这人之常情,怕并非能为所有人理解。
方才谈话间,沈秋辞隐隐看见门外似有人影闪动。
待皇后此番话说完,便听门外传来几声清脆的叩门声。
“儿子有事求见母后。”
闻听萧景珩在外,皇后忙道:“青竹,快去请四皇子进来说话。”
萧景珩来时,手中捧着一方精致的乌木锦盒。
皇后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好奇道:“手上拿着什么?”
萧景珩将锦盒启开呈到皇后面前。
沈秋辞瞥了一眼,
那里头装着的,是一对成色上佳的东珠耳坠。
萧景珩道:“母后丢了副耳坠,儿子心里一直记挂着。前日出宫见了好东西,觉着合适,于是买下送给母后。”
皇后闻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首饰不计其数,连自个儿都忘了何时丢过一副东珠耳坠。
见皇后半晌没接话,青竹从旁提醒了一句,
“前年亲蚕礼的时候,皇后娘娘出宫主持,带着四皇子一并同行。
您的珠宝首饰都放在了四皇子所乘的马车上。四皇子很少出宫,见了宫外景色一时贪玩,用您存放耳饰的盒子来抓蛐蛐玩耍,不慎将耳饰丢在了路上......”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后从未放在过心上,
经青竹这么一提醒,她才依稀有了些印象。
她笑意灿然,对沈秋辞道:“瞧瞧,这孩子真是有心。”
沈秋辞笑而不语,听皇后继续道:“这东珠耳坠成色上佳,一看就知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景珩从何处得了这么些钱银,能为母后买下此物?”
萧景珩道:“是儿子攒下的银子。”
“攒下?”皇后未免有些讶异,“你父皇倡行节俭,也是前年的时候看你年纪大了,才许你每月能从内务府支走二十两银子,平日出宫可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此说......你买下这副耳坠,岂非花掉了所有积蓄?”
萧景珩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为着母后开心,再多的银子都值得。那日亲蚕礼,四弟丢了母后的耳坠,惹母后不悦,对他有所训斥。
为着这事儿四弟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如今儿子送了母后这对耳坠,还请母后莫要再怪罪四弟了罢。”
人家亲生母子间,哪里会为了一对耳坠产生什么嫌隙?
不过对于萧景珩的孝心,皇后仍是欣喜的照单全收。
她拍了拍萧景珩的肩膀,柔声笑道:
“景珩有这样的孝心,母后十分感动。青竹,快替本宫将这耳坠戴上。”
青竹手脚利索将皇后将耳坠佩戴齐整,皇后侧脸面向萧景珩,“好看吗?”
萧景珩用力颔首,“嗯!母后无论戴什么都好看。”
皇后也是欣慰地颔首,“也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今儿个你就别回皇子所了,留下陪母后与你沈姐姐一并用膳吧。”
从前只有萧景玹能留在凤鸾宫与皇后一同用膳,萧景珩从未有过这般待遇,
如今得了,他显得异常欢喜,用力颔首道:
“多谢母后!”
第320章
狼子野心
今日皇后在凤鸾宫设宴,原本是要庆贺沈秋辞伤势痊愈的,
但现在,席间早已成为了萧景珩的主场。
他在席间又是主动帮皇后布菜,又是吟诗给众人助兴,忙得不亦乐乎。
旁人的主场,偏他在这儿又蹦又跳的,
急于要在皇后面前表现,反而适得其反,活脱像个跳梁小丑。
凡此种种,令沈秋辞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原以为他是个能沉得住气,有心计、有城府之人,
可如今看来,或许是她当日看走了眼也未可知?
用完膳后,沈秋辞以母亲身子并未完全康复为由向皇后请辞。
皇后本是说要送沈秋辞一程,萧景珩却道:
“外头起风了,母后畏寒,不如让儿子替母后送沈家姐姐一程?”
皇后笑着颔首,直夸他懂事,遂许了他。
离宫路上,萧景珩遣了跟着他的嬷嬷,只身一人相送沈秋辞。
行至长街,环顾四下无人,沈秋辞冷着声音揶揄萧景珩道:
“你以为你送皇后一副东珠,在她面前极力表现出自己的孝心,就能让她对你刮目相看?让她对你像对萧景玹一样一视同仁?”
沈秋辞放缓了脚步,语气不免夹杂了几分戏谑,
“我知道你方才在凤鸾宫外听见了皇后与我的对话。皇后待你当真是极好,你这年纪,她已开始为你谋算后路,开始挑选封地了。”
她本以为萧景珩会尴尬吃瘪,怎料他却只是淡定地回了句,
“我从未想过要讨好皇后。”
他对皇后的的称呼不再是‘母后’,言语间的态度,也与方才的乖觉温顺判若两人。
沈秋辞侧目看着他,“所以?”
萧景珩冷漠道:“我得让她觉得我是个傻子。在她面前我必须是愚钝的,她收下那副耳坠并不会对我另眼相看,只会觉得我是在有意讨好她。
她越是觉得我容易掌控,稍使手腕就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就越是能在她的温柔陷阱里,得以喘息。
我知道当初她愿意将我养在她膝下,不过是为了帮萧景玹扫清来日登基的阻碍罢了。”
他的语气沉稳到让人发寒,“我只有顺着她的心意来,让她觉得我是真心实意对她好,觉得我早已把她当成了真正的母亲,她才会对我不设防。
否则她一旦察觉到我有别的盘算,只消随便在父皇身边吹上两句枕头风,我必讨不着好日子过。”
闻言,沈秋辞默然良久。
她的确是看走了眼。
萧景珩这个人,远比她想象中更适合成为一个杀父弑君的‘白眼狼’。
“所以你为了让皇后信任你,不惜将两年攒下的例银一把花销出去,只为赌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萧景珩不屑道:“我知道我值得拥有更多的东西,所以眼前这些身外物,我不会、也不该在乎。”
他看着沈秋辞,一双明眸里蕴含着满是藏不住的野心,
“你从前与我说过,我生在皇家,许多事就该去争,就该去抢。必要时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而我若成事,日后必得保你沈家世代荣光。这些话,如今可还作数?”
沈秋辞莞尔颔首,“自然。”
“好!”萧景珩向沈秋辞抱拳一揖,沉声道:“那日后诸多琐事,烦请沈姑娘多多帮我谋算。”
第321章
自请苦寒
一直以来,萧景珩都是沈秋辞要用来对付皇帝的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即便萧景珩不主动与她结盟,她也会想办法对他‘循循善诱’,将他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愤懑与欲望勾起来。
而今萧景珩既然主动,沈秋辞反倒是不急了。
她浅笑着摇头,“不急。你如今尚在宫中,于众人眼皮子底下许多事做起来多有掣肘,反而不便。来日等你离宫开府,咱们再谋来事也不晚。在这期间,三皇子只需做到一件事。”
“什么?”
“藏锋。”沈秋辞道:“就如同你今日和四皇子的那场比试一样,你要示弱,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对他的储君之位不会构成威胁。只有这样,旁人对你的提防才会少一分。”
萧景珩眸底闪过几分落寞,低声应道:“此事沈姑娘不必担心。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如此在宫中求存的。”
沈秋辞冲他微微颔首,“好。那三皇子便继续走你该走的路,我等着你能离宫开府的那日。”
*
有关于各皇子封地的消息,是在这一年的元宵节后才经由封玉河的口传入沈秋辞耳畔的。
皇后将二皇子指去了郴城,
那地方距离上京偏远,但胜在物资富饶。
当地重农耕,又因四面都是佣兵大城,所以治安极好。
正因此,郴城原本驻城的兵力也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