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沈秋辞摇头,“封公公并未回答我的问题。”问题是没有回答,但封玉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从今日沈秋辞种种反常的表现来看,霍家的这场大火必然和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他豁然起身,冷冷地撂下一句,
“杂家不需要回答你任何问题。”
说罢连作揖别礼也不行,只匆匆道:“沈姑娘有伤在身,杂家不作叨扰,先告辞了。”
他快步向门外走去,却听沈秋辞在他身后冷幽幽地说道:
“皇上怀疑我谋害霍祁的动机,是因着我要为我父兄报仇,是不是?”
闻声惊悸,足下宛若灌铅,僵得人寸步难行。
封玉河缓缓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秋辞,口中结巴道:
“杂……杂家听不懂沈姑娘是什么意思。”
“封公公是听不懂,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沈秋辞坐得笔直,笑意玩味,
“当年在鬼阴山,霍祁一把火烧死了我父兄和他手底下的两千亲兵。今日我如法炮制,同是一把火烧死了他与妻儿。我报自己的杀父之仇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实在不值得皇上如此费心详查。”
封玉河瞳孔猛烈震颤着,脸上霎时失了血色,
“你......你都知道了?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
除了震惊,围绕在封玉河心底更多的则是恐惧。
当年事的幕后主使是皇帝,
沈秋辞既然得知了真相,还能胆子大到在天子脚下行凶,那么她敢堂而皇之地告诉自己这些,焉知不会也杀他灭口?
封玉河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推开了沈秋辞闺房的门,足下生风欲向外奔走逃命。
却是右脚才跨出门槛,忽觉小腿肚子一阵顿痛,叫他失去平衡,狠狠栽倒在地。
他回头,赫然看见小腿肚子上刺入了一根素银簪子。
他张嘴想要呼救,但一声还未喊出来,沈秋辞便以快到看不清的身法跃至他身旁,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踩在脚下。
第304章
明着威胁
胸口强烈的压迫感,令封玉河几乎窒息。
他费尽气力,才能从口中艰难地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想做什么?我奉皇命来你府上问话,我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必不会放过你!”
“嘘。”沈秋辞将食指置于唇间,向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旋而俯身下去,将封玉河从地上搀扶起身,又顺手重重合上了闺房的门。
她轻轻推搡了封玉河一把,将他抵在门框上,语气温吞道:
“公公别怕。我父兄的死你并未参与其中,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
她抬眉瞥一眼窗外沈夫人厢房的方向,
“我母亲如今睡下了,你若执意要吵她安枕,我也不介意先割掉你的舌头,再让你安安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封玉河伺候在皇帝身边数十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偏是被沈秋辞这两句轻描淡写的话,逼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喘。
见他安静下来,沈秋辞也收敛了戾气。
她随手拔出刺入封玉河小腿肚的簪子,
簪头被特殊处理过,被削得极为尖利,又因沈秋辞力道控制适中,只浅浅刺入了封玉河的穴位,创面并不大。
故而在簪子被拔下来的一瞬,封玉河就恢复了行动能力,且伤处也不见有血渗出来。
沈秋辞回身重新落座于暖座,抬手指了指旁的空位,向封玉河抛去一个眼神的示意。
碍于她绝对实力的压制,封玉河只得老老实实重新坐在她对面。
彼此相对,主导权却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置换。
封玉河虚着声音问她,
“沈将军从未教过你功夫。我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各路高手通天本领见得多了,方才你钳制住我的功夫,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
且......你当年有关于你父兄之事极为机密,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你从何得知这些?”
“封公公的这些问题,在你之前已有不计其数的人问过我,我早就答厌了,不愿再提。左右这些也并非什么重要之事,还请公公莫要纠结于此。倒是有一事......”
沈秋辞将斟满了茶水的茶盏推到封玉河面前,
“封公公自幼伺候在皇上身边,是皇上最为信任之人。如今霍祁既然已死,皇上疑心落在我这儿,想来封公公应会有办法让皇上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意外,对吗?”
封玉河眼神闪躲,甚至不敢直视沈秋辞的眼,
他不知晓面前坐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更不了解她心中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见他长久不言语,也不肯接下递到面前的茶盏,
沈秋辞将茶盏收回,自顾举起浅嘬一口,而后似笑非笑道:
“其实封公公比我更希望霍祁从这世上消失,我帮你做了你想做之事,你帮我在皇上面前洗脱嫌疑。这交易无论怎么算,你都不会吃亏。”
封玉河一惊,“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胡言乱语?呵。”沈秋辞笑,“霍府出事后,大理寺的人奉旨搜查霍府时,封公公曾派私宅亲信往来霍府了七八趟,你是想让他们确认什么?”
她缓一缓,迎着霍祁心虚的眼神,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是要确认你和兰嫔行苟且之事的证据,有无被这把火彻底烧掉,对不对?”
第305章
明着威胁2
‘兰嫔’这两个字,犹如惊雷乍响于封玉河的脑海,震得他头皮发麻。
自从霍祁发现了他和兰嫔之间的苟且,他就惶惶不可终日,
日日活在霍祁的威胁下,夜夜陷入朝不保夕的梦魇里。
好不容易......
他好不容易才盼着霍祁死了,想着他会带着这个秘密永远长眠于地下,
可料不到,这秘密兜兜转转的却落在了更危险的人手中。
封玉河舌根发麻,他想要辩解,却只是空张着嘴,连半个音都发不出。
沈秋辞语气轻缓道:
“封公公难道就从未好奇过?大理寺的人在霍祁的床底下翻出的那个铁盒,里面堆满了他拿捏别人的证据,为何独独你的‘尾巴’,没被他揪下来放在里头?”
当日听说大理寺从霍府中搜出了一个铁盒,里面放满了霍祁这些年来收受贿赂的证据,封玉河吓得魂都丢了七分。
他坐立难安,派人多番打探,
直到他确定了铁盒中并没有他当日在霍祁逼迫下写下的那封认罪状后,他才略略得以安心。
封玉河原本心存侥幸,想着霍祁或许将他当年的那封认罪状与这些罪证分开保存,
大火过后,保存认罪状的地方刚好被烧得面目全非,不留痕迹。
现在看来,那封认罪状,很有可能已经落在了沈秋辞手中......
于他惴惴不安之际,下一刻,沈秋辞果然与他交了底,
“因为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封公公亲笔所书的认罪状,已然被我贴身收起。那东西对封公公而言极为重要,我肯定要替您好生保管,哪里容得半点闪失?”
封玉河看着眼前人,恍惚间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沈家姑娘明明样貌与从前无二,却叫他感到陌生得紧,仿佛这副皮囊被人夺了舍,从内到外,都已经换了旁人。
她沈秋虞要当真有这般手段,何至于被丹阳侯府欺凌了这么些年,更差点丢掉了自个儿的命?
他一脸的警惕,沉声问道:
“你不是沈秋虞。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秋辞嗤笑道:“封公公称呼我为沈姑娘,我当然是沈家的女儿。公公与其好奇我的身份,倒不如先燃起三柱清香,拜遍天下神明,庆幸霍祁是死在了我手中。
他倨傲自大,在朝中得罪朝臣不少,想要取他性命之人更是不在少数。若他死在了旁人手中,又或是哪日起了兴头打铁花遭了报应,当真死于意外。
那今日便不单单是他一人的头七,也同该是公公的忌日才对。
退一步讲,那封认罪状放在我这里,总比留在霍祁身上好。最起码我不会让公公去帮我打探前朝的消息,揣测皇帝的圣心,更不会伸手问你要银子。你日子可以过得比从前富余,也不用担心皇上怀疑到你头上。”
世间从无百利而无一害的美事,这一点封玉河还是拎得清的。
沉默半晌后,听他开门见山地向沈秋辞问道: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第306章
互相合作
沈秋辞浅笑着摇头,
“什么都不用做。公公只需继续回到皇帝身边好好当差就成。不过......
从今往后,公公需得明白一个道理。你的主子,再不是皇帝,也不是霍祁,而是我。”
封玉河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沈秋辞冷笑道:“你我互有把柄,谈不上威胁,说合作或许更好听些?当年我父兄因何而死,公公虽然不曾参与其中,但定也知晓来龙去脉。
我父兄为将多年,向来对启朝、对皇帝忠心耿耿,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可他们又落个了什么结局?
伴君如伴虎,皇帝连我父兄都能眼都不眨一下就取了他们性命,那么封公公觉得来日如果皇帝同样也对你的忠心起了疑心,你的结局,又能比我父兄好多少?”
闻言,封玉河沉默良久。
他是最亲近皇帝的人,自然比谁都明白皇帝的性格。
他的皇位来之不易,所以他珍视皇位,已然超过了这世间的一切。
任何有可能威胁到他皇权的人或物,他都会毫不犹豫将其铲除。
哪怕这威胁并不存在,纯属是他假想出来的,也毫不例外。
沈秋辞长久不语,给了封玉河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直到封玉河再度抬眼,彼此眼神得一交汇,她才道:
“你帮我报仇,我帮你谋求后路。人人皆道皇帝万岁,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肯听我的,我定能让你比‘万岁’活得更长久,更安稳。
你身为首领都太监,虽是阉人,但朝中谁人不给你几分薄面?说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绝不为过。这般风光与富贵,相信封公公也不想只于昙花一现吧?
反正你终归是要伺候皇帝的,这个皇帝若是不行,那便换一个伺候就是了。”
沈秋辞就差将她要弑君造反这件事说到了明面上,
封玉河明白她所图是什么,也知道这事的过程会有多凶险。
可事到如今,他还有的选吗?
答应沈秋辞,他或许还能以盼来日,
若不答应,那封认罪状一旦呈上御前,以皇帝的性格,便是将他千刀万剐,挖眼掏心,那都算是轻的......
于是他只得咬牙应下,
“沈姑娘既有此把握,奴才愿助你一臂之力。”
沈秋辞莞尔,“封公公眼明心亮,与你这样的人说话,当真是痛快。”
她看一眼地上的铜漏,又道:“时辰不早了,封公公也是时候该回去向皇上复命。只一点,香怡和阿诺都是我的人,我不愿、也不许看见她们有任何闪失。
皇上要你将她们严刑拷打,已是没有考虑给她们留活路了。公公不如索性对皇上说,她们受尽了刑罚,至死也没有说出霍府的那场火有何不妥。人死后,你便将她们丢去乱葬岗埋了。”
她缓一缓,看着封玉河略有为难的脸色,忽而又笑了,
“瞧我,真真儿是不懂事,倒教起了公公如何做事了。封公公八面玲珑,又生了条三寸不烂的舌头,您定有法子让皇上对您深信不疑,相信霍家的这场火,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意外。”
第307章
拉拢宁家
沈秋辞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压根就没有给封玉河留下拒绝的余地。
无论如何选择,他都只能听从沈秋辞的安排,回宫尽力游说皇帝,让皇帝相信霍家这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只是一场意外。
不然皇帝若还对此事存疑,那沈秋辞定会将那封认罪书呈到御前去,断了他的活路。
好在现在皇帝对他仍旧十分信任,也不会揣测到他与沈秋辞之间能有什么联系,更没有包庇沈秋辞的可能。
于是封玉河道:“沈姑娘安心,奴才明白该如何给皇上回话。”
他走后,房中静得骇人。
沈秋辞重温一壶新茶,将方才用来招待封玉河的茶盏撤掉,另换了新的。
斟满茶水后,连眼皮也不抬,只随口冲虚掩着的房门轻唤一声,
“该听的都已经听全了,宁将军不妨入内说话?”
须臾,房门被推开。
宁柏川立在门外,面色稍显凝重地看着沈秋辞。
上午在霍府参加丧礼时,沈秋辞方得知封玉河要随她回府时,便私下让夏裳去一趟宁家,将宁柏川请过来。
她原本就打算向封玉河摊牌,许多事也是时候该让宁柏川了解清楚,
索性就让宁柏川在外头听全了她和封玉河的对话,
让他知道当年自己的父兄,究竟是因何而亡。
沈秋辞见宁柏川逆光僵在门口岿然不动,温声笑道:
“宁将军且坐下说话吧。”
“沈姑娘是故意要让我听见这些?”宁柏川问。
沈秋辞并不避讳,“我父兄当年究竟是因何而亡,相信方才宁将军已经从封公公的口中得知了真相。而今的你,与当年的我父兄处在同样的位置上,难道宁将军不该考虑考虑,日后你当如何自处吗?”
宁柏川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所以......霍祁是你杀的?”
沈秋辞摇头,“宁将军以为皇帝为何会怀疑到我身上,且派了封公公来试探虚实?我瘫痪在床那么些年,在这之前又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上京,在皇帝看来,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父兄之死的真相?
我若不知道这些,自然也就没了杀掉霍祁的动机。他之所以让封公公来问我话,纯粹是因为心虚。
他怕我看见了什么,猜到了是他派人潜入霍府要了霍家满门性命。更怕我这个妇道人家会管不住自己的嘴,到处乱说,毁他清誉。”
话落,她又冷笑着补了句,“不过霍祁究竟是死在了谁手里,并不重要。反正就算皇帝没有动手,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宁柏川并无心纠结霍祁的死因,
初听沈大将军之死是皇帝的手笔,他也不过震惊片刻,情绪就能稳定下来。
可对于眼前人性情这般突兀地转变,倒更是令他有些无措。
他与沈秋虞打小就认识,沈秋虞嫁入丹阳侯府后,彼此碍于身份少有见面,但他的夫人与沈秋虞同是高门贵妇,私下相交不浅。
他从夫人口中听过许多关于沈秋虞的流言蜚语,道她被丹阳侯府欺辱压榨,活得丢了尊严,也不敢奋起反抗。
可面前这人,哪里是个软弱怯懦的性子?
第308章
拉拢宁家2
方才她在与封玉河谈话时,条理清晰,重点明确,字句直往人软肋上戳,
对付这样一个在御前活成了人精的人,她尚且游刃有余,又怎会在丹阳侯府受了这么些年的磋磨?
裴远舟与裴老夫人有多少斤两,宁柏川还是心里有数的。
这母子二人皆是欺软怕硬之徒,沈秋虞能四两拨千斤牵制住封玉河,又怎么可能对付不了裴家母子以及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
况且......
沈秋虞方才对封玉河动手之际,他躲在暗地里将她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身手,快!准!狠!
即便是他拼尽全力与她交手,百招之内恐怕也难占上风。
且她所使的招数,看起来似乎与烛阴的帝后师承一脉。
这种种不寻常堆叠在一处,桩桩件件都昭示着眼前人并非彼时人。
但分明她的长相与从前无二,即便是这世上再精妙的易容术,也绝对做不到这般毫无破绽。
宁柏川仔细打量着眼前人,
少倾,脑海中闪过一个不真切的念头。
不对!
沈家原本还有一个女儿,是沈秋虞的双生胞妹,名唤沈秋辞。
不过她多年前被烛阴掳走,音讯再传回启朝时,听说已是被烛阴贼人活烹泄愤了。
难不成......
宁柏川思忖良久,试探地开口问道:
“你......是沈秋辞?”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秋辞也没有必要再对宁柏川藏着掖着。
她坦然颔首以做回应。
宁柏川不免诧异,“你竟还活着?那......难不成你长姐她......”
沈秋辞道:“我重回上京,本想与家人团聚,却不料是送了长姐最后一程。
她自烟雨楼台跌落,瘫痪在床许久,精气早已被病痛掏空,回天乏术。
我知道长姐的死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她绝对不是意外从烟雨楼台跌落。
我要查出真相,还长姐一个公道。于是,我便顶替了她的身份,成为了丹阳侯府的当家主母。”
“那你呢?”宁柏川又问:
“当年你被烛阴掳走,沈将军为了将你寻回杀红了眼,大破烛阴后追问他们你的下落,却被告知你已经被他们活烹泄愤。
就当他们是存心诓骗沈将军,可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会留下你的活口?
沈将军在烛阴连破十三城,启军过境之处,烛阴百姓死伤无数,按理他们应是恨毒了你才对。为何你非但没有死,反而还练就了这一身的好武艺?”
沈秋辞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宁将军精通百家武学,方才见我出手,可认得出这是哪一派的招式路数?”
宁柏川摇头,“并非什么名门正派,倒更像是烛阴自成一脉的阴毒功夫。我曾与烛阴帝后交过手,你与她的身手有八分相似。难不成......是她亲自传授给你的功夫?”
沈秋辞不语,只笑着微微颔首,应了他的猜测。
而宁柏川却是愈发不能理解,“对于烛阴而言,你是他们仇敌的女儿,烛阴帝后非但没有杀了你泄愤,反而还亲自教你功夫?这......”
第309章
拉拢宁家3
后头的话如同灌了蜂蜜黏腻在喉头,叫宁柏川开不了口。
沈秋辞接过他的话,“宁将军是觉得,这事不合常理,对吗?”
见宁柏川默然不语,她冷笑着摇头,“也是,在启朝,这事儿听着着实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在咱们这儿,一人犯错可是要被株连九族的。宁将军效力启朝,自然不能理解,烛阴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家人。哪怕是对待仇敌,也是如此。
烛阴人是憎恨我父兄,但她们知道我与这件事无关。我那时不过八岁,连什么是战争都尚且不明,所以她们也不曾对我下狠手。
帝后将我带走,鬼医则用手段令我失去记忆。我成为了一张可以任由她们书写的白纸,她们悉心培养我,教我功夫、医术,攻心的谋略,意在将我培养成一名合格的、能为她们所用的细作。
至于我父兄的死因,也是她们后来告诉我的。当年跟随父兄从军的林副将,相信宁将军对他应该还有印象。他是那场大火唯一的幸存者,也是他亲口告诉了我,当年在烛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启朝举国上下所知,是常胜大将军为了保护皇帝,舍身救主英勇牺牲。而实际上,那场仗,启朝大获全胜。
皇帝在鬼阴山设宴款待功臣,却在我父兄以及他们手底下的两千亲兵酒水里下了蒙汗药,待药效发作后,就让霍祁泼上火油,一把火夺走他们的性命。
机缘巧合之下,林副将躲过一劫,事后又被烛阴的人给救了下来。林副将经了这一切,明白了这么些年对启朝、对皇帝的忠心耿耿,不过是一场笑话。他活了下来,为了帮他的兄弟们报仇,选择投诚烛阴。
我父兄死后,启朝的外军大权就落在了宁将军手中。后来你与烛阴交锋过几次,却都讨不到甜头,你现在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宁柏川想了想,道:
“当时我所带领的军队,作战时沿用了从前沈将军的战术。可烛阴却屡屡洞察先机,叫我们吃瘪。后来只得彻底更换了战术,才能再度压制住他们。”
沈秋辞苦笑道:“林副将投诚后,为了报仇,自然对烛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想来,当初闹出这样的岔子,说不定皇帝还觉得,是我父兄早已和烛阴串谋好了,意图谋逆。
午夜梦回时,或许皇帝还会觉得当日下旨杀了我父兄,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沈家父子对朝廷有多忠心,这么些年来宁柏川都是看在眼里。
如此忠臣,最终却落得个曝尸荒野的结局,
那么他呢?
皇帝对他的信任,又能维持多久?
想至此,宁柏川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细想下去。
“所以......你打算向皇帝报仇?”
“不只是我,还有你。”沈秋辞目光灼灼注视着宁柏川,
“我为父兄报仇,而宁将军,也该为了自己与家人谋求一条活路。”
她将茶盏推到宁柏川面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伴君如伴虎。这本是极危险的一件事,但若将老虎的爪牙尽数拔掉,令他失去危险,咱们这些围绕在它身边的人,才能得以喘息苟活。又或者再不济......
瞅准时机,将它一刀割喉,扒皮拆骨,彻底从根源上解决这个不稳定的危机。不知宁将军......意下如何?”
第310章
感同身受
无论沈秋辞言语间如何轻描淡写,也掩饰不了她在策反宁柏川谋逆的事实。
皇帝执政多年,任何对他集中皇权有所威胁的人,都已被他连根铲除。
要想于此时撼动他的皇权,无异于螳臂当车。
宁柏川思忖片刻,“如今的启朝,无内忧,无外患,国之四海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若你我行谋逆之举,且不论事败的可能性极大,即便事成,天下必将动荡,到时首当其冲受难的,便是生存在最底层的无辜百姓。”
“所以宁将军以为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舒坦?”
沈秋辞以一声反问截断了宁柏川的话,旋而笑了,
“也是,我忘了宁将军与我是原是不同的。你是男子,更是启朝的男子,所以你看不见启朝对女子的压迫。我长姐出身名门,嫁入丹阳侯府,算得启朝的人上人,可她在婆家遭了难,你眼瞧着她可申诉有门?
如她这般处境的女子,在启朝数不胜数,只是大多数人都羞于启齿。这还只是能让咱们看得见的高门贵妇,可那些看不见的呢?
启朝每年被男子凌辱至死的女子有多少?十两银子,去农户家买一农女入府伺候,玩弄厌烦了就丢去柴房由着自生自灭,即便死了官府也不会过问。可同样是买入府中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若换成家丁无故死了,官府还不得将事发地掀翻了天,也得为死者讨回个公道来。
远的不说,就说霍祁的夫人服用紫河车一事。她所求紫河车必得是新鲜的,等不及孕妇分娩,便着人生剖了孕妇而取。上京近郊这些年无端端失踪了多少孕妇?
可大理寺却迟迟不曾破获此案,更让霍夫人有恃无恐。难不成是大理寺那些官员无能吗?若无端失踪的换做家中男丁,宁将军觉得局面又当如何?”
沈秋辞接连抛出的问题,噎得宁柏川哑口无言。
她静静打量着宁柏川,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来,
“高权上位者从来都是男子居之,他们如何能对女子的处境感同身受?宁将军为男子,所以即便你再爱你的夫人,你的女儿,你也看不见女子在启朝所承受的苦难,所以你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那句‘百姓安居乐业’。
既得利益者,怎会关心他们的利益是否是通过践踏旁人的尊严而得来的?
我听闻宁将军十分疼爱你的幼女,将来你的女儿也会嫁为人妻,也会成为上京的高门贵妇,宁将军难道能确保,来日你的女儿,不会落得与我长姐昔日一般的下场?”
其实沈秋辞原还有许多话要与宁柏川说,
不单单是启朝女子受迫害的问题,还有烛阴那些为了启朝的贪欲而付出生命代价的无辜百姓,
虽是异族,但他们与启朝子民生着一样的面孔,骨子里流淌着同也是一样的血液,
启朝可以征服他们,将他们收为附属国,
但前提是得把他们当成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奴役他们,让他们丢了做人最基本的尊严。
但她见提及妻女后,宁柏川的表情明显变得凝重起来,
她知道宁柏川有多在乎她的家人,
故而后头的话,也是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第311章
再见皇帝
沈秋辞并未急于让宁柏川给她一个答复,
毕竟现在还没到对付皇帝最好的时机。
之后的一个月里,沈秋辞没有再见过宁柏川。
而她也将此事暂且搁置,开始了她复仇计划中,最关键一步的布局。
现如今她最需要的,就是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能让她来日名正言顺的将皇帝从皇位上给拉下来。
沈秋辞是要替父兄报仇,是要为启朝的女子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但同时,她也不能让自己的国家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而遭遇国变,以致百姓潦倒。
皇帝或死或失踪后,继承皇位的必得是他的亲骨肉,才能不叫前朝非议四起。
在众多皇子里,沈秋辞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三皇子萧景珩最不得皇帝喜爱,也最不为皇帝所看重,
同时,他又是心思最为诡谲,手段最为狠辣之人。
若扶持他来日登基称帝,只怕皇帝即便是死了,也难以瞑目。
不得不说,皇帝送给沈秋辞的药膏果然是极好的东西,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沈秋辞的烫伤就已大好,
小臂上并未留下疤痕,只在被烫伤的地方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印记。
她得了皇帝这般照拂,自然要入宫亲自谢恩。
她着人入宫递了面圣的奏,皇帝遂许,着她次日早朝过后往朝阳宫一见。
翌日沈秋辞来时,不过在偏殿等候了一炷香的功夫,皇帝便如期而至。
他一见到沈秋辞就极尽关心,
“手臂上的伤可好了?当日听说霍府大火时你也在,可叫朕好一番担心。好在你无事,若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你母亲交代。”
“皇上言重。”沈秋辞福礼下去,柔声道:“多年来沈家承蒙皇上照拂,民女与母亲不胜感激。也是念着皇上记挂,故而民女的伤方一养好,就急着入宫来向皇上谢恩。”
“朕说过许多次,你入宫只当是回了自个儿家中,不必拘礼。”
皇帝笑容和蔼,并不给人君威的疏离感,倒更像是从小看着沈秋辞长大,对她有无限关怀的长辈一样。
寻常官员觐见,只有站在皇帝面前阶下说话的份儿,
可沈秋辞不同。
皇帝非但不叫她站着,还招呼她坐在了御案的一侧,
“你母亲近来身子可好?听封玉河说,她似乎常被疾病缠身?”
沈秋辞为难应道:“自父兄走后,民女又出了那样凶险的事,母亲一人扛起整个沈家,这些年来早已心力交瘁。想来体弱的病根,也是自那时落下。”
皇帝道:“如此......你母亲是更不宜操劳了。改日朕叫太医院的院判登门去替你母亲诊治一番,依着她的脉象,想法子帮她调理调理。”
沈秋辞连忙谢恩,“民女多谢皇上照拂。”
皇帝佯装厌倦地摆了摆手,打趣道:“朕将你当成半个女儿,你不必与朕这般客气。”
谈笑间,又看似无意地说了句,“今日你来,也是朕想要见你,有事要与你说。”
第312章
吃尽绝户
自顶替了长姐的身份重回上京后,沈秋辞入宫面圣过数次,
每每皇帝与她闲话时,都是和和气气的敷衍她几句,不多会儿就说前朝有事要忙,对付着去了。
倒是少见他有这样正经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沈秋辞也是想看看,他这会儿又憋着什么满腹的坏水。
“臣女愿闻其详。”
皇帝道:“你母亲的许多病大抵都是操劳出来的。而今叫她歇下,往后沈家这一大家子的生意,就都得你一人操持着。
沈家产业遍布上京,上到钱庄驿站,下到酒楼丝运,诸多琐事样样繁琐。你母亲娘家世代经商,从前倒是也能帮衬着。但头几年川渝经了那场地动后,你母亲娘家遭了难死伤惨重,已是自顾不暇。
而今这些重担全都落在你一人身上,朕实在怕你会吃不消。且那么些伙计瞧你忙得焦头烂额,难免不会生了异心,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六年前川渝的那场地动......
皇帝这么一提,沈秋辞倒是想起来了。
她从前询问夏裳这些年家中都发生过什么大事的时候,听夏裳向她提及过:
母亲的娘家在川渝一带,六年前,川渝发生了一场世所罕见的地动,连上京都有所波及。
事发后,皇帝第一时间调遣人力去支援川渝,
那时父亲在外打仗无暇分心,母亲担心娘家,只得带着长姐赶入宫中去求助皇后。
当时候皇帝和皇后都向母亲许诺,会加派人手,优先救助母亲的娘家人。
可母亲苦等一个月,却只等来了传回上京的噩耗。
她娘家三十七口人,除了远房的侄子外,竟无一人幸免于难。
关于这场天灾,沈秋辞原先并没有怀疑过什么,
可当她将父兄的死和这场不同寻常的意外联系起来后,这一切就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她少时与母亲回过外祖家中,川渝多山脉,可外祖的宅邸却地处平坦,因是川渝多地动,他们早早在宅邸选址的时候就有所防备。
地动时,大多百姓都是被山石砸死,又或是自家土屋不够坚固,坍塌倾压以致身亡,
但外祖家地势平坦,周遭无山,庭院又极为宽阔,
地动发生在傍晚,并非就寝之时,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跑到庭院空地去避险才对,
怎么可能会满门都死于这场天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