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6章

    混杂着地下室的潮气与霉味,直往她鼻腔里钻。

    沈秋辞屏息朝着狭道内走去。

    狭道很长,一路向下摸黑走了片刻,沈秋辞才隐约看见前方闪烁着微弱的光晕。

    她向光而行,终于在狭道的尽头处,发现了一间敞着门的暗室。

    暗室并不大,只安置了一张床与一方桌,

    桌上残烛摇曳,更显空间狭小局促。

    方桌前坐着一男人,正低着头鼓捣着什么。

    暖黄色的烛光映在他的皮肤上,隐隐透着暗红的血色。

    男人遭了极重的烧伤,露在外面的皮肉几乎无一完好。

    他额头仅有几簇稀疏的头发,整块头皮与脸颊都留下了大面积烧伤的瘢痕,如同树皮一样皱皱巴巴的。

    他低着头,看不见双眼,但从沈秋辞的角度看过去,鼻子这种本该在脸上最突出的器官,在他脸上,却成了两个黑胧胧的洞。

    他的嘴唇近乎一半因着疤痕粘连,长在了一处。

    整个人看上去了无生机,浑似画本里杜撰的魑魅魍魉。

    听得动静,男人并不抬头,只用石粒磨过一般沙哑的嗓音说了句,

    “有劳你,吃食放在边儿上就成。”

    他把沈秋辞当成了来给他送日常用度的人。

    沈秋辞不答,只缓步靠近他,想要分辨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林副将。

    烛火将她的身影越拉越长,晃了男人的眼。

    他警觉来人靠近,将头埋得更低些,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沉闷起来,

    “你不懂规矩?别靠近我!”

    沈秋辞试探地唤他,

    “林副将?”

    闻言,男人惊悸抬头。

    虽经过大火,但万幸的是,他的一双眼保住了。

    整张脸上,唯有双目被烧灼的痕迹不甚明显,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

    人的眼睛是脸上最有记忆点的五官。

    沈秋辞与他对视的一瞬,便认出了他就是少时常在家中出入,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副将林勉。

    林副将自也认出了他,

    以至于情绪更为激动,手中拿着的药水都不慎倾洒了一地,

    “大、大小姐?”

    他称呼沈秋辞为大小姐,是将她认成了沈秋虞。

    也是。

    林副将在出事之前,长姐就已经嫁到了丹阳侯府,按说他也应该参加了长姐的婚宴。

    虽是几年不见,但他从小看着长姐长大,能一眼认出也不稀奇。

    沈秋辞也不愿多费唇舌解释,默认了长姐的身份。

    她与林副将的距离此刻不足一丈。

    他看见林副将身上的皮肤被火烧过后变得又皱又紧,稍微行动一下,皮肤扯紧的地方就会开裂破溃,渗出血水来。

    方才沈秋辞来时见他低着头,便是他正在给自己上药。

    沈秋辞看着他大腿上盖着一层覆一层被血水浸透的纱布,喉头发紧道:

    “林副将......要你受苦。”

    林副将察觉到沈秋辞的眼神落在了他腿上的伤处上,下意识将手边儿床榻上的被衾扯过来盖在身上。

    一个眼神的飘忽,不经意与沈秋辞眸光对上后,又很快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羞愧难当道:

    “大小姐......我这模样只怕会吓着您。”

    沈秋辞摇了摇头,本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林副将的尊严,她并不作声,只将目光偏转向另一侧。

    彼此静默须臾,沈秋辞隐约听见林副将问了她一句,

    “怎么会......您怎么会也来了烛阴?是他们跟您说了什么?”

    沈秋辞沉声道:“此事涉及父兄之死,旁人所言我不能尽信。于是我便央着他们带我来烛阴见你一面。”

    “为什么要将您和夫人也卷进来。”

    林副将不住摇头,声音越压越低,似在喃喃碎语,

    “大将军已经死了,没人再能护着你们......”

    后头的话沈秋辞并没有听清。

    她见林副将有些恍惚,于是拔高了声调唤他一声,问道:

    “林副将,我很想知道当年在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父兄及其手底下的两千亲兵,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话音方落,

    林副将忽而抬起头来,眸底渗着血色直勾勾地瞪着沈秋辞,

    他情绪异常激动,扯着沙哑的嗓音对沈秋辞喊道:

    “事实就是烛阴埋伏了我们!我......我成了战俘,被他们囚禁在此!”

    第205章

    战事真相2

    林副将说话时明显结巴,且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沈秋辞的眼睛,生怕沈秋辞会对他所言有所怀疑。

    云娘从前教过沈秋辞,如何通过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来探究其内心真实想法的技巧,

    方才林副将的表现,符合人在说谎时下意识的举动。

    他在说谎,他想要隐瞒事实的真相。

    沈秋辞反问他,“战俘?你既没有兵权在手,又并非皇亲国戚。烛阴要你这战俘有何意义?”

    说话间,林副将方才洒落在地上的药瓶子正好滚到了沈秋辞脚边。

    她俯身将瓶子捞起来,凑近鼻尖嗅了嗅,

    “这里头装着的是化了水的止血散,虽算不上什么名贵药物,但以如今烛阴这般情况,此物也不易得。林副将若只是战俘,他们又怎么舍得给你用这样稀缺的药物?”

    沈秋辞环顾暗室四周,在一处角落瞥见了林副将没吃完的食物,是一些个头小的鲜红薯,和鱼虾晾晒而成的肉干。

    “外头有那么些烛阴百姓食不果腹。如今在烛阴能吃得这样的食物,实算是优待了。”

    沈秋辞眼看着林副将的表情愈发痛苦,眼眶也渐渐攀上了一层朦胧的红晕,更是定声道:

    “林副将你一心为国,三征烛阴战功赫赫,父亲常说你是个倔脾气,你这样性子的人,如何甘心成为烛阴的阶下囚?

    你若自知逃离无望,便是自戕也绝不愿在贼人手底下苟且偷生。可你如今艰难成这般也要求活,唯一的解释......便是你得留着这口气,去做你认为有意义的事。”

    林副将痛苦地摇着头,垂下眼帘的一瞬,有豆大的泪珠溅落在桌面上。

    沈秋辞沉声发问,“当年父兄根本就没有遭到烛阴的埋伏,是不是?”

    “是!”

    在沈秋辞的再三追问下,林副将终是开了口。

    他左手紧紧攥拳,用力敲咋在桌案上,崩裂了掌心紧绷的皮肤,

    很快,鲜血从他握拳的指缝中溢出,他咬咬牙,声音泣血道:

    “烛阴并未诓骗大小姐。大小姐聪慧,他们敢让您来见我,您就应该已经猜到了,他们告诉你的尽都是实情。”

    沈秋辞心房剧烈颤动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盼着林副将能一口咬死,说这一切都是烛阴的阴谋诡计,父兄的死也只是为着护皇帝周全,而英勇赴义。

    可自欺欺人从不是自赎的良方。

    冷静了少顷,沈秋辞声音冷硬地问了句,

    “当日父兄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林副将神色灰败地看着桌上残烛,叹道:

    “那场仗,原本就不该打。那时皇帝说他要御驾亲征烛阴时,沈将军就曾劝阻过。只因烛阴在启朝三征之后,已是元气大伤,再成不了气候。

    烛阴早已溃不成军,再行进攻,只会逼着百姓拿起刀剑与启军相抗衡。而沈将军一直都教导军队,非万不得已不可残杀平民百姓。皇帝此举,于战事无益,反而会逼得烛阴生灵涂炭,成了人间炼狱。

    可皇帝哪里会听沈将军的谏言?他只道此行御驾亲征,意在震慑烛阴,并不会行滥杀无辜之举。沈将军拗不过他,只得奉旨成行。

    有了前三次征讨烛阴的经验,此番启军很快就攻入了烛阴的主城,眼看此战大捷,可皇帝却突然变卦。

    他将烛阴帝君幽禁,又命我抓走了他的两个儿子,想要以此来逼迫烛阴帝君就范,让烛阴彻底依附启朝,成为启朝的附属国。

    烛阴帝君当然不肯,更扬言烛阴已经最足了最坏的打算,无论男女老少,哪怕战到最后一人,也绝不向启朝屈服。

    皇帝恼了,当即下旨让我将他的两个儿子就地格杀。老子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未做出过这样丧天良的事儿!那俩娃儿尚年幼,他们懂个屁?”

    林将军越说越激动,本就布满烧疤的暗红色的皮肤,变得更透血色,

    “于是我便自己做主,将那俩娃儿给放了。与皇帝复命时,只说是我看管不严,让那俩娃儿逃了去。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要将我以军法处置,更说今日杀不得烛阴帝君的子嗣,就要拿烛阴城无辜百姓来填命。

    他威胁帝君,每搁一个时辰,便会让启军抓来百名烛阴百姓,当着他的面虐杀至死,直到他肯服软,肯将传国玉玺交出来为止。

    我从未见过皇帝这般嗜血,离了启朝,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将军站了出来......”

    第206章

    战事真相3

    听了林副将对当年事的详尽叙述,沈秋辞才知道父兄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时候父亲私下里对皇帝说,烛阴城的百姓态度坚决,宁死不降。

    他劝说皇帝,即便是拿到了传国玉玺又有何用?烛阴的百姓仍不会甘心归顺于启朝。

    倒不如放弃了将烛阴强占为启朝的附属国的想法,让他们继续守着自己的国家。但若想要保平安,就必须得每年给启朝上供。

    如此一来,烛阴百姓忙碌一整年,所有收益九成都归了启朝。他们也没有闲钱和精力再去培养一支可以和启朝相抗衡的军队,即便没有成为启朝的附属国,但整个国家的百姓都在为了启朝劳作,于启朝强盛更为有利。

    皇帝听了父亲的话,觉得此法可行,于是便与烛阴的帝君敲定了此事。

    双方约定,启朝日后不会再对烛阴发动战争,但前提是烛阴必须得每年给启朝上缴足量的物资、钱银,如若不依,启朝就会再度出兵,杀烛阴个片甲不留。

    烛阴帝君为保子民安稳,不得已答应了皇帝此事。

    皇帝得了大利,这才下旨让启军从烛阴撤离。

    沈秋辞听到这儿,也是知晓了父亲的真实意图,

    他不愿强侵了烛阴,致使生灵涂炭,所以才会向皇帝如此进言。

    而父亲所说的法子,确实也对启朝百利而无一害。

    沈秋辞想不明白,父亲一心为着启朝,为何皇帝偏还要对父兄痛下杀手。

    她问林副将,“我父兄明明死立了大功,为何皇帝还要将他们......”

    林副将冷哼一声,恨道:“是啊,皇帝也赞誉将军智勇双全,此番是立了大功。更说等大军回朝后,会给沈将军加封公爵的爵位,保沈家一世的荣华富贵。

    可谁能料到,皇帝此番御驾亲征,本意根本不在烛阴。打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让沈将军和他手底下的两千亲兵能活着回到启朝。

    军队撤离前,皇帝以沈将军立了大功为由,在鬼阴山设宴,宴请沈将军和他手底下的亲兵。

    我们一同饮酒作乐,以贺大胜。我因不胜酒力,所以并未贪杯。可皇帝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相敬,那些兄弟们哪敢不卖他面子?唯有举杯同庆,共贺喜事。

    没过多久,人群中便有人昏睡过去。头先里大家还以为是他们不胜酒力,少不得拿他们开玩笑。但渐渐地,‘醉倒’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这才意识到,怕是酒水出了问题。

    我那时虽也昏倒在地,但尚有意识。我看见沈将军强撑着一口气,大喊让人先将皇帝护送走。

    可皇帝却似乎并没有受到那被下了药的酒水的影响。

    他负手而立,冷漠地看着将士们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

    他走到沈将军面前,连垂眸看他一眼都不曾,只用冷漠的口吻说了句,‘沈家而今大破烛阴,完成了使命,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我在彻底昏睡过去前,看见皇帝手底下的御林军提着火油往我们身上浇。紧接着,眼前就只剩下了刺眼的火光......”

    第207章

    战事真相4

    与沈秋辞一股脑说了这许多,林副将的情绪愈发激动。

    这会儿怒急攻心,一只手死死攥着胸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很快,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颊憋得红胀。

    沈秋辞立马上前搀扶着他平躺在榻上。

    人在失去自控力时,往往身子骨愈发沉重,

    林副将足足比沈秋辞高出一头,虽重伤后消瘦了不少,但与沈秋辞比起来仍显壮硕。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

    竟能毫不费力将林副将扶到榻上且安置好。

    此刻躺在榻上的林副将仍旧呼吸困难,他虽口不能言,但心中已对沈秋辞的身份起了疑心。

    他见沈秋辞动作娴熟替他把脉,又用极大的手劲替她按压穴位,舒缓症状。

    不多时,他呼吸趋于平稳。

    沈秋辞端了杯水递给他,“林副将,你这身子......”

    沈秋辞探得林副将的脉象很乱,几乎是强吊着一口气活着。

    即便给他用最好的药材续命,以他目前的情况,至多也只能剩下十来日的寿数。

    林副将显然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倒是豁达,接过碗盏饮了一大口,随性笑道:

    “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这条命活着也是折磨,死了倒算解脱。”

    他不多谈自身,只向沈秋辞问道:

    “大小姐何时学会了医术?我看你方才为我诊脉医治的手法,倒和莫娘子有几分相像。”

    沈秋辞不慌不忙道:“裴老夫人年事渐高,母亲也总小病不断,我便私下里学了医,想着照料她们也能方便些。”

    林副将看得出沈秋辞在说谎。

    她的医术绝对不是略通皮毛这么简单,还有她的气力,竟是比久经沙场的男儿郎还要大。

    他潜意识觉得,自从沈将军死后,沈秋辞一定也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否则她一个深居简出的世家小姐,也不敢只身一人来到烛阴。

    不过沈秋辞既不愿提,他也不追问。

    沈秋辞问他,“林副将方才说,你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所为何事?”

    林副将目光一时恍然,陷入回忆中,

    “那日的山火几乎将鬼阴山山腰以下尽数烧了个干净。我因那日饮酒少些,迷药并未对我起多大的作用。

    不过昏迷片刻,就被身上火辣辣的烧疼感给疼醒了。睁开眼时,周围火光烟气弥漫,我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场景。耳边只能依稀听见几声微弱的惨叫,再就是火苗爆裂的声音。”

    想起当日事,林副将的眼底还是会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场景,像是遁入了阿鼻地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被烤熟的人肉味......火在我身后烧起来,我忍着疼痛拼命向前爬,摸索到了一处厚实的雪堆,就拼命往里头钻。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上烧疼得厉害,又昏了过去。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我躺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而我身边站着的人,身上却穿着烛阴的服饰......”

    第208章

    何其可笑

    “那些烛阴人立在我床前,他们看我的眼神里都裹着恨意,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我知道我杀了他们那么些亲眷,落在他们手里,肯定是躲不过了......”

    林副将垂下眼眸,静静看着他皮肤上皱皱巴巴的烧痕,苦笑道:

    “我想死了也好。我身上被烧得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连话都说不出,呼吸都觉得疼,我只盼着他们能给我一个了断。

    可我没想到......他们却救了我。

    那时候烛阴被启朝攻占,启朝四处搜刮,只要是能用得上的东西,几乎全都掳走。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是给我找来了最好的药材,还有整个烛阴最好的医者,莫娘子。

    莫娘子每日都会来给我换药,再把腐肉切下来,我与她一日相处最少也得两个时辰。慢慢的,我自认为与她熟稔起来,可她在给我治病的时候,却从来不说一句话。

    后来我情况好些,也能艰难开口说话。我问莫娘子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救我。

    莫娘子一贯面无表情,可听了我这话,却瞬间情绪激动起来。

    她说她的夫君惨死在我们手底下,她巴不得让我死上千次万次,可她却不能这么做。

    我后来才知道,下令让人救我性命的,是烛阴的帝当日皇帝为了威胁帝君,让我杀了他的两个儿子想要逼他就范。

    我心有不忍,偷偷将那两个孩子给放了。启军撤出烛阴后,两个孩子回到了烛阴殿,他们告诉烛阴帝君是我放了他们,所以烛阴帝君才会救我性命。”

    话至此,林副将愣了好半晌,忽而凄厉地苦笑起来。

    他笑得疯魔,笑出了泪,

    “我们一心想要保护的人,盼着我们去死。我们一心想要诛杀的人,反而救了我的性命。这事何其可笑!何其可笑!咳咳......”

    他猛烈咳嗽着,连带着血沫喷溅而出。

    他的身子已经虚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沈秋辞束手无策,只能再添一盏温水递给他。

    这一次,林副将并不接。

    他仰面躺着,目光呆滞地看着霉迹斑斑的梁顶,

    “我真是替沈将军不值......替那些满腔热血,忠心报国,却被皇帝一把火烧死的两千弟兄不值!”

    他回眸,直勾勾地盯着沈秋辞,

    “大小姐方才不是问我做了何事吗?我留着这口气,就是要告诉烛阴,告诉他们我所知晓的启朝一切情况,我想让他们报仇!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沈将军!我想让他们攻入启朝去,掀了皇帝的天!”

    林副将长舒一口气,只觉将这些藏在心底的话和盘托出,无比痛快,

    “我与烛阴人相处越久,越知晓他们人人品性纯良,上位者从不会压迫下位者,也并非嗜血好战之徒。”

    他笑着摇头,“所以,我出卖了启朝。出卖了那个我曾经愿意为它豁出去命去的故土......”

    闻听此话,沈秋辞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天玑办可以在启朝部署的那般周全,对各个地州的局势了如指掌。

    按照时间线来推算,正是在林副将被他们‘策反’了之后,天玑办才开始着手在各地州布局。

    他问沈秋辞,“大小姐,我这般做,您说沈将军会怨恨我吗?”

    父兄一生宏图大志皆在忠君报国,

    沈秋辞不知该如何回答林副将这话。

    她摇摇头,“我无法替父亲回答林副将这话。但在我看来,你并未做错什么。”

    林副将凄然一笑,“我也知道,如今的烛阴想要和启朝抗衡,不过是螳臂当车,痴人说梦罢了。

    皇帝最是好面子之人,我听说他回朝后追封了沈将军忠勇公的衔,便知道他为着自己的面子,为着一个贤名,也会好生善待你们母女。”

    他静静看着沈秋辞,语气深沉道:

    “将军最大的愿望,定是盼着你们母女周全。所以今日大小姐无论听见了什么,也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斗不过他。”

    沈秋辞沉默须臾后,轻声呢喃了一句,

    “林副将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林副将又问:“夫人一切可好?”

    沈秋辞默然颔首。

    林副将含着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如今您既在烛阴,我有件事想求您成全。”

    “林副将但说无妨。”

    林副将艰难地撑起身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暗室外那条昏暗幽长的狭道,

    最近的几个月,启朝不知为何又入驻了烛阴,外头到处都是巡逻的启军。

    他身份尴尬,若是被启军发现了,必是难逃一死。

    烛阴帝君为保他周全,只得委屈他暂时栖身此处。

    在烛阴养病的那段时间,林副将住的房间西面有一扇窗,

    推开窗,他就能远远地看见一片黢黑的山。

    那是原本郁郁葱葱的鬼阴山,被大火烧过后寸草不生的模样。

    那座山上,葬着他的挚友,他的兄弟,以及他那颗忠君报国的心。

    “我死后,也不必折腾什么。只将残躯一裹,在鬼阴山上随意找一处地界,丢了就成。”

    林副将泪眼朦胧,声音发颤道:

    “我想陪着沈将军,陪着那些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这些话像一块块顽石压下来,压得沈秋辞喘不过气。

    她定定看着林副将,用力颔首,语气坚定道:

    “我应你。”

    第209章

    帝后云娘

    沈秋辞从暗室出来的时候,天色临近黄昏,整座烛阴城都笼罩在一层暖煦的微黄薄纱之下。

    沈秋辞站在与鬼医相约碰头的街头,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人人眉宇间似乎都凝着散不掉的愁容。

    街道上巡逻的启军不算多,但烛阴的百姓老远看见他们都会绕道走,故而他们每个人身边都空出了一大片,显得格外惹眼。

    沈秋辞不明白启军再度入驻烛阴是在打什么盘算,

    这些启军说是在巡逻,但看起来,却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他们仔细盯着路过百姓的面孔,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中的画卷。

    但因距离实在太远,沈秋辞也看不清那些画卷上面画着什么。

    约莫候了一刻钟,鬼医与她碰了面。

    鬼医来时眼眶微红,满脸的疲态,一见到沈秋辞就开口问:

    “与林副将谈得如何?”

    “他将实情都告诉了我。”

    鬼医冷道:“所以你现在知道,究竟是谁要害的你家破人亡了?”

    “姨母......”

    一声甜糯的女孩声音从鬼医的身后传来,

    沈秋辞侧目朝她身后瞥了一眼,这才看见原是有个小女孩跟尾巴一样跟在鬼医身后,这会儿正无措地用小手扯弄着鬼医的衣摆。

    鬼医轻抚着小女孩的额发,语气温柔道:

    “怎么了阳儿?”

    小女孩瘪嘴道:“我不想去烛阴殿,我能跟着姨母吗?”

    鬼医道:“阳儿听话。你爹娘为了保护烛阴而牺牲,你作为他们的遗孤,这才能得帝君开恩,入烛阴殿伺候。如今城中乱成这样,你跟着姨母,姨母也难护你周全。入了烛阴殿,最起码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大半夜闯入你房中,也不用担心吃不饱饭。”

    小女孩懊丧地垂着脑袋,脚下不停踢弄着碎石子,

    她很明显并不开心,但却也没再说什么。

    鬼医牵起她的手,向沈秋辞介绍道:

    “这是我外甥女,尚阳。阳儿,跟姐姐打招呼。”

    尚阳并不抬头,只敷衍地喃喃了一句,“姐姐好。”

    沈秋辞将尚阳鬓角的碎发捋顺到耳后,温柔地应了她一声。

    旋即心下也是明白了。

    方才鬼医对尚阳说,她的父母为了保护烛阴而牺牲,

    也就是说,鬼医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妹妹......也已经不在了。

    她低声问鬼医,“她母亲......”

    鬼医凄然地摇了摇头,许是不想勾起孩子伤心的回忆,忙转了话锋道:

    “你既已知晓真相,可想见云娘一面?”

    沈秋辞思忖少顷后点了点头。

    鬼医又道:“那便随我一同入烛阴殿,等我安顿好阳儿,就带你去见云娘。”

    “烛阴殿?”沈秋辞抬头眺望远方最高的一处建筑,那里面住着烛阴的帝君与他的一众后妃皇嗣。

    鬼医要带她进烛阴殿见云娘,那云娘难不成......

    没等她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鬼医抢先一步道:

    “你不是一直都好奇云娘的身份吗?”

    她顺着沈秋辞的目光,定定看向烛阴殿,缓声道:

    “她是烛阴的帝后,是烛阴身份最尊贵的女子。”

    第210章

    偶遇故人1

    沈秋辞一时恍然。

    她虽对云娘的身份早有揣测,可当听见鬼医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后,还是不由震惊。

    烛阴的帝后同于启朝的皇后,

    一国之后只身一人跑到敌国去,凭借一己之力建立了一个足以撼动敌国国本的神秘组织。

    这事儿听来何其荒谬。

    无论是启朝还是烛阴,能成为一国之母的人,自身与其身后的母族定都有相当的实力,

    若非是被逼到了绝境,怎会背井离乡,去异国蛰伏求存?

    这日后来,沈秋辞跟随鬼医至烛阴殿外。

    烛阴殿相当于启朝的皇宫,只是与皇宫的富丽堂皇极尽奢靡相较,此地倍显简陋。

    除了占地广阔外,论风头气派,甚至还比不上启朝随便一个亲王府。

    鬼医立在城门外,叮嘱沈秋辞道:

    “你在此处等我,我先带阳儿进去安顿了,再请了帝君与帝后的旨,才能召你入殿觐见。”

    鬼医走后,沈秋辞闲来无事,便沿着街道上的商铺走走停停。

    烛阴沿街的商铺,有许多都是不对外经营的,

    他们大敞着店门,里头挤满了忙碌的男男女女,

    沈秋辞好奇打量了一番,有人在铸铁器,有人在挽簪花,

    他们做好的成品都按序收进箱子里,一个箱子装满了,就贴上封条再装下一箱。

    路过挽簪花的店铺门前,有几名女工为了节省烛火,趁着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于是抬了板凳坐在门口编织。

    沈秋辞从旁静静看着,

    不多时,她发现这些女工挽出来的簪花款式,似乎与启朝在平民间风靡的簪花款式十分相同。

    她伸手想要拿起一枚,却被女工拦下,

    “这簪花不卖。”

    “那你们辛苦挽来是做什么?”

    女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瞧你衣着光鲜,是打外境来的?整个烛阴所做的手工都不对内售卖,全都要运往启朝。每日都有规定好的数量,做不完耽误了上供,那些启军指不定又要拿谁开刀。”

    只与沈秋辞简单搭了两句话,女工就垂下头继续忙碌自个儿的。

    这些簪花手工很巧,从前在上京的时候,沈秋辞也曾好奇询过价,

    一枚至多不过十文,沈秋辞当时还感慨过,说这样好的手工卖这价格,也不070709知能不能回本。

    现下她才知晓,

    这本就不需要成本的东西,即便是卖上一文钱,也算得暴利了。

    “这批赶工的簪花还得多久?”

    于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子清丽之声。

    沈秋辞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没等她回过身,就听挽簪花的女工对她身后那人赔笑道:

    “快了快了,最多两日就能把活赶完,宁夫人且宽我些时间。”

    女子道:“你们手脚略微快些,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什么,只是两日后我要启程先回启朝,这东西要是不能尽数带回去,只怕宫里头的人会责备我。”

    沈秋辞心尖一颤。

    在女工唤那人宁夫人的一瞬,她就反应过来了身后立着的人是谁。

    便是如今负责征战烛阴的镇边将军,宁百川的夫人。

    第211章

    偶遇故人2

    沈秋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能在这地方和宁夫人碰见。

    她不想被宁夫人认出来,可这会儿人就站在她身后,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