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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她在天玑办重病几乎要丧命时,是鬼医衣不解带照顾她,才让她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可鬼医待她的好,起因却是算计与利用,不免令她心寒。

    赶路的第十天,鬼医路过城镇时买了些元宝纸钱,在近郊烧了。

    她说今日是她孩子的祭日,

    沈秋辞从她祭奠孩子时口中的碎碎念得知,

    原来不单是她的丈夫,她一家六口,都因为启朝的入侵而丢了性命。

    沈秋辞忽而有一瞬的动摇,

    她将鬼医视作害死长姐的仇敌,

    可对于鬼医而言,她的父亲又何尝不是杀死了他们全家的刽子手?

    若说恨,鬼医的恨意,应远胜于她。

    扪心自问,若彼此易地而处,沈秋辞绝不可能做到如同鬼医待她一般。

    后来的几天,沈秋辞与鬼医之间的交谈,渐渐多了起来。

    她曾问鬼医,当年将她从上京掳走一事,是谁的主意。

    鬼医道:“云娘。”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所有人,都要听从她的安排。”

    一个能将这样庞大的组织运营的有条不紊的人,在烛阴的身份肯定不会低。

    沈秋辞好奇追问了一句云娘的身份,

    鬼医不正面回答她,只道:“此番你去了烛阴,或许能见到她。到时你想问什么,亲口问她就是了。”

    在沈秋辞的印象中,云娘一直都十分神秘。

    她身手了得,又精通医理毒术,连琴棋书画也是样样出彩,

    且模样生得漂亮,举手投足间更隐隐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贵气。

    云娘与鬼医不同,一年中有近乎一大半的时间,她都不在天玑办。

    天玑办的人说云娘常年在外游历,只为救助遭难的女子,

    可每一次云娘‘游历’归来,沈秋辞都能从她的眼神里看见难以掩饰的灰败。

    那种绝望的表情一次比一次显眼,仿佛云娘每回离开天玑办,都经历了许多大悲大痛之事,连带着人也憔悴了许多。

    后来的几日,沈秋辞与鬼医一同经过了许多关隘,

    越是临近烛阴,周遭越显荒凉。

    鬼医说,因着烛阴投诚,启朝驻扎在此地的军队已经撤走了大半,

    但仍有少数启军留守在烛阴,只为‘排异’。

    所谓‘排异’,是指将那些心口不一不愿臣服启朝的烛阴人,就地格杀。

    人人都知道,启朝要的并非是烛阴表面上的臣服,

    而是彻底同化他们,让他们成为启朝的一部分。

    又行三日,沿途的城镇被启朝的军队封锁,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出入。

    沈秋辞与鬼医携带的干粮消耗殆尽,

    等入了鬼阴山,还有两日的脚程就能入烛阴主城时,

    鬼医却在淋了一场雨后,意外病倒了。

    她发了高热,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她们再继续赶路。

    眼看着大雨仍没有停歇的迹象,沈秋辞决定暂时寻个能避雨的地方休整一日。

    第198章

    人间炼狱1

    鬼阴山脚下有一处村落,鬼医听说驻守在那里的启军已经撤军,于是便引着沈秋辞寻了过去。

    这村子距离烛阴城不算远,近似于上京近郊的村落。

    按理来说,越是靠近皇城的村子,应该越是富庶才对。

    可这村子瞧上去却很是荒凉。

    从迈入村门的那一刻起,沈秋辞便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即便是这样的滂沱大雨,也不能将那气味完全盖住。

    沈秋辞搀扶着鬼医,顺着屋檐向前走,

    二人入村时临近黄昏,

    可整座村子的房屋都紧闭着大门,街道上更是半个人影也不见,浑似一座空城。

    沈秋辞只隐约能察觉到,她们每路过一处,似乎都有人透过门缝偷偷窥着她们。

    不过只要她将目光一扫过去,门后偷窥之人就会立刻收敛,连带着将门也闭得更紧了些。

    鬼医虚着力气说:

    “启朝攻占烛阴前,先至鬼阴山将这村子给占了去。当日奋起反抗他们的村民尽数被屠,现在留下来的,多是些老弱病残。你我穿着异乡人的服装,他们瞧见了自然不敢开门。”

    她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前头有座山神庙,今夜去那儿避一避雨便可,也无谓叨扰他们。”

    彼此攀谈间,沈秋辞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踏水的脚步声。

    她警惕回眸,见一瘦弱妇人手中撑着一把残破的油纸伞,正踉踉跄跄地朝她们跑过来。

    近身后,妇人将油纸伞撑到了鬼医的头顶上,在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后试探开口,

    “您是莫圣手?”

    鬼医看着她,“你认识我?”

    妇人大喜,“您救过我男人,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我怎敢忘?”

    莫圣手是烛阴人对鬼医的尊称。

    烛阴与启朝不同,女子可习文练武从医,与男子无二。

    而鬼医的医术,更算得上烛阴医者里的佼佼者。

    她因医术出众,从前入过烛阴殿,给烛阴皇族当过几年御医。

    那时候寻常百姓要想找她看病,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

    可后来启朝攻打过来,烛阴举国上下不分男女皆上阵杀敌,保卫家国,

    许多百姓根本没有打仗的经验,一番征战下来,即便没死,也得身负重伤。

    战时无分身份高低贵贱,

    那时鬼医一日常常只睡上两个时辰,对于来找她救治的人来者不拒,分文不取。

    连鬼医自己也算不清,她到底救治过多少人,故而眼前这名妇人她一时认不出也是寻常。

    眼瞧着雨势越来越大,妇人便邀请二人去她家中避雨。

    妇人的屋宅便在不远处的内巷里头,

    沈秋辞来时,见门外搭了个简易的雨棚,架了个能生火的灶台,一名瘸腿的男子,正蹲在灶台边儿上生火。

    他手上攥着点燃的柴火棍,止不住发抖,

    犹豫了好半晌,才像是做出了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似的,咬牙将柴火丢进了灶里。

    “山哥,你看谁来了?”

    听妇人一声唤,男人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看向沈秋辞她们。

    沈秋辞瞧他眼眶红红的,似是才哭过一场,

    见到鬼医,他忙不迭起身拜了拜,

    “莫圣手,您怎会来这儿?”

    第199章

    人间炼狱2

    雨落得更密了些。

    妇人忙道:“总不好让莫圣手淋着雨跟咱们叙旧了。你先忙活你的,我带莫圣手进去招呼着。”

    妇人将沈秋辞与鬼医带入了家中。

    甫一入内,沈秋辞就为眼前的场景所震惊。

    家徒四壁这四个字,第一次具象化的展现在她面前。

    这房中除了一方榻,一张桌,竟是连任何能用的家具都没有。

    西向的窗户上贴着一张兽皮,用来挡住漏风处,

    一名小女孩躺在榻上,身上盖了七八层用枯草织成的铺盖,只露出瘦脱了相的脑袋,

    一双明汪汪的眸子里满是疲惫,懵懂地冲妇人眨巴着眼睛,

    “阿娘,她们是谁?”

    妇人笑,“是救过你阿爹的恩人。”

    她见孩子冻得发抖,忙从床下取出来一个铜盆,往里头丢了一把枯草,用火折子燃了。

    火盆里霎时腾出呛人的烟气来,熏得沈秋辞睁不开眼。

    可这母女俩却像是习惯了似的,妇人甚至还将火盆凑到了女孩跟前,“仔细些,别叫火星子溅到了榻上。”

    眼前这一幕,在沈秋辞看来唯余震惊。

    那对于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的鬼医,便只剩下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妇人取了两个泥碗来,往里头倒了一些浑浊的液体,

    放在火上烤了烤后,端给沈秋辞和鬼医,

    “家中没什么余粮,只这红薯汤可以拿来充饥。二位贵人别嫌弃。”

    沈秋辞垂眸看着泥碗中的液体,

    说是红薯汤,但至多不过有些许红薯皮浮在上头,沉底的尽都是草根......

    吃这种东西哪里能充饥?

    沈秋辞不敢想象这世上当真会有人日子过得这般艰难,

    毕竟在启朝,便是连沿街乞讨的乞丐,日子也要过得比他们舒坦得多。

    鬼医捧起汤碗喝了一大口,向妇人问道:

    “启军撤离此地已经有些日子了,为何你们还是过得这样艰难?”

    妇人叹道:“他们屠村后,村子里剩下的多是些老者或是妇幼,我家男人腿跛了,启军打过来的时候他为了护着我并没有出去与他们起冲突,这才侥幸留下一条命。

    他们将余粮抢走充军,又在鬼阴山上放了一把山火。原本我们还能上山狩猎,可那场大火将山上的活物逼得都爬去了高处,冬日常有暴雪,山巅危险得紧。有几个不要命的上山打猎,再也没能回来。渐渐地,大伙儿都不敢出门了。

    只能余些番薯、干菜充饥,吃完了这些,便去扒外头的树皮,草根......”

    妇人说不得两句话,就掩面垂泪。

    躺在榻上的小女孩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摆,语气甜糯道:

    “阿娘不哭了。阿爹不是说,等下咱们就有肉汤喝了吗?”

    闻听此话,妇人哭得更是伤心。

    便此时,房门被人推开。

    男人手中捧着一个氤氲着热气的泥碗,朝着女孩走过来。

    在路过沈秋辞身边的时候,沈秋辞嗅到男人手中的汤羹飘出了一股极为特殊的气味。

    像是肉汤,但味道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小女孩接过汤碗,开心地说:

    “阿娘你瞧,阿爹给咱们弄来肉汤了!”

    她把泥碗递给妇人,怎料妇人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就忍不住作呕起来。

    下一刻,

    原本静静坐在一旁的鬼医忽而起身,猛地一把将泥碗从小女孩手中夺了过来。

    男人一惊,“莫圣手,您这是......”

    鬼医低头看着汤里沉着的肉沫子,

    “我方才记起了当年为你诊治事的情形。我记得你娘子曾说过,你家中还有一儿一女尚且年幼,需得你当家照顾。她求我救你性命,不至于合家潦倒。”

    她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双眼,语气发寒道:

    “我且问你,你儿子呢?”

    第200章

    逼于无奈

    听鬼医如此问,沈秋辞这才反应过来。

    那碗肉汤里漫出的古怪味道,或许......

    是源自于人肉。

    沈秋辞胃里一阵翻涌,不适到了极点。

    男人原本极力隐忍着,却也在听见鬼医戳破了窗户纸的问话后,终是按耐不住,绝望痛哭出声。

    “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启朝已经逼得我们无路可走了......”

    眼见男人情绪失控,鬼医不想让他当着孩子的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于是给了男人一个眼神的示意,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屋外。

    鬼医走时,不忘带着那碗女孩心心念念的‘肉汤’。

    女孩见‘肉汤’被拿走了,闹腾得厉害,掀开草席就要追出去。

    沈秋辞这才看见,女孩身上穿着的衣服满是破损,露出的皮肉几乎无一处完好,尽都是紫得发黑的冻疮。

    妇人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将她拥入怀中,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劝慰她的话。

    沈秋辞的心紧紧揪着,几度喘不上气来。

    她从行囊里翻出了一件狐皮大氅披在女孩身上,

    女孩抚摸着衣裳的面料,抽泣着对妇人说:

    “娘,你摸摸!这衣裳毛茸茸的可真暖和!”

    说着一双小手扒拉着,将大氅给妇人披上了一半。

    然而妇人却忙不迭将衣裳脱下来要还给沈秋辞,

    “不不不,我们怎么能要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如今这世道人人都活得艰难,你们还得赶路,这厚衣裳给了我,你们怎么办?”

    沈秋辞并没有从妇人手中接过衣裳,

    她也不知070709道该对妇人说些什么。

    她随身携带的行囊里,这件狐皮大氅并不算是最名贵的,

    可别的东西,她无法送出去。

    只因余下的衣料,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启朝所产。

    沈秋辞在怕,

    她莫名害怕妇人知晓了她的身份,知晓了她是启朝人。

    这是沈秋辞头一次觉得自己‘尊贵’的身份,会让她蒙羞。

    屋内实在太过压抑,沈秋辞转身快步离去,想立在门外檐下透口气。

    可屋外的气氛也并没有比房中好到哪儿去。

    鬼医和男人立在灶台前,

    男人双手颤抖着将覆在铁锅上的盖子掀开。

    热气蒸腾而出间,鬼医只探首朝着锅内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地挪开了眼神。

    她问:“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能做出这般事?”

    男人将锅盖盖上,抹着眼泪哽咽道:

    “是啊......他是我的亲生骨肉,若非是被逼到了绝路上,我怎会如此?”

    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倚靠在木头柱子上,身体不受控地向下滑,直至跌坐在地上,满脸绝望地摇着头,

    “启军攻打过来后,别说是咱们这种小村子,我听说连烛阴城中都是饿殍遍野。

    余粮被启军夺走,我这条腿又废了不能上山打猎。我儿本就体弱多病,日日吃不得饱饭,家中又没有炭火御寒。

    前天晨起的时候,我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反应。我掀开了草席,才发现他的身子已经僵了......”

    第201章

    家何以安

    在这般极端的环境下,别说是体弱多病的稚子,就连身子骨弱些的成年人,只怕也熬不过去。

    这情形在烛阴虽已经成了常态。

    可鬼医不理解的是,为人父母,眼见孩子惨死在面前,不想着让他入土为安,竟选择将他烹而食之?

    她早听说烛阴受战乱影响严重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形。

    可真当这事儿血淋淋地摆在面前,鬼医仍是无法接受。

    她见男人哭得撕心裂肺,难免心生恻隐,语气也稍稍和缓些,

    “再怎么艰难,你也不能对你自己的孩子......”

    男人用力摇头,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了鬼医的话,

    “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囡囡......”

    他回头看向虚掩的房门,哽咽道:

    “我女儿只剩下一口气,成日里再跟着我们夫妻俩吃些草根树皮,再这样下去,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我们夫妻俩死便死了,可我的孩子......”

    男人抬头,满面泪痕地看着鬼医,

    “莫圣手以为我不想将儿子下葬吗?我是实在没法子,才会做出这样丧良心的事!”

    他抬手指着旁边的几间房屋,

    鬼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隐约看见那些房屋里,似乎有人正扒着窗户缝,朝他们这边窥过来。

    男人苦叹道:“人人都饿疯了,全都盯着呢!前阵子隔壁的王婆子死了,她儿子和儿媳将她拉去山脚下埋了。可第二天......王婆子的尸身就村民们挖了出来,一家分得一些肉,回去烹了。这是叫人死都死不安宁!”

    他怔忡摇头,“我儿子死了,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我不能让他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所以他选择,

    让儿子成为女儿的救命稻草。

    男人情绪十分激动,每说一句话几乎都是从肺腑里喊出来。

    就算沈秋辞站得很远,也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楚。

    她心头猛地一缩,

    人到底要被逼成什么样子,才能连尸身都要偷来果腹?

    她曾听鬼医说过,烛阴是农耕大国,

    一个粮食产出能力比启朝还强的国家,竟会因着战乱沦落至此......

    鬼医将男人从满是水洼的泥地上搀扶起身,劝他说:

    “无论如何,这肉吃不得。你女儿长大后若知道她是靠着吃了她兄弟的肉才得以活下来,她当如何自处?你放心,等我回了烛阴后,我会想办法让人给村子里送些口粮来。不得多,但总可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

    男人激动得涕泗横流,连声道:

    “多谢您......多谢您莫圣手。您既要回烛阴城,我私心也有个问题,想让您帮我探个结果。”

    “你且说。”

    “您与帝后相熟,您可否帮咱们打探打探,烛阴接下来打算如何?”

    男人声音渐弱,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

    “启朝想让咱们成为它的附属国,不如......咱们就认了吧?帝君常说,国若破了,家何以安。

    可如今国虽未破,可这千家万家的百姓,眼瞅着又有谁安乐了?成了启朝的附属,我们是没了国家,是会被启贼耻笑我们是丧家之犬......”

    他咬咬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淹没在了雨声里,

    “可最起码......我们可以吃上一顿饱饭......”

    第202章

    更加艰难

    在这世道下,寻常百姓想要求存已是万分艰难。

    都道没有国便没有家,

    但若千家万户皆已家不成家,又何以能撑起一国?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他们又有什么错?

    鬼医不好责备男人什么,也不好回应他这话。

    毕竟如果所有人都放弃抵抗,任由启朝将烛阴吞并,

    那么三代之后,别说是烛阴,就连身上流淌着烛阴血脉的人,或许都会不复存在。

    万千将士用血肉反抗,保卫家国不被侵占,

    若现在放弃,那他们的牺牲又有何意义?

    这天晚上,鬼医和沈秋辞并没有宿在妇人家。

    妇人家中就那一张榻,留宿她们,妇人一家就得睡在满是潮气的地上,

    鬼医不忍心。

    她和沈秋辞执意要去山神庙将就一晚,妇人强留不成,便给了她们一捆枯草与一个铜盆,

    “山神庙久不修葺早已破败不堪,至多也只能在神龛旁避避雨。这些东西你们拿着,虽然烟气大,但可将就着御寒,不至于冻坏了去。”

    临行前,沈秋辞让他们稍候片刻,

    她只身一人冒着雨出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回来时手里提着几只断了脖的山鸟。

    妇人0见状眼睛都亮了,

    “这这这......这山鸟精得很,飞得老高不说,窝还都在枯树顶上筑着,雪盖下来什么都瞧不见。姑娘是如何将它们打到的?”

    寻常百姓没有功夫在身上,想要猎到山鸟难于登天,

    可对于沈秋辞而言,随便拾起地上的一枚石子,随手一抛就能轻易命中目标,将山鸟打落收入囊中。

    “这些鸟肉你们留着,每日用些充饥,总能等到莫圣手从烛阴给你们带粮食回来。”

    二人对沈秋辞与鬼医千恩万谢,男人拔了鸟毛烹了两只,与她们分而食之后,亲自送她们去了山神庙。

    沈秋辞将枯草铺在地上,好让鬼医能睡得软和些。

    又用铜盆盛满了雨水,架起火来将水煮沸,把方才猎鸟时挖到的一些草药放到里面去煮得软烂,盛给鬼医服下。

    “冬日里能用来治疗伤寒的草药不多,只得了这些。你趁热喝了,身子也能快些好起来。”

    鬼医捧着汤药,目光灼灼看着沈秋辞,

    “你念着你长姐的死,见我病着,不该痛快才对吗?”

    沈秋辞冷着脸色,并不答她这话,转身走到了庙宇的另一角,背对着鬼医躺下。

    这一夜,沈秋辞她躺在干草堆上,听着外面的雨声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鬼医问她,“睡不着?”

    沈秋辞轻轻应了一声。

    鬼医又道:“是因着方才那户人家?”

    沈秋辞默然不语。

    鬼医自顾自道:“师父自幼看着你长大,知晓你心善。今日你只见了他们一家的情况,就已心生怜悯。殊不知在烛阴别处,比他们日子过得凄惨的人,大有人在。”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秋辞终于开了口。

    她问:“烛阴当真这般艰难吗?”

    鬼医苦笑道:“实际情况只怕要比你听见的更为严重。”

    第203章

    入烛阴城

    在沈秋辞的眼里,她的父兄一直都是她的骄傲。

    可她眼中的好人,便真的是好人吗?

    这好与坏,又该如何定义?

    父兄是待她极好,又效忠国家,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待敌人,就会心慈手软。

    可烛阴,本不该是启朝的敌人。

    烛阴与启朝国力悬殊,根本就不配成为启朝的敌人。

    从头到尾,都是启朝想要将烛阴吞并,

    为着师出有名,所以刻意给他们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让启朝的百姓觉得烛阴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

    鬼医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沈秋辞。

    “这是?”

    “这是数月前我妹妹寄给我的书信。”

    “妹妹?”

    “我的胞妹。”鬼医静静看着沈秋辞,温声道:

    “和你同你长姐一样,我们是双生子。她也是我如今唯一还活着的亲人。”

    沈秋辞将书信展开,借着幽微的月光,仔细着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迹:

    【阿姐,启朝终究还是打过来了。尚祁他们没能守住临河关,他死在了战场上,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唯剩下了一抔灰。我关停了百草堂,将它腾出来做了善堂,用来救助那些受伤的将士百姓。

    最近战事愈发严峻,启朝带兵的宁将军,比之当年的沈将军还要勇猛无匹,烛阴毫无还手之力。我每天出门都能见到许多死人,说不准哪一日,我也要随着尚祁一并去了。

    但我不怕。我与尚祁哪怕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守住我们的故土!就跟阿姐你一样。

    启朝断了烛阴城的粮食补给,我与阳儿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怎样都无所谓,可阳儿她还那样小,我不忍心让她跟着我受罪。烦请阿姐若是方便,能否将阳儿接去天玑办,护她周全。】

    这封信后面的内容,有许多地方被泪水氤开了墨,有些看不清了。

    但多是在详述鬼医离开烛阴的这段时间,烛阴都经历了什么。

    沈秋辞看完后,将信递还给鬼医,听她说:

    “我妹妹与我一样,自幼跟着父亲学医,经营着烛阴最大的医馆,日子过得富庶。

    可方才你在信中也看见了,连她这样原本富贵的人家,如今都要落得食不果腹的下场,那别的百姓的日子又得过得怎样水深火热?

    我与帝君和帝后相熟,我原本打算将失忆的韫儿带回烛阴,将他和我那倔脾气的妹子都安顿到烛阴殿。

    信中提及的阳儿,是我妹子的姑娘,今年还不到六岁。让她跟着我在外漂泊,天玑办一旦事破,她只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可若是入了烛阴殿,最起码能保全她们性命,让她们能吃上一口饱饭......”

    这天夜里,鬼医与沈秋辞说了许多,

    而沈秋辞虽是心底对她仍有恨意,但对她的态度也总有缓和。

    第二日一早,风雨休止,鬼医的高热也退了些,二人启程往烛阴去。

    一日后,二人便到了烛阴城门外。

    沈秋辞瞧着,烛阴城内外仍旧有许多启朝的官兵在巡视着。

    鬼医也觉得奇怪,

    “烛阴明明已经降了,何以还会有这么多的官兵驻扎在此地?”

    好在城中有天玑办的人接应,二人想要混入城中不算难事。

    入了烛阴城,鬼医一路将沈秋辞带去了林副将所住的地方。

    他被安顿在一处荒废的老宅子的地下室,

    鬼医将沈秋辞带到门前后,便道:

    “林副将就住在里面,他应该还记得你,你要问什么只管问个清楚。我先去安顿我妹子,等下会来此处寻你。”

    说完匆匆离去,独留沈秋辞立在门前怔忡。

    良久,

    方才鼓起勇气,叩响了那扇隐藏着所有真相的房门。

    第204章

    战事真相

    叩门半晌后,沈秋辞才听得门后有了动静。

    门锁处传来几声类似于机关转动的声音,

    不多时,门自动向外开启了一条缝隙。

    沈秋辞将门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极为昏暗的狭道,

    紧接着,便有一股呛鼻的腥味从里头漫出来。

    那味道很重,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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