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孩子,快跟你薛姨娘说再见~”第4章
上京凶犯
官差入府,一通吵闹,
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可沈秋辞怀中的小家伙仍是不哭不闹的,甚至还冲她‘咯咯’笑个不停。
沈秋辞冲他挤了挤眉眼,随后召了乳母上前,将孩子归还给她,
“这两日薛小娘恐怕是不得空回府了,你一人能照顾好他吗?”
乳母抱紧孩子,连声应道:
“能、能!大娘子放心,长公子自出生就是奴婢一直带在身边,夜里睡觉也都是奴婢哄着,是跟惯了奴婢的。”
“薛吟霜不管他吗?”沈秋辞问。
乳母面露难色,
“......薛小娘产后为保身量纤纤,不愿用催乳的汤药吃食,故而奶水不足,长公子便由奴婢一直喂养着。加之夜里薛小娘又常陪伴在世子左右,至于哄睡......也是不得空。”
为人生母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稀罕事了。
沈秋辞摆摆手,示意乳母退下。
待人走后,夏裳努了努嘴,道:“大姑娘从前有身孕时,本来胎像一直稳固。可就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一日喝了坐胎药后,竟小产了......”
“后来查下去才知道,是薛小娘在坐胎药里混进去了大量的生南星,孕妇最碰不得那东西。”
“事发后,薛小娘跪在世子房门外,哭得梨花带雨,说她并非有心,辩称生南星本是用来给老夫人煎药,治疗风痰咳嗽的,却不小心混入了大姑娘的坐胎药里。”
“这样的解释任谁听来都是胡诌,可世子和老夫人却信了。不过是打了薛小娘几鞭,冷了两个月,就这般草草了事。”
提及往事,夏裳越说越恨,红着眼咬牙道:
“现在薛小娘被关起来了,姑娘又何必善待她的孩子,咱们可以......”
她觑着沈秋辞的脸色,后头的话,终是忍住了。
沈秋辞望着她,语气平淡,“谁犯了错,合该自己担着。我不会放过薛吟霜,也不会因为她的不堪,去迁怒为难一个稚子。”
她深棕色的眼眸覆上了一层阴翳,泛着幽寒,
“日子还长,她的报应,还在后头。”
夏裳定睛看着身侧人,
肤色瓷白,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的淡定沉稳,愈发衬得气质格外冷清。
像,
除了处事作风外,眼前的二姑娘简直就与大姑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秋虞与沈秋辞,本是一对孪生姐妹,二人自幼感情便极好。
直到后来,沈家生出了变故。
沈将军身为镇边将军,长年与烛阴、南蛮诸国旋斗,因此也得罪了许多番邦异族人。
沈秋辞八岁那年,一日上街出游,却意外被烛阴贼子挟持掳走。
待沈将军大破烛阴寻出掳走沈秋辞的贼人时,却从他们口中得知,女儿早已被他们活烹泄愤的噩耗。
所有人都以为沈秋辞已经死了,可就在两日前,她竟平安无恙地回到了沈府!
沈夫人见她‘起死回生’自然欣喜,
可那时的沈秋虞,却因着瘫痪在床多年,熬得油尽灯枯,已在弥留。
沈秋辞回府的次日,沈秋虞便咽了气。
沈夫人没了主意,悲痛之余只能让人快些将此事通晓侯府,却是被沈秋辞拦了下来。
她说她不相信长姐的死是意外,她要顶替长姐的身份入侯府去,
一来是为查明真相,二来也是为了保全已无男丁的沈家,不会被侯府吃了绝户。
不知怎地,夏裳总觉得此番再见到沈秋辞,明明容貌不改,可却是与少时大不相同了。
她难掩心中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
“当日烛阴贼子说他们残杀了姑娘您泄愤,所有人都以为姑娘已经死了。如今您能平安回来,咱们心里自然高兴。可奴婢不明白,您既无事,那这十数年的时间,您到底是去了哪儿?”
沈秋辞目光落在窗外松软的雪地上,半晌不曾出声。
许多事,多一人知晓便是多一分风险,她也是不愿再提及了。
天色渐暗,密云蔽月,连半点星子也不见。
凉夜乍起的劲风,卷起碎雪扑打在门窗上,闻声骇人。
用过晚膳后,沈秋辞瞧着下人们开始紧张忙碌起来。
侯府的四处门皆下了重锁,里外又添府兵把守。庭院内,家丁们也是手持棒棍,一个个警惕地巡视着,
气氛凝肃,如临大敌。
“夜凉,姑娘仔细别惹了风寒。”
夏裳将微开的菱窗合上,备好了水准备伺候沈秋辞洗漱。
沈秋辞问她,“外头是怎么了?”
夏裳压低声音道:“姑娘有所不知,上京近来可不太平。方员外与张侍郎家,接连闹出了两条人命来。”
“哦?”
“命案都发生在夜里,方员外与张侍郎的长子,皆是在自己府上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抹了脖。”
“凶手手段干净利落,一刀致命,犹如鬼魅。等人死后,还在他们的面门上用刀划出了‘天玑’二字,又于他们枕边,放上一束被鲜血染红的山茶花。”
夏裳说着止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将衣衫拢紧些,
“衙门签了通缉令,可这两起案子连目击证人都没有,只怕是难办。”
“因着被害的都是些达官贵胄,上京名门也都慌了。所以侯府入夜也是要戒备着,生怕一不留神,下一个要遭殃的便是自己。”
她瞧着沈秋辞眸光微微一闪,生怕大半夜说这些吓着自家姑娘,于是忙转了话锋道:
“其实姑娘也不用怕,外头那么些家丁府兵守着,奴婢夜里也会睡在廊下为姑娘守夜,不会有事的。”
“不必。”沈秋辞恬然一笑,“你累了一日,回房去好生歇着吧。”
夏裳疑惑道:“姑娘不怕?”
沈秋辞抬眸看向她,深棕眼眸倒映着烛火,明亮摄人,
“外头有那么多男丁守着,总不缺你一人。快去吧。”
夏裳仍不放心,可终是拗不过沈秋辞,这才絮絮地走了。
房中,沈秋辞定定看着桌上那盏旺燃的白烛,
蜡油顺着烛身滴落,层层交叠,凝固在烛台底座,像极了一朵绽艳了的白山茶花。
她想起方才夏裳问她怕不怕,
呵,她当然不会怕。
因为朝廷要通缉的凶犯......
她起身,
冷着笑,熄了烛。
第5章
抱得老妪
翌日,风雪休止,天光晴好。
晨起,沈秋辞坐于妆台前,夏裳正替她梳妆打扮着。
她看着镜中人,肤白细腻,青丝乌亮,一双凤眼秀美狭长,口鼻也是极为出挑的精致,
这不禁让她想起了当年初入侯府的沈秋虞,
也是这般清丽出尘,美得直叫人移不开眼。
可后来......
她一边帮沈秋辞挽发,一边心疼道:
“其实二姑娘等来日调查清楚了大姑娘的死因,还了大姑娘公道后,也该与世子和离,还自己一个自由身才是。您年轻,身子也清白,总不好也叫这侯府蹉跎了您的一生。”
“自然。”沈秋辞淡声应下。
她是会走,但至少不是现在。
毕竟如今,她还需要侯门主母的这个名号,来帮助她隐藏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沈秋虞!”
门外忽而传来的一声暴喝,吓得夏裳浑身一凛。
从前裴远舟每次来找大姑娘麻烦的时候,几乎都是这般。
“砰。”
紧闭的房门几乎是被人一脚踹开,
裴远舟额头上缠着绷带,怒气腾腾而来,那双冒火的眸子直勾勾地瞪着沈秋辞,恨不能将她当场撕碎了去。
夏裳拦在沈秋辞面前,惊慌地看着他,“世子爷,大娘子尚在梳妆,您......”
裴远舟冲她怒喝,“滚出去!”
夏裳护主心切,哪怕吓得浑身颤栗,也不曾挪开一步。
沈秋辞轻轻拍了拍夏裳的臂膀,“世子怕是有体己话要与我说,你且下去。”
又抬眸抛给她一记眼神的示意,这才将丫头劝了出去。
人走后,唯余二人面面相觑,
裴远舟狠狠瞪着她,
“你与官府的人胡说了什么,他们竟敢上门来押走了霜儿?官兵出入侯府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你知道外人会如何议论吗?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
沈秋辞打量着眼前这个怒容满面的男人,
少顷目光收回,拾起桌上的螺子黛,对镜细描远山,
“我说,当日我于楼台跌落,是她推了我。”
“她推你?”裴远舟怒意更甚,“你明知道当日我与她在一起,她怎么可能推你?你这摆明了是诬告!”
“哦?”
沈秋辞并不看他,只对镜挑眉,“那你便去衙门告诉刘知府,说我蓄意构陷她,让刘知府放了她便是,何苦大清早的要来我这儿发疯?”
“你......”
裴远舟一时吃瘪。
薛吟霜是他的妾室,而今当事人一口咬定了是薛吟霜行的凶,他这会儿跑去衙门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人当成是包庇,
“刘知府从前是你父亲的门生,他当然会向着你!你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哪里还有半点将门之后的样子!这般行径,委实叫你父兄蒙羞!”
“颠倒黑白?”沈秋辞撂下螺子黛,“即便她没有推我,可我也没冤了她。”
说着不疾不徐取过口脂,“我的孩子,的的确确是因为她送来的那碗坐胎药而小产的。”
她缓一缓,轻抿口脂,镜中薄唇朱色艳丽,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裴远舟无奈道:“当年事是霜儿无心之失,纯属意外。人孰无过?你该拿出你正妻容人之量,去宽恕她,原谅她。而不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还要拿此事说事,小肚鸡肠。”
沈秋辞冷笑道:“她无心之失,我便要原谅她?照你所言,明日我若一不小心毒死了她的孩子,也说一句无心道一句抱歉,这事儿便算完了是吗?”
裴远舟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错愕地瞪大了眸子,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已经生出来的孩子,与小产的孩子如何能相提并论?更何况你那一胎怀得也不过是个女儿罢了!”
“再者说,你瘫痪回母家养病这么些年,一直都是霜儿帮你操持着侯府大小事宜,替你侍奉翁姑,给侯府传宗接代!人总要知道感恩,而不是恩将仇报!”
他唾液横飞说了这么一大通,奈何沈秋辞连他看都不看一眼,只顾对镜添妆。
恼怒之下,裴远舟一手扫落了她面前的妆台屉子,胭脂水粉散落一地。
“我在跟你说话!”
沈秋辞倏然抬眸,冰冷的眸光对上裴远舟冒火的双眼,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裴远舟怒急攻心,抬手便要掌掴下去,
却不料,
沈秋辞非但不躲,反倒昂起头,将脸迎了上去,
“打啊,你这一巴掌打下来,我即刻便去衙门,一口咬死就是薛吟霜蓄意谋害我。”
“我父兄以命相护皇上,皇上是记得我们沈家救命之恩的。”
“你大可以试试看,这件事闹大惊动了朝廷,就算我如今没死判不了她死罪,但关她个三五十载的,总不算什么难事。”
她霍然起身,逼视着裴远舟,唇角浮起轻蔑笑意,
“你二人这般恩爱,待五十载后再相见,直接省去期间种种柴米油盐的磋磨,共赴白头,岂不美哉?”
“你!!”
裴远舟高举的手掌,距离沈秋辞娇嫩的脸颊不足一寸,
却是迎着沈秋辞挑衅的目光,终究不敢动手,悻悻作罢。
“不打了?”沈秋辞不屑一嗤,“你搞清楚,现在是你要求着我去救你的爱妾,而不是我求着你。求人,自得有求人的态度。”
裴远舟愤然又无奈,“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秋辞垂眸扫一眼满地狼藉,“即刻把你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我就考虑考虑,放她一马。”
裴远舟本是想唤下人进来收拾,可沈秋辞却拦住了他,
“下人我自己会叫,我是让你亲手收拾干净。”
闻言,裴远舟满眼惊诧,
从前的沈秋虞对他逆来顺受,言听计从,恨不得他打左脸自己就把右脸贴上来,
何以病了一场再回来,竟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现在他没工夫深究这许多,眼下快些将薛吟霜从衙门救出来才是正事。
薛吟霜娇生惯养,被关押入牢房,定是担惊受怕哭了一宿,
想至此,裴远舟一阵心疼,也不再辩,咬着牙蹲下身来,将散落一地的妆具一一拾起。
他每一下俯身弯腰的动作,在沈秋辞看来,都像是在叩首认罪,毫无尊严。
也是,
尊严,本就不该是这畜生该有的东西。
待妆台拾掇干净了,裴远舟急不可耐地拉起沈秋辞就要往衙门走,
沈秋辞甩开了他的手,
“去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将府上的对牌钥匙还给我,当家主母尚在,哪里轮得到一个妾室掌府中事?你们可以不要脸,但我不能在京中贵妇面前丢了脸面。”
“第二,我可以让官府放了她。但前提是,她得在公堂之上挨够五十大板,以告慰我亡儿的在天之灵!”
“五十大板?”裴远舟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霜儿瘦弱,如此岂非要她性命?”
沈秋辞充耳不闻,自顾自继续道:“且你是一家之主,她又是你的妾,这用刑的话,自得由你亲口跟刘知府说。”
让他去说这话,薛吟霜回了府还不得跟他闹翻了天?
裴远舟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
“沈秋虞!你别欺人太甚!”
沈秋辞低眉看着指甲上新染的艳色蔻丹,
“救她的法子我已经与你说清楚了,你是要现在就救她出来,还是要等五十年后抱得老妪归?”
她语气逐渐放缓,悠然抬眼看着裴远舟,
莞尔一笑间,朱唇轻启,
“你自个儿看着办。”
第6章
小人嘴脸
沈秋辞看似给了裴远舟两条路选,
实则是将他赶上了架,逼着他答应自己的要求。
而裴远舟私心里,当然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到了官府,只要他想办法让沈秋辞先提出不再追究薛吟霜的责任,
到时候,他只管替薛吟霜求情,
那么刘知府无论如何也会卖他一个面子,让薛吟霜免受皮肉之苦。
至于对牌钥匙......
等将薛吟霜从官府接出来,他便是反口不给,沈秋辞又能拿他怎么着?
于是一番腹诽后,他爽快应下,
“成,我都依你。”
沈秋辞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笑了笑,没说话。
上京人烟阜盛,加之接连下了几日雪,好容易赶上个晴好日头,街道上行人自然也多了起来。
往官府去的半道上,裴远舟对沈秋辞说:
“此事你是当事人,等下去了衙门,得你先与刘知府提及,你不再追究这件事,而后我再请了刑罚,让刘知府给霜儿下棍。”
沈秋辞侧目看他,眼神里满是不信任。
裴远舟忙解释道:“我这么做也是为着你着想,等下你先说此事是个误会,你已原谅了霜儿,叫所有人都看见你这个主母的大度。而后我再向知府提及打板子的事,便是我这个家主赏罚分明的威严。”
他执手沈秋辞,故作深情道:“此举也是要告诉所有人,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即便我再宠爱霜儿,万事也是要以你为先,亦保全了你在那些上京贵妇跟前的脸面。”
闻言,沈秋辞眸色一动,
沉默片刻后,态度也软了下来,
“你这么说,是心里还有我?”
“自然。”裴远舟不假思索,答得斩钉截铁,“你我到底夫妻一场,你的脸面,也是我的脸面。”
沈秋辞略有怔忡,半晌垂下眼睑,含羞一笑,
“世子既如此说,我也不愿让你为难。等下我会按着世子的意思去说,也希望世子别忘了对我的承诺。”
裴远舟连连颔首,忙道:“你放心,我自说到做到。”
入了官府,衙役引二人至公堂落座,
坐在上首位的刘知府,着人去提审薛吟霜。
裴远舟一见着他就问:
“刘知府昨日没对霜儿用刑吧?”
“世子这是什么话?”刘知府不怒自威,“人犯尚未提审,本官怎会滥用私刑?”
说罢不再理他,只将目光落在沈秋辞身上,
脸上的威色,也渐变得和煦起来,
“世子夫人身子见好了?”
沈秋辞温声应下,“承蒙刘知府关心,身子已无大碍。”
“好,好啊!”刘知府频频点头,不觉红了眼,
“沈将军总还留了你这么个后,往后逢年过节也能有你祭奠着。你康健,也是叫你母亲有了活下去的指望。”
刘知府从前是沈将军手底下的门生,沈秋辞小时候常能在家中见到他。
他为人忠厚老实,虽然天资不足,不能带兵杀敌,但总也靠着自己的本事考取了功名,而今也算是官运亨通了。
沈秋辞道:“听母亲说,我病中时刘夫人常来府上探望,又送与许多名贵药材。待来日得空,我定亲自登府拜谢。”
刘知府笑着摆手,“从前你父亲待本官不薄,这些小事便不必放在心上了。”
攀谈间,衙役已将薛吟霜扭送上堂。
她看上去很是憔悴,似乎哭了一夜,眼睛都肿了。
裴远舟一见到她,就忙不迭迎了上去,执手叫她别怕。
又见她手脚腕因佩戴着刑具磨破了皮,更是心疼不已,
“霜儿,叫你受苦了。”
薛吟霜明眸含泪,抿唇摇头,“妾身就知道,世子爷是一定会来救妾身的!”
他将薛吟霜拥入怀中,轻抚薄背安慰着,“你别怕,有我在。”
继而对刘知府说:“刘知府,这一切不过是闹了误会,昨日我已与沈氏说了个清楚。”
话落,目光落在了沈秋辞身上,似在提醒她,该她开口解释了。
沈秋辞也没辜负他的期望,顺着他的话就说了下去,
“世子所言非虚。事发当日,薛氏与世子在一起,并未去过楼台。是我跌落之际,隐约看见了一人身段与她相似,错认了她。”
她转眸看着一脸委屈的薛吟霜,落重了音道:“是我,错怪了她。”
“知府大人您都听见了!我一早便说我是无辜的!都是这个贱人冤枉我!”
薛吟霜娇弱地倚在裴远舟怀中,举起手来将伤处曝在他眼前,
“世子爷,妾身好疼......你快叫他们帮我把这些劳什子解开!”
裴远舟忙道:“刘知府,既然解释清了是误会,还请......”
“世子。”
不等他话说完,沈秋辞上前一步立在他身前,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说:
“我已经按着你说的做了,且还保全了薛吟霜的清誉。可我的孩子......”
她狠狠地瞥了薛吟霜一眼,
“即便当日是她无心,可我的孩子的确是因她而亡。你该履行你方才的承诺,告诉知府大人,罚她五十大板才是。”
“罚?呵。”裴远舟嘲弄一笑,与之前许诺的坚定神色大相径庭,小人嘴脸暴露无遗,
“沈秋虞,你还是这么天真!你小产是你自己不中用,霜儿无错,为何要罚?”
他看着沈秋辞,眼底的嫌恶再也藏不住,
“要我说,该受罚的是你才对!待我等下接了霜儿回府,再好好教训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刁妇!”
沈秋辞默了默,眸光冷锐地觑着他,沉声道:
“你确定要如此做?不后悔?”
“后悔?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心软没听了母亲的话。她说得对,嫁过门的女子就该多打,多训,只有皮肉知道了疼,才能乖觉听话、不惹事端!”
裴远舟懒得与她多费口舌,竟是一把将她推开,径自对刘知府说:
“刘知府,烦请你着人快些将霜儿身上的刑具卸了。她身子骨柔弱,受不得这些。”
刘知府心里是知道,这些年沈家姑娘在侯府是受了委屈的,
他欲帮衬,奈何方才沈秋辞自己说明白了整件事都与薛吟霜无关,
他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只得无奈作罢。
却在拿起惊堂木正要结案时,忽听堂下沈秋辞淡淡地说了句,
“知府大人,今日我来,并非是要状告薛吟霜推我下楼台一事......”
她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目光凛冽地扫过裴远舟与薛吟霜,
旋而高举过顶,声若撞钟,
“而是要告她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不知廉耻,为贼为扒!”
第7章
当断其臂
沈秋辞高举的那本册子,裴远舟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沈家经营的金铺的账簿。
沈将军骁勇善战,为启朝开疆扩土,立下赫赫战功无数,故而朝廷嘉奖下去的赏银,自也不在少数。
十数年间,俸禄赏银积少成多,沈家拿着这些富裕银子买地开铺,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俨然也成了上京富庶大户。
从前沈氏在侯府管家的时候,时常也会自掏腰包,来贴补夫家。
不然单凭侯府男丁的那些俸禄与几块地皮,哪里能维持今日的奢靡风光?
这会儿见沈秋辞将账簿呈上公堂,裴远舟与薛吟霜面面相觑间,脸色俱是难看。
衙役将账簿奉到刘知府面前案上,
刘知府细查之下,发现自沈家姑娘嫁入侯府后,几乎月月都会从账面上支出银子给侯府,少则四五百两,多则上千。
他抬眸看着沈秋辞,不免诧异,“侯府每个月竟要从你娘家支走这么些银两?”
“那都是她自愿的!”
没等沈秋辞回话,裴远舟倒先急了,
“那些支来侯府的银子,多半都供了她自个儿的开销。刘知府该知道,像她这般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性最是矫情,一应用物不是顶好的,都入不了她那双眼。”
满盆的污水,就这么兜面朝着沈秋辞泼下来。
她今儿才算是见识到了,人不要脸起来,当真是什么胡话都能张口就来。
她想起夏裳曾不止一次与她说过,自从三年前父兄战死沙场后,侯府这一大家子就日日变着法子的问长姐要钱,
有一次老夫人更是直说:
“你父兄都死绝了,你家里留那么多银子作甚?独你娘一个寡妇,能用得多少?”
“你已经嫁入了侯府,沈家的钱早晚都该是夫家的。”
“我看你也别月月支银子那么麻烦,不如索性将你家那些金铺银号的账房钥匙统统交出来,让我们帮你打理着。”
“左右都是自家人,你也没什么不放心。”
这些话,沈秋辞单是听夏裳转述,都觉得刺耳闹心。
她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
为什么单是为了一句清白贞洁,一句三从四德,长姐就甘愿在这样吃人的魔窟里隐忍这么些年?
清白贞洁、三从四德这种浑话,从来都是男子刻意强加在女子身上的束缚枷锁,
他们以此为箍,不断逼迫、索取、压榨、蚕食,
恨不能叫她们生来负罪,永不翻身。
好在刘知府不是个好糊弄的,他将账簿往后翻了几页,又问:
“那这两年的账目怎么算?她瘫痪在家,连动弹都不得一下,可侯府仍月月支走了这么些银子去。难不成,是花销给鬼了?”
“这......”
裴远舟未想好辩词,一时哑口。
沈秋辞立刻道:“金铺的每一笔开支,末处都有领取人的签字。大人仔细瞧瞧,我缠绵病榻的那两年零四个月,从金铺领银子走的,唯有一人......”
她眸光锐利横了薛吟霜一眼,
“那便是薛吟霜。”
薛吟霜撞上她的眸色,吓得眼神闪躲,直往裴远舟怀里钻。
沈秋辞继续道:
“我身为世子正妻,身为侯府的当家主母,自该与侯府上下一心。去年老侯爷过身,倘若侯府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我这做人妻子,当人媳妇的,理应是该帮衬。”
她停一停,将目光落在了满面局促的裴远舟身上,
“只是我不清楚,薛吟霜从金铺支走了这么些银子,世子可知情?若是知情,那支走的银子每一笔都开支去了何处,当有详尽记录在案。世子可否拿来与我过目?”
这简单的两句话,险些将裴远舟逼出了汗。
记录?
他怎么可能记录?
从前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多少还能管着点这个家,
自从他撒手人寰后,侯府上下才真叫个乌烟瘴气。
老夫人活似个毒窟,一日贪吸三管福寿膏,少说也得消耗五两银子;
裴远舟好赌,且逢赌必输,输了败兴,再赌再输;
二妹裴迎春嫁了个三品将军,前年打仗被炸断了半条腿,如今养在家中意志消沉,也得她隔三差五从侯府拿了银子,好去贴补接济婆家;
余下妾室,也都喜好奢靡,吃穿用度不是顶好的便要闹。
更不用说这一大家子的奴仆还得养着,
里里外外,有哪一项不得花出去流水的银子?
只裴远舟一月那三百两俸禄,和祖上留下的几块地皮换取来的租金,能够什么?
从沈家拿来的那些银子,明账上是一项都不敢记,
他总不能记,这钱被老夫人吸了福寿膏,被他拿去赌了吧?
这会儿公堂开审,门外又围着那么多百姓在看热闹,裴远舟更是不能承认,是他用了沈家的银子。
他僵在原地半晌不回沈秋辞的话,已然惹得围观百姓窸窣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