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凌霄瞧见了就说:“你先坐会儿,等他看完水母再说。”程飞扬有些不能理解,低声问:“这到底是什么毛病?那玩意儿那么好看?”
凌霄皱眉,压着声音说:“我也不知道,可能类似于什么净化心灵,放松身心的吧。”
程飞扬冷哼一声,说:“他那心灵却是需要净化净化。”
江苜悠悠叹了口气,说:“二位,我耳朵真的很好使。”
看完水母,江苜又喝了会儿茶。
等懒散够了,才坐下,慢慢说:“接着该说张辰飞了。”
关于张辰飞,也是程飞扬最困惑的地方。他问:“张辰飞是这几个人中,唯一知道你和林茑的关系的人啊,他一点都没有防备吗?”
江苜回答:“首先,他不知道我和林茑的真实关系。我和林茑不同姓,户口也不在一处,他可能以为我是林茑的远方表亲之类的。他联系上我,也是因为林茑的档案上写了我是紧急联系人。”
“其次,他自认为在我面前隐瞒住了林茑的真实死因。他只告诉我说林茑是因为学业压力过大,所以才轻生的。”
说到这,江苜面露嘲讽,继续道:“可他的语言、神情、动作处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欲盖弥彰的漏洞。这个世界上,没人能骗得了我。”
凌霄尽管已经见识了很多次江苜的敏锐,但还是有些怀疑,忍不住问:“真的?没人能骗得了你?”
江苜把视线转向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我知道你其实认识穆楚。”
凌霄一哽。他就多余问。
江苜扫了他一眼。
这凌霄肯定得解释了,他说:“我和穆楚是认识,就咱俩分开那几天,在御都我找过他。”
江苜静静地看着他,说:“然后呢?”
凌霄:“然后我带他回来了。。”
江苜不说话。
凌霄:“但是我带他回来这是想试试你的反应,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我,但是你那时候搬走了。我就让他回去了,真的!他连门都没进。”
江苜看了他两秒,然后说:“嗯,没撒谎。”
凌霄松了口气。
程飞扬看着凌霄,突然有点同情他了。
江苜接着说:“可能是为了安抚我,张辰飞提出聘我到南大任教,并且开出了很优渥的条件,我同意了。”
程飞扬:“他不觉得奇怪?你愿意从燕大到南大。”
江苜说:“我说南大给的多,这句话也不是说假的。虽然这不是我愿意来南大的真实原因,却是一个可以让张辰飞相信的理由。人生在世,蝇营狗苟只为追名逐利。张辰飞这样的人,会用这种思维和价值观看待事物一点都不奇怪。”
程飞扬不置可否,说:“可即使这样,按理说他也该多少避着你一些啊。”
“我说了,他以为我不知道林茑的真实死因,又低估了我和林茑的关系和感情。另外,来自人际关系中约定俗成的规矩,他认为我既然受了好处就不会死抓不放。我如果不接受,他反而才会有所顾忌。”
江苜顿了顿又说:“后来他知道我跟了凌霄,更加确定我是趋炎附势,贪慕虚荣之人。而且为了和凌霄搭上关系,他不仅不设防我,反而多有亲近之意。”
第87章
“我一直在找机会,能和张辰飞拉近一点关系,好在他身边探寻他的死穴。但是我也怕引起他的怀疑,所以一开始并不敢操之过急。因此拖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任何收获。”
凌霄看着他平静叙述的脸庞,忍不住想,江苜在和这些他所痛恨的人相处的时候,心里都在什么呢?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呢?
更何况,当时还有来自于自己的逼迫和伤害。他是怎么在这样狭窄的夹缝里,冗长的黑暗中,一点一点坚守自己意志,最终做到这一切的呢?
绝望的念想,非恸的守望。这也是一个血肉之躯啊,是怎么背负这么多的呢?
“终于在一次饭局上,我发现了他的一个弱点。”
凌霄回神,问:“什么弱点?”
“他很怕蛇。”江苜说完,又补充道:“是非常非常怕。”
“蛇?”
“对,其实就是邵林生日那天,我们在饭店偶遇那次。那次一起吃饭的除了南大的校领导,还有几个投资商。校方想拉赞助,所以还叫了我们院内的几个教授过去。我当时毫无头绪,想要找到张辰飞的弱点,只能和他发生尽可能多的接触。所以那段时间,凡是这类饭局,我都很积极的参与。”
“然后我就发现,他很怕蛇。”
“席间有一个女士,她背了一个蛇皮纹的包,那个包是银白色的蛇皮纹理,暗扣那里做成了金属的蛇头。”
说到这个包,凌霄还有印象。他记得当时在饭店大堂偶遇之后,他看到江苜一直在那看个包,他以为江苜喜欢,还说想送他一个。
当时江苜还很嫌弃得扫了他一眼,看他跟看傻逼一样。
现在知道了之后,他突然理解江苜那个眼神了。自己真挺傻逼的。
“仅仅是一个包,就令他感到很不适。那个女士是投资商中比较有实力而且兴趣也很大的,按说应该是张辰飞的热点拉拢对象。可是那一整场聚会下来,他都没跟那女士说几句话,甚至眼睛都不看她。”
“因为那个让他觉得恐惧的蛇皮纹包就放在她身后和椅子靠背之间。而当饭吃到了一半,那个女士可能觉得那个包放在椅子上有点碍事,于是把它挂到了门口的衣帽架上。被其他人的大衣遮住了,这个时候张辰飞整个人就放松了很多,开始和她攀谈交流起来。”
“而当大家一起离开的时候,他对背着蛇皮纹包的女士又敬而远之,将人甩在身后。”
“当一个人怕一样东西,说明这个东西有让他觉得不适的特征。比如蛇,他可能是怕蛇的花纹,蛇的形状,或者蛇的声音。”
“之后我了解到张辰飞是跆拳道爱好者,他经常去学校的跆拳道社团训练。这真的很巧,因为我也练了很多年的跆拳道。用这个方法接近他,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我也开始去跆拳道社团,才算正式和他熟络起来了。为了继续做测试,你去跆拳道社找我那次,我们三个吃饭的时候,我特意点了一道盘鳝。”
“盘鳝?”
这件事凌霄也记得,因为江苜难得主动点菜。而且这道菜的吃法还很特殊。
“对,黄鳝和蛇很像,但是一般饭店做菜,都是把黄鳝切成一段一段的去烹饪,这样就破坏了黄鳝和蛇相似的形体特征。所以我点了盘鳝,这是一道湖北菜,是拿筷子粗细的小鳝整条活烹,活的黄鳝受热后会卷曲身体盘起来。看起来就像一条条盘起来的小蛇一样。”
“那道菜上来之后我一直在观察,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碰。不仅没碰盘鳝,连它周围的菜他都没有伸筷子。甚至转盘转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会立刻把他它转开。遇到别人在夹菜他不能转桌的时候,他就整个人左顾右盼,身体僵硬,非常紧张。”
凌霄现在想来,江苜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像有用意似的。
“到了这里,我可以知道,他怕蛇的形状。然后就是声音。”
“这个很好测试,吃完饭,我和他一起上厕所的时候。我故意发出嘶嘶的声音。但是我故意发的很模糊,介于嘶嘶和嘘嘘之间的那种模拟气音。他果然身子一抖,很惊诧的看了我一眼。”
“他就没觉得奇怪?”凌霄问。
毕竟一个成年男人上厕所还要嘘嘘这种事,怎么说都有些不正常。
江苜有些无奈,说:“我跟他说我前列腺有问题,还肾虚,有心理障碍,上厕所要有声音辅助,不然尿不出来。”
江苜说到这,想起张辰飞当时看自己那有些同情的眼神,眼睛眯了眯,看起来很不爽。
尽管在说很严肃的事,但是凌霄还是憋不住想笑。他总算知道关于江苜阳痿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了,原来是本人亲自下场造的谣。
程飞扬也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男人尊严高于一切,江苜这牺牲真够大的。
“然后呢?”
江苜说:“我知道了他怕什么,但是我还得知道他为什么怕。我需要清楚这种恐惧在他心里的阴影面积,以及成因。”
“有一次跆拳道社团聚餐,我和张辰飞都参加了。吃完饭,我们又去了KTV。社团都是年轻学生,爱玩爱热闹。我就想到了一个可以直接问他,又不会引起怀疑的方法。”
“什么方法?”凌霄不解。
“真心话,大冒险。”
确实,真心话大冒险这个游戏在进行时,经常会问一些千奇百怪的问题,这种时候随便问点什么的话,也不会惹人怀疑。
“但是前提是,我必须拿到问问题的权利。于是我在游戏开始前,随意引出了心理学上微表情微动作测谎的话题。年轻人对这种似是而非又有些神秘的话题,一般都很感兴趣。于是聊了一会儿我就把话题转到游戏上,果然有人提议我来当真心话的“测谎官”。由我抽卡提问,再判断对方有没有撒谎。”
“本来就是游戏玩闹,所以也没有人会提出异议。于是游戏开始了好几轮之后,我终于有机会可以问张辰飞问题。”
凌霄猜测:“你问他最怕什么动物吗?”
江苜摇摇头,说:“我如果这么问,他可能会说蛇,也可能随便说个别的可怕的动物。然后问题就结束了,对我没有一点帮助。”
“那你问他为什么怕蛇?”
江苜为他的智商感到着急,说:“我这么问不是更奇怪吗?他怕蛇这件事本来就是我通过观察才发现的,我怎么能直接这么问他呢。”
凌霄有些不明白了,问:“那你要怎么问?”
江苜说:“首先关于他为什么怕蛇这种事,我其实已经有了一点猜想。”
“蛇这种动物,外表确实不讨喜。有人厌恶恐惧是很正常的,但是怕成他这种程度就很少见了。一般来说,如此深刻的恐惧大多都跟切身遭遇有关。”
“而且蛇这种东西,在城市中已经非常非常少见了。我了解到张辰飞的生平经历,他幼年有过在乡下生活的经历,初中开始就生活在城市里。”
“所以我推断,十有八九是他小时候发生过什么。”
“于是,我问的问题是,你小时候最恐怖的一次经历是什么?”
凌霄点点头,这个问题问的既不惹人怀疑,而且还问到了点上。
“因为包厢里有一屋子人,又有我这个“测谎官”在,所以张辰飞下意识的反应不会是想到撒谎。而且我问的是小时候,因为是小时候,所以很多事情都有了一个前置条件,即使说出来,小时候怕蛇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所以张辰飞提到了他小时候的一件遭遇。他小时候在乡下,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据他所说,他那时候也只有七八岁,这个年龄的男孩儿,正是最爱上蹿下跳的年龄。”
“有一年春天,他跑到山上玩。不小心滑进了一个洞穴,掉进了蛇窝里。据他说,那个洞穴里有好几十条蛇,密密麻麻团成疙瘩。”
“而且那天是惊蛰,正是冬眠的蛇准备苏醒的时间,再加上他掉进去的动静,所以一下子就惊醒了那些蛇。接下来他没有细说,只说自己花了十几分钟才从蛇窝里爬出去。”
程飞扬和凌霄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怪张辰飞那么怕蛇。
“然后呢?”凌霄搓了搓手臂,问他:“你是打算怎么利用这件事的?”
江苜表情凝重,说:“我当时虽然成功知道了这件事,但是我发现我根本没办法利用这件事。”
“为什么?”凌霄问。
“这件事虽然是他的童年阴影,但是要利用这个杀他,还是有些不现实。难道我弄一屋子蛇把他关进去吗?先不说我能不能做到,只说我即使做到了,痕迹也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我做这些事,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不能留痕迹。因为。。。”
江苜说到这,看了程飞扬一眼。
程飞扬和凌霄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因为他还有秦谌和李钦没收拾,所以在此之前不能暴露。
江苜说道:“事情在当时陷入了僵局,张辰飞的事必须要在秦谌和李钦之前处理。因为张辰飞知道我和林茑有关系,也知道秦谌和李钦做的那些事。如果在他之前我先对秦谌和李钦动手,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程飞扬目光冷然的看着他,再次提到李钦,他还是心有怨怼。
江苜无视他的目光,接着说:“我甚至开始考虑放弃这个死穴,想别的办法。”
江苜看向凌霄,说:“直到佘山之行。”
凌霄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去佘山是他提议的,他本来是因为担心江苜的状态,想带他亲近大自然。谁能想到,反而成了张辰飞的死亡契机。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提到,说江苜突然摊牌的做法有些突兀,对此我看了一下,确实有一点。
可能我没有暗流涌动的冲突描述清楚。
对此我在83章做了一点修改,增加一段冲突描写,大概几百字,把冲突放到明面上表现了出来。
如果愿意回去看的可以看一下,不愿意倒回去看的我再次稍微做一下说明,关于江苜为何如此干脆的摊牌。
首先此时江苜就没有想过自己做的事能够瞒过所有人,他和林茑是兄弟这件事早晚会被人知道。
主要是因为凌霄这个畸变,如果没有凌霄这个人,他几乎是可以做到完全不留痕迹的报仇的。
但是凌霄的出现,造成他精神的崩溃和摇摇欲坠,报仇后期他是有些着急的,所以很多事没能尽善尽美。而且有一个人和他日日夜夜相伴,处处关注,自己的异常是很难不被人察觉的。
从他明知道凌霄找人跟踪他,但他还是去祭拜林茑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没想过把事情完全瞒住。
另外程飞扬想到的那些蛛丝马迹,江苜自己也想得到,他知道程飞扬会发现他和林茑的关系,只是早晚的事。
程飞扬必定要问他真相,而凌霄必定要保护江苜。
江苜这个时候已经很在乎凌霄了,不愿意他为了自己和最好的朋友反目成仇,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江苜肯定会摊牌据实以告的。
至于后果会是怎样,他也有自己的考量的预计。
江苜是那种看到1就大概能想到2、3的人,所以他的摊牌是理所当然。
但是因为我的描述问题,并没有把这一点表述出来,所以增加了一段冲突。
就这样。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把问题说清楚,如果还有疑问可以留言告诉我,为了失误加更一章。
谢谢在追的小可爱们,你们的点击数据是我更新的动力。再次感谢。
第88章
江苜有些回避凌霄的视线,问:“是不是该吃饭了?”
凌霄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他们又错过了饭点。
凌霄去厨房做饭,程飞扬给他打下手。
江苜则独自进了书房。
凌霄做饭已经很熟练,很快就做了三个菜,香煎金鲳鱼,虾仁芦笋,番茄炒蛋,还有一大碗虾皮紫菜蛋花汤。
饭做好后,凌霄对程飞扬说:“我盛饭,你叫下江苜。”
“出来吃饭了,你。。。”程飞扬推开书房门,就看到江苜手里拿着一个药瓶,正在吃药。
江苜看了他一眼,把药瓶放回抽屉里。
“你在吃什么药?”程飞扬问,难不成又是止疼药?
江苜喝了口水把药咽下去,说:“维生素。”
“嗯。”程飞扬看了他一眼,说:“出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凌霄一直给江苜剔鱼刺、夹菜。
程飞扬问江苜:“你就这么爱吃鱼虾?”
江苜说:“不是爱吃鱼虾,而是林茑死后,我能吃的东西就少了。我现在不太吃红肉和内脏,食物也是越完整越好。比如鱼,我就喜欢整条的,不喜欢切块的。”
程飞扬不语。
江苜却毫无障碍,继续道:“这种后遗症,你应该也有。我估计很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吃不了红烧肉这种一块一块的肉类。”
程飞扬想起李钦,喉咙一阵翻涌,放下了筷子。
吃完饭,回到沙发前。
凌霄问:“我提议去佘山的时候,你本来好像没兴趣,但后来又答应了。”
“对,因为你给我看了佘山的风景图。然后我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凌霄不太理解,问:“为什么?”
“佘山盘龙道,弯曲蔓延,看起来就像一条蛇匍匐在山上。最重要的是,那个礼拜的周六,是惊蛰。”
“你在他的车上动了手脚吗?凌霄想到那天中午吃饭都时候,江苜以手机落在车上为由,拿到了张辰飞的车钥匙,出去了有将近十分钟的时间。”
“没有,在车上动手脚肯定会留下痕迹,警察侦查的出来。”江苜摇头,然后才说:“我只是在他车上放了两样,不会引起注意的小东西。”
“到了佘山之后,我在周五那天,找了个由头给张辰飞打电话,讲了些工作上的事。然后聊了几句,随意说到自己在佘山踏青。又提到佘山上有一座菩萨庙,庙里有个药师菩萨殿,据说很灵验。”
“在这之前我已经知道他父亲生病垂危,还了解到他父亲这个人很迷信。所以我觉得,即使只为了劝慰父亲他也会跑一趟。更何况,我跟他说,你和程飞扬。这样一个千载难逢,又能提现孝心,又能和你们拉近关系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会错过。”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对他们两个人的利用了,不过此时此刻,他们都顾不上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江苜接着说:“然后我就礼貌状的开口邀请了他一下,他果然一口答应了。”
程飞扬又问:“那你不怕他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
江苜嗤笑:“怎么可能,他一个人来是为父求神拜佛,一家子人来那就是趁父亲病重举家游玩。他那么注重名声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凌霄沉默了,又一次见识到江苜的可怕。
“去吃饭的时候,我故意把手机落在了张辰飞的车上,然后问他要了车钥匙回去拿。在他的车载空调的出风口出,系了一条红飘带,就是那种经常用来测试风速的红飘带。”
江苜转头看向程飞扬,问:你觉得,那看起来像什么?
程飞扬脑子灵光一闪,说:“像。。。蛇吐信。”
江苜笑而不语。
程飞扬紧接着又说:“但是以他对蛇的恐惧,他看到那根红飘带先不说会不会起疑,首先他肯定会把红飘带解下来丢掉。”
江苜点点头,说:“没错,所以我在绑好红飘带之后把它塞进来空调风口,没有露出来。”
程飞扬问:“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开空调呢?”
“这个啊。”江苜垂着眼皮,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找了个机会,通过催眠,给他下了指令。”
“催眠?”程飞扬哑然,问:“你还会催眠?”
江苜没说话。
凌霄问:“你给他下的什么指令?”
江苜说:“我下的指令很简单,让他听到“空调”这两个字的五分钟之后,才能开空调。这是为了获取时间差,不让别人把他的意外和我扯上关系。”
程飞扬皱眉:“催眠能做到这种程度吗?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程飞扬没继续说下去。
江苜替他补充了未尽的话,问:“为什么不干脆下指令让他自杀?”
程飞扬没否认他的猜测。
江苜摇摇头:“催眠并非你想的那么无所不能,特别是像这种完全违背人的本能意志的事情,基本是做不到的。比如说,我能催眠一个人喝下面前这杯水,但不能催眠他从楼上跳下去。”
程飞扬问:“那如果这杯水里有毒呢?”
江苜回答:“如果他的主观意识里并不知道杯子里有毒药,那么他会喝下去,但是这样没有什么意义,和暗地里投毒的效果差不多。而且只要投毒肯定会留下痕迹。”
程飞扬闻言,没说什么,他大概理解江苜的行事逻辑和作风了。
能有这样的能力,江苜是根本不屑使用投毒这种伎俩的。
江苜见他没有疑问了,继续说道:“除了做成蛇吐信的红飘带,我还在空调出风口处放了一个东西。”
凌霄问:“什么东西?”
江苜看向程飞扬,问:“你记得那天在菩萨庙后面的河堤上,我做了柳树哨吗?”
程飞扬点点头,并且不可遏制的想起他们在河堤上的对话,内心复杂。
“我那天做了很多个柳树哨子,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把它放在张辰飞的车载空调出风口处,当空调打开的时候,气流穿过哨子就会发出声音。”
江苜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嘶嘶声。”
程飞扬直直得看着他,他想起那天江苜吹柳树哨子时的样子。
那是一年里最美好的季节,山中是各种深浅不一的杂绿。太阳温柔微醺,仿佛茸茸的金光,碎成了屑洒下来。
河堤上野草横生,微风吹拂着柳枝。春风如此柔美、绵长。江苜坐在树下吹着柳树哨,神情纯静又天真。
他却不知道。
江苜当时吹响的,是杀戮的号角。
“然后就是吃完饭,他离开的时候。我算着大概时间,他应该到了盘龙道上,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说他的充电宝在我这,忘记还给他了。然后提醒他路上小心,山路不好开。”
“接着我还说,现在天还有点冷,在车里还是得开空调,别感冒了。然后我随口说了一句,中午我去你车里拿东西的时候,发现你后车窗没升上,留了条缝。”
“挂电话前,我最后对他说了一句,今天是惊蛰,山里蛇虫鼠蚁多,别跑进去什么东西。”
真是环环相扣,丝丝入骨。
江苜这个人。。。
江苜看着他们两个,说:“然后如你们所知,他不出意料的出了车祸。”
程飞扬问:“这样真的就能让一个人出车祸?”
“事实不是已经发生了吗?”江苜看着他,目光平静,不急不躁。
“就,就一个红飘带,一个电话。。。就这样就能杀死一个人?”程飞扬感觉自己的整个认知都被颠覆了。
“那不仅仅是一个红飘带,也不仅仅是一个电话,我是在给他营造一个环境。”江苜耐心解释,说:“一个让他恐惧、焦躁、不安的环境。”
“他和顾如风的情况不一样,顾如风我尚且需要让他精神崩溃,而张辰飞,我只需要让他在特定时间里精神恍惚就可以了。我给他安排的结果本来就是意外,而不是自杀。”
“像蛇吐信的红飘带,发出嘶嘶声的柳树哨,像一条巨蛇的盘龙道,电话里关于车窗的提醒,惊蛰这个日期。所有因素合成在一起,足以勾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精神恍惚是必然的,只要恍惚了,那么就肯定会在盘龙道这样险峻的道路上出车祸。”
凌霄看着他,他想起江苜那些看似随意的话,那张总在沉思静默的脸。无数个片段中,江苜都在不动声色的在筹谋着。
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凌厉杀机。出神一般盯着某处的淡漠目光,是在伺窥对方的弱点。
他像一个运筹帷幄的猎手,手不刃血,却杀人于千里之外。
这个人是有多么可怕而又强大的内心,在与自己所痛恨的人周旋谈笑时,表面温和疏离,手里却在一点一点收紧足以割破对方喉咙的细丝。
又是多么心思深沉,敏锐到能从不被人所注意的细枝末节中,寻到足以致对方于死地的弱点。
凌霄问:“他的死也是你算好的吗?”
江苜摇头:“不是,我只能算到他会出车祸,但是车祸的结果如何却不是我能控制的。也许只是轻微骨折,也许只是昏迷瘫痪,也许像现在这样死亡。”
那这该说江苜运气太好,还是张辰飞运气太差。
程飞扬许久之后才从这近乎骇人听闻的讲述中回过神,吐了口气,问:“张辰飞因为没有理会林茑的求助,所以你就要杀他?”
江苜看着他,说:“程飞扬,你一直在有意识的妄图弱化他们的错误,这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
“张辰飞不仅仅是没有理会林茑的求助,他还把这件事反过去告诉李钦。你知道这种求救不成反被出卖是什么感觉吗?”
江苜喝了口茶,说:“那种感觉,糟糕透顶。”
凌霄知道,江苜在这件事上有切身体会,来自于他被自己关起来的那三天的经历。
程飞扬看见他们两个之间的暗流涌动,结合之前江苜说的那三天他有打过报警电话,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还要再接着说什么,刚一张嘴就被江苜打断。
江苜:“而且他最过分的还不是这个。他为了把这件事压下去,销毁了林茑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痕迹。除了那本记满血泪的日记,我手里没有一件林茑的遗物。”
“林茑不可能一句话都不留给我就去死,他给我留了遗书,可是张辰飞没有给我。我试探的问过他,他说林茑没有留遗书,他撒谎了,我能看出来。”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林茑决定去死之前,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张辰飞在林茑死了三天,火化之后,才打电话通知我,让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只是交给我一个轻飘飘的骨灰坛,告诉我,这就是我爱了二十多年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会有人觉得江苜过于狠厉了,在此先做声明。
主角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第89章
当天程飞扬又留下来过夜了。凌霄打电话叫了些啤酒,还有小龙虾。
小龙虾和啤酒送到之后,直接放到茶几上,满满三大盒,蒜香、蛋黄、麻辣三种口味的小龙虾,鲜红诱人。
他们直接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盘腿而坐,大有醉得东倒西歪的打算。
凌霄和江苜戴上手套剥虾,程飞扬在一旁闷头喝啤酒。
凌霄每剥两只虾,就有一只进了江苜嘴里。他把剥好的虾肉递到江苜嘴边,江苜一转头就叼住。投喂和进食的双方配合的相当默契,仿佛这个动作早已渗透他们生活。
程飞扬看着江苜那样,就觉得十分扎眼,他也是两杯酒下肚,突然问江苜:“我问你个事儿。”
江苜:“请。”
“你这么厉害,怎么当时就被凌霄欺负成那样了?”
江苜手上一顿,过了两秒才抬头看程飞扬,不出所料在他眼里看到了闪烁如星的恶意。
凌霄剥虾的手也停住了,但是他没敢抬头看江苜,而是僵在原地屏住呼吸。
江苜这两天的坦露,难免会带到他和凌霄最开始那段时间的相处。两人都刻意的回避,回避对当初的回忆和谈论。
而程飞扬却不管,不顾他俩正惬意和谐的吃着小龙虾,还是一把扯掉了遮羞布。
像是一个最扫兴的人,一下子把气氛降到了冰点,而且还是故意的。
江苜收回视线,语气平静:“程飞扬,你到底是酒量差?还是酒品差?”
程飞扬心里郁结烦闷的很,就想把眼前表面平静的局面打翻弄乱。
李钦的死,江苜的恨,凌霄的试探。他的思维已经乱到不知该做出怎么样的应对。
他的弟弟死了,明面上的凶手因为发疯逃过了法律制裁,实际的凶手现在在他面前吃小龙虾喝啤酒,而他想的居然是为什么能光明正大给他剥虾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太他妈可悲了。
所有的事烂糟成了一团乱麻,堵在他的心里,呼吸都不痛快。
他不依不饶问江苜:“你说说看,为什么你没有动凌霄?”
江苜冷凌凌的用眼神削了他一眼,目光阴冷不善。他干脆脱下手上的手套,擦了擦手,转身正对着程飞扬,问:“你什么时候学成挑拨离间的长舌妇了?”
程飞扬嗤笑一声,说:“你起过这种念头,是吧?”
江苜不语。
凌霄闭上了眼。
因为在家,江苜穿着舒适休闲,冷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几乎发着莹光。他的面部轮廓俊秀森冷,目光幽深不可见底。
面无表情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生命但是精美的手办,浑身上下连头发丝看起来都很完美。
除了嘴角,上面沾了一点凌霄喂他吃虾时蹭到的酱汁,这点瑕疵让他看起来有点人气。
江苜沉吟片刻,说:“那种情况,我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吧。”
江苜看着凌霄仿佛被判了死刑的表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于是接着说:“有这么一个说法。即使是世界上最相爱的夫妻,这一生当中也有500次想掐死对方的冲动。”
“我起过这种念头又怎么样呢?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我想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这么做,现在也不打算这么做。”
江苜又说:“程飞扬,你说这些到底想证明什么?证明我恶毒、残忍、睚眦必报?我说了我不会伤害凌霄,这个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想法。”
程飞扬醉了,但是说的话却仍是一针见血,他说:“你和凌霄之间最大的问题,你不会没意识到,凌霄也不会没意识到。不仅仅是他逼迫了你这么简单。”
接下来程飞扬的话,直接诛心,诛的是凌霄。
程飞扬说:“凌霄对你做的事,跟李钦对林茑做的事,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一直悬在凌霄脖子上方的那把铡刀,因为程飞扬的这句话,终于落了下来。霎时骨肉分离,血溅当场。
江苜目光冰冷如子夜寒星,却又仿佛有火焰在里面燃烧。
程飞扬还在说:“所以你做出的保证仅仅是不伤害他,我想也许跟他救过你的命有关。记仇的人同时也记恩,你这么做不奇怪。”
“可是你们也就仅此而已了。你不会喜欢上一个和李钦有相同行径的人。或者说,你不能喜欢。”
这还不够,程飞扬摔了盘子不够,还非要把桌子掀了,带着谁都别好过的心态,一点体面和余地都不给江苜留,他一字一句问江苜:“你如果喜欢凌霄,对得起林茑吗?”
这句话仿佛踩到了江苜的尾巴,他瞬间就炸毛了,双目瞪得要喷火,尖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挑拨离间?”
你们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
最后一段时间都不让我好过。
凌霄把江苜搂在怀里,轻声安抚他:“没事,别听,别理。”
江苜慢慢冷静下来,可眼睛还是死死地瞪着程飞扬。
程飞扬被他瞪得心烦意乱,又灌下一杯酒。
江苜被凌霄搂在怀里,突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却处处在照顾自己,包容自己的人。
他恨凌霄吗?曾经肯定是恨的。
那些在他心里滋生出的杀机,也并非想想而已。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个时刻开始,就变了。
凌霄的悔过和愧疚不是假的。如他所说,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对江苜好了。
更何况,凌霄的那些过激行为,有相当一部分是被自己一点点逼出来的。想到这,他甚至生出了一丝愧疚。
江苜弓着背,用手背遮住眼,不禁无声的笑了。这样的情况,怎么那么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呢?
可是他又知道,不是。
小龙虾并没有吃多少,酒却是喝完了。
比起在佘山林子里三人围着篝火喝酒的时候,这次喝酒的氛围简直可以称得上悲凉。
他们都不再说话,心里都是惨烈的愁苦。烦恼苦闷,心结憎恨,喝得是一种愁绪满腹。
最后三人瘫醉在地毯上,横七竖八。
凌霄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把江苜抱进卧室,也没有洗漱,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不出意外的都起的迟了。
程飞扬从地毯上爬起来坐着,两眼昏昏的看着窗外。
大落地窗外,天蓝的不像话,南洲作为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一年里也见不到几次这种好天气。
湛蓝的天空像一块成色极佳的蓝宝石,上面浮着几缕白云,随风缓缓浮游着。安静、缓慢,像一个老人迟缓的梦。
吃饭时已经是中午了,凌霄这几天负责三人的吃喝,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软件叫外卖。
鱼片粥绵软顺滑,适合宿醉后的肠胃。
吃完饭,江苜进了书房。
今天即将要讲的,是程飞扬最在乎的事。他片刻都不想再等,直接过去推开书房门,又撞见江苜在吃药。
程飞扬嘴角勾出一个笑,问:“又吃维生素啊?你还挺在乎养生。”
江苜没有理会他的讥讽,把药收起来放回抽屉里,又灌下一大口水。
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了一点,划出一条晶亮的水痕。顺着下巴到脖颈,在滑到漂亮的锁骨,接着隐没进衣领,再也看不到了。
程飞扬移开视线,语气烦躁,说:“快点出来!”
江苜扯了两张纸巾擦水,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知道了。”
“这几个人当中,我第一个接触上的人,就是秦谌。”
“秦谌有个爱好,就是喜欢打篮球。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学校篮球场,他正在和别人打球。”
“然后我发现他每次打完球,几乎都会因技术和战术的问题跟人起争执。他在争执中表现的非常不可理喻,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还非常致力于说服对方接受他的想法,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我这时候就觉得他可能有偏执型人格障碍,这种人最大的表现就是固执、心胸狭隘、敏感多疑,对人广泛的不信任和猜忌。”
“但这个时候我仅仅只是怀疑,因为我不是很懂篮球,也许他确实打的不错?又或许是他十分热爱篮球,在这件事上有自己的坚持。”
“所以后来我又观察了一段时间,并且开始和他搭话,几次下来,我几乎可以肯定,秦谌确实是有偏执症人格障碍。”
“而且他的偏执症状很明显,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人际关系。这样的人,很难和别人建立正常和谐的社交关系,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于是我总顺着他说话,偏执症很容易对这样的人产生好感。所以每次他和我聊完,看似因为倾诉而变得轻松了,实际上他越来越严重了。有点类似于捧杀。”
程飞扬听到这,冷哼一声。
江苜听到后,眼皮垂了垂,顿了一会儿接着继续说:“接着在某次聊天中,我提到自己在校内的心理咨询室挂了牌,他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过来聊聊天。我这么做,是为了和他建立起一种关系。当他接受这种病患关系之后,会对我产生更多信赖和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