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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这两天他一直忍不住回想过往,每想一次,就像是被凌迟一次。自己当初怎么那么狠?怎么舍得这么对他?

    他走过去,手摁在江苜的肩上,低着头看他。

    江苜想起身被他摁住,他抬头,离得近了看出凌霄也喝了酒。他撇开脸说:“喝了酒就去挺尸,别发疯。”

    凌霄眼眸低垂,看着他一动不动,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臂虽然没使劲,但是带着一种压制力。

    江苜有些慌,精神解离之后那次,他就一直对喝醉酒的凌霄有种恐惧感。

    好在凌霄酒品算好,不会喝醉了闹事。那次也是因为心理过于压抑,并不是完全因为酒的缘故。

    可是此时他浑身酒味,看着他的目光又带着压迫感,令江苜不自觉得又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再也坐不住,江苜想要站起来。可他刚一动,又被凌霄轻轻松松地摁了回去。江苜抬起头,似惊似怕的看着他,问:“凌霄,你想干什么?”

    凌霄没说话,直接把他抱起来进了卧室。

    江苜一直挣扎,怕的声调都变了,说:“凌霄!凌霄。。。你别发疯!”

    然而凌霄只是把他放到床上,然后抱着他,就没有再动了。他声音带着一丝疲倦,说:“别怕,我就是很想抱抱你。”

    江苜喝了酒,这晚睡得还不错,凌霄反而做了噩梦。

    江苜被他吵醒,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然后望向他。只见他眉头紧蹙,嘴里喊着求着:“江苜,别走。。。你别走!”

    “我错了,你别走。。。”

    江苜抓住他的手,说:“我没走,我在这。”

    凌霄在梦里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眉间渐渐舒展开,安稳的睡去。

    凌霄,我也成了你的噩梦吗?

    江苜看了凌霄一会儿,准备躺回去接着睡,眼睛一瞟看到床边的地上一堆破烂不成形状的碎肉。他缓缓向一旁望去,发现还有另一堆。

    耳边是凌霄平稳的呼吸声,眼前地上是两具碎不成型的尸体,江苜仿佛能闻到血腥味。

    江苜关掉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儿,凑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屋内情景再次一点点出现轮廓。

    光洁的地板上空无一物。

    凌霄一点都没夸张,他对一个人好起来,真的是好得没边。

    江苜觉得自己就是真的能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种待遇了。

    凌霄想对一个人好,那也是简单粗暴的,先从衣食住行上下手。

    衣的话,他倒是想给江苜买衣服,但是估计江苜那脾气也不会要。还会觉得自己干涉过度,没准还得吵架。

    行的话,之前给他车他都不开,现在上下班走路就更不用说了。

    住的话,反正现在房子已经住着了,除了江苜不愿意过户收这套房,别的也没什么说的。

    这么琢磨下来,就只剩一个吃了,于是凌霄变着花样似的给他做吃的。

    江苜爱吃鱼,凌霄就每天换着口味做鱼给他吃。鸟鸟也跟着沾光,做完绝育到现在,又胖了一圈。

    到最后,凌霄觉得自己几乎都认识世界上所有的鱼了。

    凌霄跟江苜这么说的时候,江苜笑了。

    凌霄问他:“你笑什么?”

    江苜:“想起冯唐的一篇文章。名字叫《我爸认识所有的鱼》。”

    凌霄不爱看书,更没看过冯唐,他随口说:“我又不是你爸。”

    “你可真会抓重点,遗传林女士的吧。”

    林女士就是凌母,姓林,名琳。最近林女士经常借着给凌霄打电话的时候,找江苜说话,对他嘘寒问暖的。林女士脑回路可谓清奇,最擅长四两拨千斤,经常把江苜弄得没办法。

    凌霄笑了笑,问:“那篇文章说什么的?好看吗?”

    “好看啊。”江苜回答,接着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句:“我都看哭了。”

    “真的假的?”凌霄不信。

    “假的。”江苜想都不想就说。

    凌霄嘁了一声。

    江苜又说:“那时候就是羡慕冯唐。”

    “羡慕他什么?”凌霄给他夹了一块儿自己做的酸梅泥猛鱼问。

    江苜摇摇头,没说话。他吃了一口鱼,梅的咸酸,配合鱼肉的鲜嫩,十分可口。

    江苜想,我现在已经不羡慕他了。因为,已经有人为了我去认识世界上所有的鱼了。

    张辰飞的葬礼,江苜没去参加。不过在学校组织教职工捐款,抚慰未亡人的时候,江苜跟着捐了一笔钱。

    事故鉴定出的很快,因为牵扯到赔偿的问题,所以保险公司的鉴定和勘察,有时候甚至比警方还要严谨周密。

    车辆检测出来,没有任何问题,从行车记录仪调出来的内容来看。张辰飞是仿佛突然晃神,才导致了意外的发生。

    张辰飞的尸检报告出来,也不存在饮酒和突发疾病的情况。最终警方和保险公司都确认是意外,张辰飞的妻子拿到了数额可观的保险赔偿金。

    这件事几乎没有在南大掀起多大的波澜,没多久就被人遗忘了。也就不到半个月,张辰飞空下来的办公室就已经有人进驻了。

    天气越来越暖,整个南洲都柳絮纷飞。

    南大更是深受其扰,南大的中心湖边种了一圈的柳树,柳絮随风飘荡,游走于校园的每一处角落。

    像一场轻软无声,却又终日不落的大雪。

    江苜下课之后,拿着笔记本和教案往自己办公室走。林欢跟在他身侧一起回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不时还要呸一下,吐出不小心飞到嘴里的柳絮。

    江苜一言不发的听着,也不打断。

    林欢这个人很有意思,话多但不聒噪,讲话也有趣。江苜挺喜欢听她说一些日常琐事,以及吐槽。

    “教授!前方两点钟方向,有一个大帅哥。”林欢突然说道。

    江苜闻言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朝着她说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程飞扬。

    江苜皱了皱眉,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四次在南大校内看到程飞扬了。

    江苜知道他的表弟李钦也在南大,他很有可能是过来找李钦的。但是这次数未免太频繁,以前也没见他跑得这么勤。

    好像就是在从佘山回来,张辰飞意外之后开始,程飞扬才开始经常的往南大跑。

    难道。。。

    江苜想到这,看着程飞扬的眼神冷了几分。

    而程飞扬似乎早的就看到了他,在原地停了下来,偏头看了江苜两眼。

    江苜也站住不动,冷冰冰的看着他,好像想透过他的眼睛从他的脑子里挖出什么东西一样。

    柳絮在空中飞舞盘旋,像多情又恼人的情丝,前前后后围着人。钻进衣领里,粘到头发上,无处不在。

    看着看着,江苜眼里的寒意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一丝玩味。他突然勾出了一抹笑,那笑像无迹可寻的风,又轻又薄,连轻盈如此的柳絮都吹不动。

    程飞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江苜好几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第76章

    抬起头,放下拳头。

    不管别人对你说什么,都不要恼怒。

    试着用你的头脑去抗争。

    -----《杀死一只知更鸟》

    南珊鹿,京城有名的交际花,长相纯欲动人,性格温顺。长期游走于上流社会圈子,是个以色侍人的主。

    这天她跟小姐妹约了下午茶打卡,准备好好拍几张照片放在社交平台。

    刚走到大厅,就在角落里的一个桌子前看到了她以前的金主--凌霄。

    凌霄这人年轻长得好,出手又大方,在床上也没有什么变态的癖好,就是做的有点狠。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可指摘的。对情人说不上尊重,但也不会刻意作践,凡事顺着他,他大部分情况下都挺好说话。

    离了这么一个金主,南珊鹿其实是觉得很可惜的。她还想着在他面前再刷刷存在感,指不定哪天他又想起她了。抱着这样的心态,她凑了上去,甜甜喊了一声:“凌少。”

    凌霄和江苜同时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南珊鹿看到江苜的第一眼就感觉十分惊艳,这个男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她看江苜衣着简洁,但是气质不俗,就以为他和凌霄一样,是哪个富二代。

    凌霄见是她皱眉嗯了一声。

    南珊鹿看着江苜,江苜不明所以,便也礼貌的冲她点点头。

    南珊鹿见此心里有些高兴,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就你们两个人吃饭啊?不无聊吗?”

    凌霄知道她的德行,皱眉:“吃个饭有什么无聊不无聊的。”

    “凌少你可真绝情,一个电话说断就断了,也不管人家心里舍不舍得。”她含嗔带怨的说道。

    江苜这时才算明白眼前是怎么一个状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凌霄。

    凌霄被他这一眼瞟过来,顿时如坐针毡。不耐烦的对南珊鹿说道:“你有事没事?没事别在我这晃。”

    南珊鹿做这行的,脸皮厚能容忍是第一职业素养,能是一两句就能被轰走的吗?不过她看出来凌霄这边是没戏了,干脆就把注意力打到了江苜身上。

    她态度亲切地问江苜:“先生贵姓?”

    “。。。。。。”江苜看着她,一言不发。

    南珊鹿也不气馁,一直跟他搭话。

    凌霄看她这么没眼力见,居然还敢去骚扰江苜,都快急疯了,冲她说:“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赶紧走!”

    南珊鹿见他表情可怖是真急了,顿时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站起来走了。

    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凌霄开口,说:“她。。。是以前的。”

    江苜点点头,喝了口茶,没说话。

    “你生气了?”凌霄问的有点小心翼翼。

    江苜沉默了一会儿,坦白道:“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该在意你的过去,但是我的情绪不听我的话,我好像是有点生气。”

    凌霄抿唇,看着他像条准备挨训的狗。

    江苜突然问:“你包过几个?”

    “什么?”

    江苜放下茶杯,说:“根据周助当初在医院要求我体检时说的话,我推测你包养情人的数量应该不少,以至于在周助那里都有固定流程了。你一共包养过几个?”

    凌霄疯了才会回答这种送命题,眼神乱飘,说:“你问这个干什么?那都是认识你以前的事了。我认识你之后真没干过这种事。”

    江苜看着他,等他回答。

    凌霄在他的目光中开始思索,说多少个合适。

    正在这时,江苜又说:“你如果撒谎,这事儿性质就变了。”

    “。。。。。。”妈的!忘了这茬了,谁他妈能在江苜那双眼睛底下撒谎?

    凌霄开始在心里默默的数。

    窗外柳絮纷飞,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空气中的氛围越来越凝重。

    “。。。。。。19个。”

    凌霄说完,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我好脏他会不会嫌我脏的危机感。

    江苜闻言一言不发,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苜。。。”凌霄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说:“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但是还能忍。反正还有18个,你猜我见到第几个的时候会忍不住?”江苜问他。

    凌霄咽了咽口水,问:“你忍不住了,会怎么样?”

    “你想试试吗?”

    “不想。”

    江苜掀起眼皮,说:“那就别让她们出现在我面前。”

    凌霄一哽,说:“懂了。”

    凌霄过了一会儿,莫名其妙的又乐了,暗戳戳地问:“江苜,你这是不是吃醋了?”

    江苜轻笑一声,反问:“你似乎很热衷于看我吃醋?”

    “这不说明你在乎我嘛。”凌霄见他没否认,又胆大包天的开心了一下。

    江苜转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凌霄,让我吃醋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凌霄本来以为这事到这就算结束了,毕竟他心里的江苜一直是个理智冷静的人。

    直到第二天,两人晚饭后去逛超市。

    饭后才逛超市,这个也是江苜要求的。他认为人在吃饱饭之后再去逛超市,不会冲动消费。

    两人逛着逛着就逛到了食品区,凌霄想起了家里鸡蛋吃完了,就拿了一盒鸡蛋。

    江苜看见那一盒鸡蛋有20个,冷不丁来了一句:“多了一个,19个刚刚好。”

    “。。。。。。”

    又过了两天,凌霄手机没在手边,问江苜:“几点了?”

    江苜看了眼时间,说:“19点23分。”

    “。。。。。。”

    平时用十二小时制的人,什么时候改习惯了?

    又一天,江苜在水族箱前站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数了下水母,发现只有18只。要不要补一只进来?”

    “。。。。。。”

    凌霄一言不发的起身,把人抗进卧室,往死里教训了一顿。

    他逼着江苜数数,每次都不让人数到19。眼看快数到19了,就把人逼哭得说不出话,然后再重新开始数。

    最后江苜是真被逼急了,事后直接把凌霄给揍了,从卧室轰了出去。

    凌霄无语:“你行不行啊?罚我睡沙发啊?”

    江苜在门里面冷冰冰甩出一句:“你爱睡不睡!”

    凌霄好脾气,说:“行行我睡,你打算让我在沙发上睡多久?”

    江苜:“睡满19天。”

    凌霄:“。。。。。。”

    在满城柳絮终于消失的时候,程飞扬的生日到了。

    程飞扬的生日会和邵林那纯胡闹玩乐的生日比起来,就正式得多了。来的都是家里的长辈,以及和程飞扬从小熟识的小辈儿们。

    程飞扬的爷爷是赫赫有名的将军,类似于开国元勋的那种人物,到了他爸爸这一辈,也是走的武将的路子。这就导致程飞扬和他哥哥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说起来,都是祖上带的。

    程飞扬的哥哥,现在已经在军中走的位置已经很高了。像他们这种家庭,根据某种心照不宣又不成文的规定,一辈人里头只能培养一个。

    所以即使程家再疼程飞扬,也不可能把他们两兄弟都放在军中。让他去当几年兵圆梦,已经算是放纵他了。这不回来之后,还是得经商接手家业。

    生日会是在酒店办的,包了一整层宴会厅。人陆陆续续来着,程飞扬到场的时候已经很热闹了。

    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墙边看墙上的一副画,于是他走过去,踟躇了两秒,轻咳两声说:“你来的挺早啊。”

    那人闻言回过头,看见他,笑道:“可不嘛,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

    “。。。。。。”程飞扬面无表Y妍情看着庄清河,一言不发,扭脸走了。

    “哎哎哎,别走。”庄清河喊他。

    程飞扬停下脚步,看着他等他说话。

    庄清河上前,皱眉看他,问:“我发现你怎么回事?怎么对我这么大敌意?”

    程飞扬和庄清河也认识很多年了,只是不像凌霄和他关系那么近。再加上他这几年一直在部队,期间更是几乎没来往。

    “木远集团怎么得罪你了?有你这么撬客户的吗?”程飞扬问他。

    木远集团是程飞扬的姑父李伯远的产业,李伯远就是李钦的父亲。

    木远集团做的不大不小,只能算中型企业,有一半以上的业绩都靠着其中几个大客户。这几个大客户都是当初程飞扬父亲出面,给牵的线。

    就这段时间,庄清河不知道发什么疯,直接撬走了木远集团两个大客户。

    庄清河闻言一愣,接着就笑了,说:“我说你当你几年兵当傻了?生意场上,谁不是凭本事吃饭,这种事儿还少?”

    程飞扬:“是不是针对,你自己心里清楚。”

    庄清河冷笑一声,说:“李家的事,李伯远都没来找我,你一个小辈儿倒先替他出头了。”

    程飞扬嗤了一声,说:“都说你爹现在不管事了,看来是真的,由着你这么胡来。”

    庄清河摆摆手,有些烦,说:“跟你真是说不了,就你这样干脆还是回部队去吧。”

    这时凌霄和江苜进来了,见两人说话火药味十足,问:“怎么了?”

    庄清河冷冷瞟了程飞扬一眼,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凌霄乐了,问程飞扬:“你说什么了?把他气成这样,今天好歹你生日,这么不给客人面子。”

    程飞扬人不算难相处,就是有些不圆滑。他以前一直在部队,跟人相处起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凌霄听他说了木远集团的事,心里大概就知道了。本来公司之间的合作,说到底都是为了逐利而已。这种时候谈磊落、谈公平,正是程飞扬的天真之处了。

    不过刚开始谁都是这么过来的,用不了多久。程飞扬身上的这种习气,自然而然就会消失,到时候也能和人虚与委蛇、笑里藏刀了。

    凌霄可着劝了几句,程飞扬脸色这才好看些。

    “行了,别气了。看看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凌霄抛出一把钥匙给他。

    他送程飞扬的是一台哈雷夜路德,提前一个月才订到。

    程飞扬接住钥匙,说了句:“有心了。”接着他目光随意看向江苜。

    江苜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程飞扬。

    程飞扬接过来看了一眼,猜着问道:“这是一本书?”

    “是。我没什么钱,也送不了什么贵重的礼物,上次看你还挺爱读书的。”

    凌霄在一旁问:“你怎么知道飞扬爱看书?”

    江苜没说话,眼睛看着程飞扬。

    程飞扬眼神闪了一下,说:“上次帮你送他回去,问他借了本书。”

    江苜闻言,眼里似笑非笑。

    程飞扬收到江苜的礼物自然是很高兴,但是凭他对江苜的了解,这人这么讨厌他,会好好挑一本书给他吗?

    他正犹豫要不要拆的时候,江苜说话了,他说:“这本书是《杀死一只知更鸟》,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

    “什么话?”程飞扬问。

    “自己翻吧。”江苜说完就转身走了。

    第77章

    过了没多久,李钦一家人也来了。

    李钦的父亲李伯远,程飞扬的姑父,木远集团的执行董事。当年也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后来是因为娶了程飞扬的姑姑,在程家的帮助之下,才渐渐把公司做起来的。

    他在商场浸染多年,就比程飞扬要圆滑老道的多。他见到庄清河之后,两人面上仍是谈笑风生,一口一个侄,一口一个叔的。至于心里都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李钦的母亲,程飞扬的姑姑,已经年过五十,看起来和程飞扬很亲近。姑侄两人手握着手,站着说了半天话。程飞扬一直虚虚低着头,弯着腰配合姑姑的身高。

    江苜看了他们两眼。凌霄见了,说:“程飞扬和他这个姑姑关系可好了。”

    江苜随口道:“是啊,少见。”

    “说起来,程飞扬出生的时候,他父母都在西北军区。他那时候太小,不习惯那边的气候,就被送回南洲他姑姑那,他姑姑带了他两年多。”

    江苜收回视线,说:“难怪。”

    渐渐人都到齐了,一时间觥筹交错。宴会厅中间摆着巨大的香槟塔,侍者如游鱼一般四处穿梭,酒香从碰撞的酒杯中溢出,飘满整个大厅。

    四处角落都摆满了鲜花,百合、洋桔梗、玫瑰、芍药,都是肆意绽放,丰美鲜硕的花朵。

    窗外无尽的黑夜里,点缀闪烁的霓虹。身边是花香鬓影,人影绰绰。

    情景华美、盛大,亲人朋友在侧,欢声笑语不断。

    如此美好的高贵人生啊。

    李钦今天打扮的很精神,穿着一套很正式的礼服,系着领结,一副风流多情的公子模样。他对江苜很客气,也是因为看着凌霄的面子。

    一过来就跟江苜打招呼,两人聊了一会儿。

    江苜问:“秦谌最近情绪不大好,你是他室友,知道他怎么回事吗?”

    李钦眼里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说:“好像是跟女朋友分手了,越来越神经了。”

    “是吗?”江苜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啊。”说到这个李钦就忍不住想抱怨,又说:“宿舍我是真不想住了,我哥又不让我搬出来。”

    江苜闻言笑了笑,说:“你们马上要毕业了吧,也没剩多久了。”

    李钦点点头,表情松泛了一些,说:“是啊,我就是想着就剩最后一个多月了,到时候不用再和他住一个屋,不然真熬不下去。”

    “打算继续读博吗?”

    李钦闻言眉头一皱,说:“读啊,我真是没办法了。这个研究生我本来就不想读,被我爸逼的,他有学历崇拜症。”

    江苜笑了笑,没说什么。

    李钦:“你要是我爸的儿子,估计他得得意死了。我就不行了,我也不是那块料。纯粹是我爸在后面拿鞭子抽着我走。”

    江苜点点头,说:“我记得秦谌好像也打算读博的?”

    李钦面上露出一丝不屑,说:“他已经开始联系了,不过要我说没戏。现在谁看他都看得出来,一副不正常的样子。谁敢收他?”

    两人聊了一会儿,李钦就找程飞扬去了。

    “哥,生日快乐。”李钦见了程飞扬就先笑眯眯送上祝福。

    江苜拿着香槟,在不远处坐下,看着李钦在那跟程飞扬撒娇:“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在带我去靶场玩啊?上次答应教我射击的。”

    程飞扬低头看了他一眼,说:“等你什么时候老实点,别整天给你妈惹事,让她少操点心。”

    李钦笑道:“那不能,我可老实了,你让我住宿舍我就住宿舍。”

    程飞扬说:“那就好,还有一个多月,你就该研究生毕业了。到时候我送你台车,你自己挑。”

    “真的!”李钦一下子兴奋得脸都红了,说:“我要保时捷。”

    程飞扬笑着点点头,说:“行,没问题。你毕业了就送你。”

    两人正说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

    程飞扬一回头,就见江苜在不远处,双腿叠加坐着,斜靠着椅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的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右手垂着,正潺潺往外冒血,如断了线的血色玉珠,滴落在地上碎裂的酒杯碎片上。

    嘀嗒、嘀嗒。。。一滴、两滴。。。化作一朵朵盛开的血红花朵。

    江苜仍然低着头,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个泥塑的假人。

    “江苜!”凌霄第一时间冲了过来,不顾血腥一把握住他的手,说:“把手举起来,让血液往下走。”

    江苜按他说的照做。

    程飞扬皱眉,命人赶紧去请拿急救箱。

    凌霄仔细看了看他的手,送了口气,说:“还好,伤口不算深。”

    程飞扬走了过去,问:“没事吧?”

    江苜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添麻烦了。”

    程飞扬皱眉,说:“别这么说,到底怎么弄的?”他看向地上那个碎裂的玻璃酒杯。

    江苜说:“这个杯子可能是残次品,没拿好,碎了。”

    这时急救箱也拿过来了,程飞扬接过来,说:“我来吧。”

    程飞扬特种兵时期作战经验丰富,相对的,处理伤口的经验也同样丰富。他包扎伤口的手法娴熟,不输专业护士。上一次给贝贝处理脚踝的时候,江苜就见识过了。

    江苜坐在椅子把手伸出来,程飞扬单膝跪在他旁边的地上,先是把伤口清洗一下消毒,然后仔细把伤口里的细小玻璃渣挑了出来。

    原本漂亮白皙的手,此时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口,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

    凌霄趁着程飞扬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走到一边给楼下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到附近买一套衣服上来。江苜刚举手止血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沾了血。

    伤得不算深,只有掌心处一个伤口比较大,没有到需要缝针的程度。

    程飞扬给他上了药,又用纱布仔细包裹好。

    全程江苜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知觉。

    程飞扬给纱布松松地打了个结,问:“我记得你挺怕疼的啊。”

    他还记得那时候,江苜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吃止疼药。说完他抬头,发现江苜正低头看着他。

    那眼神有一种说不上的木然,冰冷、死寂,仿若无物。

    不过仅仅一个瞬间,江苜就垂下眼皮,收回了自己的手,看了看那个漂亮的蝴蝶结,轻笑了一下,说:“包的挺好。”

    司机买来的衣服很快就送到了,江苜找了间休息室换了。

    等他出来,凌霄和程飞扬站在一处,双双回过头来。

    凌霄问:“你还好吗?”

    “还好。”

    庄清河晃荡过来了,看了一眼,问:“怎么了这是?”

    凌霄:“江苜的手被玻璃杯扎伤了。”

    庄清河已经醉成一个糊涂蛋了,瞟了程飞扬一眼,是想跟他缓和一下关系的意思,张口就来:“好兆头啊,有人在你生日宴上落红了。这就叫,鸿运当头!”

    江苜:“。。。。。。”

    凌霄:“。。。。。。”

    程飞扬:“。。。。。。”

    落红这词是他妈这么用的吗???

    正说着话,那边突然有人喊:“飞扬,过来拍个全家福。”

    作为今晚主角的程飞扬,被簇拥到程家亲眷一众老少的正中间。程家旁支多,算起来竟有二三十人。礼服、裙摆、香鬓、领结挤作一处,看起来热闹又繁荣。

    随着咔嚓一声,充满温馨和笑意的全家福被定格。

    拍完照,程飞扬往江苜那边看了一眼。

    华丽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芒,轻缓柔和的钢琴曲如烟雾蔓延。

    隔着喧闹的人群和影影绰绰的花束,江苜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对上他的视线后,江苜笑了,他用包了纱布的那只手朝程飞扬举了举酒杯。

    逐渐到了深夜时分,宴会进入尾声,众人离去,留下一片狼藉和残花。

    程飞扬也回到自己的住处,他今天收到的礼物都由身边的助理去整理了,他自己只带回了其中一件。

    卧室床头,他打开江苜送他的那本书。

    外面包装撕开之后,里面的书封上连价格标签都没撕掉。

    W.B.遈.☆.鯹.甲鸟

    售价:36元

    程飞扬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人在他这多费一点心思都觉得多余。

    江苜离场后就心情不佳,周身笼罩着一层冷冽的沉郁之气,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回到家,他就一声不吭的进了浴室。凌霄记挂着他的手上有伤口,也跟了进去帮忙。

    他看出江苜心情很差,也不敢逗他,老老实实的帮他洗了澡就出来了。

    江苜目不斜视的去了酒柜,动作熟练的又开了一瓶红酒,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凌霄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拦住他,说:“你手上有伤,别喝了。”

    江苜偏头看了他一眼,说:“让我喝吧。”

    他语气很轻,却饱含疲惫,仿佛快要渴死的人在乞求一口水,让人无法拒绝。

    凌霄在一旁的高凳上坐下,看了他一会儿,说:“江苜,你有什么烦心的、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越是憋在心里,越是难受,你是心理学专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江苜闻言,突然发出一声讥讽的笑,声音都有些颤抖,说:“心理学?专家?我算什么专家?”

    凌霄见他状态不对,皱眉担心的看着他。

    江苜吐了一口悠悠长气,喃喃道:“我是眼盲,心也瞎。”

    “江苜。”凌霄在他倒了第三杯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拦住他,问:“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不痛快的,可以告诉我。”

    凌霄自问今天没有惹到他,在宴会上的那个小插曲之后,他也是好好的。为什么这会儿突然整个人看起来悲凉又落拓,身上都是痛苦和绝望。

    “告诉你?”江苜迟缓的转了转眼珠,说:“对,我要告诉你,我以后会告诉你。”

    凌霄看着他,是精神解离的后遗症吗?情绪起伏大,易悲又易怒。前一刻突然好好的,下一刻就变了个人。

    凌霄心里一直泛着密密麻麻的恐惧,恨不得把他当成一个婴儿一样守着护着。

    可他又知道那样不行,只能起反效果。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你射多少蓝鸟都没关系,但要记住,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一桩罪。

    知更鸟只唱歌给我们听,什么坏事也不做。

    它们不吃人们园子里的花果蔬菜,不在玉米仓里做窝。

    它们只是衷心地为我们唱歌。

    这就是为什么说,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一桩罪恶。

    ---《杀死一只知更鸟》

    当江苜又一次在南大校园里看见程飞扬的时候,他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朝程飞扬走了过去。

    程飞扬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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