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1章

    宁祈素来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动物,便走上前来,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

    领头的太监恭顺回答:“回郡主,太后大寿,这些都是底下进贡的狸奴。太后选了一只留着赏玩,其余的便暂且送至内务府,可供各位殿下挑选。”

    这么说来……她也可以带走一只咯?

    宁祈激动地往前凑了凑,指着这些小猫,还未来得及启唇,便见黄总管恰如其时地走了过来。

    因着麻将的事情,黄总管知晓自己奉承不成,便借着狸奴的时机,逢迎道:

    “这些狸奴本就是给各位殿下留着的。既郡主刚好在此,不如便率先选一只,带回去吧。这些狸奴温顺黏人,定能教郡主开怀。”

    宁祈正有此心,便也不同他客气,果断应下。

    她一个接一个,细细打量这些小猫,暗自感慨:不愧是给皇宫进贡的,还都是些成色极好的波斯猫,毛发柔顺滑腻,肉垫粉嫩嫩的,霎是可爱。

    只是形容相近,一时竟有些选不出来。

    就在这时,末端又传来一连串犬吠,甚是聒噪。

    黄总管忙扯了下牵引它的绳索:“你这厮,快快闭嘴,摸惊扰了郡主。”

    那狗却也不听,只一个劲地叫,竟愈发欢快了。

    宁祈好奇地看过去,不由得惊叹——

    好丑的一条狗!

    那狗体型不大,却通体浑圆,肉嘟嘟的,活像一只小猪崽。它毛发很短,却也水滑,通体咖色,脸却黑的像煤炭一样。

    狗子双眼滴溜溜的大,如同两颗弹珠,额头上皱巴巴的,不管做出什么样的情态,都像是在唉天叹地地发着愁。

    丑萌丑萌的。

    宁祈不由得笑起来:天底下,竟有长得如此别致的小东西!

    她绕过一众貌美的波斯猫,陡然对它起来兴致:“这是什么品种?”

    总管答道:“回殿下,这是随着进贡一起送来的巴哥犬,不算名贵。”

    宁祈拍了拍手,不假思索:“好,本郡主就要它啦!”

    环玉:?

    黄总管:??

    众太监:???

    长宁郡主……竟喜欢如此丑物?!

    黄总管有些汗颜:“郡主,这些都是上佳的波斯猫,千金难得,您却……”

    “那又如何,”宁祈俯身逗弄着小巴哥,“我就喜欢它,就这么决定啦。我现在可以带走它吗?”

    黄总管嘴角抽搐,擦着额头上的汗:“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话音还没落儿,宁祈便兴冲冲地接过绳索,一把抱起了这小巴哥。

    狗子瞧起来肥,一抱起来也是实打实的重,沉甸甸的,在她怀里不住地哼哼唧唧。

    它额间毛发滑腻,手感极好。

    宁祈抚摸着它,低声嘀咕:“小狗狗,你这么可爱,我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听说,给狗子起名得有个好寓意,比如什么“来福”“旺财”的。

    好的寓意……

    她灵光一现,灿笑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暴富。不如……你就叫宝福吧!”

    *

    虽是夏末转秋的时节,凉意却也不显。今日天气晴霁,风过清爽,好不舒坦。

    宁祈出了内务府,怀中抱着宝福。只是她力气本就不大,宝福又肥胖过甚,抱了一会儿便有些乏力。

    转了个弯,步伐磕绊了下,她的胳膊一时脱力,宝福竟也不慎自她怀中滑落!

    “诶!”宁祈惊呼一声,稳住身子,一眨眼的功夫,却见它已拖着绳索往前溜去了!

    宁祈面上浮起一层焦急之色,忙跟着追过去,一边跑一边叫喊:“宝福,宝福!”

    狗子却仿佛听不见她的话,径自往前跑,小短腿蹬得格外欢快。

    直至——

    有一股冷冽的气息逐渐迫近,玄色长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距宁祈不远的地方,脚步忽而一顿。

    宁祈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停住,抬眸看向他。

    少年身形单薄,可孤身立在宫道上时,周身的寒气却仿佛凝成一面冰墙,冷意朝四面八方席卷,令人不敢靠近,更无从跨越。

    宝福虽淘气,却似乎也是个有脑子的。它撒腿跑至宋怀砚脚前,仿佛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立马停了步子,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满脸的求饶之色。

    宁祈看了看宝福,又望了望宋怀砚,动作也跟着迟疑起来。

    ——最不想招惹的人,偏偏接二连三地遇见。

    两人一狗,就这般在原地对峙须臾。

    宋怀砚手指蜷了蜷,垂眸看向缩成一团的小犬,率先开了口:“你叫它……宝福?”

    语气还算温煦,宁祈的心也跟着稳了稳,讪笑道:“是、是啊,这是我起的名字呢。”

    “你起的?”宋怀砚抿抿唇,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郡主好品味,给狗起名,竟也能俗气至此。”

    宁祈:???

    这人说什么?俗气?她这辈子要暴富的远大志向,怎么就俗气了?

    “那是你不懂,好不好。”宁祈撇着小嘴,快步行至宋怀砚身前,俯身将宝福抱在怀中。

    她觑了宋怀砚一眼,又慌忙后退两步,同他拉开距离。

    宋怀砚将她避退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盯着宁祈浅樱色的裙摆,漆黑的眸子沉了沉,微怔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后,他掀起眼帘望向前方,知晓这里距内务府不远,目光便回落在宁祈身上,淡声开口:“我听闻宫中新送来些狸奴小犬,你的这只宝福,便是从内务府选出的么?”

    分明是个问句,他的语气中却没有一丝疑惑。

    宁祈知晓,他的观察力一向敏锐非常。她暗自腹诽着他的明知故问,开口却也只能带着笑:“是啊……我刚从内务府出来。”

    宋怀砚明显有些疑惑:“狸奴堪堪送来,其中不乏上佳的波斯猫。郡主率先得了机会来挑选,竟没有选择波斯猫,反而选了它?”

    自己不过是选了一条喜欢的狗,却接二连三被质疑,宁祈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何不能选它?那些波斯猫再名贵,可我并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也不知哪句话说的不对,宋怀砚的目光钉在她身上,墨色睫羽轻颤,神色霎时变得有些古怪。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中闪过前世的光。

    上辈子,长宁郡主最喜狸奴,宫中皆知。太后大寿时,后宫得了些进贡来的波斯猫,宁祈一大早便赶去内务府,还特意选了成色最好的一只。

    后来,长宁郡主对那狸奴甚是宠爱,将其陪在身边多年。直至他登基为帝,将她锁在冷宫之际,她甚至还为那狸奴的性命,向他苦苦哀求过。

    如此爱猫的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改了性子?

    面前,浑肥滚圆的小犬窝在少女怀中,哼哼唧唧,不住地扰乱他的思绪。

    宁祈不明白他为何失神。

    她对宝福霎是喜爱,如今看着它在怀中缩脖的委屈情状,心脏简直都要被可爱化了,连同对宋怀砚的畏惧也减去三分,开口道:

    “宋怀砚,你别发呆呀,你瞧,它是不是可爱极了?”

    宋怀砚的思绪,被少女清脆的声音拢回。

    他看着宝福被煤炭还黑的脸,以及那皱成“王”字的额头,喉间哽了哽,不留情面道:

    “天地造物不测,怎生得如此丑物。”

    宁祈:???

    她心中气愤,正要反驳,却见少年径自越过她,连声招呼也不打,便迈步离去了。

    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可恶,实在是可恶至极!

    她只好转过身子,对着宋怀砚的背影,朝着空气踹了两脚,算是解气。

    *

    有句话说的好,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现代如此,穿越到古代也是如此。半旬的假期,却过得仿佛弹指瞬间。

    又到了上学的日子了。

    宁祈一大清早便被叫

    铱驊

    了起来,不情不愿地梳妆打扮,拖着一身困倦赶去文思堂。

    她手里松松地挽着几本书,打着哈欠推开文思堂的屋门,怎料自己意识混沌,脚步磕绊一下,身子不稳,恰好同来人撞了个满怀。

    正是一身青衣的宋游。

    两人撞得结实,不约而同地“诶呦”一声,连同手中的书册也哗啦啦散落一地。

    宁祈原本迷蒙的意识,霎时清明几分。

    她连声道着歉,而后俯身拾起书册,把宋游的也叠放好,伸手递给了他。

    宋游本就是个好脾气的,且同她打了这些时日的牌,两人也算熟稔了些。

    如此,他便也没有计较,只是接过书册,道了一声“小心”,便欲步出屋门。

    宁祈疑惑了:“马上就要上课了,宋游哥哥,你这是去做什么?”

    宋游攥住手里的书册,支支吾吾:“我拿错了书,这就回去换……”

    话音还未落,便匆匆离去了。

    原是拿错书了。

    宁祈经历过此事,深表同情地望了他一眼,也没多管,便进屋坐好。

    如她所料,宋怀砚早早地便来了,安静地坐在她身侧,聚精会神地翻动书册。

    俨然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模样。

    时辰已至,裴太傅也推门前来,走至桌案前,命众人拿出书册。

    宁祈叹息一瞬,吊儿郎当地翻开课本,却在看清书页上内容的那一刻,骤然顿住。

    不是……

    这是哪里来的小黄书啊?!

    羞赧

    宁祈只觉被书页上的春宫图烫了眼睛,轻覆在书页上的指尖蓦地停凝,脑子里仿佛有一道闪电炸过,嗡嗡作响。

    这书应当是崭新的,墨迹清晰,描绘细腻,图画还是上了色的,栩栩如生。甚至侧边还有专门的小楷批注,细致地讲述了各种姿势……

    她不忍直视,右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颤巍巍地翻过几页。

    蜡染纸上赫然又是一片淫词艳赋,用词大胆露骨,香艳至极,惹人遐想。

    宁祈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她“啪”的一声阖上书册。源源不断的烫意自深处窜上双颊,令她的思绪紊乱,呼吸不匀,心跳乱的彻底不成节奏。

    随着她重重甩开书册的动作,深檀色桌案晃动一瞬,白瓷笔搁上的狼毫跌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恰好停在少年的脚边。

    宋怀砚余光瞥见她的异常,目光沉了沉。他垂下浓黑的鸦羽,微微倾身,拾起地上的狼毫,搁置在她的桌案上。

    狼毫的竹身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将宁祈纷乱的思绪唤回几分。

    宋怀砚问:“怎么?”

    裴太傅正在讲学,宋怀砚便将声音压得极低,用气音向她问话。

    气息裹挟着少年独属的冷意,缓缓向她涌来。

    宁祈听得耳边一麻,小脸涨得愈发红了。

    她下意识地将那书册拽在手里,用袖子掩盖起来,讪笑道:“没……没什么……”

    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宋怀砚凤眸清沉,目光落在她异常的神色上,又缓缓游移在她手边,想到什么,忽而冷笑:“郡主该不会是……又拿错书了吧?”

    一提起书,宁祈的心跳便蓦地加速。她十分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静默一瞬,忽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竟是在笑话她。

    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倒记得这般清楚。

    思及此,宁祈立即气忿起来:“你胡说,我明明都带了呢!”

    说完,她立即将一旁的两本书册翻上来,又趁机将那“小黄书”压在最底下。

    总算是松一口气。

    宋怀砚也没多说什么。他的唇角勾起几分,双眸里晕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而后转过头,认真地听讲。

    宁祈鼓着腮帮子,又在心里记了他一笔。

    她回过神来,纤细的长指摩挲着桌案上的书册,蹙起秀眉。

    幸好幸好,宋怀砚没有看到这些。不过,她的书架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书籍?

    但眼下,她没功夫思考太多。太傅正在讲学《礼记》,她叹了口气,摊开那两本书册,嘴角却再次一抽。

    ——剩下的两本书,一本是《诗经》,一本是《春秋》。

    独独没有《礼记》。

    宁祈:……

    出门没看黄历,今天是水逆吗?

    裴太傅温醇的声音在大堂悠悠响起。宁祈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想起自己第一天上课时,慌乱中拿错了书,却被裴太傅点名的场景。

    实在是好不尴尬。

    如果不是求助于小黑莲,那她简直是在皇宫里社死了。

    裴太傅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令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下意识地侧眸,看向角落里的宋怀砚,却不料少年也适时转头看向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俱是微微一怔。

    宁祈心底发虚,干干地笑了两声,正欲移开目光,却听少年淡声道:“郡主手边翻开的,是《春秋》,而非《礼记》。郡主是翻错书了呢,还是真的又拿错了呢?”

    他指节微蜷,笑吟吟地看着她。

    依旧是没有一丝疑惑的语气。

    依旧是明知故问。

    这小黑莲……是上天派来揭她短的吗?!

    自己欲掩埋的一切尴尬之事,似乎都逃不过少年的眼睛。宁祈气闷不已,咬牙道:“拿错了又怎样?我又不要你管。”

    说完,她便转过头,不再去看他,顺便还侧了侧身子,将座椅拉得离他更远一些。

    宋怀砚注视着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摇头笑道:“那郡主便自求多福吧。”

    宁祈没再理会他。

    她在手里转玩着狼毫,在心里把宋怀砚怒骂了几百遍。裴太傅在讲着礼记,她左右听不懂,便在摊开的《春秋》上涂涂画画。

    有些走神,书页上的墨迹也愈发凌乱起来。一会儿出现一片爱心,一会儿出现一支荷花,一会儿又画上一只王八。

    王八……

    宁祈顿了顿,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一大滴浓墨。她左手托着腮帮子,狡黠地笑了笑,在那王八之后默默地写上“宋怀砚”三个大字。

    写完之后,她心中的气倒顺了一些。

    这一下午却也煎熬,不过这次还算幸运,裴太傅未曾点她的名字,她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她心中还记挂着那本书册的事情。太傅走后,她忙将所有书册拢在怀中,急匆匆地要往外走。

    不料角落里的少年忽而起身,叫住了她:“等等。”

    宁祈心里咯噔一下。

    她感觉有一股凉风自自己身后扫过,紧接着,沉缓的脚步声迫近而来,停在她的面前,挡住她所有去路。

    她眼睁睁地看着众人逐渐离去,须臾之间,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怀砚的声音抬高了些:“我有一事,想请教郡主。”

    宁祈不欲理会他,可是少年身量颀长,肩膀宽阔,渊渟岳峙般地立在她身前,令她找不到一丝逃离的缝隙。

    无奈,她只能硬着头皮留下。

    她总觉得他不安好心,却又因那本书册而心虚,便支吾着汗颜道:“嗯……什么?”

    宋怀砚目光垂落,似是在看着她怀中的书册,又像是在盯着她粉嫩的浅荷色裙摆。

    他停凝须臾,开口道:“我的狸奴生病了,总是不吃不喝,步伐虚浮,郡主可知是为何?”

    宁祈:?

    不是吧,猫的事情,干嘛要找她请教诶,她又不是兽医……

    真是莫名其妙的。

    她皱眉道:“我又不了解这些。你在路边随便问个侍从,应该都比问我强吧。”

    宋怀砚微微挑眉:“郡主竟不了解么?”

    宁祈摇头:“我又不养猫,了解这些干什么?”

    宋怀砚忽而噤了声。

    他停顿少顷,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少女,温声道:“是我唐突了。”

    话这样说着,目光却更幽深了些。

    他记得分明。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宫中的一只狸奴生了怪病,众人手足无措,是她孤身而出,将那狸奴医治好的。

    眼下,她不仅在内务府没有选择狸奴,竟还说自己不懂这些。

    她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抑或是说,在他重生的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同长宁郡主的性情也完全变了。

    而与前世最截然不同的是——

    面前这位少女,似乎对他并没有太大

    铱驊

    威胁。

    他抬眸看向她。

    宁祈不知晓他的心念起伏。她最忧心的便是怀中的书册,瞧着宋怀砚许久未言,她也渐渐没了耐心:“还有事么……我真的要走了。”

    说着,她便下意识地将那几本书攥得更紧了些。

    宋怀砚盯着她的动作,疑惑开口:“郡主如此匆匆,是有何事么?”

    宁祈抿抿唇,含糊道:“没什么,没什么……”

    可她攥紧书册的动作,面上的薄红,以及指尖细密的颤抖,通通逃不过他的眼睛。

    宋怀砚目光上下慢扫,停凝在她的怀中,大致已明白过来。

    他忽而凑上前一步,眉骨沉沉地往下压,嗓音也低沉了些:“郡主怀中,拿的是什么?”

    宁祈没料到他突然迈步过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料自己的胳膊肘,竟重重地磕在了尖锐的桌角上,钻骨的痛意一瞬间蔓延开来。

    她猛地吃痛,低呼一声,眼尾洇上浅浅的水色。手腕因磕碰也也一时脱力,那三本书册便忽地滑落在地,落在二人之间。

    “好疼……”

    宁祈轻轻嘶气,埋怨一声,旋即看到书册跌落在地。她大惊失色,仓皇欲俯身去捡。

    可是宋怀砚却先她一步,将那三本书一一拾起。

    他掸了掸书封上的灰尘,凤眸微眯,打量起三本书。

    宁祈的一颗心脏,骤然间高高拔起。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