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剑舞哈?
宋怀砚居然会剑舞?
而且,这小黑莲居然还这么好心,愿意主动教她?
宁祈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地开口想要回绝,怎料宋怀砚快她一步,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力气略有些重,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这小黑莲拉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
二人一齐停了步子。
宋怀砚终于撒开了手,宁祈揉了揉被他拐得有些酸痛的胳膊,心里有些抱怨。她撅起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他的动作再次打断。
宋怀砚从一旁的桃花树上折了两段树枝,右手握着其中一段,伸手轻轻往前一送,递到她的面前。
树枝末端的桃花开的恣意灿烂,充盈了她的所有余光。微风一抚,花瓣便柔软地舒展开来。
宁祈犹疑地接了过来:“这是……”
宋怀砚的语气依旧散淡:“我身边一把剑也没有,只好暂且由树枝代替。”
宁祈轻轻地“哦”了一声。
宋怀砚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那现在开始吧。我先演示一遍,郡主再跟着舞一遍。”
事到如今,宁祈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目前看来,这小黑莲倒也没有对她不利的意思,暂且试试也无妨。况且,三日后她便要献上此舞了,除了现在学学,也再也没有别的补救方法。
如此,她便掀起眼帘,朝宋怀砚礼貌性地笑笑:“行。”
得了答复,宋怀砚也没再多言,就着水塘满池荷的风光,舞起一曲《天荷诀》。
剑舞诞生之初,原是作为男性舞蹈,但随着千百年流传,早已成了一种典雅的女子舞蹈。《天荷诀》的舞姿更是温柔婉转,以衬托出女子妍丽姣好的体态。
可这舞在宋怀砚身上,便又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身形本就颀长,一身玄衣束腰更添凌厉,动作干净利落,即使只是舞起一段花枝,却像是真正执起了一柄破敌万千的长剑,肆意飒沓,意气风发。
削弱了几分柔婉,添上更多少年英气。
惊艳绝伦的舞姿配上开得正盛的满池荷花,将他整个人身上的戾气都吹淡,眉目显得愈发俊朗起来。
宁祈不由得看呆了。
她忽而想起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在他身上其实甚为贴切。
如果……如果他当真是一个纯善清正的人的话。
可惜他不是。
她心中感慨一声,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散。
正失神着,宋怀砚最终挽了几个剑花,收“剑”在背,停凝一瞬,而后悠悠走上前来。
“想什么呢。”宋怀砚眉尖微微蹙起,似是为她此时的分心有些不满。
宁祈被突然走过来的宋怀砚吓了一跳,思绪回拢,赶忙抬眼看向他。
舞完一曲,他便没有丝毫留恋地将花枝扔在地上,任由花叶一瓣一瓣破碎开,沾满草坪上的泥泞混浊。
方才演示剑舞时,衣袖之上叠起许多褶皱,他便一丝不苟地将它们抚平,又将衣襟细细掸了一遍,不放过一丝尘垢。
随后,他抬起那双一贯淡漠的凤眸,冷冷地对上她的目光。
什么少年英气,意气风发,都在这一刻瞬间消弭殆尽。须臾之间,便又是从前那般阴鸷森然的模样。
宁祈心中一寒,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不再看向他,只是奉承道:“跳的好,跳的实在是太好了,我从未见过这般惊艳的剑舞,方才都看呆了呢。”
宋怀砚不以为然:“油嘴滑舌。”
宁祈懒得同他耍嘴皮子,倒是对他颇为好奇:“诶,我真是没想到,你还会精通剑舞。”
此话一出,宋怀砚眼底情绪瞬间暗了下来。
他敛眸,似笑非笑:“母妃在世之时,最擅长的便是这曲《天荷诀》。”
他的母亲婉妃曾是将门之女,风华绝代,区区剑舞更是不在话下。她的舞姿尽得剑法之妙,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堪称享誉天下。
景皇更是赞叹有加,日日称绝。
但是这些,也不过只是遥远的传说。
而宋怀砚学会这曲剑舞,其实是在冷宫。
十余年前的隆冬,婉妃的家族在政斗中倒台,景皇便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入冷宫,还曾言其“剑法狂妄,不敛锋芒,有毒辣逾权之嫌”。
昔日被称为天下第一的剑舞,从此背负上污名。
而婉妃也就此疯掉了。
其后日日夜夜,婉妃都在冷宫疯魔般地跳着这曲《天荷诀》,一遍又一遍。
只是早已没了最初的剑心,留下的只剩恨意与癫狂。
而宋怀砚自小在冷宫长大,那些阳春白雪、高琴雅乐的东西,他什么都接触不到,便只学会了这绝望而破碎的东西。
剑舞在他身上锋芒毕露,杀意尽显,与母妃的刚正矫健截然不同,更多的是暗涛汹涌的诡谲。
剑如其人,不外如是。
余下的这些话,他都尽数咽入心底,没有告诉宁祈。
但从他的神色中,宁祈也隐隐觉察出,那是个并不美好的过往,便也及时止了话茬。
毕竟,他的母妃被打入冷宫一事,人尽皆知。
只是宁祈一向并不擅长安慰人,更没有心思去安慰这朵小黑莲,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只好干干地笑着。
静默半晌。
宋怀砚忽而黑眸微动:“你愣着干什么?”
“啊?”宁祈疑惑,“我要干什么吗?”
“……”宋怀砚食指挑起她手中的桃枝,“既然演示过一遍了,现在该你跳一遍试试。”
哈?
宁祈几乎要石化在原地。
他是不是对她所说的“不会跳舞”有什么误解啊。一个不会跳舞的人,难道看一遍舞,就能一下子学会了吗?
她将桃枝背在身后,面上尽是退缩之色:“那个……我没看太懂呀,你是不是该一步一步教我?”
宋怀砚眼底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她愈是推脱,他愈是觉得她在佯装。
顿了顿,他挪步凑上来,笑眯眯的:“无妨。你先试一次,如果出错,我会一点点纠正的。”
这小黑莲,笑起来怎么这么阴森森的……
无奈,宁祈也没有理由再出言拒绝,便只好攥紧花枝,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反正是他提出要教她的。
到时候两眼一黑,他可别反悔!
走至水塘边,宁祈停了脚步,冲宋怀砚喊道:“我可开始了啊!”
宋怀砚轻笑着颔首。
他就不信了,这长宁郡主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露不出破绽不成?
可是须臾后,还未蔓延开的笑意骤然在他脸上僵住——
只见荷塘之畔,少女步伐虚浮,歪歪扭扭地踏出步子,手中的花枝在空中胡乱地划动。
还没跳几步呢,她一个动作使劲过度,桃枝便脱离她的掌控,“咻”的一声从她手中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在宋怀砚脚边。
宋怀砚:……
宋怀砚:“你确定你是在跳舞?”
宁祈挠挠头:“不……不然呢?话说,你觉得我跳的怎么样啊?”
她还有救吗?
宋怀砚定定地看着她,神色愈发古怪起来。
莫非,她是在演他不成?
可她又怎会如此有本事,演的天衣无缝?
分明就是……毫无基础。
宋怀砚脸色黑了黑,捏了捏眉心。回想她方才的滑稽模样,他努力绷住自己的一张俊脸,尽量不在她面前笑出声。
斟酌了半晌,他最终也只找到两个字:
“难说。”
他属实搞不明白了。
旁人跳舞都是衬出自己气质不凡,身姿窈窕,面前这么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是怎么越跳越猥琐的?
连环玉都看不下去了:“……你、你是在做广播体操吗?”
宁祈:“?”
怎么一个个的,都开始嘲笑她了?
她朝宋怀砚鼓起小脸,语气忿忿:“我就说我不会,你还非让我跳……你、你不许笑话我!”
宋怀砚强行压抑住自己上扬的嘴角,眼底的冷色不知何时融化开来,涌上几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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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的情绪。
他摇摇头,哀叹一声,迈步朝她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
宁祈气急败坏,在原地跺起小脚,怎料自己不小心踩到一粒石子儿,脚底猛地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往前跌去!
而此时的宋怀砚,距她正余下不到两步的距离。
“啊!”她惊呼一声,失去重心,不受控制地向他扑过去,如一只折翼的蝶一般,落入他的怀中。
滑倒之际,她大脑一片空白,全然不顾面前人是谁,如同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急于寻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寻到了,便用尽力气紧紧攀住。
于是她纤长白皙的双手,又好巧不巧地环住了宋怀砚劲瘦的腰身,整个人与他的身形紧紧相贴,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随着她扑过来的动作,她身上清新的甜香裹挟着一并涌来,暗香浮动,将宋怀砚整个人紧紧包围。
宋怀砚脊背一绷,浑身僵直。
宁祈今日梳妆得简单,只单单用了一根发簪绾发,余下的青丝便如墨色丝绸一般,滑了他满肩,又同他的长发交织在一处,不分彼此。
水畔相拥,气息交叠。
这个姿势,似乎有些太过暧昧。
宋怀砚愣怔一瞬,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环抱自己的双手上,神情霎时有些耐人寻味。
她这是……
宁祈冷不丁撞在他的胸膛上,猛地吃痛一瞬,不禁呜咽了一声,眼尾呛出几滴泪花。
“对不起对不起……”知晓自己撞了宋怀砚,她一边欲抽身后退,一边连声道着歉。
目光落在自己抱着小黑莲的双手上,宁祈心中再次咯噔一声,一颗心蓦地狂跳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苍天在上,她当真不是故意抱他的!
所以……这小黑莲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诶?!
盛宴
连着弄出两次如此尴尬的乌龙,宁祈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算了。
但宋怀砚意味深长地看完她一眼后,倒是没什么反常的情态。他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的神色,甚至还极有耐心,要继续教她剑舞。
宁祈踟蹰半晌,还是只能应下。
只是这接下来的半日,她只好多多收敛,时刻注意自己的举止,生怕自己再“非礼”了他。
她虽然性格开朗,却是个薄面子的,耳根涌上的热潮久久未褪,心跳仍是怦然。
可练舞之时,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宋怀砚的神色,却见他唇角平淡,目光无悲无喜,肤色是异常平静的苍白,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宁祈:……
脸皮太厚罢了。
怎料宋怀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屡屡投来的视线,出言道:“想什么呢,这么不专心。”
宁祈立即绷直身子,目光闪躲。
嗫嚅了须臾,她灵光一现,装作真挚的样子:“我……我是在想,我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到时候献舞,肯定是要丢脸的。所以……我现在要努力点,好好向你学习呀。”
“哦?”宋怀砚微眯凤眸,似笑非笑,“看来,郡主对自己的基础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宁祈:……
得,她就不应该给他说半点好话。与这小黑莲聊天,总能让他把天聊死!
她气鼓鼓的,却也懒得同他吵,也生怕自己再惹出逾矩的乌龙。斟酌一瞬,她只好原地跺了两下小脚,再默默掐了一下手中的花枝。
只顾着在心里把宋怀砚骂了几十遍,她便也没有注意到——
在绯色桃花的重重掩映之下,宋怀砚瞧着她气恼的样子,唇角悄然勾起一个弧度,又在一瞬间复归平静。
笑意浅淡,仿佛只是人的错觉。
*
之后三日,果真如宋怀砚所说的那样,宋成思那边并无丝毫动静,好像已然忘却了黑猫之事。
宁祈颇为疑惑,但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左右这事与她无关,小黑莲若没有性命之忧,她便不必去管他,自己也乐得清净。
而这盛典前的三日,为了避免届时太过丢脸,她还是照着宋怀砚所教的方法,决定浅练一下。
其实宋怀砚的无语并非没有道理。从小到大,宁祈的确没有学过跳舞,最多只是在小学的文艺汇演上凑个数,四肢根本软不下来。
但胜在她长得娇俏动人,身材窈窕,是个好苗子。
于是,为了在这三日内做到最大限度的补救,宋怀砚建议她选个华丽的舞裙,届时的布景、伴舞也排场些,以掩盖她舞姿的不足。
说白了,就是讲究整体氛围感嘛,这个宁祈还是会把握的。
若旁人细看,总还是能看出破绽的。但眼下时间紧迫,也只能这样了。
*
景国天启一十三年七月十五,夏月满,荷香溢。
太后大寿庆典如期而至。
按照景国一贯的流程,大寿当日,宫中会举办寿宴,所有的公主皇子都要到场,与众臣一起献上贺礼。
寿宴毕,庆典始。各皇子公主、宫廷乐师以及民间乐舞团都要献上精心准备的节目,日夜笙歌不歇,持续整整十五日。
为了筵席,宫中特意给宁祈送来了一件浅樱色的暗纹缠枝长裙,质感顺滑,一摸便是上好的面料。
衣裳好看,打扮起来却是颇为费劲。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她好不容易穿好长裙,又被一众侍从围在铜镜之前,施上粉黛,又梳了半天头发,再一件件簪上各式簪钗步摇,戴上耳环,这才算是整理完毕。
其间她腰酸背痛,叫苦不迭。
也不知道宫里的妃子公主们都是怎么过的,成日这样打扮,沉甸甸地压着,她们还能走动路吗?
她叹息一瞬,由侍从簇拥着朝万华堂走去。
那些端庄的仪态,宁祈根本学不来。于是这一路晃晃悠悠,她还没走几步呢,发间步摇“啪嗒”一声便掉了下来。
步子停顿,她下意识地弯腰去捡,不料头上的各式珠饰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哗啦”一声又落在地上。
宁祈:……
环玉:……
侍从们大惊失色,慌忙涌围上来,将宁祈扶稳,又将掉在地上的物什一件件拾起来,细细擦拂去其上的灰尘。
“郡主息怒,婢子们这就为您再簪上。”
宁祈本就被满头华翠压得头疼,此刻也不想麻烦她们,索性将发间旁的珠饰全都取下,只留了一样檀木镶玉的桃花簪,将青丝虚虚绾起。
她朝侍从们摆摆手:“无妨,这样便好啦。”
这一样发簪留的实在巧妙。轻轻一绾,并无多余缀饰,添上了几分天然去雕饰的柔婉动人。
惜韵都有些移不开目光,笑着夸赞:“即便只戴一样发簪,郡主也是极美的呢。”
行至万华堂,侍从们便留在了殿外,只留着惜韵一人,随宁祈走了进去。
今日宁祈出门早了些,因此她来到万华堂的时候,内殿的公主皇子们还未到齐,皇上、太后等人也还还在准备着。
她作为天子亲封的长宁郡主,备受宠爱,一向与公主皇子们同位,便也和他们坐在一处。
她寻了个清净的位子坐下,一边把玩着桌案上的金樽玉杯,一边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素来最早到学堂的宋怀砚,这个时候却还没来。
真是奇怪。
不过,她心里倒是可以放松些。
这时,腰间环玉的声音响起:“对啦,你在学堂时间太短,同她们还不熟悉。趁这个机会,你们倒是可以多认识下。”
想到什么,它顿了顿,语气沾染上几分怀疑:“我之前同你介绍过他们,你……你还记得吗?”
宁祈羞涩地笑了笑,颇为心虚:“说不定呢……”
环玉停凝了须臾,显然是对她极其无语。
如果它有人形,宁祈都能想到它小脸一黑的样子了。
宁祈的目光来回瞟着,忽而捕捉到了一袭白衣,自豪道:“斜对面那个,那个我认得,他是那个几……对!他是三皇子,宋君则!”
环玉:“这个也太没难度了。”
“他旁边那三位公主,你有印象吗?”
宁祈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宋君则左侧的三席,端坐着三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最左端的女子最为高挑,身着一件正红色织金云锦裙,珠玉遍身,尽显华贵,眉眼间颇为凌厉;
其次是一位一身水蓝的女子,仪静体闲,气质如兰。来斟酒的侍从倾身和她交谈,不知说了些
忆樺
什么,这位公主竟支支吾吾,满脸涨红;
最后的女子亦是一身水蓝,罥烟眉,樱桃嘴。她同上一位气质相仿,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些哀愁之气。她正对着瓷盏发呆,也不知想到什么,眼尾洇上一层水红,雾气氤氲开来。
倘若是学堂的打扮,宁祈或许还能有些微的印象。但此时大家都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更是难以辨认。
环玉无奈,只好再次简单介绍着:“这头一位便是大景的嫡公主,宋凝,性格活泼外向,略有些娇纵;第二位呢便是二公主宋莹,性格温吞,有点社恐,一同人说话就脸红;最后的便是三公主宋云冉,待人和善,就是有点泪失禁。”
宁祈将三位公主来回打量了一番,胸有成竹般道:“这也太简单了,我一下子就能分清!”
环玉:“哦?”
宁祈:“你看,穿红衣服的是宋凝,一说话就脸红的是宋莹,眼尾红红的是宋云冉嘛!”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三红法则,绝无差错!”
环玉:……6
可是……这前后两句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宁祈得意洋洋,还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长靴踩在木制地面上,沉闷而诡谲。
紧接着,一片玄色的衣角映入她的眼帘。
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