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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往日苍茫冷清的边境今日却张灯结彩,大红的地毯顺着黄沙一路蜿蜒而下,
大帐前,宋言之牵着韩未怡的手,面对天地倾身拜下。
明明得偿所愿,可宋言之心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慌乱,
就好像有只手紧紧揪住他的心脏一般,屡次将他的思绪打散。
“言之,”
盖头下女声传来,才稍微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慌忙转过身子,正欲面对韩未怡拜下,
却有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
“世子,王府突起大火,夫人..夫人她没跑出来!”
“轰”得一声,
仿佛有道惊雷在宋言之脑中炸开,
他双腿一软,竟瘫倒在地。
护卫忙上来扶,却被宋言之紧紧揪住领子。
宋言之双眼红得吓人:
“你再说一遍,未央,她怎么了!”
护卫嘴唇呢喃,吓得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一群蠢蛋!”
宋言之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正欲上马,手却抖得连缰绳都解不开。
他边哭边骂:
“都是怎么保护夫人的!要是未央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言之。”
韩未怡哭着去拉他的衣袖:
“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再担心姐姐,也可以让护卫先去找。”
帐前士兵亦跪了一地:
“世子,皇命不可违,世子三思啊!”
见宋言之只顾解缰绳,一言不发,
韩未怡哭得更大声了:
“我腹中已有你的骨肉,你要是今日走,别人该怎么看我..”
宋言之解缰绳的手一顿,
他转头看向韩未怡。
韩未怡面色一喜,笑着扑进他怀中,却被一脚踹倒在地。
宋言之眼中是冰冷的杀意:
“韩未怡,你背着老子找男人?”
“韩未央怀不上我的孩子,你以为你就配怀上吗?我日日给你喂避子汤,你现在告诉我,你有了孩子?”
缰绳终于解开,
宋言之踢开哭着向他爬来的韩未怡,翻身上马:
“来人,将她肚子里的孽种给我打死!”
7.
七日奔袭,跑死三匹马驹,宋言之终于回到京城。
他疯了般冲进旧宅,却只见到一堆破碎的砖石瓦砾。
有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他跪倒在废墟前,疯了般抬手挖掘,
双手很快鲜血淋漓,但他却像没了痛觉般,只顾一次次搬开巨石。
“未央,未央,你还在里面对不对..”
“求求你,回答我..”
泪水混着血水一起滴落在地面,
赶上来的护卫看不下去,上前想将他拉开,却被宋言之踹开。
宋言之双眼猩红,疯了般大吼:
“都别管我!有这功夫,还不快去帮我找人!”
“未央,未央!”
一声又一声的嘶吼回荡在空中,将我的思绪拉回。
我愣愣地看着脚下,不由得出声询问:
“系统,我怎么还在这里。”
冰冷的机械声响起:
“宿主,现检测到时光乱流,故时空隧道暂时关闭。”
...
我沉默了一瞬,转头看向满身鲜血尘土的宋言之,
那双平日里亮晶晶的双眼此刻空洞得吓人,
发丝早已被汗水浸透,凌乱得覆在脸上,像个乞丐,哪还看得出先前半点富家公子的模样。
我躲在树后,默默地看着,
看着从早到晚,从烈日到大雨,
宋言之都跪在那儿,一刻不停地挖掘尘土。
前来劝阻的人都被他用剑砍伤,
众人皆知他已疯魔,无人再敢上前。
终于在第四日,宋言之耗尽所有气力,瘫倒在废墟中,才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回。
屋外杨柳垂青,暖意四溢,
屋内却有张扬少年,咳血不止,一夜白头。
8.
我跟车队来到江南,租了栋小屋,在此等待时空隧道的修复。
某日天光放晴,我外出采买所需,却见到满城贴满了我的画像。
我吓得忙以面纱遮面,凑上前去,正听见村民们的对话:
“这人是谁啊,竟让小侯爷如此大费周章找寻?”
“你居然没听过他们的事?这位可是小侯爷的发妻,听闻侯府起火,世子派人一寸寸找,没找到她,这才派人寻找。”
宋言之发现我假死脱身了!
心下一惊,我慌忙朝屋子跑去,打算收拾东西出城。
还未走进,就见到熟悉的身影站在树下。
听到声响,宋言之抬头望来,
四目相对,他欣喜若狂。
“央央!”
宋言之朝我跑来,紧紧地拥住我:
“你怎么到这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你若是喜欢这江南水乡,我便陪你在这住下好不好?”
我抬眼望去,
宋言之眼中无丝毫逃避心虚,只带着无奈的笑意,仿佛在哄闹脾气的小孩子,
他想轻飘飘地揭过他与韩未怡之事,
真是可笑!
我猛地推开他,笑着道:
“世子不去陪刚娶进门的小娘子进门,她该生气了。”
宋言之的身形猛地一晃,但他很快稳住:
“央央,这事我能解释,我那是假成亲,是为了借此让敌军降低防备。”
“不重要了,世子,我们和离吧。”
我转身离去,手却被宋言之攥住。
他已猜到我知晓真相,眼中这才涌现出慌乱:
“央央,这事是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为你守身这么多年,一时被韩未怡迷了心窍,也是可以原谅的对不对?京城内但凡有些权势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我..”
“宋言之!”
我厉声打断道:
“当初是你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如今,你拿这些话来堵我?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上,
宋言之带着浓厚桂花气息的吻落下,任凭嘴唇被我咬破,不肯放开。
良久,他才喘息道:
“央央,这样你可以原谅我了吗?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
他倒现在还觉得这是小事,
觉得我在闹脾气,哄哄便能好!
我一巴掌打得他偏过头去:
“明明你心里有韩未怡,又为何还来招惹我!”
“你多爱她啊,日日与她写信述情,与她缠绵床榻,替她办百花宴,行婚事,更是想方设法让我不孕,只为迎她入府。”
“可宋言之,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迫使韩未怡回头的工具!”
宋言之身子颤抖地厉害,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么多,脸上满是震惊与无措。
“央央..央央..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他颤抖地伸手来拉我,却被我一把甩倒在地,
他就这样狼狈地跌坐在地,像个孩子般痛哭流涕,再也没有力气起身。
9.
我本以为这事会这样过去,
却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便见到宋言之满身颓然地跪在房前。
见屋内燃起炊烟,
他在门外一句句地唤我着我的名字:
“央央,求你了,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自始至终都只爱你,我不爱韩未怡的啊。”
“央央,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真是吵死了。
我回到床上,将头埋在被子中,不去理会他。
可我没想到,
每日晨起夜寐,用餐玩乐,都能透过窗子看到满头华发的身影。
宋言之的身子越来越佝偻,
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很快又被太阳晒干,整个人虚弱得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倒下。
我询问脑中系统:
“时空隧道何时能修复好?”
“宿主,粗略估计还需半月。”
我默然地搅着手指,
倒不是担心宋言之,只是家中粮食快要吃完,
他若是一直跪在我房前,外出采买都是个问题,
且先前我受得罪,总是得讨回的。
我想了想,出门对他说道:
“起来。”
宋言之的眼睛一瞬亮了,
他挣扎地站起,颤抖地伸出手想来拥我,却又停在半空。
他的声音是近乎破碎的乞求:
“央央,我先前娶你确实是与韩未怡有关,但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了!”
是吗?
那还在婚后一年便与韩未怡通信?
男人的嘴脸,真是虚伪,恶心!
许是被我目光中的嘲意刺痛,
宋言之竟再次在我面前跪下,抬手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朝脸上打去:
是我对不起你央央,是我没管好自己的身子,我该死,我该死!”
“但是央央,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以后我的身边只会有你一名女子!”
可宋言之,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
从那碗堕胎药,到那只烧鸡,再至下朝告别,
可你永远心存侥幸,一次次放纵自己,
偏偏等我走后,才来认错挽回,
真是贱人!
10.
我的脾气开始喜怒无常,整日像逗猫一样逗着宋言之,
我说我想吃城东的桂花糕,却在他早起排了两个时辰后,当着他的面用脚踩碎。
我让他下水替我采莲藕,却在他浑身湿漉漉上岸时,嫌他浑身恶臭肮脏,
我将他半夜从床榻拉起为我讲故事,然后在他强忍困意讲了几个时辰后,发脾气让他滚出去。
可宋言之也不恼,
只是摸着我的脑袋,柔声哄道:
“是我考虑不周,央央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而后再次心甘情愿地被我指使。
每当望着宋言之忙忙碌碌的背影,
总会让我想到先前为了满足他的期待而折磨自身的自己,
真好笑,像个傻子。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
想看看宋言之这层面具,终究能在脸上覆盖几时。
我提的要求越来越过分,
可宋言之就像没脾气般,无论我怎样刁难,他都一一照做,毫无怨言。
十日过去,我也觉得没意思极了。
第十一日早,我打发宋言之去郊野采蔷薇,自己则收拾好行囊,偷偷出城。
往日之后,他的走向结局,皆与我无关。
11.
我覆好面纱,来到城门,却见宋言之捧着花迎面走来。
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我心下一惊,慌忙找地躲藏,却被一只手拉入小巷。
熟悉的声音传来:
“姐姐可是想出城,今日世子派亲卫严守,出去可不容易。不过,我能助你。”
我看向她,
整个人好像得了场大病般,面色苍白如纸,袖下手腕更是细得如支枯木。
见我看来,她慌忙藏起手腕:
“姐姐可是想笑我?我告诉你,你..”
“没有。”
我打断道:
“我只是想问,为了这么个男人,真的值得吗?”
韩未怡转头避开我的视线,
明明眼眶泛红,声音却还带着狠意:
“我的事不要你多管!你少来这里假惺惺的,要不是你,世子怎会变心!”
“今日我送你出城,今后,别再来打扰我们二人!”
我叹了口气,跟着韩未怡出了城。
余晖洒下,投射在蜿蜒的马道上。
我望着韩未怡远去的背影,突然就想起史书上对她短短的一句话语:
“韩府庶女,遇人不淑,横死街头。”
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12.
驾马出城,我一路北上,却见各地府衙都贴着我的照片,
好不容易,才找着个偏僻的乡村。
我坐在院子中,翻看这十余年我所写下的手记。
我也曾以身入局,嫁入宋府,费劲心力想将他拉入正途,
也曾满心欢喜,自以为他心中唯我一人,未来也会按照我铺的路走下去,
可终究还是我太傻。
我找来火烛,将手记一页页烧尽,
最后一张纸燃尽后,有敲门声响起。
我以为是附近的村民,将门打开,却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倒在我的门前。
是韩未怡!
“啊!”
我吓得尖叫,强忍着胃中翻涌,闭上眼想去关门,手却被人攥住。
我睁开眼,见宋言之满身鲜血地站在我面前。
我疯了般想甩开他,却仍被他紧紧搂在怀中。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央央,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我把韩未怡那个贱人杀了,这下你可以相信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了吧。”
“求求你,别再跑了,好好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尸体上的腐臭味传来,
我吓得双腿发软,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将思绪拉回。
我张嘴狠狠地朝宋言之肩膀咬去,趁他力道稍松之际,拼了命朝门外跑去。
半个身子还没上马,就又被宋言之拽住。
“央央,央央,我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爱你,还是要跑?”
我疯了般吼道:
“你个疯子,快放开我,我不爱你,我从始至终就没喜欢过你!”
有温热的气息泼洒在我脖颈,
宋言之的声音是带着蛊惑的低语:
“没关系,央央,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的。”
我抬眼望去,
他眼中尽是执念与疯狂,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吞噬。
我心下一惊,
这才意识到,他的心病并未医好,
他早就疯了,
疯在他以为我死去的那个夜晚。
12.
我被宋言之强行绑回了京城。
他将我关在屋子中,日日在他的看护下,不许离开半步。
“来,央央,张嘴。”
宋言之捏起一块桂花糕放在我的唇边,
我抬手打掉糕点,又朝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宋言之,你想将我关在这多久?我说了我不爱你,强扭的瓜又怎会甜!”
宋言之捂着脸,嘴角却还挂着笑意:
“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关一辈子又有何妨!”
“央央,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你会为了让我好好用功自入仕途,会记住我一切喜好习惯,当所有人都在否定我,打击我时,也只有你站在我的身侧!”
“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甚至亲手杀死了韩未怡,为什么你就不能原谅我,跟我好好生活呢?”
他已经彻底疯了!
我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干脆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睡觉。
宋言之坐在一旁,伸手抚摸我的发丝,低声喃喃:
“央央,你只会是我的,只会是我宋言之一个人的..”
念叨半日,见我没有回应,他将头埋入我的脖颈,
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猛得起身,将他推开,手却顺势被他抓住。
宋言之笑得无赖:
“央央,我刚刚想到,许是你太久没尝到先前销魂滋味,才会对我没感觉。”
话还没说完,他便将我压在身下,伸手解开衣襟。
我拼命挣扎,
可任凭肩膀被我咬得鲜血淋漓,宋言之也不曾慢下半分。
我的手被死死摁在头顶,整个人被他牢牢压制着,再也动弹不得。
剑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一刻,
有嗡鸣声在脑中响起:
“宿主,时空隧道已修复完毕,现在开始传送..”
一口鲜血猛的从我口中吐出。
宋言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崩溃大喊:
“来人啊,快去叫大夫,快啊!”
“央央,央央..”
宋言之捧着我的脸,看着越来越多的鲜血,眼中满是绝望与惊恐:
“怎么会这样,央央,你怎么了?你再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到。”
泪水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
我强撑起身子,一字一顿道:
“宋言之,别骗自己了,你根本就不爱我。”
“若是我并未发现,你还是会和韩未怡恩爱不移,还是会不顾我的意愿,将她迎入府。”
“是我太傻,竟会妄想改变早已深入你心中的封建王权,信你会兑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你我生生世世,别再见了。”
一瞬间,风声,嗡鸣声,痛哭声一齐灌入我的耳朵,
我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闭上了双眼。
13.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办公室。
周围是同事激烈的讨论声:
“宋相当权后下令斩杀韩尚书一家,手段残忍至极,可真是冷心冷性之人。”
“那可不,自他当权后,整个朝堂被搅得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可我觉得他并非无情之人,野史中记载宋言之年少时曾有一发妻,宠她入骨,现在博物馆中都还展着他为哄她开心而寻的万千珍宝,更是因她早亡一夜白头,发落韩家也是为她报仇,可见其情义。
我慌忙起身,
打开电脑找到相关历史记载,
屏幕上赫然是关于宋言之的判词:
“宋相宋言之,贪污受贿,把控朝政,致大宋国力倒退五十年。却于庆历三十九年,自刎于发妻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