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顾墨宸看着我颇为严肃的神情
不禁面露惊诧。
在此之前，我曾原谅过他三十二次。
或许在他眼中，
这已经约等于无限的包容，
默认他能够为所欲为。
苏念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因为了有了我的宽容，顾墨宸的宠爱，
她可以有恃无恐地在我面前出言讥讽。
"姜媛，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虽然他自己在外面拈花惹草，放浪成性，
可是似乎离婚于他而言仍旧是个沉重的话题。
他既忘不掉苏念的柔情似水，却又贪恋着家的港湾。
"如果你还是因为念念的事闹脾气，那根本没必要。"
"我早就说过了，我和念念不过是露水情缘的床搭子。"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自始至终都不会影响你我间的感情，我依旧只爱你一个。"
床搭子?
虽然每个字我都认识，可是将它们连在一起，
简直闻所未闻，荒谬至极。
我无法想到顾墨宸是何等的厚颜无耻，
说出这样的话依旧能面不改色。
将罪恶、背德的肉体交易，
美化成一种不过是相互依偎的伙伴关系。
真是道貌岸然。
"所以，在这个一夫一妻制的社会……"
"我为什么要容忍自己的丈夫再去外面找一个床搭子?"
何况苏念的存在，所损害的绝不仅是我们二人间的感情。
她只会逐渐取代我的位置，让我成为一个声名狼藉的弃妇。
错的是他们，受伤的人却是我。
身为律师，顾墨宸比谁都清楚法律的底线在何处，
只要还没有触及红线，他就永远不会收敛。
在他的一张巧嘴下，我的质疑与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我的身份一直是他的妻子，并不是他的对手。
"顾墨宸，你就连娶我都是另有所图，现在挽留，未免太可笑了。"
对一个无所谓的人，产生一段没有火花的爱情，
如今面临着即将破碎的关系，
不感到一身轻松，却苦苦挽留，装作有多么深情，
真是表演型人格中的典型。
"原本签下离婚协议书就可以还彼此自由，体面地各遂其志。"
"你现在又这样故作姿态，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墨宸有些慌神，
如今离婚冷静期已经结束，
他再也没有合适的借口继续维系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
无论怎么看，
他都是那个为人不齿的负心人，
即便没有法律的惩罚，却也会遭到道德的谴责。
这严重不符合他对外示人的精英形象。
我清了清嗓子，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纠缠了，三天后，咱们民政局见。"
"你走……不，我走阳关道，你去独木桥。"
说罢，我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可顾墨宸却厉声道：
"姜媛你最好想清楚，你现在还在我的公司上班。"
"你的事业、你的未来，都掌握在我的手中。"
"离开我的代价，你付得起吗?"
我就知道会这样，顾墨宸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
既然感情牌不起作用，他自然就开始使用他惯用的伎俩，
威胁。
即便是在如今的社会，只要地位足够高，
依旧可以决定他人的命运。
"即便感情再淡薄，我也依旧和你相伴八年。"
"你的心思，我即便谈不上了如指掌，却也能推测出十之八九。"
"忘记告诉你，我早就离职了。程序合规，过程顺利，即便是你，也没有反悔的机会。"
"你我再也不是上下属的关系，我也不会再对你言听计从。"
说完这些我长舒一口气，
在顾墨宸的淫威下隐忍了这么久，
我也终于算是扬眉吐气了。
06
即便顾墨宸依旧呶呶不休，
我却置若罔闻，
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
临出门前我回过头，以通知的口吻和他说：
"我知道顾律师日理万机，但我已经提前预约你三天后的档期。"
"最后一次见面，我劝你不要迟到。"
我离开后，顾墨宸心中越发慌乱。
他唯一的筹码都已经无法威胁到我，他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方式留下我。
顾墨宸一通电话打向人事：
"姜媛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格外强硬，让人事在慌乱中还有些不解。
通常情况的员工离职，只要工作交接完成，顾墨宸并不会太多过问。
"您放心，姜媛小姐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对接，不影响工作进程。"
"而且这份报告也通过了您的审批，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顾墨宸捻着自己的太阳穴。
顾墨宸回忆起自己最近审批过的文件，隐约记得确实签过一份离职报告。
只是他当时一心想着苏念，和她在国外缠绵悱恻，
早就将这些"无足轻重"的文件抛诸脑后。
从未想过里面夹着一份姜媛的离职报告。
在律所时，通常情况下这种不涉及原则的文件都由姜媛处理，
顾墨宸只负责签字同意，其他一概不管。
正因为我能力出众，工作交给我，顾墨宸才更有时间与苏念卿卿我我。
不过为了避免公司中的流言蜚语，
顾墨宸从来没有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
也难怪我的离职会如此顺利。
顾墨宸的沉默让人事有些慌张：
"顾总，您怎么了?"
"姜小姐的联系方式还在，我尽力联系上她向您汇报。"
顾墨宸沉默不语片刻，
他自始至终需要的，根本不是自己妻子的联系方式。
"姜媛是我妻子，我要她的联系方式还用得着你?"
"你……算了，和你多费口舌也无益。"
顾墨宸结束通话，顿时感到疲倦与烦躁充斥全身。
人事在电话彼端久久不能平静，
我在公司总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一刻都不得闲。
怎么看也不像是顾墨宸的妻子。
得知此事的人事很快将这个消息在公司传个遍，
我其中一个前同事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直接将消息发给我：
"姜媛你深藏不露啊，啊不对，现在该叫你老板娘了。"
我看到这条消息无奈苦笑，只是回复道：
"你的消息发晚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老板娘了。"
"我和你们的顾总不久之前就提出离婚，现在我是自由身，和他再无瓜葛。"
想必是我的走让顾墨宸有些乱了阵脚，
隐瞒了这么多年的身份，
如今却被他自己给拆穿了，
而他与苏念的种种可都被公司的人看在眼里。
也好，就让他的下属们认清，
他们效力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07
我和前同事的聊天界面很快弹出来一大串感叹号，
并且附加了几个不知道被转了几手的表情包。
"顾总竟然是这样的人！真是人心险恶！"
"姜媛你别太伤心，这种人不值得，还有那个苏念，我早就看她不对劲。"
顾墨宸从前精致的包装被撕下，
里面露出的尽是为人不齿的丑恶嘴脸。
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他这种虫豸。
如今的我，总算卸下了身上最沉重的包袱，
至于顾墨宸的喜怒哀乐，再不与我相关。
离开我的顾墨宸，像一只再无栖身之所的迷鸟，
在天空中茫然无措地上下翻飞。
兜兜转转，他最终一个人回到了我们曾经的家中。
八年的时间，若说全无半点感情确实不可能，
可遗留的那些感情，也远不足以令我再次回头。
顾墨宸几乎不在家饮酒，酒气弥散在室内久久不散，
对他这个洁癖而言可是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但今天，他在家中喝得烂醉如泥。
他想不明白，我从前任由他放纵了三十二次，
怎么到了这一次，我突然一反常态，竟然要提出离婚。
只有我内心清楚，这是心中的失望与恼怒不多积累，
最终冲垮了我们感情的堤坝。
一个喜欢在法律边缘试探的人，迟早有一天会违法，
一个总是在情感边缘徘徊的人，终将有一天会埋葬自己的爱情。
苏念得知了顾墨宸的消息，
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我们的家中。
从前她在面前无论多么放肆，我仍旧是顾墨宸的妻子，
她再嚣张，也不被法律认可。
如今我提出了离婚，正是她上位的大好机会。
苏念看着意志消沉的顾墨宸，
不由暗道正和她意。
他是这样的脆弱、敏感，正需要一个温柔体贴的人相伴左右。
"墨宸，媛媛姐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恕我直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还有新的生活在等待你……我去给你煲一锅醒酒汤。"
苏念似乎很精于料理，即便在这个陌生的厨房，她依旧游刃有余，
亦或者，在顾墨宸的身边，她总能游刃有余。
苏念在厨房时，
她的电话突然响起，
在颓靡中的顾墨宸勉强坐起身，原本要交给苏念，
定睛一看却只是一通骚扰电话。
就当他挂断打算放下时，他却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手机。
苏念总是想证明她顾墨宸彼此之间不止于床搭子，
他们是有情感共鸣的，他们是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和苏念在一起这么久，顾墨宸从未探究过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是刻意隐瞒的。
顾墨宸万没想到，他在苏念的朋友圈中找到了大量仅我可见的内容。
其中无一不是炫耀她在顾墨宸身边有多么受疼爱，
她和顾墨宸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么多年来，顾墨宸根本不知道我面对的是何种屈辱。
他只会轻飘飘地说一句，苏念是他的床搭子。
一时间的怒火直冲顾墨宸地大脑，
他怒不可遏地冲向厨房。
不明缘故地苏念还满脸堆满笑容去接他。
"你也太心急了，醒酒汤还没煲好呢。"
"要不要先尝尝?"
顾墨宸用手臂推开苏念送来的汤匙，拿起她的手机调出朋友圈的内容：
"苏念，这是什么情况，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从前怎么说的你都忘了?你也太得寸进尺了！"
苏念看到她从前发的朋友圈，又瞥向怒火中烧的顾墨宸，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她拉住顾墨宸的衣袖，似哀求道：
"墨宸，你听我解释！"
"你给我放开！"
醉意让顾墨宸有些站不稳，他红着眼看着苏念。
"怪不得姜媛非要和我离婚，怪不得她这么决绝，原来都是你害的！"
他指向大门怒吼道：
"你给我滚！滚！"
苏念看着顾墨宸，眼中的哀伤渐渐变成怨愤。
"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难道照片中的人不是你吗?难道这些事不是你做的吗?"
"我只是把事实告诉给姜媛。"
顾墨宸一时间恼羞成怒，
是啊，苏念固然可恶，说得却是事实。
并没有人逼迫顾墨宸，他和苏念走到一起，
完全是出于欲望与利益，
毫不值得同情。
顾墨宸把苏念退出门外，倚着门板，独自哀伤。
若是这一幕被我看到，我也会好奇，
如果顾墨宸在更早之前看到了苏念的朋友圈，
他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他会不会继续腐化我们的感情。
或许答案是同样的，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08
没有我的这三天，
顾墨宸一直在失眠，他在臆想当我们在民政局相见时到底会发生什么。
如果他够诚恳，我是否会再心软一次，
为这段病入膏肓的爱情买单。
而没有他的这三天，我早已坦然。
我憧憬着未来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从他的重重牢笼挣脱束缚，我还从没想过自己能飞向何方。
只要当天他能如约来到民政局，
我就只当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
就让这段并不美好的故事，尘封在岁月中，再不被开启。
三天后，我们顺利在民政局门前相见。
从前的三十三次婚礼，他次次都会缺席。
如今唯一一次离婚，他倒是来得准时。
顾墨宸见到我，先一步走到我身边：
"姜媛，这三天我想了很多，或许你我还没有走到尽头。"
"我终于知道失去自己的爱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我再也不可能做出背弃你的事情，这太煎熬了。"
整整三年顾墨宸都不思悔改。
三天的时间足够让他有此等觉悟吗?
我苦笑着摇摇头：
"顾墨宸，这三年中我给了你整整三十三次机会。"
"你但凡曾经有一丝想要回头的心意，我们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你如果真的为了我好，那就给我一条只属于我自己的路吧。"
顾墨宸浑身一个冷颤，
他清楚得很，自己之所以不珍惜从前的机会，
就是因为他从来都觉得他的机会有无数次。
或许哪一日他玩得厌倦了，想要重新回归家庭，
只要举办一场婚礼，我还是会与他举案齐眉，死生不弃。
如果真如此，那我还算的是是他的妻子吗?
我将成为一个任他摆布的木偶人，一个永远只能在他身侧的附庸，
从不会有属于自己的人权。
"现在你面前的选择很简单，何必要为这种事纠缠?"
"为了我们各自未来的幸福生活，离婚吧。"
民政局来来往往许多人，他们之间会有多少爱恨情仇才使他们踏足至此呢?
顾墨宸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全无往日的半分风骨。
我释然地笑道："祝我自由，你也一样。"
我为顾墨宸代签过很多文件，却从来都只是例行公务，毫无感情，
可这一次我只感到身边清新的空气沁入肺腑。
离婚证到手的那一刻，我觉得浑身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我在有顾墨宸的世界挣扎了这么久，
终于一朝斩断那些束缚我的前缘，让我来到了一片万物复苏的土地。
在这里，我将拥有不必与任何人共享的一切。
没人再能辜负我，没有人再敢辜负我。
我只为自己而活，此身即世界，此心即律法。
无人可以要挟，更无人可以审判。
09
可顾墨宸却与我截然相反，他也来到了一个离我远去的新世界，
在这个世界，放眼望去，却只有满目荒凉。
"姜媛……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么作为一个陌生人，我应当还有追求你的权力。"
"我会让你重新看到一个值得你去爱的人。"
他的话听得我青筋直跳：
"住口吧，顾先生。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想从此刻起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
"你的斑斑劣迹已经够让我恶心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和苏念在一起肯定会更般配的，祝你幸福。"
我的内心不由得抽痛，
顾墨宸的幸福与否早就与我无关，
有的话只是我下意识说出口的。
顾墨宸拧紧眉头，满脸忧郁：
"可是没有你……"
我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这个世界没有谁都不要紧，你无法抹平的"痛苦’，还有时间会帮你。"
离开了顾墨宸，我从未产生危机感。
我在他身边时一直为他处理公司最为核心的工作，
无论是能力还是人脉都早就足够我去打下一片新天地。
反倒是留在他身边，才是固步自封。
在新公司，我依旧风生水起，
久而久之我已经忘记活在顾墨宸的掌控下是什么滋味了。
就连他的面孔，在我的脑海中都已经变得渐渐模糊。
直到一年后的一通电话，才让我依稀想起来那段生活。
这通电话的彼端，正是当年那个为我鸣不平的前同事。
"姜媛，你现在的生活过得还好吗?"
我大概揣测出了她的来意，
虽然心中有些底气，但我也好奇，没有我的日子，
顾墨宸的公司运营得如何。
"我很好，你联系我是公干还是私事?"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局促：
"顾总的律所都已经宣告破产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公干呢?"
"我现在可成了无业游民啊。"
"不过姜媛你肯定不一样，现在的事业想必是如日中天吧。"
其实这些事情也在我的意料之内，
一年前的顾墨宸的弊病就已经初见端倪，
他不是一个理性的人，有我在他才能够毫无顾忌，
我离开律所于他而言无疑是砍掉一条手臂，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在竞争格外激烈的"战场"中存活。
他在事业上的陨落，只能说是自取灭亡。
不知道今时今日，他如果知道自己从前的下属选择来找我，将会是什么心情。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顾墨宸想必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10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顾墨宸的如今，早就是不知道多少人的从前。
据我从前的同时说，
在我离开律所不超过两个月，律所就陷入了瘫痪。
不只是因为他自己做惯了甩手掌柜，我一走整个律师便群龙无首；
也因为由于他的性格变得越发偏执，许多本可以把握住的机会都被他放弃了。
虽然我对顾墨宸本人是极为鄙夷与不屑的，
但需要承认，单从工作能力上来讲，顾墨宸的确称得上优秀，
可从综合实力上来说，他的其他几项统统都是负分。
整个律所彻底陷入僵局，即便有从前的旧友愿意出面扶持，
可也全部被顾墨宸回绝，他早就没把心思再放在工作上。
苏念看出他已经是一条不值得被选择的出路，
很快便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见过顾墨宸哪怕一面。
以这样萎靡的状态，律所苦苦支撑了一年，最终却还是无力回天。
我听自己的前同事这般吐苦水，却并没有半分快感。
倒不如说顾墨宸如今的结局本就是必然的，既不应被讥讽，也不值得同情。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怎么走下去都与我无关。
我笑了笑：
"我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而已。"
"既然你现在无事可做，不如来我这里干好了。"
电话对面的声调倒突然提高了两分：
"姜媛，即便离了律所，你也还是我的定海神针啊。"
"既然你都发话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顾总与你毕竟是夫妻一场，你现在怎么这么平淡。"
闻言，我笑笑。
"如果你丢失了一块金子，那必然会念念不忘。即是它注定不会再被找到……"
"你也还是会后悔当初如果能再珍惜一些就好了。"
"可如果你甩掉一块石头，你只会庆幸自己少了些负累，又怎么可能会再将它拾起呢?"
那边同事一怔，而后也是一阵轻笑传来：
"你说话真是深入浅出，我要是能时时听您的教导……"
"必然会大有裨益的，你可一定要赏我个机会呀。"
我笑道：
"会的，记得调整好作息，准备面试。"
挂断电话，我只感觉一身轻松，
我既没有变成一个为了证明自己，不爱惜身体的工作狂，
也没有被感情伤到一蹶不振，每条消极度日。
此时此刻我心中天平两侧达到了一个趋于完美的平衡，
公理的法槌，最终还是一锤定音，
将自由与幸福还给了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