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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萱萱啊,你啊真是不懂事,好端端的看别人打架,命没了怎么还赖在家里不走?」

    「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高人说了,要让我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好好对待你,现在已经满半年了,你也应该走了吧。」

    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父亲面露愁苦拈香祭拜。

    我不安地攥紧手指,再次瞟向桌上的照片,头皮阵阵发麻。

    怎么可能会是我?

    不应该是林楚吗?

    我摇摇头,迫使自己冷静。

    肯定是他们骗我的,我要靠自己找出真相。

    6.

    三个月前,我们一家拍了全家福。

    趁着深夜,我偷偷潜入爸妈的房间,打开相册。

    要不是我及时捂住嘴,险些失声尖叫。

    照片里面一家人露出笑容,哥哥保持着揽人的手势,可我仔细看,根本就没有我的身影。

    我不死心地连连翻开照片,每张照片都没有了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跌跌撞撞去了客厅,仰头望向月亮,不甘心的眼泪划过脸颊。

    我还年轻,花一般的年纪,真的就这样白白死了吗?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奶奶惊惧地往屋内瞟去,递来一沓钱,催促我收拾好行李离开。

    「奶奶,我不想走,我想陪在你身边,别赶我走好吗?」

    奶奶摇头叹息,轻轻拍我的手背。

    「孩子,你再说什么胡话,趁着你爸妈还没醒,快点走吧,要不然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我被奶奶的举止搞懵了,完全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爸妈卧室的灯亮了。

    奶奶慌张地指向门外草堆,示意我躲在里头。

    「千万别说话!」

    她调匀呼吸,往门外的小木屋走去。

    我透过缝隙往外头看,父亲连鞋子都没穿,举着菜刀气汹汹地冲了出来。

    朦胧月光下,他面目狰狞地向奶奶怒吼:「那丫头去哪里,别装,我知道是你搞的鬼!」

    母亲拿来鸡毛掸子,铆足劲地乱打,奶奶枯瘦的身体倒在地上,被打得再狠,没有喊疼。

    我死死捂紧嘴,眼角不断划过泪水。

    有心想出去帮忙,但奶奶叮嘱过,千万别说话。

    「克死我爸,还想断我的财路,你怎么就这么歹毒!」

    父亲扬起拳头狂乱挥舞,奶奶蜷缩成一团,照单全收。

    身上的衣服满是泥泞,轻轻咳嗽蹦出不少的血。

    奶奶只是念叨着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泪水蕴满眼眶,我再也不能让保护我的奶奶受伤。

    我连滚带爬,张开双臂挡住父亲。

    奶奶看着我,声音透着哽咽。

    「你在这干嘛?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我执拗摇头,抱住父亲的小腿哀求,不要再对奶奶动手。

    母亲看我如见鬼怪,返回屋内,取来火盆和符纸。

    父亲放下手里的刀,叹息道:「陈梓萱,半年前你被别人打死,可我们没有想到,你居然不舍得离开。」

    「生死有别,你待在家里久了,会影响家里的气运,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带你上山看坟,那里有你的墓碑。」

    我咬着下唇,郑重点了点头。

    我奶奶开口想说些什么,被母亲用鸡毛掸子堵住嘴。

    奶奶试图挣脱,被爸爸扬脚蹬翻,拉住她的小腿拖进屋内。

    7.

    爸爸带着我爬上了山。

    所谓的慕白,其实就是块刻着我名字的烂木头。

    黑森森的天,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刺啦」声起,豆大的雨滴飘落。

    我的拳头攥紧又松开,如此重复,眼眸满是不甘和落寞。

    「难道我真的死了?」

    突然,雷电撕裂苍穹,照亮大地的瞬间,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既然我是亡魂,为什么还有影子?

    缓过神的我,察觉到不对劲。

    父亲睁着猩红的眼,掐住我的脖子。

    「你不是说我死了吗?鬼怎么可能还有影子,你骗鬼呢!」

    父亲的脖颈凸显青筋,一拳重击我的腹部,像拖死狗似的拉我的小腿离开。

    我大喊呼救,风雨摇曳,又是在人烟僻静的山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惨状。

    直到我看见蒋婆婆。

    她一边撑着黑伞,一边挎着篮子,里面有不少元烛纸钱。

    我用尽全力吼了一声,她停顿的功夫,被雨水打湿的纸钱,被狂风一吹,冲天而起。

    我留意到她往我这边投来的目光,情绪更加激动。

    可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父亲,似乎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急匆匆地转身下了山。

    湿漉漉的我冷得不行,蜷缩在墙角直打哆嗦,父亲抽出鸡毛掸子,打得我皮开肉绽,这才喘着气坐下休息。

    「你为什么要害我?」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内心的痛苦,我的眼神没有以往的唯唯诺诺,宛若刑刀闪烁着寒光。

    父亲点上了根烟,不以为然道:「生来就是个女娃娃,把你卖了赚点钱,我们这个家就算是转运了,哈哈。」

    见我没有理会,父亲觉得无趣,就离开了。

    8.

    窗外雷声轰鸣,夜黑的像墨。

    林楚推门进来,叼着烟,对着我吐出一口烟雾,把猩红的火点摁在我手背上。

    看到我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她啧啧笑了几声:「陈梓萱,你在学校被人欺负,在家也讨不到好,该说什么呢,依我看看,你他妈就是扫把星。」

    我冷冰冰地盯着她,她笑声猖狂,尖长的指甲划伤我的脸颊。

    「不过你的确没有看错,半年前我被一群婊子打了,要不是你哥救了我,兴许我就死了。」

    「好在都是皮肉伤,当时有个假药贩子到我病房推销,恰好你哥也在,对他说的人体器官贩卖很感兴趣。」

    「你啊就是他选中的目标,不过想想你死了倒也是好事,活着也是被人欺负,死了的话,你家会一夜暴富,说不定你爸妈还会多给你烧纸钱。」

    林楚的口吻充满嘲讽,我瞬间明白了背后的真相。

    林楚会在半年后出现,是因为这段期间在医院养伤。

    蒋婆婆和父亲是串通好的,他们背地应该是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她才会帮忙隐瞒,甚至无视我的求救。

    爸妈设计,补拍照片,重新放入相片册,只为欺骗我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原本我以为他们只是讨厌我女儿身,没想到为了发财,他们竟舍得把我弄死,把我当成商品贩卖。

    林楚拍拍我的脸颊,虚眯着眼睛说道:「中介已经联系好买家的,等明天中午就会有人接你,趁着还有机会,多吃几口饭。」

    「死之前也能做个饱死鬼,哈哈。」

    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这种念头传到四肢百骸,到头来只是化作无尽伤心的眼泪......

    9.

    医生手里的笔沙沙写着什么。

    旁边的护士怜悯地看着我,眉宇间掺杂着担忧。

    我已经记不清梦做了多久,每当我闭上眼,梦里就会看到他们恶心的嘴脸,好在这只是梦。

    医生照例询问我的病情,这时有两位警官到访。

    「陈女士麻烦你配合调查。」......

    林楚走后,我捡起掉落的香烟,趁它尚未熄灭,一点点去烫绑紧的绳子。

    我不想死,我要离开这里,带着奶奶去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窗外雷声轰轰,香烟已经熄灭,我奋力扭动着双手,被烧大半的绳子终于断了。

    我猫腰走了出去,与妈妈和哥哥撞个正着。

    10.

    「妈的,你想跑!」

    哥哥喘着粗气,手背青筋凸显,妈妈张牙舞爪向我扑来。

    那一刹那,我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就地翻滚,狼狈躲开哥哥的鸡毛掸子。

    跌倒的妈妈想找趁手的东西教训我。

    想起他们身为亲人一心,想把我整死的残忍,我咬牙切齿地举起墙角的坛子,朝她的脑袋砸去。

    血从指缝溢出,妈妈骂骂咧咧想着教训我,还没站稳,顿时倒了下去。

    我拿起地上的碎片,状似疯癫向哥哥咆哮:「来啊,有本事你过来啊,弄死我!」

    父亲听到吵闹冲了过来,手里多了一把菜刀,哥哥看到有人助阵,狞笑着向我逼近。

    奶奶叫喊着别动手,跪倒在父亲跟前。

    「萱萱就是个孩子,放过她吧。」奶奶哽咽道。

    「老东西别逼我动手,你当初害死我爸,这笔账还没跟你算,你现在又要找死吗?」

    父亲低吼道。

    「奶奶,这扫把星在家多晦气,还不如卖点钱补贴家用,全家发财不好吗?你为什么老是阻止我们?」

    躲在梁柱后面的林楚捂嘴偷笑,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

    我低着头,种种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

    我是女孩,所以我生而卑贱。

    好事从来没有我的份,活该被打被骂被凌辱,就因为我是女孩,所以我就该承受恶意。

    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孩!

    我咬紧牙关,攥紧坛子碎片冲到哥哥跟前。

    父亲愣了一下,改用刀背重重砍向我。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有什么炸裂开来。

    我仇恨的目光直视哥哥,皮肉的疼痛遏制不了冲动,反倒激发了内心深处的狠戾。

    如果今天我不拼命,奶奶和我的结局一定会生不如死,我必须逃出去!

    哥哥啊的一声大叫,手里的鸡毛掸子掉落。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投出碎片,打在梁柱上四分五裂,迸溅的碎片瞬间刮伤林楚的脸颊。

    我拉起奶奶的手想逃,父亲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医院内,年轻帽叔重重拍打桌子,吓得我一激灵。

    他的目光宛如刀锋般锋利:「陈梓萱,你还打算欺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我茫然地看着帽叔,不知所以。

    「你奶奶早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跟你逃出去?」

    我猛地站了起来,瞳孔巨震:「你和他们一样,也想骗我!奶奶一直都在,怎么可能死了?」

    中年帽叔看了眼年轻帽叔,把一封信和死亡证明搁在桌上,上面的署名赫然是我奶奶的名字。

    11.

    我躺在在椅子上,双目无神,楞楞看着天花板。

    脑海深处的记忆如风暴般袭来。

    很小的时候,就听村子里的老一辈子说,我奶奶是十里八乡的村花。

    我爷爷是个不入流的混混,对她用了些手段,后来就有了我爸。

    在这个家,奶奶永远像个陌生人一样。

    吃饭没声,坐在门边发呆,偶尔应付房事,也是敷衍了事。

    但她从不打骂我。

    在我八岁的时候,爷爷病重,奶奶任由他怎么嚎叫置之不理。

    等到我爸妈回家,爷爷的尸体已经凉了。

    父亲自此非常痛恨奶奶,奶奶没有在意,只是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终于有一天,他们在奶奶的房间,看到她上吊自尽。

    我泣不成声。

    但到了头七晚上,奶奶坐在我床边,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

    「奶奶这些天,一直都在和我在一起啊,你们肯定是搞错了。」我肯定地说。

    这时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叩门,示意有话要跟帽叔说。

    「陈梓萱的重度幻想症已经非常严重了,她身上的伤......」

    医生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年轻帽叔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中年帽叔微微动容。

    我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奶奶回来那天,在我耳边哼起了摇篮曲。

    她说世界很大,我得代替她出去,去看外面的天,真正的海。

    时代日新月异,我是女孩,也该学会享受,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卑微的。

    那时我哭得不成样子,也是睡得最安心的夜晚。

    「陈梓萱在校长期遭遇霸凌,浑身上下有不少的烟疤和刀痕。」

    「村里人告诉我们,陈梓萱的父母还有哥哥,经常对她撒气、虐打,好几次差点被她父母活活勒死。」

    「另外经过我们检查发现,陈梓萱下体严重撕裂,报告显示曾多次遭到侵犯,据说......是她的家人所为。」

    年轻帽叔的拳头,重重砸在墙上,目眶欲裂。

    「畜生,一帮畜生!」

    中年帽叔嗔怪地看了一眼,轻声道:「所以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情节人那天,陈龙,带女友林楚回家,而林楚就是前些年霸凌陈梓萱的人,后来陈梓萱在饭菜里下毒,毒杀了所有人。或许是因为记忆太痛苦了,奶奶成了她唯一的支柱,并多次暗示自己,是奶奶陪伴她长大。」

    中年帽叔轻声叹息,所有人向我投来怜悯的眼神。

    我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呆呆地冲着他们笑。

    12.

    没多久,我被送进另一个医院。

    这里的饭菜很好吃,我也不需要再干农活,负责照顾的叔叔阿姨都很友好,只是那些病友好像有点奇怪,任凭我说破了嘴皮子,也没带几个愿意搭理我的,不过这不影响我聊天的兴趣。

    跟我一个病房的女孩,吸溜着一大串鼻涕,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我,往往一看就是一天。

    我闲着无聊,就跟她聊天,但大多数都是我自言自语。

    「他们以为我是傻子,其实他们才笨呢。」

    我往嘴里塞了颗糖,顺带丢了一颗给小女孩。

    「你说我们要都是男孩,是不是就不会遭那么多罪了?」

    我取来纸巾擦掉她的鼻涕,女孩突然抱住我,用小脑袋磨蹭着我的衣服。

    「正是因为别人不爱我们,我们更应该爱自己,你明白了吗?」

    我抚摸着女孩的头,她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抿嘴笑了下,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八岁的时候,奶奶受不了爸妈羞辱上吊自杀。

    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吐着舌头,面容发紫,表情决绝,不带一丝遗憾。

    我有些难过,不过没有太多感伤。

    因为奶奶相比较其他家人,是唯一没有动手打过我的人。

    偶尔聊天,会说起年轻时候的事,她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走出去才会发现世界有多大。

    她的眼神闪烁着恨意,我一直都知道,她恨爷爷这样的卑鄙小人,要不是被夺了清白,她应该完成了学业,到大城市里,成为许多人眼里的精英人士。

    比起从小受苦的我,她经历过阳光,却又重新坠入黑暗,这种感觉想必非常痛苦吧。

    因为九年义务教育的缘故,我幸运上了学,可每天都是五点多就得起床,去河边洗菜淘米。

    我的同龄人都在享受父母的疼爱,而我每天除了作业,还有做不完的家务。

    我偶尔也有生气的时候,父亲却用绳索勒住我的脖子,哥哥乐得拍掌,我被吊在半空中,两眼翻白着呼救。

    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他们的眼神,就像看一条不起眼的蚂蚱,仿佛再说我不听话,弄死我只是分分钟钟的事。

    上了高中,林楚说我穿的土,身上有股怪味,我跟她理论,她煽动同学孤立我。

    即便我被摁在厕所踩踏着脸,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

    我想要解脱,想找人倾述,妈妈不耐烦地揍我,说是因为我贱,才会招惹那些不相干的人。

    我真的受不了了,喝了农药想死。

    是爸妈把我送到了医院,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直到我哥哥笑着说:「爸,妈,楚楚说了,像陈梓萱这种扫把星,在学校也不讨喜,以前有好成绩全靠作弊,要我说养她这么大,狗都知道上桌报答主人,她的话多少也该懂事了。」

    我攥紧拳头,指尖戳进肉里,重新调整好情绪,流着泪继续说:「后来哥哥找到卖器官的组织,我听说要活生生剥掉我的眼角膜,挖走我的心脏!他们好狠的心,我是父母的亲女儿,为什么要把我当成猪狗一样,任人宰割!」

    我不甘心,死过一次,我真的不想再死。

    于是我趁着做饭的时候,往米饭里面倒了百草枯。

    我想奶奶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做孙女的,为她,也为我自己报仇了。

    我笑出了声,泪水止不住地流。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们倾述苦痛,望求得到别人的同情。

    殊不知唯有自救,方能在深渊中挣脱出来,迎接崭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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