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问题恰好出现在这里——站在话筒面前，带着耳机，李杨骁本能地想发挥出最佳状态，每一句都唱得小心翼翼，这就导致他忽略了字句里的情绪。“唱得没什么瑕疵，音准也很好，吐息啊转音啊这些地方处理得也不错，你找音乐老师指导过？”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隔壁控制室的录音师通过耳机连接线问。
“啊对，我怕太业余了……”李杨骁听到夸奖有点开心。
“他在家练了好多遍，”迟明尧也在控制室，带着耳机听李杨骁唱歌，“最近的梦话都是这歌的歌词……”
李杨骁：“……”
被秀了一脸的录音师：“咳。”
“我们接着说刚刚的问题，就是高音部分有点太绷着了，感觉情绪投入得不够，来副歌部分再来一次……”
“刚刚收尾的时候有点飘，这句再来一次。”
“还是刚刚的问题，你到了需要注意技巧的部分，就很容易忽略情绪，再试一次。”
……
录歌并不比演戏多少，李杨骁打心眼里赞同“术业有专攻”这句话。
迟明尧带着耳机，把这首歌听了第一千零一遍、一千零二遍、一千零三遍……最后忍不住在李杨骁歌声里，靠着沙发打起了瞌睡。
从下午七点一直录到凌晨一点，主题曲终于大功告成。录音师在耳机里把李杨骁猛夸了一顿，说他很有音乐天赋，下次想出单曲或专辑的话愿意免费给他写首歌。
李杨骁的虚荣心被夸得蠢蠢欲动，不仅毫无睡意，还亢奋得要命。
工作了一晚上，录音师放下耳机，走到室外抽烟。
李杨骁本想到隔壁控制室把迟明尧叫起来，但一抬头，隔着隔音玻璃看到那人正一下一下点着头打瞌睡，顿觉有点心疼，便对着耳机的话筒说：“天亮了，该起床了大宝贝儿。”
迟明尧困得眼睛睁不开，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还是继续打瞌睡。
李杨骁看他头一点一点的，有些好笑，又说：“熊孩子，赶紧起床，你杨骁哥哥都唱完了。”
迟明尧又“嗯”了一声，仍旧没睁眼。
李杨骁拿起刚刚因为太热而脱到一边的外套，嘴上继续占便宜，调戏迟明尧道：“快睁眼，杨骁哥哥给你唱情歌听。”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李杨骁抱着外套坐回高脚凳上，“唱什么呢我想想啊……Jason老师是不是快回来了啊，我想想啊就唱几句好了……哦对，我知道唱什么了！”
迟明尧终于睁开了那双惺忪的睡眼：“……嗯？”
李杨骁握着话筒，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面对着迟明尧。
那人的耳朵被他的歌声摧残了半个月，今天却还是带了耳机继续听……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毫无怨言地陪他到半夜……
“录完了？”迟明尧见李杨骁突然不作声也不动作了，站起来朝玻璃处走了几步，“骁骁？”
李杨骁神情突然变得很温柔，他微微躬身，眼神落在玻璃后面的迟明尧身上：“迟明尧先生，请问你听得懂粤语吗？”
“听得懂，你要给我唱粤语歌？”
李杨骁弯了弯嘴角，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对着话筒，用粤语低声唱：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运气
到这日才发现
曾呼吸过空气”
曾经在地下酒吧里，他坐在高脚凳上，对着台下群魔乱舞的酒鬼唱过很多粤语歌，那时他的眼神总是微微失焦而放空的，因为不知道该盯着哪里看，而台下的人也不曾好好听他唱完一首歌。
如今空荡荡的录音棚里他只有一个听众，他唱得认真，那人听得也认真——一只手还扶在耳机上，好像生怕漏掉一个音符。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李杨骁只唱了这几句，然后适时地说了《陌路狂想曲》里的台词。在剧本上，这句话之后的回答本该是，“忘了，大概说过吧。”
而现在迟明尧却笑了笑，低声道：“说过很多次，但我不介意再听你说很多次。”
李杨骁也笑了：“被你猜中了，我就是要再说一次。”
那句郑重其事的“我爱你”顺着耳机线，清晰地从录音室的话筒，传到了控制室的耳机，然后又顺着耳机线原路返回——“我知道，我也爱你”。
第75章
番外五-李杨骁获封影帝篇
“杨骁老师！”坐在车后排的助理莫莫探过身，手上递来一张打印的小纸条，“云初姐找人写好的获奖感言文案，您记得背一下啊！”
“我先看看，”李杨骁回头接过那张小纸条，低头扫了一眼，“这么多字？”
“看着多，其实好记，感谢这个感谢那个，杨骁老师你台词记得那么快，这点儿字哪难得住你啊！”
李杨骁正低头看，坐在旁边的迟明尧也偏过头来跟他一起看，他便将小纸片朝中间挪了挪，迟明尧看了片刻，评价道：“这个文案不好。”
莫莫听到，立刻起身看过来：“啊？哪不好？迟总要改么？”
迟明尧：“别的没什么，但是没感谢我，就不好。”说完伸手揽李杨骁的肩膀，“你让杨骁老师自己说对不对，拍《陌路狂想曲》的半年我探了多少次班？”
李杨骁顺着他笑道：“嗯，是该感谢一下迟明尧先生。”
莫莫慌忙阻止：“杨骁老师，云初姐特意叮嘱我，叫您上了台千万千万不要提迟总，否则明天的头条肯定要爆！”
“当影帝还不该上头条？”迟明尧看她一眼。
莫莫被他这一眼扫得不敢反驳，举起双手弱弱道：“云初姐叮嘱的，我就是个传话儿的……”
迟明尧当机立断，摸出手机就要给许云初拨电话：“我要问问许云初什么意思。”
莫莫继续弱弱传话道：“云初姐说，不准迟总拉她家艺人下水……”
李杨骁伸手按住他拨电话的手，憋笑道：“别打了，云初姐下了飞机就往这赶，哪有心思接电话，再说了，我还不一定能不能上台呢。”
“怎么不能？”迟明尧一本正经，“你的幸运之神我不是坐在这儿么？”
“哎好好好，”李杨骁顺着他的话笑，又抓过迟明尧的手，压低了音量跟他咬耳朵，“要是能上台我就感谢你……”
“我听到了……但我不会告诉云初姐的！”莫莫在后座说，“杨骁老师，您肯定能上台啊，趁着堵车这会儿赶紧记文案吧！哎，云初姐发来了视频邀请……”莫莫说完，手忙脚乱地接通了视频递给李杨骁。
许云初的脸随即出现在手机屏幕中：“杨骁，屏幕举高点我看看，妆发OK，挺精神的，手机朝下点，我看西装穿得哪套？行，这套挺好看的……”
李杨骁把手机挪上来对着自己：“云初姐，你到哪儿了？”
许云初语速飞快：“我估计会比你们先到，一会儿你跟吴亚楠一起走红毯，我带着迟明尧和江朗先入场，杨骁你记着，待会儿如果上台不要紧张，文案莫莫给你了吧，看了没？”
李杨骁说：“看了。”
“好，你小男朋友在你旁边是吧？迟明尧你听好了，不要拉我家艺人下水……”
李杨骁见迟明尧要伸手夺过手机，赶紧偏了一下身子，对着屏幕笑道：“我知道了云初姐，你们不要都给我压力，一会儿上不了台我可是要哭的。”
“是么？那我让文案赶紧准备一条，”许云初毒舌道，“‘李杨骁痛失金像奖影帝泪洒当场’，今晚就算咱们上不了台也抢他个头条……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这边到了，挂了啊。”
迟明尧抢手机未遂，磨牙道：“我在考虑把许云初这个经纪人炒掉。”
***
“李杨骁来了！”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人高声喊了一句，蹲等在红毯前的记者和摄影师们立刻调转了摄像机的方向，将炮筒般的镜头对准了刚刚那辆驶来的SUV。
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响成一片，白炽的闪光灯此起彼伏，从红毯入口到舞台中央延绵不绝。保镖迎上去拉开车门，李杨骁出现在长枪短炮的视野当中。后面的一辆黑色轿车也随之停下，长裙款款的女主角吴亚楠随之走过来，与李杨骁汇合，两人一起牵手走上红毯。
前方舞台中央，主持人送走两位艺人，开始了新的介绍：“《陌路狂想曲》剧组的三位来了！这应该是今年最黑马的入围影片了，分别入围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还有最佳摄影、最佳配乐、最佳美术设计等七项提名……来，杨骁、亚楠过来站这里……”两位主持人自觉站到两边，将舞台中央留给走上前来的两个人。
“李杨骁看这里！”
“吴亚楠朝这边看！”
“左边！李杨骁看过来一点！”
记者的声音喊成一片。
全场记者几乎全都拍到了满意的照片，两位主持人才走上前来，女主持人感叹道：“哇，李杨骁你今天真的好帅啊！”
李杨骁笑道：“平时不帅吗？”
“平时也帅，今天帅得像个王子，”主持人笑道，“怎么样，对于今晚的获奖有信心吗？”
“其实还……”李杨骁笑道，“挺没信心的，毕竟一起入围的演员都是我的前辈，这次能一起入围提名已经很兴奋了。”
“以前有看过他们的作品吗？”
“当然有，在学校学表演的时候经常揣摩他们的很多片子，像吴志中老师的《隆冬》，黄岐老师的《那条远行的船》，王威老师的《山高水长》，都看过很多遍。”
“听说今晚颁发最佳男主角的嘉宾是你的偶像兼师兄梁思喆，他也是《陌路狂想曲》的监制，你们俩还真是挺有缘分的，我特别好奇啊，他有跟你说什么吗？比如登台的时候怎样发表获奖感言之类的？”
“那倒没有……思喆前辈只是说，”李杨骁握着话筒笑，“拿了奖要请他吃小龙虾。”
……
***
“……感谢我的好兄弟兼好搭档李杨骁，六年前我第一次找到你的时候，从来不敢想，”站在舞台中间举着奖杯的江朗，在说了一大串感谢词后有些气喘，他咽了下喉咙接着说，“有朝一日我们会一起出现在这里。感谢我们彼此成就，在我这里你一直都是最佳男主角。还有，感谢本片的制片人于泓，感谢你将我从泥潭中拖出来，从狼狈的‘江路’变成站在这里的‘江朗’……”
听着江朗这番获奖感言，李杨骁感慨万千，西装革履的江朗从不多见，他总是在剧组里穿着脏兮兮的汗衫，脖子上围着一条汗湿的毛巾，坐在监视器后面高喊“再来一条”，或是握着卷起来的剧本，不厌其烦地给演员解释哪里该怎么去演。
如今的江朗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整洁，目光锐利，依稀还是六年前那个主动找上他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李杨骁觉得自己胸口被诸多情绪充溢得一阵鼓涨，他跟着台下的人一起鼓掌，为年轻的最佳导演江朗。
江朗拿着奖杯从台上走下来，路过他的时候，他们抬起手击掌，目光交汇，一切都不用多言。
台上开始了新一轮的调侃，颁完了最佳导演奖，开始颁发最佳视效奖。李杨骁手心出了汗，有些冰凉，他悄悄地摸到迟明尧的手，握住了，温热的手心会让他觉得心安一点。
“手这么凉？”迟明尧将胳膊从扶手上滑下来，反过来握住他，“紧张？”
“说不上来……”台上的人抛了个包袱，台下的人很给面子地笑成一片，镜头晃过来，李杨骁对着镜头笑，跟迟明尧小声道，“也不是紧张……”
迟明尧低笑：“还这么怯场啊。”
最佳视效、最佳配乐、最佳摄影和最佳女主角依次颁完，《陌路狂想曲》接连陪跑四个奖项之后，梁思喆上场了。去年刚刚二度夺得金像奖影帝的梁思喆，甫一上场就引起了台下一片欢呼。
一起上场的女搭档曾纯也曾是影后获得者，虽然年逾不惑，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岁月的痕迹。
大屏幕上依次播放了入围最佳男主角的五位演员的电影片段：《今日有雨》吴志中，《走火》黄岐，《土葬》王威，《一个舞蹈演员的一生》许明起，《陌路狂想曲》李杨骁。老中青三代演员都齐活了，其中吴志中已经拿过一次影帝，黄岐和王威也得过最佳男配，许明起作为大器晚成的影坛新人，去年也入围过最佳男主角。
大屏幕上的片段播放完毕，曾纯对着梁思喆调侃：“竞争好激烈啊，不过，梁影帝是《陌路狂想曲》的监制，上来颁发这个奖不需要避嫌吗？”
梁思喆身经百炼地接话：“《陌路狂想曲》的尾款前几天刚给我结了，可能也是怕我上来黑他们吧。正好电影的出品人迟先生坐在下面，我必须得控诉一下这个剧组有多穷。”
镜头适时地扫向迟明尧，迟明尧勾了勾嘴角，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台下的人都笑起来，陌路狂想曲拍了半年，预算几乎超了一倍，发布会送给记者的礼物也是相当阔绰，背后的资方出手有多大方，几乎在圈内都有传闻。梁思喆如今这样调侃，想来是跟资方关系不错。
女演员很给面子地问：“哎？怎么穷的，梁影帝请爆料。”
“我只说一个例子，”梁思喆煞有介事，“连主题曲都请不起大腕儿，还要男主角李杨骁跨界演唱。杨骁师弟，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唱主题曲，有没有给你另结薪酬？”
镜头扫到李杨骁，他配合地笑着摇头。镜头照不到的地方，迟明尧颇具威胁意味地捏了捏李杨骁的手指。
梁思喆又和曾纯聊了几分钟其他几部入围电影，开始步入正题，他手里拿着最佳男主角的信封，拆开了看到结果，又递给曾纯看了一眼。两人都是资深演员，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李杨骁的手下意识握紧了迟明尧，一颗心被那张信封吊了起来。尽管从得知入围人选那天，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能抱太大希望，毕竟同期竞争的演员都是实力有目共睹的前辈，但真到了这一刻，得失心又似乎由不得他自己来操控。
“获得第47届金像奖最佳男主角的是——”梁思喆对着话筒说完，停顿下来。
镜头依次扫过5位入围的男演员，有人微笑，有人忐忑，李杨骁微扬着下颌，年轻的面孔出现在大屏幕上。
曾纯对着中间的话筒微微弓背，带着笑意公布结果。当她的目光扫过来时，李杨骁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她会说出自己的名字。
——“李杨骁。”下一秒，她看着台下的李杨骁说。
掌声响起，全场的人都回头看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李杨骁有点发懵。他跟随着本能站起来，跟左边的许云初、江朗、徐亚楠依次拥抱。
许云初说：“去吧，别紧张。”
江朗说：“奖杯有点重，拿稳了。”
徐亚楠说：“恭喜你杨骁。”
李杨骁跟他们拥抱完，又跟右边的迟明尧拥抱。迟明尧比他高一些，他得微抬着下巴抱他。
“我们骁骁就要成影帝了，”迟明尧稍稍俯身，贴在他耳边说，“台上就谢他们吧，感谢我的话回家再说。”两人分开，他伸手帮李杨骁扶正领带。
李杨骁穿过同排的艺人，接受他们的祝福，然后经过走廊，走上阶梯，走到舞台中央。
梁思喆亲手将奖杯递给他，很绅士地顺势拥抱他，在他耳边说“恭喜，记得小龙虾”，然后退后几步，将舞台中央留给李杨骁。
“谢谢思喆前辈，谢谢曾纯老师。”李杨骁鞠躬跟他们道谢，然后握着奖杯走到话筒前，也走到聚光灯下。
奖杯挺沉的，李杨骁想，江朗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