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陈设着各色茶具。小火炉上,磁瓶烧得正旺。数沸之后,茶汤已如金液,香气馥郁。严世蕃不紧不慢地将之倒入羊脂玉盏中。玉轻薄莹润,更显茶色澄澈如光。严世蕃幽幽道:“您慢慢喝,仔细别烫着嘴。”
严嵩动作一顿,笑骂道:“有话就说。”
严世蕃也笑:“孩儿能有什么话,只是盼着您,稍微悠着点。这肉虽好,可还68有皇后和李阁老在,恐怕落不到我们68嘴里。”
严嵩抿了一口茶汤:“皇后……她又经过多少风浪,外有李越,内有沈琼莲,她才能走到今天。别忘了,沈琼莲的年68纪也不小了。她一去,女官根基不稳,更不足为惧。”
这也不足为惧,那也不足为惧,严世蕃道:“那不是还68有李越,难道连他也不是爹您的一合之敌?”
严嵩听出了儿子的揶揄之意,他摩挲着手中的玉盏,半晌方道:“李越自是一等一的人物,可皇爷又何尝不是天纵英才。”
这下轮到严世蕃咽不下去了,他道:“难不成,皇爷还68有后手?”
严嵩失笑:“我们68,还68有这地方的官僚,不都是皇爷的后手吗?”
只是,皇爷也没想68到,他自己68会倒得这么突然,而他的后手也不甘心只做工具。
严嵩道:“皇爷夺天下之利,握于一人手中,大68伙不乐意。李越要将68天下之利,还68给天下之人,大68伙儿难道就会乐意了吗?”
严世蕃一凛:“您是说,他的厚待,也只是暂时的,他也会磨刀霍霍,就同皇爷一样?”
严嵩感慨万千:“人一得意,就会忘形。皇爷何尝不是顺风顺水?”
皇爷生来就是正宫嫡长,不论是军队改制,北伐大68捷,还68是开关通商,万邦来朝,哪一样都足够他长乐无极,名垂青史。可他却68仍不知68足,最后落得个68众叛亲离的下场。而李越,出身贫寒,历经艰辛,终于才爬到今天这个68位置,要是还68得空对镜花水月,那么多年68的苦楚,岂非是白吃了。皇爷是自绝盟友,她又何尝不是?因而,他们68只需要静静等着,等到她自掘坟墓那一日68。
玉盏和茶案相撞,发68出悦耳的声响。严嵩一哂:“要打下她,可比打下皇爷要容易得多。”
李越身上的窟窿可不止一处,比如和皇后通奸,比如和鞑靼勾结,再比如女扮男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肯让步施惠的时候,大68家都做睁眼瞎也无妨;可她要是不肯,每一样都能成为催命符。
严世蕃不解他的意思,还68在问个68不停。
严嵩道:“好了,好了,你和诸王接触也有些日68子了,聊得怎么样了?”
严世蕃作为严嵩之子,不去读书科举,却68到各地行商,明面上是为了银钱,可实际却68是和各地宗室建立联系。他道:“多是平平无奇。也只有兴王,称得上是个68人物。”
严嵩捋须道:“怎么说?”
父子俩的密谈,消逝在在这烟雨蒙蒙中。而屋外的风起云涌,还68在继续。
彻底掌握京城防卫,大68肆扩张势力的李越,将68她的手继续伸向地方,一面以整饬官场为由,起用人才,排除异己68,一面则尽量避免和乡绅正面冲突,暗地里却68仍遣治农官扶持乡民结成一线,发68展村落的产业。乡民产业初露锋芒,又成了一块肥肉。地方官和乡绅都想68来分一杯羹,双方明争暗斗不断,乡民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两边糊弄寻求机会。
事态就这般磕磕碰碰地前行。让严家父子万万没想68到的是,非但李越执斧不伐,竭力平衡,刘瑾也还68能苟延残喘,稳住局面。眼看中央一步步呈现68稳定之势,严嵩都要坐不住时,变化终于发68生了。而叫人惊骇莫名的是,这异变,不是来自境内,而是来自境外。
欧罗巴诸国极喜大68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什,而大68明本土的百姓,却68对外洋货物无甚兴趣。这导致结果是,海外的金银财货源源不断流入大68明本土,而欧洲的资本家却68在大68明捞不回多少银币。如此巨大68的贸易逆差,早就叫泰西诸国心生怨怼,只是各国之间矛盾重重,又碍于大68明强大68的军事实力,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李越当政,民间产业松绑,更是迎来了发68展的井喷期。生产力提升了,产品数目翻倍上升。然而,庶民的生活虽得到改善,却68也无力消费这么多商品。国内市场如此狭窄,这么多货物便只能继续往海外倾销。西方各国的资本家更是怨声载道。
这个68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因着东方的强大68敌人,欧洲竟提前结束了千百年68的争斗,团结在了一起,加大68关税壁垒,盗取技艺奥秘,抵制明廷的倾销。
早在朱厚照执政时,欧洲的园丁、传教士等人就分批入华,要么乔装打扮成蒙古商人,要么借口宣传主68的福音,历时十68余年68流窜各地,偷取茶种,记载下了各类生产、采摘、制作方法,然后将68这些宝贵种子,费尽周折偷运往非洲、南美和葡萄牙本土,开启大68面积种植。到了此时,终于被他们68试验成功。西方开始逐步摆脱对大68明的茶叶依赖。
只是这冲击的第一步,就叫大68明这些衣冠君子乱了阵脚。面对此等贸易战,他们68虽已经有了些经济学的知68识,可也不知68当从何处下手。
大68九卿会议上,众人面色愁苦,却68始终想68不出好办法。月池坐在上首,她看着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忆起了自己68刚入内阁时的情形。那些教导她读书习字明理的人,要么被她排挤回乡,要么就是年68迈归于尘土。所68有人都在远去,唯有她留了下来。
她抚触着半旧的沉香椅袱,轻声道:“依靠外贸,终非长久之策。为今之计,只能改善民生,扩大68境内商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月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68之所68以想68不出主68意,并非是因为愚钝,而是他们68为了维系自己68所68处的地位,绝不会给庶民一丁点儿探头的机会。
有人开口试探:“您是说,我们68的货物既卖不出去,那就只能让我们68自己68的百姓来买。”
月池道:“是。”
大68家的不解更甚:“可那么多的丝绸茶叶瓷器,黔首如何用得?”
月池不由莞尔:“那怎么办呢?只能让黔首的金银多到,能用这些为止了。否则,我们68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茶叶烂在地,烂在库里,最后价格跌到一文不值;或者更糟糕,僧多粥少,各地争利,内斗不断,更给外人可趁之机。”
众人面面相觑,怀疑、惊怒、不解、呆滞,交替在他们68脸上出现68。时任吏部尚书的王九思忙道:“元辅莫不是在玩笑,上下有别,尊卑有序,庶民要真能如此,谁来耕种劳作?”
众人纷纷称是,有用礼教佐证的,有说这根本不可行的,有历数这般作为的害处的。
他们68用文雅的语言,犀利的词锋,论证贵人剥削穷人,穷人不可享福这一“天然至理”。
月池听得连连颌首:“道理我都明白,可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一人期期艾艾开口:“难不成就只有一个68欧罗巴,或许,还68有新68的大68洲呢?”
再来一只新68的肥羊,被他们68收割,一切问题不久迎刃而解了吗?元辅既能以新68大68洲解当时困厄,焉知68海外没有更九州呢!众人纷纷称是,说得热火朝天。在他们68看来,目前最妥当的做法,就是加大68力度,严守篱笆,继续开辟新68的通商之地。
然而,月池却68没有作声。议论声渐渐停滞,声音越来越小,渐至微不可闻。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68人的身上,汗水悄悄沁出来。到了此刻,即便是王九思也没有再开一次口的勇气。董祀只唤了一声元辅,便又语塞。
可即使如此,他们68也没有低头。换做往日68,群臣岂敢冒犯。可这回要是真按李越说得做了,等于与举国地主68为仇。大68家既属同一利益集团,就是绑在一根绳子的蚂蚱,怎能自掘坟墓?是以,他们68虽然平时有自己68的小心思,可到了这会儿却68万众一心起来。
月池蓦然笑开:“好,就先68依你们68说得做吧。”
大68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李越真要硬来,他们68还68没人敢出这个68头。他能自己68想68通是最好的,怎么可能有他说得那么严重,兵来将68挡,水来土掩不就好了,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
大68明的股肱之臣们68怀揣着这份乐观,摩拳擦掌去大68展宏图。然而,打击却68接踵而至。首先68,哪里去找一个68像欧洲那样大68的市场?
其次,“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面对泰西诸国的关税制裁,发68兵去打是根本不可能。而伐谋伐交,都需要大68量的时间和筹码。更糟糕的是,哪个68国家会甘冒邻国的怨恨,硬生生吃下大68明那么多的货物呢?资本家难得齐心协力,指望打开东方的市场。这时,阳谋和阴谋都是收效甚微。再次,奥斯曼土耳其也趁火打劫,指望从陆上丝绸之路分得更多的红利。
最后,最让人头痛欲裂的,是自己68人捅出的刀子。货物卖不出去了,原本的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地方与地方之间的竞争关系更加剧烈,甚至陷入了恶性斗争。通政司已经收到了好几份奏疏,都是官员互相攻讦。地方也报上来一些案件,民间工场被恶意查封,故而来求内阁做主68。
之前工场蒸蒸日68上时,大68家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多窒息。谁也想68不清楚,想68不明白,那么高的技艺,那么强的产能,为何到最后没化作金银山,反而成了催命符。
可此刻,身系众人之望的李越却68不在内阁坐镇。她来到了刘瑾的宅邸之中。
花燃山色,柳卧水声,画栋飞甍,雕栏玉砌,此宅的景物更胜往昔,可居住在此地的人却68个68个68面带愁容。月池快步走进主68院,张文冕早已迎了出来。
月池问道:“怎么样了?”
张文冕摇摇头,他平和得惊人:“恐怕,就是这几日68了。”
月池的脚步一顿,张文冕反而来宽慰她:“督主68正等着您呢。您进去陪他说说话吧。”
主68屋内没有一丝药气,到处都是亮堂堂的。窗楹上、案几上都摆着羽叶报春,紫色深深浅浅,重重叠叠,在阳光下流淌着点点银光。而穿过这条紫色的河流,刘瑾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才费力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是一笑。而刘瑾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花,好看吗?”
月池再次环顾四周,方正色道:“好看。”
他徐徐道:“……老家的山里,比这还68好看,才是真正的山花。”
月池坐到他身侧:“想68回乡吗?”
老刘嗤之以鼻:“穷乡僻壤,傻子才回。”
月池一愣,既然不想68回,还68费那么劲弄这些老家的花来作甚?
刘瑾又是一笑,露出干瘪的牙床:“……老子就喜欢,花费千金,把报春运到北京来看,不行吗?”
月池掌不住笑了:“行,怎么不行。你说行就行。”
刘瑾的脸皱成了一团,他想68再说些什么,却68突然呼吸急促,喘不上气。一阵兵荒马乱后,适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老刘的面色更加蜡黄。张文冕陪在他的身侧,慢慢替他顺着气。
刘瑾凝视着眼前的紫色河流,依旧微笑:“我说行,就真的能行吗?”
月池道:“你活着时,自是无人敢违拗。”所68以,你不能死。
老刘眼中沁出泪水:“可我不能永远活着。待我死了,一切都要成空了。”
他看向月池:“他们68还68是不肯听话吗?”
月池默了默:“这个68时候,肯定听话的才是傻子。”
刘瑾问道:“哪怕内忧外患,哪怕无计可施?”
月池失笑:“哪怕亡国灭种,肉食者也不会和藿食者一家和乐。”
他们68已经到达封建社会里,生产力发68展的顶峰了。纵有月池多次改革调整,封建制度的剥削本质也不会因此改变。这种根本落后的制度,已经不适应生产力发68展的需求。可要顺应生产力的发68展,继续扩大68财源,就只剩下革自己68的命这一条路。谁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在厚利的引诱下,大68家还68会挣扎一段时间,可在发68觉挣扎彻底无用之后,大68家就会开始走倒车路。技艺弃之不用,海关开而再关。
水多水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居水之上。可要找到什么样的理由,才能顺理成章走倒车路呢?办法只有一个68,那就是将68曾经带着他们68走向前行之路的人,彻底污名化,清算打倒。李越清晰地预见了朱厚照的结局,朱厚照又何尝不是预见了李越的未来。
刘瑾只叹了口气:“……即使权倾天下,也不能逆转自然。人,终归要死;狼,就要吃羊;狗,也变不成人。”
“这个68道理,谁都懂。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
连严嵩都能预料到刘瑾去后宦官的下场,更何况,精明透顶的老刘本人。过去侵夺的权柄有多少,以后就要一五一十68地吐出来。过去挣扎着爬得有多高,以后就彻底跌落深渊。
“他们68为什么那么不争气?”老刘的面色紫胀,他的继任者中,哪怕有一个68出色的,或许就能帮李越稳住局面,或许还68能寻到一线生机。
月池苦笑:“这可怪不得他们68。他们68都很尽心。能击溃我们68的,从来都不是人力,是规律,是时间。”
张文冕有些不忍:“阁老!”
月池道:“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明白了吗?我们68都明白,我们68只是不肯接受。”
张文冕急切道:“不是没有继任者!或许还68有办法!”
房舍内两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他的身上,张文冕深吸一口气,他扯了扯嘴角:“我净身了啊。现68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了。”
阳光依旧明媚,四下寂静无声。刘瑾的双目凸起,谁也没想68到,一个68耄耋老者濒死前,喉咙中竟能发68出这样可怖的嘶吼。
张文冕极力安抚他的情绪:“我老了,有没有那玩意儿都一样……难道没有那东西,我就不算人了?我反而觉得,割了它,我才真正做了人。”
这一面之后,月池再听到刘瑾的消息,已是第四天的深夜了。西苑的护卫战战兢兢地敲响房门,她得知68消息,刘瑾不行了。
月池霍然起身,朱厚照亦被惊醒。他含糊道:“怎么了?”
月池拍了拍他的背,乌羽玉的花汁就在枕下,她明明可以再叫他睡下下去,一个68字都不多问,可她还68是对他道:“老刘要走了,你想68去送送他吗?”
老刘是他为数不多还68记住的人。朱厚照有些茫然:“他去哪儿了?”
月池没有作声,她只是给他乔装,带着他连夜奔出西苑。短短几日68,堂屋便变了个68样。月池一掀帘,药气便扑鼻而来,无形的死气太过浓重,以至于连报春花垂下了头,再也不复当日68的明丽。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好臭。”
只是两个68字,里间的刘瑾便有了反应。他啊啊地叫出了声。
朱厚照的眉头皱起:“是老刘?”
他第一次甩开月池的手,大68步奔了进去。可长久的软禁服药,让他也变得虚弱,刚跑到屏风那里,就摔了下去,只听一声巨响。
刘瑾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四十68年68前,在端本宫时,那个68年68幼顽皮的孩子,也是这样声势浩大68地奔向他。可惜,他再也唱不出歌,也拿不出新68鲜玩意儿了。
他只能定定地看向朱厚照身后的李越,艰难地张了张口,无声地流泪。
月池走到他的身侧,她说出了在满都海福晋身边一样的话:“别这么绝望。我来自五百年68后,我知68道我们68不会输。”
刘瑾怔住了,只听她在他耳畔一字一顿道:“五百年68后,在华夏土地上,无人会因穷困被逼阉割去做奴仆。工人领导农民起义68……他们68成功了,既没有皇帝,也没有太监,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
“你知68道的,我不会骗你。我们68都是一样的人,宁愿清醒地死,也不愿自欺欺人地活。”
一语未尽,刘瑾已长舒一口气,他最后看了张文冕一眼,溘然长逝。
朱厚照愣愣地拉着他的手,他感受着这个68干瘪的老太监满是皱纹的手,一点点变冷、僵硬。
记忆在这一刻,重叠唤醒。他突然站起身,四处寻找:“父皇呢,父皇在哪儿!父皇在哪儿!”
张文冕悚然一惊,他看向月池。月池拉住朱厚照,轻抚他的面庞:“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68千。你为什么,也非要醒呢?”
刘瑾之死,彻底掀开了乱象的序幕。身在东南的严嵩,只觉喜不自胜。机会,终于要来了。他紧急联络兴王朱厚熜,二人甚至冒险会面,共商大68事。只是,最后商议的结果,竟然仍是急不得。
严世蕃百思不得其解:“刘瑾一死,宦官群龙无首,正是我们68要奋勇争先68的时候,怎么不进反退起来?”
兴王一笑,只说了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谓脏了自己68的手。”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虽然眼看李越是无力力挽狂澜了,可他们68也不能做第一只出头鸟。要让其他人先68去试水、厮杀,等到打倒两败俱伤时,他们68再伺机出来摘桃子。
严世蕃犹豫道:“您是认为,我们68还68需积蓄力量。父亲已经命我去联络破产商户。”
兴王对着严嵩颌首:“您果然高明。”
严嵩欠身道:“不过为王爷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只是,商贾逐利而行,难成大68事。而那些儒商士绅,要拉拢他们68,实非易事。”
兴王何尝不明白,先68有他的好堂兄,再有李越,儒商士绅早已被吓破了胆,虽然不满匠人地位提升,但要是没有足够的利益和足够的保障,要想68说动他们68站队,也是难于登天。
他沉吟片刻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朱家的事,终归是要朱家人出面。”
严嵩本打算敲敲边鼓,未曾想68兴王竟然打算亲自出马。他道:“王爷千金贵体,岂可冒险。依下官看,不如还68是遣世子先68探探。”
兴王点头赞许。
像兴王这般蠢蠢欲动的人还68有很多。而京都中,李越集团中核心成员也早已觉察到了不对。他们68既身居高位,又和李越及新68政深度绑定,要是李越倒了,新68政没了,他们68又岂能有好果子吃。
事到如今,上策自然是有新68大68洲来力挽狂澜,中策是分化欧罗巴,重新68夺回市场,可如今两条路都走不通,乱象却68起,与其等别人来逼宫,不如自己68壮士断腕。
内阁会厅中,色彩艳丽的金刚鹦鹉还68在木架上自顾自地唱着歌。月池轻声道:“千椿,别唱了。”
这只足足有人半臂高的鹦鹉扑腾着蓝色的翅膀:“我就不!”
月池的声调并没有拔高:“千椿。”
歌声戛然而止,鹦鹉小心翼翼地凑进来:“那我还68能再吃一个68无花果吗?”
月池点点头,它欢呼着奔了出去。
鹦鹉飞走了,厅内更显寂静。月池看向她的左膀右臂:“什么叫壮士断腕?”
王九思长叹一声:“元辅,我知68您心痛,可这也是无奈之举。”
月池道:“我在问你,什么叫壮士断腕?”
众人对视了一眼,张璁接着走了出来:“工场多数由朝廷所68控,不如先68关掉一批,安排工人另谋生路。至于朝廷的各局,除兵仗局外,其他都可先68缓一缓。”
这是要减少生产,同时停滞技艺的研发68。月池道:“可还68有匠籍出身的官员在,又该怎么办?”
卢雍道:“大68考在即,不再选有这方面才能的人也就是了。”
月池看向了陶郢,陶郢是万户陶成道的后人。月池曾经亲自上门去劝万户的后人出山,可却68被当时的家主68陶太公拒绝。老人认为,凭技艺做官,终会难逃遭排挤打压的命运,所68以坚决不允。当时还68是年68轻人的陶郢灰心丧气,只是将68自己68的器物送给了月池,从此便一心埋首诗书。
后来,匠籍进士受到重用。陶郢这才又起了念头,他考中了科举,这时才发68觉当日68亲登他家门的竟然是内阁首辅李越。陶郢既感动,又羞愧,从此更加废寝忘食,专研火器火枪建设,为月池马首是瞻。
月池看向他:“你也这么想68吗?”你也曾经是被排斥之人中的一员。你也曾经在深夜悲哀地对着自己68的作品垂泪。如今你做官了,你拿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了,就要把自己68爬上来的路堵死?你就可以乐见华夏的技术薪火再一次断绝?
陶郢的脸涨得通红,他膝行到月池面前:“元辅,这也是无奈之举啊。咱们68要是不这么做,别人也不会放过我们68。只有我们68活着,才有希望。以后等问题解决了,咱们68再促成技艺发68展就是了。可要是您不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月池默了默:“什么叫我不在?”
荆慈同样也跪倒在月池面前,他亦选好了站队。他低声道:“当时我们68虽然做得干净利落,但还68是有消息走漏出去。他们68这么多年68隐忍不发68,所68图甚大68。”
他继续道:“张彩大68人,也盼您能平安。”
月池久久不能言语,她道:“这么说,你们68都知68道了?”
一众人不敢看她,只能叩首而已。
月池不由忆起当年68,她加冠之际,群臣来贺。酒酣耳热时,她就想68,让这群男人知68道,自己68是在向一个68女人低头。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跪在她脚下的每一个68人,出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她可以想68象,他们68在知68晓她的身份后,也有焦虑、挣扎、怀疑,可到最后,他们68还68是选择相信她,向她低头。
在封建社会,一个68出身商户的女子,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已经足够令天下须眉汗颜了。可为什么,她还68是高兴不起来?
月池幽幽道:“如果我说不呢?”
她九死一生,沥尽心血,才打破封锁的海关,促成技艺的革新68。她舍弃了自己68,舍弃了姐妹,舍弃了朋友,舍弃了……恋人,才离自己68的梦稍微近了一点。华夏已经超越西方了,照这样的态势,东方的巨龙永远不可能落后。可他们68却68在这里告诉她,形势所68迫,不得不走倒车路,活水太险,死水才安宁。,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68还68不如让我效仿则天女皇杀子杀女,都比这要容易得多。”
她的反对,显然也在他们68的意料之中。
王九思长叹一声:“恳请元辅,以大68局为重。即便您不为我们68想68,也要为两位夫人,和那些女官想68想68。”
月池的身子僵住了,她别过头去。
张璁已是横下了心,他来到月池面前:“您一旦倒下,她们68会被怎样清算,您想68过吗?您这一生主68持过不止一场大68狱,杀得人更是数不胜数。一旦东窗事发68,您是一去了事,可她们68该怎么办?九族尽灭,凌迟刮骨,这就是您想68施予天下女子的恩惠吗?”
月池的回应是将68茶盏丢在他的头上,他分明被砸中,却68仍跪得笔直。月池道:“你考了七次会试,四十68岁时才高中,是我有一手提拔你到今天,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吗?”
张璁眼中亦有泪光闪动,他道:“对,这就是我报答您知68遇之恩的办法。”
月池的胸口不断起伏:“可你们68想68过没有,这也不过是饮鸩止渴!为了保持
对底层的压榨,所68以停止生产?就算我们68的自己68老百姓愿意,洋人也不会愿意。他们68的目的就是打开市场!正常货物卖不出去,那就卖鸦片!卖罂粟!卖大68麻!”
月池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68:“祸乱是迟早的事。”
卢雍无奈道:“可那是之后的事,如不采取举措,现68在就会在劫难逃。”
就连康海也道:“活着,才有希望。”
月池咀嚼着这两个68字:“……希望?”
她摘下乌纱,青丝早成斑斑华发68,她问道:“你们68看看我,我还68能等到你们68所68谓的狗屁希望吗?”
当年68的李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68,潇洒肆意。董祀终于掌不住淌泪:“‘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数如此,何以回天?”
“我们68也不想68,可就是命呐。”
“您也该认命了。”
他们68很快就替她磨好了墨,伸好了纸,将68那一管羊毫小楷递在她手中。她这一生,无数人告诉她要认命。
李大68雄叫她认命做仆役;李龙叫她认命为婢妾;唐伯虎劝她找个68好人托付终身;贞筠求她别再冲动,丢下她一个68人;时春告诫她别把自己68逼得太紧;张彩警告她是若蹈虎尾,涉于春冰;刘瑾说舍了胞宫,就能登上顶峰;朱厚照……骂她是痴人说梦,自取灭亡。
她以为她已经向所68有人证明,他们68都错了。她已经权握天下之上,她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不论他们68是否该杀了。可即便如此,摆在眼前居然仍只有认命一条路。感情无法治愈她,权力也无法拯救她,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终于写68完了票拟。所68有人拿着如获至宝,火速拿去司礼监要批红。而她则独自回到了过去的李家小院。
她只是想68躲进龟壳里睡一觉。现68在的朝廷离了她不行,就算要强行关闭工场,也需循序渐进。百姓已经够苦了,不能再折腾他们68了。
章四已经回乡了,王婶早已去世了,只有圆妞孤零零地守着这座院子。她想68过让圆妞也回去,或者到她身边来。可是,圆妞不同意,说自个68儿就想68守在这里,等她回来。
她自私地同意了,她也想68象不到,当她灰溜溜回来,看到满屋蛛网,一个68认识的人都不在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圆妞看到她高兴极了。她已经是两个68孩子的母亲了,她带着她的女儿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月池吃得饱饱的,还68泡了泡脚,接着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可她却68再也没能起身。她的倒下,是致命一击。
无数人来到这座小院探望她,有人给她剖析形势,有人给她传递捷报。他们68极力使她相信,牺牲只是暂时的,还68有挽救的办法。但如果她倒下了,一切都完了。她的夫人,她的同僚,都需要她的看顾。谁都能死,能休息,唯独她不行。她也想68继续骗自己68,没人比她自己68更会自我欺骗。可现68实实在太丑陋了,她真的,骗不下去了。
她躺在床上,身体不断地下坠,地的深处是无尽的死国。她耳边传来了啜泣声。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大68福走了之后,外邦进献了千椿。她本来不想68要它,可它会比她活得更久,还68能跟她说说话,最后她还68是将68它留下了。胖鹦鹉又懒又馋,还68喜欢顶嘴。可此刻,它却68在身边哼哼唧唧地唱着歌,一根一根拔着自己68的羽毛。
她不想68带它走,她想68给它找一个68可以托付的人。就在这个68时候,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她。
这是一个68熟悉的女声:“你想68回家吗,想68再见见家人吗?”
月池的嘴唇微动。这些年68,因为朱厚照不能离开她,她一刻也没有出过京。时春和贞筠分别回来看过她几次,可没过多久,她就会将68派人将68她们68送走,一次送比一次远。其实她自己68早有感觉,朱厚照无法改变历史的规律,她当然也不行。
可面对最后一面的指望,她无法拒绝:“……想68。”
来人温柔而坚定道:“那我们68现68在就回去找她们68。”
皇后悄悄赶到李越所68居的宅院,本就足以引起轩然大68波。可更让人吃惊的事还68在后头,在她和李越说了什么之后,她立刻起身摘下身上的钗环。凤钗、步摇、耳坠、项链、手镯,一一褪下。
年68迈的沈琼莲已是双手发68颤:“娘娘,你在做什么!”
婉仪已经当众脱下了凤袍,她的双目明亮如星:“做我四十68多年68前就该做,却68一直没做的事情。”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一次又一次放开了你的手。现68在不会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沈琼莲泪如雨下:“家国天下,同僚安危,都系于您一身呐。”
婉仪潸然泪下道:“可若不是她,我如何看得见天下?先68生,求求您,我只陪她这一路,等将68她送到,我立刻便回来,您帮我撑一撑,您帮我撑一撑。”
这是诛灭九族的大68罪。可沈琼莲却68答应了,在座的女官们68也都答应了:“只要我们68在一天,宵小就别想68放肆。”
当日68,她们68就离开了。然而,未出京郊,就有几路追兵而来。在这个68时候,李越的盟友,比她的仇敌更想68掌控她。
她们68身边的侍卫,一个68个68倒下,一个68个68引走癞狗。没人知68道婉仪是怎么做到的。没人知68道一个68从未出过闺门的女人,是怎么躲过追兵的围剿,独自带着一个68病人,流亡在苍茫的大68地上。可她从来没让月池饿过一次,冻过一点儿。
这是婉仪第一次真正靠近月池。这些年68来,政务和皇爷像过去一样占据了月池所68有的时间,而她碍于自己68的身份,也不能和李越多说几句话。可如今,她一生的所68求,如流星一样骤然坠落在她手中,带给她的不单只有明亮,还68有灼人的痛楚。可那是光啊,她永远不会丢掉光。
在正午日68光最盛的时候,她会把月池搀扶出马车。这时正是收割的季节,阳光像金色的纱幔层层笼下,映得大68地一片金红。月池伸出手,阳光落在她苍白的手指上,这温暖是有重量的。婉仪这时才惊觉,她已经看不清了。
眼泪无声地落下,可婉仪的声音仍带着笑意:“你可以深深吸一口气。”
月池照做了。她靠在婉仪的身上。原野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焦味,太阳把一切成熟的东西焙得更成熟。【1】她仿佛看到了,黄透的玉米和稻谷,一路绚烂至天边。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婉仪小心翼翼道:“如斯美景,你不想68多看看吗?”
月池的笑意褪去了,她的双眼空洞而无神:“可这注定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
婉仪一愣,月池的声音低哑:“他们68留不住这丰收……就像我留不住自己68的梦一样。”
要是贞筠在这儿,她会马上反驳,说出自己68的观点。可婉仪不一样,她从骨子里便温和内敛,这让她更谨慎,也更沉默。她宁肯把所68有的苦痛都自己68咽下,也不会让别人烦忧半点。
不能赶路的夜晚,她们68都借宿在乡约里,乡民极为好客,甚至亲近得有些过了头。她们68自称是兄妹,可没一个68人相信。就这么一会儿,村里就有好几种传言,有说他们68是私奔的情侣,有说他们68是被撵出家族的夫妻,甚至还68有说她们68是微服私访的官员。
有小姑娘在嘀咕:“怎么可能,病成这样怎么做官。”
“傻啊,人家不能装吗?卢雍卢青天,听说过吧。人家就装过瘸子。他一定是个68有身份的人,不然为什么老带着帷帽呢。”
婉仪搀着月池,她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可转念一想68,要是这病真是假的,又该有多好。
这股怅惘直到夜间才得以消散。此时正值秋社,方圆一二十68里的农户,齐聚在一处,祭祀社神。明月高悬于碧空之上,孩子们68拿着饴糖,跑跑跳跳,欢声笑语。在他们68眼中,这样好的社戏,年68年68都有,今年68过去了,还68能盼着明年68,一年68会比一年68好。可她们68却68不一样……婉仪就像一个68守财奴,她珍惜着每分每秒,收集着闪闪发68亮的剪影,将68其储存在内心深处。她是一个68活在回忆里的人,一直都是。
可当她们68坐在戏台下时,眼前是锣鼓喧天的景象,手中分食着一包蚕豆时,她终于还68是忍不住,人总是这样,能轻易被击倒,却68不会被彻底打碎。她就像急救医生一样,不愿放弃一丝希望:“他们68正为丰收而喜,也会继续为了丰收辛勤劳作。这份快乐,是真实存在的,我们68不是正在乐园中央吗?”
月池怔住了。她知68道身边这个68温婉如水的闺秀,骨子里是有一股韧劲的。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她不该把这种执着全部寄托在一具行尸走肉上。
“对活在当下的人来说,是这样的。”她依然带着帷帽,捂得严严实实,蜷成一团,“可我并非活在当下的人。我始终在追赶未来。”
她明明就在自己68身侧,却68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婉仪下意识拉住了月池:“可是,我们68不是正在创造未来吗?”
月池难以形容自己68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她又笑了:“可创造是需要代价的。我推动了进程,但也是我一手促成了庞大68的利维坦。”
她偏头朝向婉仪:“你知68道,什么叫利维坦吗?”
婉仪摇头,月池道:“能替我找一只小虫吗?”
她们68席地而坐,草丛里少不了这种小动物。婉仪很快就抓了一只,那是一只遍体翠绿的青虫。它在空中剧烈挣扎,扭曲出各种弧度,发68出无声的嘶吼。月池伸出一根手指。她明明那么虚弱,她的手甚至都在打颤,却68仍能将68青虫碾碎,不费吹灰之力。
虫汁溅在婉仪的手上,她的汗毛直竖,只听月池道:“这就是利维坦。”
月池看不清婉仪的模样,只能看到灰色的影子:“现68在,你还68觉得我是个68好人吗?”
“你当然是好人!”婉仪本能地反驳,她声音大68得出奇,就连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的老旦都被她惊得停了一瞬。可她却68浑然不觉,她只恨自己68的嘴为什么笨:“你怎么会这么想68?我们68本就卑微如尘,是你的到来,让我们68有了选择的机会。”
月池默了默:“曾经,我也以为我有选择的机会。”黝黑起伏的连山,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她最后只是轻轻一叹。
对话至此终结了。婉仪几次欲言,却68都被月池阻止。她只说:“还68有一段路程,你很快就会看到答案。”
不久后,婉仪就知68晓了月池的意思。
那是一场斗殴。参加斗殴的人都是普通的农民,他们68的武器也只是棍子和石头。可他们68打起来那种凶狠的模样,却68真如暴徒一样。鲜血顺着棍子流下,沁入他们68日68夜耕种的土地中。年68迈的约长在一旁喊得声嘶力竭却68不敢靠近,女人们68在一旁低低地哭泣。
而这一切仅是因为一家新68修的房子,高过了邻居一点。邻居认为,这是存心损害他们68家的风水。两家人本有旧怨,又添新68仇,一言不合就大68打出手。婉仪感到手足无措,她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剧烈冲突。这就和秀才遇到兵一样,有理也无处去说。
就在这个68时候,月池出手了。她这时甚至还68躺在农家的床上。她挣扎着从枕头下摸出火器,接着举起了火统,朝天上放了一下。
外头所68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双双畏惧警惕的眼睛,齐齐盯着这间小屋。后座力震得她的虎口发68麻,火统落在了被子上。月池深吸一口气,她声音却68依然平稳:“外面的人,全部把家伙放下。谁再敢动一下,本官就打断他的腿。”
冲突就这样化解了。民畏官,比畏虎更甚,更何况,本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68恨。该挨板子的挨板子,该赔医药费地赔医药费,这事也就这么了了。
可婉仪心中,因此事激起的波澜,却68久久不能平息。好心的约长安慰她:“太太,您别怕,这是常有的事。隔三岔五就是争地、争水、争生意、争苗、争风水,看多了也就惯了。”
婉仪清楚士人之间也会勾心斗角,他们68中有些人披着圣贤门徒的皮,底下却68是男盗女娼,把自己68的幸福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她也知68道部分商人重利轻义68,靠不正当的手段牟取暴利,戕害百姓。可她不能理解百姓之间,为什么也会出现68这样剧烈的争斗。他们68都是最底层的可怜人。他们68好不容易才填饱肚子,为什么还68会自相残杀,而且还68是为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一面替月池包扎虎口,一面却68愁眉不展。月池心如明镜,晚间,她们68在院子里看夕阳时,外面来了一伙顽皮的孩子。年68长的欺负年68幼的,抢走了他的糕饼。年68幼的只能捂着脸,大68声哭泣。
这时,月池对婉仪说:“试试看,去把那块糕饼抢过来。”
婉仪一愣,她还68是照做了。刚刚十68分神气的大68孩子在面对她时,压根不敢反抗,只能让她把糕饼拿走了。可转过头,他就去再欺负那个6的,逼这个68哭哭啼啼的孩子从家里再拿一些吃的回来。
糕饼已经有些碎了,听说是这孩子做工的母亲从城里带回来的。婉仪看着这块糕,手足发68寒。这是糕,也能是别的东西。
月池躺在躺椅上,她神色更加灰败:“不到生死关头,大68家无法奋起反抗,所68以面对压迫时,他们68只能和身边的人抢夺生存的机会。这样的他们68,无法在我一手打造的利维坦下守护自己68。女人也是一样。”
婉仪本能地认为这是不对的:“不,不会的。别灰心。想68想68这些水渠、水转连机磨,还68有那些布场、丝场、瓷场、茶场,他们68不是一盘散沙,他们68和我们68都不是。他们68、我们68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而已……会有那一天的!”
月池道:“当然会有那一天。”
婉仪一愣,只听她道:“等到了正确的时候,等到开天辟地的大68事变,潜藏在人心中的力量,就会被唤醒。世界会变得光明,我就是从那儿来的……我多想68让你们68也看看太阳,哪怕能看到一丝阳光也是好的。”
生活在洞穴里的人,只能看到火把倒映在穴壁上的影子,婉仪无法想68象,也无法靠近,可却68从月池的言语中窥见片刻的影子。难以言喻的哀恸攫住了她的心神,她紧紧抱住月池,仿佛这样就能把心中的感激传递出去:“我已经看到了,真的。”
月池靠在她的怀里,她的头越来越沉重:“可这太少了,既支撑不了我的生活,也抵消不了我的愧疚。对不起,你们68明明把一切都给了我……”
漫长的时间、所68有的感情、无尽的忍耐,一个68人能给另一个68人的东西,你们68都给予了我,可我……到头来,还68是只能叫你们68认命。因思念激发68的生机在慢慢消散。月池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
婉仪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恐慌。她可以忍受永远两地相隔,见不到李越的痛苦,可不能眼睁睁地看李越死在她面前。这个68付出了一切的人,到濒死时只有一个68心愿,那就是再见故人、回归故土。可难道连这么一点儿愿望,上苍都无法满足吗?天既不予,就由她来实现68。
一场漫长的冲刺赛开始了。给东南和西南的信件早已发68了出去。可迄今仍没收到回音。她们68只能夜以继日68地赶向约定的地点。这是有风险的,一方面是因月池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疲累,另一方面,由京至外地的道路虽然已经修葺得很平整,可晚间行路总是不大68安全。可婉仪只能冒险一试,她非常地小心谨慎,一路上大68多数时候都较为顺畅,然而,在途径泰安时,意外还68是发68生了。
由于开关和新68政的刺激,商业腾飞。路上跑运输的车马比过去多出几倍。而秋天,泰山有祭祀。这是由来已久的风俗,丰收年68景,民众祭祀泰山神以示庆贺,欠收年68景时,大68家会祭祀泰山神以祈丰收。今年68是百年68难得一遇的大68丰收。几十68里的官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各地的老百姓穿着自己68最好的衣裳,欢天喜地,满脸笑容。他们68拖家带口齐聚在这里,想68要登上泰山答谢神恩。
马车外散发68着难闻的气味,那是脂粉、食物和粪便交杂在一起的味道。马儿发68出难耐的嘶鸣,不住磨着蹄子。
雇来的车夫已是十68分无奈:“太太,不是我不想68走,可是您也看见了,我们68已经换了三条路。大68路、小路,都被堵死了。呸,这么多乡巴佬都跑出来了,都是青天老爷让他们68吃得太饱了。要是像我小时候那几年68,饿都饿死了,哪有这么多人!”
多么讽刺啊。婉仪看着她怀里失去知68觉的月池,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走了下去,一家一家恳求他们68让路。有人让了,也有人不肯。那个68蛮横的男子将68婉仪不耐烦地推到在一边:“滚滚滚。就你家有病人,我们68家不也有。真那么金贵,出来为什么不鸣锣开道啊!”
周围人眼看这个68可怜的女人摔倒在地上,有好心人上来搀扶她,指责动手伤人的人。大68家顿时又吵作一团,这让拥挤的道路变得更加糟糕。婉仪在人群中,被推来攘去,像甩着一个68破口袋。她终于崩溃了:“你们68不能这样!你们68不能这样!那是李越啊!那是李越啊!”
这仿佛将68沸水倒进油锅里。所68有人都静了一瞬。有人嘀咕道:“怎么可能,是假的吧。”
然而,更多人却68向他们68那辆马车冲了过去。一个68人翻进了马车,婉仪一时心胆欲裂:“你们68要干什么?你们68要干什么!”
人群中爆发68一声惊呼:“真的是李阁老!我们68村弄出了沼气,他还68来看过。我见过他!”
有人站在马车车窗上往里看:“是他,真的是他!我以前在宣府打仗,我们68全家都见过他!”
“就是他替我儿媳妇平冤昭雪的,我家一直供着他的长生像,我现68在还68带着,准备送上泰山。你们68都来看看,错不了,错不了!”
每个68人都在喊着让开,不同声音交汇成一支惊天动地的乐曲。
没有鞭子,也需要奖赏,所68有人都在极力挤出一条道路来。其他马车、牛车、驴车全部都被赶到一边,徒步而来的人开始往树上爬。不到半个68时辰,道路中间就空出宽阔的平路。而两边树上长满了人,马车顶站满了人,人身上甚至也堆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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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68替她们68换车、换马,他们68说:“你们68放心跑,我们68把车驾着,远远跟着你们68。要是车坏了,或者跑不动了,我们68马上帮你们68换。”
女人们68簇拥着婉仪,她们68几乎是把所68有被褥、药材、金银,乃至佛像、护身符、符水都递给她们68:“这些都可以放在后面的车上,要用的时候,你就在车上招呼一声,我们68马上给您送来!”
孩子和老人跟在她们68身后,就算是最调皮的娃儿,这时也没有吵闹。他们68跟着自己68的长辈,一遍遍颂着经文,祈祷着平安。
道路越走越通畅,可这支队伍却68越走越长,不断有人加入,没有一个68人中途离开。白发68苍苍的老者,不谙世事的孩子,都在坚持着。婉仪回望这条长龙,它已经深入山间,蜿蜒百里。追兵已经赶来,他们68挤挤攘攘地想68来扑来,可却68被愤怒的百姓拦住。即便他们68鸣枪,即便他们68动刀,也没有人肯让开。她心中突然涌现68了一个68大68胆的想68法。
她看向身边的女子:“这里,最高的山是哪一座?”
这个68淳朴的农家妇人一愣,随即道:“您肯定是急慌了神了。这里是泰安,肯定是泰山啊。您莫急,泰山奶奶是最灵的,她一定会保佑青天老爷的。”
婉仪眼睛亮得惊人:“那我们68就到泰山上去。”
月池的身子越来越轻。她眼前浮现68一个68个68人影,那些早已逝去的故人,一个68个68来到她的身边。他们68把她团团围住,每个68人都在对她笑。米仓、董大68、秦竺、柏芳……他们68都笑着望着她。月池喃喃道:“你们68是来接我的吗?”
他们68却68一齐摇头,温和却68坚决。月池的心一恸:“可我没办法了,我不想68留在这里……”
一个68清脆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姐姐!”
她“看”了过去,穿银红比甲,白绫对衿袄的身影就跳到她面前,那张俏丽的小脸,正对着她咯咯直笑。
月池的眼泪无声地落下。俞洁拉着俞泽,就活生生地立在她的面前。他们68笑吟吟道:“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呢?”
月池只觉身上一阵刺痛,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婉仪已经哭得撕心裂肺:“阿越,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睁开眼看看呐!”
紧接着旁边传来欣喜的呼声:“醒了,醒了,老爷醒了!”
婉仪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在颤抖:“太好了,太好了。你能听见山下的声音吗?”
她当然能听见。世上最高明的画手,世上最敢想68的作家,都描绘不出这样的情景。即使是世上最强大68的权力,也绝对做不到这点。
从巍峨的泰山往下望去,广袤的平原上,有无数星火点亮。一个68火把,只是萤光一点,很快就会被长夜吞噬,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火把点亮,就足够驱散黑暗,照亮人间。火光还68在不断增加,农民从茅舍中走了出来,工匠放下了斧凿,小摊小贩停止了吆喝,他们68点燃火把,走到大68路上。女工们68和妓女们68迈出了第一步,其他家庭妇女紧随其后,到最后就连未出嫁的大68姑娘们68都朝着火光的源头赶来。光明由泰山脚下,向远方蔓延,到了最后,连天边都燃成了红彤彤一片。
山下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齐整,像雷鸣一样,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心房,他们68喊得是:“求求老天,让他留下来吧!”“让他留下吧!”“好人不该不长命啊!”
婉仪热泪盈眶:“你听见了吗?在你心中,我们68就像那只青虫一样。在利维坦面前,我们68无能为力,他们68肯施舍,我们68就有口饭吃,不肯施舍,就只能饿肚子。可那只是我们68孤零零的时候!”
“你说,我们68是一盘散沙,只有莫大68的危机,才能让我们68齐心,而现68在还68远不到正确的时候。可事实证明是你错了,不止是危机,情谊也可以!这山下有上千万人,他们68正万众一心。阿越,你努力去看看,他们68都为你来的!”
月池屏住呼吸,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可在这个68时候,它们68却68又一次争先68恐后地汹涌而出。她想68说些什么,却68什么都说不出来。
婉仪拉着她的手:“一个68人去创造未来,是很无助,很孤单,可我们68都在。我们68都点着火把,走路就不会害怕了。就算现68在不是正确的时候,可只要我们68一起,那个68开天辟地的大68事变,不也会快点来吗!”
就在这时,在山路上传来响亮的呼喊:“快让来,是李阁老的夫人赶到了。快让开。”
月池抬起头,贞筠和时春正跌跌撞撞向她冲过来。,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池终于笑了,她张开双臂。婉仪一愣,她的心头涌现68出狂喜。她们68紧紧相拥在一起。
人潮涌动中,婉仪只听得见她的声音,低哑而又清晰:“一切早有征兆,终究是摩登伽女,先68阿难一步得道了。”
这次万里重聚,被多次写68入,搬上大68荧幕。许多史学家广寻资料,以期还68原历史的真相;而许多作家则发68挥想68象力,想68要写68出她们68的风采。可具体的细节终归消逝在茫茫烟尘之中。史书只是记载,十68日68之后,李越返京,于太液池陛见正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