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满座宾客皆噤了声,如遭雷击般惊愕。被定远王宠在心尖上的王妃,怎会是那献祭的圣女。
更何况还是在这七年的成婚纪念日。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我朝门口的马车走去。
离开王府后,裴慕心中没来由的慌起来,在与苏眠眠缠绵时,他也心不在焉。
在听到圣女鸣声从宫中传出时,他更是心中一惊,觉察已错过了宴席开始的时间,便立即甩开了苏眠眠,慌不迭的跑回了王府。
他一回王府,满座的宾客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侍卫与皇上身边的公公在一旁等候。
裴慕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着急道。
“王妃呢?”
“可是本王出席的太晚,王妃生气了?”
皇上身边的公公抬眸看了裴慕一眼,将圣旨递到了他手上。
“这是王妃为王爷准备的礼物,王爷打开看看吧。”
裴慕如捧一件宝贝接过圣旨,眼里充满了笑意。
他早就期待这份礼物已多日,挽意那样爱他,又怎会舍得真的与他生气。
可在看到圣旨内容时,他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定远王择其佳人,苏氏商贾之女,不日完婚……”
裴慕将圣旨紧紧的攥成一团,额头青筋暴起,眼神如冷刀子般,怒道。
“本王早已起誓,除了王妃外,绝不娶别的女人,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竟在本王的成婚纪念日这天下一道这样的圣旨!”
满院的侍卫跪了一地,无一人敢出声。
公公脸上满是诧异。
“可这个赐婚是云姑娘献祭为圣女,替您求来的,现下云姑娘已坐上了前往天山的马车多时了。”
“王妃还有句话让我带给王爷您。”
“当日王爷允诺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说有违此誓,便终身孤独,不得好死。”
“如今这誓,她以身献祭,替王爷应了,也替王爷解了,只愿王爷这辈子长命百岁,与心中所爱,恩爱到老。”
3
裴慕怔了一怔,一层薄红如河水上涨,蔓延到眼眶,他的嘴唇在极力压抑着抖。
他无论如何也未想到,我早已发现了他与苏眠眠之间的事。
更想不到,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替他解了他曾发下的毒誓。
“我的挽意怎会这样傻……”
“本王要去找她,她哪怕去到天涯海角,本王定要将她找回来!”
裴慕震颤着身子,走府门口的马儿旁。
为首的侍卫挡在了他身前。
“王爷,王妃早已出了城,此时定是追不上了。”
“更何况,去天山的路途凶险,条件艰苦,王爷什么准备都未做,怕是会折在半路啊!”
似是戳中了心窝,裴慕原本清秀的面孔因巨大的痛苦而变得扭曲,竟蓦地突出一口鲜血来。
“那我的挽意呢?”
“她身子孱弱,一路雨打风吹,她会吃多少苦?遇上了恶匪,她该怎么办?”
“就算挺到了天山,那儿天气极寒,没有她喜欢的花,终日晒不到阳光,她要怎样度日!?”
裴慕不敢再想下去,一想到挽意接下来可能会受的遭遇,他浑身就像被人抽筋剥骨,疼痛无比。
此时,府中的嬷嬷急急忙忙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纸信件。
她扑通一声跪下,眼中噙泪,言语间愤愤不平。
“王爷,这是老奴在院中发现的。”
“王爷平日极尽宠爱王妃,用一切最好的呵护她,将她养得金尊玉贵,可这无名的浪荡蹄子却敢踩在她头上,这般羞辱她!”
裴慕接过信件,读下去,每读一句,脸色便难看一分。
上面的每一句话,都是苏眠眠挑衅挽意的话语,字字都杀人诛心。
裴慕几乎不敢想,挽意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该有多恶心,有多难过!
气血翻涌而上,他胸口剧烈抖动,将那信纸撕个粉碎,阴寒的声音自齿缝间挤出。
“本王定要那苏眠眠如此信一般,碾碎为屑!”苏眠眠很快被侍卫押了过来。
她看到那已满地碎了的信纸,身子颤抖,却还是匍匐的跪在裴慕脚边,露出胸间一片袒白。
“王爷……”
她娇弱的唤着,企图唤起裴慕的几分情欲。
谁想裴慕一脚踹开了她,朝着她的手狠狠的踩了上去,眼睛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你就是用这双手写下羞辱挽意的话?”
那白皙的手很快染上鲜血,变得红肿不堪。
苏眠眠痛得涕泪横流,还不忘为自己辩解。
“全天下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只是见不得王妃不能为王爷诞下子嗣,却要独占王爷一个人,不让王爷纳妾,我这么做……也都是因为太爱王爷啊。”
裴慕的眸光森寒刺骨,他如捏一只蝼蚁,紧紧捏住苏眠眠的脖子。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本王许给挽意的诺言,与她无关,谁给你的胆子去找她的错处!?”
裴慕手下力度极重,苏眠眠被狠狠掐着脖子,脸色由深红转为紫色,就在她已经要气绝,垂死之际。
裴慕松开了手,一脚将她踢至了一旁。他移开眸,眼里风暴溅起。
“挽意就是本王的命,如今你伤了本王的命,死了太便宜你。”
“来人啊,将苏眠眠丢至城外监狱,让她夜夜无眠,日日忏悔!”
城外监狱,是豺狼虎豹之处,有欲求不满的军爷,也有穷凶变态的俘虏,更有夜晚出来觅食的野兽。
活生生的人进去,出来会变成一具毫无尊严的白骨。
这是人人闻风丧胆之地。
苏眠眠用尽最后一力气,丝撕心裂肺的讨饶。
“我错了,王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招惹王妃,求您……”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侍卫已用布堵住她的口,拖住她的身子向外走了去。
4
我坐上了前去天山的马车。
一路上马车颠簸,车马劳累,再加上沿途经多处苦寒之地,我的身子已日不如一日。
这日,我在马车上听到了呜咽之声。
寻声下去找,在隐秘的草丛里找到了一白狼,这是一只大约刚成年的白狼,它遭捕兽夹夹住,一腿受了残伤。
随行的侍女清荷害怕的往我身后躲。
“圣女还是莫要施救,这白狼救了浪费我们的物资不说,说不定将来还会恩将仇报。”
我看着白狼求助泛红的眼神,不顾手上还有伤,上手替白狼摘下了那捕兽夹。
“既然你称我一声圣女,圣女泛爱天下万物生灵,那我便要担得起这声称呼。”
白狼似是知道我在救它,不动不叫,直到爪子从捕兽夹中出来,它才用头蹭了蹭我的膝盖,表示感谢。
我从马车上拿了些伤药为白狼包扎,又给了它些吃食,它就静静的趴在我的身上。
一切做完后,我才回马车准备启程。
我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见白狼在离马车很远的地方,驻足眺望。
兴许是在目送我离开。
奇的是,传说里,穷山出恶民,越往天山走,便愈多穷凶歹徒。
可马车一路行至天山脚下却连个歹徒的影子也没见着。
皇上分派保护我的侍卫都纷纷丧气。
“来了这鬼地方,连个施展拳脚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路过一个乞丐聚集的小寺庙。
清荷散了些吃食出去打听了下,这才急急的跑回来道。
“问了才知,凡是来天山的马车皆被打劫完了,丧了性命的比比皆是,我们是极少能到达这天山脚下的马车。”
“此处凶匪更多,圣女,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躲躲。”
我还未说话,却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狼叫,下马车一看,结队的狼群就在马车的不远处。
而为首的那只白狼,正是我救过的那只。
它爪子上还留着我给他包扎的彩布。
它墨色的双眸盯着我,温柔的嚎叫了一声。
我这才明白过来,这一路上是它在保护我。
在白狼的保护下,马车很顺利的到达了天山。
天山天气严寒,方圆百里外,寸草不生,可这的居民却有几百号人。
大多是因为,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
刚来这里时,我同他们语言不通。
为了熟悉这里的语言,我花了许多时间,终于能与他们交流。
在知道我是圣女时,他们都神色尊敬,朝我磕了许多头,我这才愈觉,身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这半年里我与这里的人同样劳作,传播之前所习的医术,教他们读书识字,开化昏民。
眼看天山与刚来时大不相同,可我的身子却更加差劲。
这日我咳出血来,又因久病未愈的风寒,将吃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清荷急得直哭。
“圣女本就身子虚弱,这半年内更是为了天山居民无一日歇息,这又是何苦呢?”
我忍下不适,强撑着笑,摸了摸她的头。
“我来时路上已染了许多病症,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只能抓紧这剩下的日子多尽些圣女的责任。”
我正要去天山百里外多为居民采些野食,风一吹,身子几乎有些受不住。
下一秒,落在一个宽大的臂膀里。
我抬起眸,对上裴慕那双近乎苍茫布满血丝的眼。
我没想过,我能再见到裴慕。
更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天山。
京城养尊处优的王爷,怎会来这种穷山恶水之地。
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晃了晃手。
直到听见裴慕那句满是思念的呼唤。
“挽意,挽意,你还活着……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紧紧的抱住我,像是怕我再从他眼前消失一般。
“你一离开京城不久,我便来寻你了,可天山太远太远了,到达你身边,竟花了我半年时间,这半年里我每一日无不是在思念你中度过的。”
我用力挣开他的怀抱,退至一旁。
本以为我走后,他会与心爱之人百年欢好,不想他竟会来寻我。
“王爷既已另有了所爱,何苦还要来这地方寻我?”
“我如今已不是王爷的挽意,是天山圣女,还请王爷自重。”
裴慕站在我眼前,不过半年时间,他苍老了许多,鬓角也生了白发,脸上还有大大小小深浅的伤疤,想是在路上碰上了困难。
他看着我,眼底猩红,声音像梗在了喉咙间,酸涩又难听。
“挽意,我已不是王爷了,失去了你,我做这王爷又还有什么意义?当年我能为你放弃皇位,如今也能弃了王爷这地位。”
“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以为是的以为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我觉得你那么爱我,就算我偶尔犯了错,你也能原谅,可直到你离开,我才知自己错的离谱。”
“自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起,我就该知道,你的爱是容不了沙子的,我已经惩罚了伤害你的苏眠眠,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动了动唇,几乎带着苦涩笑了笑。
“王爷说笑了,您是王爷,从前是我不该奢望王爷一生一人的承诺,如今更没有我来原谅一说。”
“王爷请回吧,京城百媚,王爷总能寻到所爱的,不必再在我这里多费时间了。”
我转身欲要走,跟在裴慕身边的侍卫喊道。
“王妃可知我家王爷是费了多少心血才寻到的您,路上遭匪突袭,常有野兽出没,王爷几乎死在半路啊。”
“可他硬生生撑了一口气,说就算死也要见王妃一面再死啊!”
我顿住脚步,声音沙哑。
“王爷从前已差点为我丢过一次性命,怎敢再欠王爷更多。”
“王爷如今既已见了我,便会好好的活生生的回去吧,这是我对王爷,唯一的企盼。”
那之后,裴慕没有再缠着我说话。
只是跟在我身后,我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他不通这里的语言,常常挨饿,可却会经常跟着那些当地居民去百里外的山挖药材。
清荷每每抱着一大箩筐药材归来。
“那王爷又将挖到的野食与药材全部放进了我们的筐内,自己饿得都皮贴骨了。”
裴慕还向清荷请教了风寒的药方,夜夜熬好了送至我房前。
尽管如此,我的身子还是一天天的消耗,就某个风雪的夜里,我几乎吐了满地的血。
就在我觉油尽灯枯之时,我强撑力气打扫了房内,吩咐清荷去将裴慕请了来。
裴慕瘦了许多,他面容憔悴,受了许多饥苦,可看着我的眼神,一如从前的温情。
我抚了抚他脸上这些日子添出来的皱纹,鼻尖凝起酸涩。
“这些日子,你吃了很多苦吧?”
几乎是一瞬,裴慕眼角泛起泪花,他像是察觉到我身体的不对劲,抓住我的手,一个劲的哽咽。
“跟在挽意身边,吃苦也是幸福的。”
“挽意可知,你不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才是深渊。”
“所以你千万不能出事,要是你出了事,我可真就要为你丢掉性命了。”
我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花,没有回应他的话,自顾自道。
“我从小便是孤女,从未获得过任何温暖。”
“是在遇见你后,第一次这样被人珍重在掌心,你将一切都捧给我,你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丢弃,你和世人都告诉我你有多爱多爱我。”
“他们说得对,世上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你已为我做到了极致,连喜欢旁的人也要偷偷摸摸。”
“可是阿慕,你给我的起点太高了,或许在你眼里,在别人看来,你好像只是稍微犯了一点小错,可你不知,就是这一点错将我从悬崖抛下,摔得我粉身碎骨。”
“所以阿慕,我不是不原谅你,我只是摔得太惨太惨了,再没有力气爱你了。”
听完我的话,裴慕再也忍不住呜咽,他全身颤栗,滚烫的泪水滚落在我的手间。
“挽意,我知都是我的错,我真恨我自己,明明我可以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为何偏就忍不住那一时的诱惑。”
“明明我那样爱你,却为何又纵容他人伤你……”
裴慕还在诉说着他的爱慕,我只觉眼皮愈来愈沉重,渐渐的,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6
再醒来时,天山的居民跪满了屋内。
清荷守在我的榻边,见我睁开眼,一时喜极而泣。
“圣女……圣女醒过来了。”
众人也都欢呼。
“感谢上苍,天山不能没有圣女!”
我抬起手,只觉浑身又好似充满了力量,诧异道。
“这是怎么回事?”
清荷端着一碗汤药喂我喝下,掩不住那喜悦。
“天山圣地里有一株回生花,将死之人在十二个时辰内吃下它,方可回生,而且身子比从前更为康健。”
“从前还以为这是传说,今日见圣女大好,才知这是真的。”
我活动了下身子,这才惊觉,身子确是更为灵气充沛。
“这个传说,我从前也有所耳闻,可天山圣地里遍地毒花,稍有不慎便会遭受毒液侵蚀,中毒而亡,之前有去采的人,一个接一个,全都无人生还。”
“这样的花,是从哪来的呢?”
清荷躲闪了下眼神,支支吾吾道。
“圣女还记不记得救过的那只白狼?”
“是它再一次显灵,采来回生花,救了圣女。”“圣女大病初愈,不宜思虑过多,快别想这些了。”
看着清荷飘忽不定的眼神,我顿时觉察出清荷在撒谎。
更何况连常人都做不到的事,白狼又如何能将那回生花平安带回。
但我一时头疼,便没有再细想更多。
那之后,我的身子大好,再不似从前隔三差五头疼脑热,天山也在我的带领下,越来越好。
沿途天山,少了穷匪恶民,外来之人可入天山,为这里引入更多可能。
只是我再未在天山,见过裴慕。
我以为见我身死,天山他再没有可留恋的地方,便离去了。
却不知天山圣地藏了一个秘密。
那儿立了一块碑,那碑经风吹雨雪,数百年无人知,只待下一个进入天山圣地的人,发现了这块碑。
上面刻着挽意之夫——裴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