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5.
踏上塞伦盖蒂草原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草原，蓝天，这里的主人是动物，是那些无法言说但震撼人心的自由灵魂。
我痴迷这里，甚至放弃了后面周游世界的计划。
这里没有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有扰乱人心的花花世界。
更让人心安的是，这里没有尚湄。
我不再患得患失，不再像个饥渴的旅人一样一定要从尚湄的身上汲取养分。
我更不需要无时无刻的去揣度尚湄行为背后的含义。
我轻松，自由，身上不再沉重。
我还加入了野生动物保护组织，成为了志愿者。
每天都很忙，忙到几乎快要忘了尚湄。
直到有人辗转给我传来消息，
尚湄出事了，公司出事了。
那天晚上我抽了一夜的烟，直到天微微亮起，桑娅掐灭我指缝间的烟头。
她柔声说：回去吧，我陪你回去。
我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带着她上了回国的飞机。
下飞机的时候，秘书看见我身边的桑娅怔了一下。
尚总在开董事会，嘱咐我直接带您到公司，这位女士我先帮她安排酒店吧。
我握住桑娅的手，不必了，她跟着我。
秘书为难的点了点头，在车上一言不发。
回到熟悉的公司大楼，诸多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我和桑娅的气质早已和这里精英忙碌的氛围格格不入。
是江助，他回来了！他怎么晒得更黑了。
尚总在开董事会，江助是特意回来帮尚总的吧，我就说他不能把尚总丢下！
江助身边的是他女朋友吧，江助都有女朋友了，可尚总......
别说了！
我和桑娅被带到了尚湄的办公室。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从桌上的文件数量能看出，尚湄一定忙得脚不沾地。
门外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很急促，听得出来她在跑。
老江！
尚湄出现在门口，声音充满了惊喜。
她眉间尽是疲惫，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只是那一丝笑容，在看到桑娅的一瞬间就收敛了起来。
尚湄的目光只在我和桑娅的身上转了一个来回，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她上位者的气息瞬间爆发，连下巴都不自觉的抬高。
江尚，怎么没有把你朋友安顿好，反而带到公司来了
她靠在办公桌前，抱着双臂用侵略的眼神打量桑娅。
我笑笑，不以为意跟尚湄介绍：
尚总，这是桑娅。
尚湄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眸光紧锁着我：
老江，你是故意把她带来，然后告诉我你在离开这段时间，给自己找了个女人
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我挑眉，她是这么想的
那她是想的有点多了。
尚总，你误会了，桑娅不适应这样的大城市，我怕别人安顿她，她不习惯。
而且有一点，桑娅不是我的女人......
见我这样说，尚湄一直冷冽的眉眼开始舒展。
可却在听到我后半句话的时候，神情彻底崩塌。
她是我的妻子。
6.
妻子尚湄咬着牙反问，你说她是你妻子
我点头，再次肯定了答案。
尚湄双眼瞬间猩红，她猛的转过身两步跨到桌子前，双手撑着办公桌。
我能感觉到她在压制怒火，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先让她出去。
我了解尚湄，我知道她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我朝桑娅使了个眼色，桑娅便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尚湄用遥控器把透明玻璃变成模糊。
然后走到我面前，眼中溢满了泪水。
尚湄
啪！
回答我的不是尚湄，而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尚湄这一巴掌用了全身的力量，她瘦弱的身板剧烈颤抖。
江尚，你个王八蛋！
我侧着头，嗤笑了一声。
尚湄能有什么力气，她的耳光对我来讲没有任何痛感。
我只是自嘲，也觉得她很讽刺。
她这是在意我的结婚了吗
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又不爱我。
对不起，婚礼我没去，但这个报仇是不是有点过了我开口。
她的眼泪滑落，语气颤抖：什么婚礼，什么狗屁婚礼。
她一拳打在我肩头：婚礼早就取消了，你这个王八蛋！
江尚，你说走就走，一去非洲就是几个月，谁也联系不到。
你知不知道我在非洲找了你三个月，非洲那么大，我根本找不到你。
结果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跟我说你结婚了你什么意思！
尚湄崩溃了。
她边说边哭，最后蹲在地上环抱住自己。
我取消婚礼去找你，你却结婚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她发泄。
说实话，听到她说取消婚礼的时候，我是惊讶的。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不结婚去找我。
可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还要结婚呢
她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这么委屈，是我造成的吗
我不理解。
我蹲下身把她扶起来，她想要扑进我怀里，却没想到我后退了一步。
她愣在原地：江尚，这是你的报复吗
我淡然一笑：尚湄，你为什么取消婚礼你不是很期待嫁给梁灿吗
因为我......她下了某种决心，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江尚，我爱的人是你啊！
我看着尚湄，我知道她正在期待这份爱的回应，就像以前的我一样。
她现在的眼神，她现在说的这句话，都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
甚至跟我幻想的样子一模一样。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可现在，我心里的身影早已经不是她了。
过去的十几年，我一直在等，在期待，可期待永远在落空。
每一次落空之后的心情就好像坠入深渊一样的大海。
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可怕的寂静。
那种感觉让人窒息，甚至让人活不下去。
我叹出一口气：可我不爱你了，尚湄，我已经不爱你了。
7.
我认识尚湄的时候，是在十五岁的时候。
尚湄无父无母，很小就自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
年纪轻轻敢去澳城，赚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她回来的时候在一街上遇见了我。
那时候我因为要换母亲欠下的债，在一家拳馆打杂。
拳馆为了招揽生意，在街上摆擂台赛。
我被人打的爬不起来，但不敢还手。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趴在地上，浑身疼的想死。
尚湄蹲在我面前，歪着头问我：要不要跟我走
当时所有人都在瞧不起这个年轻的姑娘，甚至对她推推搡搡。
我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碰过她的人都打了一遍。
最后尚湄替我还了债，把我带离了拳馆。
我们十五岁相遇，她用所有赚来的钱把我留在了身边。
从那以后，我就把自己的全部都当做是她的了。
她摆摊，我守护，她闹事，我打架。
她进商圈，前前后后遭了无数暗算，我保她平安。
无数次我为了她进医院，医生下病危通知书，都是她帮我签的字。
那个时候医生问她是我什么人。
她说她是我媳妇。
十五年，我爱她十五年。
有多少人能相互依靠，相互扶持十五年
我坚信我和她的感情无坚不摧，我对我们的未来充满自信。
可尚湄呢
她从来只说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她说我对她来说很重要，却拒绝我每一次的告白。
她说她永远都不结婚，她对婚姻失望至极。
我便打算好了只要能作为爱人在她身边守护她，就够了。
可她却一次次玩弄我的感情，最后要嫁给别人。
爱意不是突然消失的。
爱意是在一次次失望中渐渐消磨的。
在我选择彻底离开尚湄的那一刻，爱意就不复存在了。
哪怕现在，尚湄说她爱我，我也只是觉得，太晚了，我早就不想要了。
尚湄是哭着让我滚出办公室的。
我出来的时候，桑娅正在和其他员工展示那只她亲自救助的非洲狮。
她笑着和城市里的人们谈论着草原的蓝天和动物。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跟我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一样。
见我出来，她欢快的和他们告别。
然后小跑到我面前，我在给他们看盖塔，他们可喜欢了！
我朝她笑着，在众人的目光中牵着她走出了公司。
桑娅是中非混血，她父亲是野生动物研究工作者，迎娶了一个当地姑娘。
她从小就跟着父亲在非洲草原上奔跑，她热爱草原和自由。
她和尚湄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她让我看到了对生活的希望，甚至是让我燃起了活下去的勇气。
我带桑娅回到了曾经的家。
家里很干净，一尘不染。
秘书说是尚湄一直在让人打扫，说她一直在等我回来。
我看着桑娅，只想能快点结束眼前的一切，然后回到草原，去看桑娅的盖塔。
8.
公司确实出了不小的问题。
从秘书的报告里我得知，尚湄之前坚持做的一个项目被相关部门监察。
现在正处于停滞的状态。
尚湄在那上面投了很多的心血和金钱。
现在项目停滞，股东们都开始过问尚湄的决定。
放弃，还是坚持。
尚湄当然是要坚持，但坚持，就意味着大把的赔钱。
她却执拗着不肯放弃。
我把股权转让同意书放在她面前，她翻了两页就扔了出去。
我又捡回来，放在桌上。
她不耐烦：你到底要干嘛
我看着她焦头烂额的样子，低声说：这些股份你拿去，那些股东也不敢再质疑你什么了。
虽然你一直有决策权，但有些大股东也总仗着自己是原始股东，总是掣肘。
我的股份给你，你在公司占比就不仅仅只是比他们高一点了，你也能少些麻烦。
尚湄抿了抿唇：你只要站在我身边，有没有股份都是一样的。
我摇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尚湄加大了声调，江尚，你不就是还要走吗，所以把股份给我，让我自己去面对他们。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了十五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没有结婚，你为什么还要走
我叹了一口气，决定和她再好好谈一谈。
尚湄，我离了你，其实活不下去。
我低声开口，尚湄怔了一下，眼眶开始发红。
我继续说道：十五年了，从你救了我那一刻开始，我就把一整颗心放在了你的身上。
所以当我决定离开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是活不下去的。
我在非洲，好像是自由了，好像是轻松了，可其实我没有任何指望，也没什么对未来的期望。
尚湄说：那现在我们......
我示意她不要打断我，她收回了要说的话。
我去做志愿者保护野生动物，遇到了桑娅。
我们一起在草原观察那些生物，一起救助活不下去非洲狮，我发现她永远充满活力，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
有一次，我们在深夜发现一只母狮难产，因为她太危险，我们不能贸然插手，可小狮子一直卡着半个身子，母狮难受的呜咽。
我们只能壮着胆子去救助他们，你知道吗尚湄，那次如果不是桑娅，我的头就会被那只敏感的母狮直接咬掉。
尚湄惊诧的倒吸一口气，捂着嘴巴。
我说：劫后余生之后，我感觉自己变了。
我看桑娅的心情也变了，后来还有一次，我被毒蛇咬伤，桑娅不管不顾的用嘴帮我吸蛇毒，我们两个一起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后来我们相爱，在星空下互定终身，其实那个时候我有想到你。
我想，我现在很幸福，希望你也能幸福。
尚湄，别再执着那个项目了，我们都该往前看了。
尚湄坚持继续的那个项目，是曾经我们一起许下的建造游乐园的愿望。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没钱去迪士尼。
所以我们约定，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游乐园。
尚湄执念到现在，其实早该放弃了。
没有投资回报，只会让自己付出的更多，最后血本无归。
这样的项目没有存在的必要。
同理，我和尚湄错开时间的爱情，也没必要执念。
9.
尚湄最终还是签了股权转让同意书。
她不同意停滞游乐园项目。
她在董事会上一票否决了所有股东的异议。
就在她忙着开会的时候，我带着桑娅逛了逛这座城市。
我们去吃了很多美食，去看了华丽的夜景。
但抬头看不见星星的天空，桑娅嗤之以鼻。
我揉了揉她杂乱的脑袋，答应她所有事情结束以后，立马回去。
就在这时秘书打来电话，说尚湄喝醉了，只要我过去。
桑娅是个通透的女孩，她大方的让我赶紧去。
毕竟不是三年五年，是十五年。
我们就算不是恋人，也是家人的羁绊。
我吻了吻妻子的眉心，把她送回了家。
然后赶到酒馆，看见了正在发疯的尚湄。
尚湄，回家了。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话，尚湄忽然哭着笑了。
江尚，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抬眼看了下秘书和酒馆老板，没有回答，直接把她扛起来塞进了车里。
好不容易回了家，尚湄从后面搂住我的腰，紧紧勒住。
江尚，我错了。
都是我的错，十五年我都没有看清自己的心，让你绝望的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这次我绝对不会辜负你了。
我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忘了我的，求你，别离开我。
她把脸埋进我的后背，没一会，后背的衣服就湿润了。
我知道尚湄是放弃了引以为傲的自尊来求我留下。
可这样迟，又有什么用呢。
我爱的桑娅还在家里等着我，我的心早已经没有了对尚湄的爱情。
我拉开环在腰间的手臂，转身拉开和尚湄的距离。
我们早就结束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尚湄一直摇头：没结束！我们不能结束！
尚湄，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你明明可以去爱别人，为什么非得抓着我不放
我把曾经的十五年都给了你，还不够吗
不够！尚湄怒吼，江尚，你的名字还是我姓，你怎么可以爱上别人，你怎么可以娶别的女人！
我冷着嗓子说道：但是我够了。
尚湄紧闭着嘴，眼泪漱漱而下，却不哭出声。
我爱我的妻子，你只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们不合适，我也不再喜欢你这个类型了。
曾经她说出的那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尚湄太贪心了。
我们有十五年的时间去相爱，但她不去思考她到底爱谁。
她挥霍了我的爱，现在又想要回来。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也不会有人，一直在原地等她。
我准备离开尚湄家的时候，梁灿刚好开门走了进来。
以前也正好是在这个地方，他说他可以代替我在尚湄心中的位置。
可现在，他却换了一副神情。
10.
看着梁灿，我突然意识到了尚湄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他跟年轻的我很像，倔强，敏感，不服输。
他知道尚湄一直爱的是我，所以一直以来他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利用他自身的优势，把我从尚湄的心里踢出去。
但很遗憾，他越在她身边，尚湄越能想起我。
婚礼那天，他穿着得体的西装站在舞台尽头处等她。
灯光下，尚湄恍惚了。
因为她好像看见了是我在捧着鲜花，等待着她成为我的妻子。
那个场景真是又虚幻。
她想起了曾经她说她是我媳妇，她想起了她想要赚钱的目标，就是让我和她有个家。
但我走了，没有留下任何消息，消失了。
尚湄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所以当场取消了婚礼。
她觉得这样不对，一切都不对。
她意识到那个人不应该是别人，应该就是我才对。
所以她找我，等我，求我别离开她。
梁灿和我说起这些时候，脸上都是自嘲的笑。
我怎么都比不过你，我只会装可怜，耍心机的栽赃你。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我还能像现在这样赖着她，也是因为她像透过我看到你。
可笑吧，我还挑衅你。
其实他和尚湄一样，也是一直在困住自己。
也许在局外人的眼里，当初的我也是这样，但索性，我被救了出来。
尚湄在公司的危机解除的第二天。
我就订了回非洲的机票。
桑娅高兴的在家里转圈，她说盖塔一定会想她了。
盖塔是那只我差点被母狮咬掉脑袋的难产幼崽。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很遗憾它大脑缺氧了太久，导致下半身瘫痪，只有两个前爪是好的。
这样的幼崽根本无法在草原活下去。
所以我们把它养在了野生动物保护基地。
桑娅亲自照顾它长大，看着它匍匐着两个前爪还努力喝奶，大口吃肉。
我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在很多事情面前，生命才是最宝贵的。
这也是桑娅交给我的道理。
她从狮子口中救下我的时候，看出来我不想活下去的心情。
那之后，她就一直在救赎我。
在上飞机之前，桑娅问我会不会后悔。
我抱着妻子：曾经的十五年，我不后悔。
现在，我更不会后悔了，桑娅，我爱你。
11.
就在要上飞机的时候，尚湄给我发了信息。
‘江尚，求你再等我一下。’
‘我还有话没跟你说，你在等我一下，求你。’
我没有回复，她又直接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哽咽着：老江，你就不能等我一下吗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我低声回答：不了，我们各自安好就好。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非洲的具体位置，我能不能去看你
我想了片刻，尚湄，别来找我了。
我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安检......
我听到了最后一声尚湄大哭的声音。
但我的内心早已经毫无波澜。
我已经从执念的沼泽里爬了出来。
虽然我来时的路上浑身泥泞，压抑沉重。
但随着雨水的冲刷，我已一身轻松。
前方等着我的是广袤无边的草原，是星罗密布的夜空，还有救赎我生命的爱人。
我已重生，不念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