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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这件事翻篇后,我们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两样。每天中午我会抽空给岑舫送饭,然后在公司翻一翻账目,晚上陪他一起下班。
一起去逛超市,或者在海边散步,我以为日子会继续这样过下去。
可是岑舫突然忙了起来,中午不让我给他送饭,晚上也总说加班,不回来住了。
我心里有些不安,直到那天,岑舫他妈给我打来电话,我的怀疑与不安得到了印证。
她说:心心啊,你们结婚七年了,阿舫今年也三十多了,没个孩子这也不行啊!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正欲答话,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愣在了那里。
她说:小茜她......怀孕了,孩子是阿舫的。
挂断电话后,我意识恍惚地躺在沙发里,用最后一丝力气给岑舫发去我之前赌气时签好的离婚协议书和一张B超单。
房子很大,可是太空太空了。
空到我随便说一句话,都能听到回音。
原来岑舫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如坠冰窖。
今天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我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的。
该如何形容这一刻我的感受呢我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十六岁生日那天被砸在地上的碎瓷片,再一次深深扎进了我心里。只是这一次,相较之前,更深,也更痛。
走了这么远的路,走到今天,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硬,能扛过世间的所有苦与痛。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所信任交付的软肋仍然被一击必中。
我以为熬过了那段黑暗压抑的日子,我再也不会被任何情绪拉入无尽深渊。原来爬了那么久,我还是没爬出那座山。
情绪崩溃,攥着那张今天刚检查完的B超单,我无声地落泪。
7.
晚上雨下得很大,喝得烂醉的岑舫被秘书送了回来。
我眼神放空的坐在沙发的一头,岑舫吐了几次发现我无动于衷。
他醉眼朦胧地念叨:茜茜,还是你好。
这句话好像是打破静止时空的一句魔咒,我站起身,冷笑道:是吗。
岑舫好像酒醒了三分,站了起来,拿起外套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我捏紧拳头,忍无可忍地怒骂道:岑舫,你到底有没有心你拿我当什么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对我有过真心吗
不等我说完,岑舫的电话响了。
他在我面前旁若无人的接了起来,我听到电话那头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她说,阿舫,今天你还回家吗我给咱们新买的盆栽浇了水哦
回家,我突然好像浑身的力气被抽干,原来他早已经和别人有了新的家。
岑舫压下刚因我而起的烦躁,声音温柔道:你先睡,不用等我。
我猛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岑舫的脚边,岑舫皱眉看向我:江明心,你犯什么神经病,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像个不讲道理的疯婆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明知我的来时路,却依然对我说出了这样刺痛的话。
我浑身颤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被欺骗,让我再也无法压抑怒火,两步冲上前使劲甩了岑舫一个巴掌,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当下岑舫脸上便出现一个深深的红色巴掌印。
他似乎没想到我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我根本不解气。
不等他说话,我抬起手,正准备落下第二下,岑舫目光狠厉地猛然甩开我,我毫无防备,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摔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肚子撞到了矮几尖锐的角,一股钻心地痛意传来,而岑舫视若无睹,咬牙切齿地指着我说道:江明心,适可而止,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蚀骨地痛意充斥了我全身,我颤抖着手摸向地上流出的一大摊鲜红血迹,嘴唇发白,可是这样剧烈地痛感让我完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我环顾了四周,看到了料理台上的手机,慢慢从地上爬过去,几步之遥,却已经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使劲撑起身子够到手机,手指颤抖地拨出了医院的急救电话。
8.
这一觉睡得太长太长,疲惫地我不想睁眼。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像走马灯一样把这三十年的人生一帧一帧回放了一遍,最后一帧停留在岑舫决绝的背影。
我紧闭着眼,眼角溢出一行泪。
突然感觉脸上有一双温热的手在为我擦拭眼泪,我缓缓睁开眼,入目是我妈通红的双眼,她声音哽咽:妮啊,你受苦了。这些年妈对不起你,过得不开心就回来,妈养你。
决堤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过往种种都涌了上来,我崩溃地大哭出声,声音绝望痛苦地像一只失孤的悲雁。
孩子没了,而我今后也很难有孕。后来岑舫来过很多次,都被我妈骂了出去。
过往的诸多苦难我都一一咽下,可是年龄越长我心越软。
这些年来我妈变化很大,她开始和朋友一起出去旅行,报班学习插花,整个人的戾气慢慢变少,也在不断地试图和我缓和关系。
东亚母女的亲缘关系总是这样紧密而矛盾的,爱也是苦乐交织的。
争吵与流泪,漫长的对峙,倔强执拗的闭口不言。
许多人还没学会如何正确地去表达情感,我们总是以生硬的话语和面庞表达着晦涩的爱,于是我们在尖锐与刺痛中相互拥抱。
而那些不曾被宣之于口的爱,从未在疼痛中被瓦解。
9.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我妈收拾好了我的东西,准备出病房的时候,岑舫来了。
短短两周,岑舫好像憔悴了很多,眼睛里都是血丝,一向注意仪表的他居然冒出了许多泛青的胡茬。
我正欲抬步离开,岑舫重重地跪了下来,我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走了出去。
岑舫嘴唇颤抖,伸手握住我冰凉的手,声音嘶哑:心心,对不起,我真不是个东西,那天我不该跟你动手,我不知道会摔到你,我......我,岑舫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狠狠地打起了自己耳光。
我目光冷淡地看着岑舫跪在那里痛哭流涕。
他狠狠地往自己的脸上甩耳光,向我忏悔。
我语气平静:你知道吗,这是我们盼了那么久的,第一个孩子。
岑舫痛苦地捂着脸崩溃大哭。
我接着道:从前我总觉得放不下你,觉得无论如何你或许还是爱我的。可是那天晚上,我流了很多很多血,很疼很疼,躺在那里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了。
还有,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说完我转身走了,决绝地就像来时那样。
或许那时年纪小,或许那年情意浓,总觉得只要有爱就不怕。
可是躺在血泊里的那一刻,我恍惚间看到十七岁的岑舫站在那里,笑眯眯地对我说,心心,别原谅他。
人的情感寄托可以是任何东西,唯独不可以是人。
从那过后,我时刻告诫自己,一定要警惕破窗效应,不再和任何一个人诉说我的过往。
网上这段时间有一句很火的话,反正结果都一样。
是啊,相爱过又如何,一样抵不过时间和新鲜感,我们都要向前看,反正结果都一样。
岑舫番外1
岑舫喝得烂醉,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漆黑一片。
再也不会有人无论多晚都在客厅等他,为他熬解酒汤。
再也不会有人在他应酬后心疼地说他太辛苦了。
岑舫一寸一寸地看过去,壁橱旁的摆件、冰箱上的便签、露台上枯萎的水仙......
她走了,可是她留下的这些生活痕迹让他感受到了后知后觉的彻骨痛意。
路过江明心悄悄布置的婴儿房,看到床上的那件小衣服,他心中一片刺痛。
他已经想到了她一个人逛母婴用品店选婴儿用品的样子,和抱着那件小婴儿服时眼底溢出的幸福。
最后,他来到了他们的卧室,曾经梳妆台上摆满了那些瓶瓶罐罐,衣橱里的衣服也总是色彩各异,可是现在只剩空荡荡的一片。
他拉开了江明心的储物柜,在一张被撕碎的合照下面,压着一本日记。
看着合照上两个人之间的裂缝,岑舫慢慢拿起了那本日记。
翻开第一页,上面江明心的字迹还显得有些稚嫩,和现在的笔迹大不相同。
她写:阿舫已经去加州一个月了,今天下班路过宠物店,又看到了我们喜欢的那只小萨摩耶,它好像要被人买走了......但是没关系,可能它和我们没缘分嘛!距离阿舫回来还有一年临十一个月,想你。
岑舫眼眶早已泛红,轻轻抚过这些字迹,颤抖着手翻到下一页。
从加州回来后,我有点不开心。阿舫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他们一起看书,一起逛街,一起吃饭,阿舫说他们只是朋友,但是我有点介意,这些事明明过去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的。
我和岑舫断联了。他已经去加州一年多了,我们之间......就这样了吗。我不知道。
阿舫回国了,我们和好了。他来找我的那天,买了好大一捧水仙花,嘻嘻,他还记得我最喜欢水仙!
因为要自己创业,阿舫和家里闹得很僵。我把这些年兼职和上班攒的钱都给阿舫拿去创业了,钱没了可以再赚,少年心气没了可就再难找回来啦!
公司成立了!我很开心,今天喝了很多酒,最后我和阿舫抱在一起哭了。这一路走来,真的太不容易了。为了签下一单,我和阿舫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产品推出前期,因为资金不足,雇不起更多的员工,于是我熬夜学了生产线的一系列操作技术和理论,在生产车间住了一个多月。一开始我们只能租起二十平的一居室,每天为了省钱挤三个小时的地铁。时间过得好快呀,今年我们已经提车了,也住进了新房子。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对吧阿舫!
我们结婚了!虽然阿舫爸妈对我一直有点意见,但还好今天婚礼他们也来了。十年,好像一场大梦呀,梦醒了,我年少时爱的人现在是我的枕边人。诗雅跟我说,今天早上阿舫抱着我从婚车上下来的时候,可神气了!哈哈,这是不是就是娶了心爱的人就像打了胜仗
岑舫读到这里,早已经泪如雨下,他瘫坐在地上,蜷缩在床边。
他回想起他们结婚那天,前一晚他兴奋的睡不着,凌晨早早就起来准备。
那天心心很美,在漫天的花瓣雨里,岑舫掀起了她的头纱,他看到江明心羞怯的笑,和水盈盈的眼睛,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于是他低头轻轻在江明心额头印下一吻。
岑舫很久没回家了,我知道他和杨一茜一直没断了联系。我决定今晚和他谈谈,再给他一次机会。
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昨天我去医院检查,我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今天等岑舫回来,我要给他个惊喜!
岑舫没回家,他说杨一茜摔伤了腿,他在医院陪床。饭菜冷了,我一个人吃了几口蛋糕。我今天失眠了。
妈说杨一茜怀孕了。
翻过之后就是最后一页,这页的字迹有些轻,被眼泪一晕,便有些看不清了。
十七岁那年我们偷偷去了西藏,有点遗憾,我们在布达拉宫前的那张合照,有一次吵架被我撕掉了。回来的火车上,泡面味和脚臭味熏得我睡不着,你把我抱在怀里,跟我说等我们经济独立了,要趟趟坐飞机。我说以后想在大理定居,抬头就能看到雪山和洱海,但是直到我们离婚,也没有一起去过。
岑舫抱着日记失声痛哭,她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唯独落下了一本日记。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紧紧地抱着怀里这本日记。
江明心番外1
身体恢复后,我打算定居大理了。
坐在去机场的巴士上,司机开的车载电台随机播放到了徐誉滕的《做我老婆好不好》,前奏刚响起来,我不禁怔愣片刻。
我想起来我们买到第一台车的那天,天气很好,赶上了一场特别美的日落。他放着徐誉滕的专辑,正好播到这首歌,于是他跟着大声唱起来,我笑红了脸。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该往哪走,留在我身边做我老婆好不好......
我侧过脸看着窗外飞速倒带的风景,眼眶有些发烫。
等绿灯的空档,他突然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我,心心,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
我眼眶湿润,狠狠地点着头,于是在日落与人潮里,我们紧密相拥。
姑娘!姑娘到啦!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我去给您拿行李箱。
我回过神,抹了把脸,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后来和朋友聊天说起我和他十三年的感情,我抿了口茶,淡淡笑道:没什么好意难平的,缘分这个东西,在两个人相遇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后面的,都是良心。
原来释然是这样一种感觉,我终于走出了困住我的那个雨季。
我不想再为一个人患得患失,不断地隐忍与让步。把时间与耐心都留给自己,我会慢慢痊愈。
对了,忘了说,现在我在大理开了一家客栈和小酒馆,养了一只萨摩耶,脾气特别爆,所以我给它取名叫爆爆。
洱海很美,雪山也是。
岑舫番外2:
我和杨一茜彻底划清了关系,我们没有发生关系,她也没有怀孕,她那么说是为了刺激江明心。
离婚后,我偷偷去看过江明心很多次。
我永远记着那天,酒瓶碰撞的喧嚣声中,隔着熙攘的人群,我们对望。
她握着话筒,眼神却那么淡漠,那双曾经满是笑意的眼睛不再对我绽放。
低哑轻灵的声音浅唱低吟着,如果你真的懂唯一的定义......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我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这十三年。
我们曾经是很合拍的恋人,是我,败给了不坚定,败给了时间带来的新鲜感。是我,没有分寸感和界限感。也是我,行差就错不知满足,才和她渐行渐远。
不知不觉间,我们之间已经永远隔着一个杨一茜。
而我也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江明心番外2:
搬来大理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以前了。
今天梦醒后,我不禁有些惘然。
梦里我回到了高二那年,燥热的夏天里,知了叫个没完。
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笑吟吟地向我走来,微风带着青草的香味,轻轻吹鼓了少年的衣摆,他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我,江明心,我带你去看烟花,你别不开心
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像过去一样满心欢喜地向他跑去。
我转身向与他来时相背的方向走去,一次头也没有回。
我说:这一次,我想给自己放一场烟花。
梦醒了,我有些失神,楼下的酒馆传来忽远忽近的歌声,手边有一阵毛茸茸的触感,我低头一看,是爆爆。
它眨巴着眼睛看着我,爪子轻轻搭在我的手心里,我心中柔软一片,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
门外传来诗雅的吆喝声:心心!别睡啦!快来快来!我们要放烟花啦!
话音刚落,窗外炸开一片绚烂的烟花,爆爆兴奋地叫着,我转头看去,玻璃窗倒映着我和爆爆的影子,楼下熙攘的人群都在抬头看这场盛大的烟花。
南来北往多少人,心中又藏着怎样的故事,不得而知。
爆爆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我,我笑着向外走去。
十七岁的那场烟花已经过去很久,而十几年后的这场烟花,在我心里早已有不一样的意义。
这是,我放给自己的一场烟花。
最后,希望我们都能在声色犬马的世界里勇做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