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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永昌帝挥挥手,叫汪公公、青霭都退下,然后他离席绕到儿子的轮椅后头,细细打量那两个沾了一层薄灰的紫檀色的金料大轮,关心道:“新轮椅好用吗?”

    赵璲偏头去看父皇的衣摆,以示恭敬:“好用,推起来比木轮方便省力。宫里那些门槛台阶,儿臣不知该如何向父皇言谢。”

    永昌帝一把将儿子的脑袋转过去,冷静片刻,笑道:“谢什么谢,改几个门槛才用多少银子,朕年年给你们兄弟五千两的爵禄,还花上万两的聘礼给你们娶媳妇,也没见你们谁来跟朕道过谢。”

    不等儿子回话,永昌帝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儿子的金料大轮上抹了一下,看着指腹上的灰,永昌帝摇头道:“兵器坊当的什么差,这个颜色的大轮干干净净摆着好看,在地上一滚就脏了,还是用金黄色的轮子吧,配金丝楠木的椅身,那颜色耐脏。”

    紫檀色的金料轮子比紫檀木更光泽,却更容易显灰。

    “朕叫库房专门拨你一批金丝楠木,该用就用,别瞎跟朕客气。”

    赵璲:“谢父皇。”

    永昌帝将儿子推到棋桌前,知道儿子不爱说话,这回永昌帝提前准备好了棋盘。

    下上棋了,父子俩都没再提那一路的门槛,永昌帝对着棋盘问:“公房修好了?”

    赵璲:“是,父皇拨给儿臣的屋子地方宽阔,儿臣改成了内外两间。”

    永昌帝一脸意外:“这么大啊?朕也是听严纶说的,没去看过,不过给你就是给你了,随你怎么改。”

    父皇不肯承认,赵璲只能沉默。

    永昌帝:“既然修好了,是明日就过去,还是再多陪陪你媳妇?”

    赵璲:“儿臣想明日就过来。”

    他已经陪了王妃半年,因为闲暇太多才会日夜不分地勤于房.事,甚至还因此在王妃那里落了个贪色的误会,早些当差,既能施展自己所学,又能让王妃认识到他根本不是那样贪的王爷。

    永昌帝:“行,那明早的朝会你也来吧,包括以后的大小朝会,严纶那几个六十多岁的老臣都能起得来,你年纪轻轻的,没道理还要睡懒觉。”

    老大、老三有上朝听政的资格,老二就也有。

    他做父皇的先把老二可以参加朝会的事定下来,将来新帝登基,才会继续把老二当正常的亲王看与用。

    赵璲握着掌心的棋子,看眼对面父皇的手,道:“父皇,儿臣只想集中精力做好工部的差事,朝会”

    永昌帝抬起头,盯着儿子道:“你想偷懒?大殿前的台阶朕都给你铺好了,你却不来,那些官员岂不是要议论朕乱花银子?”

    赵璲:“”

    永昌帝:“光银子还是小事,朝会议事关系着整个大齐朝的吏治、民生、军防,你身为大齐朝的亲王,怎能置身事外?朕明告诉你,朕在位的时候你要参加朝会,朕不在了你还得参加,朕还指望你去辅佐新帝,免得他被臣子们糊弄了,毁掉朕与先皇操劳两代才开创的中兴之局。”

    老二腿不废,他便是未来的新帝,兄弟们都得听他的。

    老二腿废了,又是这种不争不抢的性子,他对新帝再无威胁,新帝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重用老二。

    将来传接帝位时,永昌帝会嘱咐他选出来的新帝用好老二,此时,他则要让老二立起一颗当仁不让、竭尽所能辅佐新帝之忠心,而不是害怕被兄弟们嫉妒才能便一辈子躲在工部做个只出力不出头的、任凭新帝走上歧路的甩手王爷。

    永昌帝龙眸生威地盯着轮椅上的儿子。

    赵璲与父皇对视片刻,垂眸道:“父皇放心,儿臣没想过要置身事外。”

    他只是不想太出头招惹麻烦,但真到了关系江山社稷需要他开口的时候,赵璲绝不会回避。

    .

    下完棋赵璲就出宫了,婉拒了父皇的午膳邀请。

    姚黄来前头接惠王爷,得知惠王爷明天就要当差,且寅正时分就得起来进宫等候早朝,姚黄竟不知该恭喜惠王爷得偿所愿终于有事可做了,还是心疼他一大早黑漆漆的就得爬出温暖的被窝。

    无论前面逢五逢十的规矩,还是姚黄新提出的逢三六九同.房的规矩,因为王妃的胆大,这规矩夫妻俩一直都没有太严格地执行,而今日是初十,一个惠王爷既可以按照旧规陪王妃同眠也可以按照新规自己在前院睡的尴尬日子。

    晚饭后,姚黄体贴地主动道:“既然明早王爷要早起,今晚我就不缠着王爷了。”

    免去从后院回到前院的路,王爷可以多睡上一盏茶的功夫。

    惠王爷本就想洗清“贪色”的污名,自然愿意配合。

    天越来越短,姚黄披着笼罩下来的夜色回了后院,洗漱后对今晚守夜的春燕道:“明早寅正时分叫我。”

    姚黄做不到每次惠王爷去上朝她都要跟着早起送他,但第一次是特别的,她愿意辛苦这一次。

    王爷不在,天黑也没什么消遣,不到戌时姚黄就躺床上睡了。

    可能是心里装着要送王爷的事,第二天姚黄竟然在春燕过来叫她之前就醒了,窗外黑漆漆的,刮着醒神的小寒风,姚黄没有梳头也没有打扮,穿好外裳裹好长达脚踝的长长斗篷,兜帽也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在外。

    她坐在次间临窗的榻上,让春燕去听前面的动静,等惠王爷洗漱完毕要出发了,姚黄才小跑着追了过去,顺利在惠王爷离开明安堂前将人拦住。

    青霭推轮椅,飞泉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灯笼照不到的地方还是一片漆黑。

    等王妃跑近了,主仆三人才看清王妃从头藏到脚的身影。

    青霭将轮椅转了个方向。

    赵璲看着停在面前的王妃,听着她微微的喘息,问:“起来做何?”他没想过要王妃送。

    姚黄笑道:“送王爷啊,就送这一次,王爷别多想,天天送我可起不来。”

    赵璲沉默。

    早朝要紧,姚黄接过轮椅就推着惠王爷往外走了,青霭飞泉都在旁边,夫妻俩没说什么,昏暗中只有三道脚步声,夹杂着紫檀轮椅金料大轮碾压石板路的轻微声响。

    邓师傅已经在赶制金丝楠木的轮椅了,只是还没做好,越精美的轮椅越费功夫。

    看着惠王爷被推上马车,姚黄仰头朝他笑笑,在马车离开前跑回了王府里面。

    赵璲能听见王妃的脚步声,想象着她脱掉斗篷一头钻回温暖被窝的画面,赵璲朝前道:“出发吧。”

    皇城的端门已经开了,文武官员正陆续往里面走。

    惠王爷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宫人提着的灯笼光线昏暗,离得远谁也辨认不出谁,只有惠王爷的轮椅最为醒目。

    “拜见惠王。”

    “免礼。”

    在几个官员的同行下,青霭推着惠王爷来到了大殿外、汉白玉的高阶之下。

    康王永远都是来得最早的那几个官员之一,黑漆漆冷飕飕的,起大早的官员都在犯困,没有谁想寒暄。

    康王又站在最前头,直到身后有人喊“拜见惠王”,康王才猛地转身。

    看清二弟,康王又惊又喜,大步走过来,熟练地赶走青霭接过轮椅:“在外候着,以后朝会我推你们爷进出。”

    青霭心想,您最好记住了,可别退朝的时候把我们王爷孤零零落在里头。

    差一刻钟卯时,所有官员到齐,宫人打开大殿正门,官员们按照朝会的站位有序走上汉白玉高阶。

    左侧,康王推着惠王走在最前面,庆王紧随其后。

    因为三王都走了坡道,后面的文官只好也跟了过来,右边的武官们见了,匆匆也改路右边的坡道。

    大殿内灯光如昼逸散而出,这时前排的官员们才真正看清惠王爷的新轮椅,那两只紫檀色的金料大轮即使沾了一层浮灰,亦有亮芒闪现,一如灯光下惠王爷美玉无瑕的侧脸。

    永昌三十年初冬,因双腿落残幽居一年有余的皇二子惠王再度登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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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早朝,永昌帝坐进龙椅后,先宣布惠王终于养好所有腿伤可以复出当差了,于是他给惠王安排了工部协办一职,同康王、庆王一样,协办官职虽低,但永昌帝特赐惠王参加今后所有朝会的资格。

    言外之意,惠王虽然废了腿,但永昌帝从来没想过要惠王在家养老,只是碍于惠王之前没能完全恢复,才一直耽误到现在。

    群臣配合地向惠王爷贺喜身体安康。

    赵璲颔首,道以后同为朝廷效力,宫里遇上无需多礼。

    说完此事,朝会正式开始。

    毕竟是惠王爷受伤后第一次上朝,官员们多少都留意着轮椅上惠王爷的背影或侧影,然后他们就发现,如今的惠王爷跟之前的惠王爷除了从站姿变成了坐姿,别的方面并无太大区别,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只有哪个大臣或皇上提到他了,惠王爷才会开口说上两句。

    永昌帝喜欢在朝会上朝询问皇子们对某件政事的看法,今早还是三个皇子分别都问了一次。

    康王答得中规中矩,宁可不挨夸也不要答错挨骂。

    惠王一语中的,但因为他的表情过于淡然反倒让永昌帝没法多夸什么,显得他没见过能臣干吏一样。

    庆王舌灿莲花,看似分析得很精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细细一品就发现他这话说不说都没太大区别。

    一个时辰后,没有官员再奏事,汪公公宣布散朝。

    永昌帝先走,临走前扫了眼站在老二轮椅外侧的康王,不用想也知道老二是老大推进来的,可别忘了再帮忙推出去。

    康王倒是没有忘,但他恭送父皇的姿势太虔诚了,导致他想起要去推二弟时,老三竟然一个跨步,提前握住了轮椅后面的把手。

    康王目光一变。

    庆王笑道:“大哥歇歇,该我做弟弟的照顾二哥一次了。”

    康王不悦道:“你从小就不会照顾人,还是给我吧,等会儿下台阶的时候我怕你握不牢。”

    说着,他就要来抢轮椅。

    庆王避开他的手,径自推着轮椅往外走,康王见两位宰相、六位尚书以及武官那边的几位国公侯爷都看了过来,顾及着皇长子的威严,没再去跟老三抢。

    赵璲只是一副淡然模样。

    青霭就候在大殿之外,见到庆王推了自家王爷出来,青霭立即上前要接管轮椅。

    庆王随口道:“让开。”

    赵璲:“让青霭来吧。”

    庆王看向大殿正前方的两条斜伸下去的坡道,一边照旧握着轮椅,一边用受伤的语气道:“二哥信得过大哥,却担心我会笨手笨脚摔了你吗?”

    赵璲:“大哥三弟盛情,我心领了,为免大哥三弟再因照顾我起分歧,今后我在宫中行走都让青霭他们伺候便可,还望大哥三弟体谅。”

    话说到这个份上,庆王终于松了手。

    青霭低着头绕到轮椅后面,请康王先行。

    康王为长,只好走在前面,余光瞥见青霭推着二弟往右边的坡道去了,康王便也来了这边,再在轮椅开始下行时,伸手握住轮椅椅靠一侧,免得轮椅冲太快飞出去。

    然而坡道上特意修了一条条棱牙,无论轮椅还是推轮椅的人行进都会受阻,除非青霭突然晕倒,他便绝无可能失手。

    为了保证身体平衡,赵璲双手分别握着旁边的扶手,一眼都没往旁边看。

    下了台阶,康王、庆王再次一左一右地守在了轮椅两侧。

    出了内城的承天门,康王、庆王要去户部、礼部都得沿着大道往南走,惠王要去工部却可以在旁边的宗正司这里往东拐。

    赵璲让青霭停下,同两个兄弟道别。

    康王面露意外,庆王似笑非笑:“二哥跟以前一样,还是这么喜欢清静。”

    赵璲默认,示意青霭往东走。

    后面的工部尚书严纶见了,加快脚步追上惠王爷的轮椅,他追了,两位工部侍郎以及几位工部郎中都追了上来,不管心里支持哪位王爷,这种表面上的敬重都得给惠王。

    轮椅上的惠王殿下就带着一串人在一片沉默的脚步声中来到了工部。

    严纶请惠王爷稍等,他对着各处值房连喊几声,把所有没资格上朝的低阶官员以及小吏都叫了出来,按照所属司房让他们以官职高低的顺序自己上前给惠王爷行礼。

    这样,惠王爷或许记不住所有官员的名字与脸,却能大致清楚工部里面下分了哪几个司、库、所,每处都具体兼管着哪些差事。

    介绍完了,严纶询问惠王爷:“每月逢一早上、逢五早上下官都会召集两位侍郎、各司郎中、员外郎、主事开一次晨议,分派新差或汇禀手头现有工事的进展,王爷要来听听吗?”

    赵璲点头。

    严纶便引路前往他的值房。

    惠王爷初来乍到,旁听便好,听着听着,惠王爷发现无论哪位郎中或主事说完,严纶总结的时候都会强调一件事:跟户部要银子太难了!

    晨议结束,严纶让其他官员先走,神色恭敬地留下惠王爷,请示道:“王爷准备先接管哪个司的工事?”

    工部主要分了四个大司,分管宫室官衙修建、各种官用器物制造、水利桥梁河道等工事以及陵寝修缮工匠选用等,但无论哪个司领什么工事,都得跟银款预估、稽核以及收发打交道,最终也得跟户部打交道,甚至来一场三催三拒的口诛笔伐。

    严纶期待地看着惠王爷,并做好了惠王爷头绪纷杂由他给惠王爷推荐一个大工事的准备。

    稍顷,惠王爷开口了:“我先熟悉工部做事的流程,你让人将去年各司各处已经完工入库且近期不会调用的工事营造卷宗包括账目核算送去我的公房,待我全部阅览一遍,我再找你。”

    严纶:“去年入库的所有卷宗?”

    赵璲:“是。”

    严纶:“那可太多了,王爷可能到年前都看不完啊。”

    赵璲:“本王不急。”

    说完,他看向青霭,青霭立即推着惠王爷离开了。

    严纶:“”

    .

    惠王爷的公房,两张空荡荡的崭新紫檀大书橱很快就被工部小吏们送来的一卷卷卷宗、账簿给堆满了。

    严纶时不时就派身边的小吏去惠王爷那边瞧瞧,每次瞧完回来,小吏都是一句话:没有任何动静。

    晌午,工部的官员们陆续来到膳房用饭,惠王爷并未露面,只派青霭领了主仆三人的午饭过去。

    工部的两位侍郎陪坐在严纶身边,目送青霭公公离去,左侍郎低声道:“王爷是单纯地熟悉工部流程,还是想审查咱们以前的营造工事是否有纰漏?”

    右侍郎:“不至于。”

    哪有上来就挑底下官员毛病的上峰?

    惠王就算不急着当差去皇上面前表现,也不至于傻到主动得罪人。

    严纶一人瞪了一眼:“管好自己该管的,你们不弄出纰漏,皇上来了也不怕。”

    工部最安静的公房这边,赵璲用过午饭,单独在休息室的两排扶栏上撑立了两刻钟,再唤飞泉进来为他推拿。

    飞泉是在王爷决定当差后现跟廖郎中学的,廖郎中为惠王爷推拿时手把手地教他,飞泉学得很认真,再加上从小就伺候王爷,如今王爷也不再死气沉沉,本就比较活泼的飞泉便敢在王爷的一双长腿上推来推去。

    赵璲闭着眼睛,看了一上午的卷宗,此时才放纵自己去想王妃。

    到了黄昏,为了避开下值的官员大潮,赵璲提前两刻钟离开了。

    偷偷观望这边的工部官员们松了口气,很怕惠王爷效仿在户部做事的康王爷,每日早到晚退,害得户部大部分官员有事没事都得被迫陪着康王爷一起勤勉。

    .

    惠王府。

    姚黄一早就去了长寿巷,跟母亲聊惠王爷的新差事新轮椅,再听母亲聊一家人的近况以及街坊间的新鲜事。

    跟惠王爷朝夕相处了太久,姚黄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纯粹的放松了,不用去想惠王爷一个人闷不闷,也不想担心她陪在身边的时候惠王爷究竟高不高兴。

    在长寿巷待到红日偏西,姚黄才意犹未尽地回了王府。

    有个当武官的父亲,姚黄知道朝廷官员正常的下值时间是酉时,没想到酉时刚到,门房那边就报来消息,说惠王爷回府了。

    姚黄一边去前面迎人一边犯嘀咕,是王爷可以任性早退,还是惠王爷第一天当差累到了所以提前下了值?

    因为惠王爷下车比较麻烦,姚黄来到前面时,青霭刚推着惠王爷进了大门。

    姚黄见惠王爷瞧着至少没有不高兴,笑着接过轮椅。

    赵璲看着地上属于王妃的影子,道:“以后不用特意出来接我。”

    姚黄张嘴就来:“可我想王爷了啊,自打咱们从灵山回来,我还是第一次一整个白天都见不到王爷的面。”

    赵璲心想,王妃的记性果然不太好,她去庆王府喝喜酒那次,还有她进宫赴菊花宴那次,两人都是一整个白天没见。

    好在都是小事,赵璲没有纠正自己的王妃。

    用不了多久就要吃晚饭了,姚黄将惠王爷推到前院的堂屋,停好轮椅,姚黄坐到长几左侧,歪着脑袋认真地端详阔别一日的惠王爷。

    赵璲还是不习惯王妃如此热情的注视,垂下眼帘。

    姚黄笑道:“第一天去工部,王爷忙不忙?”

    赵璲摇头。

    姚黄:“接了什么差事吗?”

    赵璲:“差事不急,我先看看去年的营造卷宗熟悉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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