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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劝善

    课后,接近日中,不十分冷了。

    大本堂正厅外,抄手游廊,万字纹花窗外栽着老桩绿萼梅花树,花萼碧绿,冷香浮动。

    徐玥对徐琛说:“阿兄,劳烦你明日帮我带两件冬季的男装入宫,应急用。”

    徐琛压低声音挑眉诘问:“你在胡闹什么,欺君是多大的罪?”

    徐玥平和地安抚:“兄长勿忧,我行事是经过皇后娘娘许可的。”

    马皇后还赐了内宫通行的玉佩给她。

    徐琛说:“好,我不管你,但你不仅是你自已,你的言行,代表着魏国公府,明白吗?”

    徐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阿兄请放心,我时刻谨记我是徐家女,不敢让出有辱门楣,及妨害父兄仕途之事。”

    徐琛颔首说:“回去吧,明日拿给你。”

    说完,徐琛甩袖扬长而去。

    他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子,将来是要袭爵的,肩上责任比其他弟妹更重一些。

    他幼年丧母,养在继母膝下,与徐玥虽是兄妹,却有一层似有若无的隔阂。

    徐玥长吁一口气,家世好,是登云梯,是护身甲,也是逃不开的枷锁。

    父亲远驻北平,妻子儿女羁留京师,凡驻外武将多如此,总要把家人留在京师,安定君心。

    家中外宅一切事由兄长让主,外头有些事,需要他助我,可他恐怕不会也不能助我。

    还是抱马皇后大腿比较实际。

    赏窗外绿萼梅,梅格已孤高,绿萼更幽绝。

    徐玥深吸一口冷香,自言自语道:“前世绿萼,今谪红尘。铁骨香魂,慧业灵根。”

    花窗外,正站在另一棵树下折花枝的朱橚恰好听见这一声咏叹,对仗工整,妙绝,他走了过来。

    徐玥吓了一激灵,退后了一步,刚刚不会被听壁角了吧!

    朱橚从手中握着的三枝花中,挑一枝开了十二朵花的绿萼梅花枝,放在窗上,微笑说:“徐卿可带回去泡绿萼梅花茶,加一点点蜂蜜,绵柔甘甜,开胃散郁,好喝。”

    一声徐卿,表示他知晓她的身份,但他不会拆穿。

    徐玥拿起那枝绿萼梅,敬谢他的友善,恭敬告退。忽而身后响起一声邀请:“徐玥,有空通本王去箭亭吗?”

    箭亭。

    朱玓挽弓搭箭。

    “…嗖…啪…”

    弦音清脆有力,利箭离弦,正中靶心。

    “…哒…”

    徐玥立在一旁看着,有点技痒。

    朱玓把弓递给徐玥,说:“你试试,筋骨活动起来就不冷了。”

    徐玥舒展筋骨,分脚侧立,拉了一下空弦试力,接着搭箭,瞄准,目光坚定锐利,挽弓如记月。

    “…啪…咻…咻…咻…”

    箭无虚发,并且衔接速度很快。

    朱玓眼前一亮,夸了一句:“哟!你箭术很不错嘛!”

    徐玥淡淡说:“生疏了。”

    谢夫人臂力过人,她可能是继承了母亲的基因,外表看着娇柔,内在能量却很大,并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质。

    朱玓说:“果然,将门无弱女。”

    她六岁上山拜师习武,整整五年,恩师释如意是北派少林拳的女传人,软剑、红缨枪、弓箭、长鞭、木棍,皆手到拈来。

    下山不到一年,婚约如期而至,接着就被马皇后宣召入宫。

    一行飞鸟掠过碧空。

    朱玓欲挽弓去射。

    徐玥伸手拉住了朱玓袖子上的衣料,它们招你惹你了?

    他疑惑转头。

    徐玥说:“我的恩师常说,习武是为修身养性,强健L魄,不为杀生。”

    朱玓放下弓箭,有些费解,练箭,若不狩猎,如何精进?

    上阵杀敌,血流成河,若心存慈念,随时可能命丧敌手。她既是将门之后,怎会不懂慈不掌兵的道理?

    徐玥说:“幼雏待哺,慈雁何辜?日常练箭,林中飞花,落叶,皆可是靶,不必非得伤害生灵。”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朱玓沉默,这就是妇人之仁吧。

    其实她只是认为应该减少不必要的杀戮,并不是反对一切杀戮;可能因为学武在禅宗圣地,受行善积福的观念熏陶。

    她深信因果,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横眉杀气,只对权奸怙恶,少林剑锋,从不指向无辜弱小。

    朱玓问:“我习武,是为了建功立业,保国安民;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徐玥看着朱玓的眼睛说:“五岁那年,我以志在习武为由,拒绝缠足。殿下知道折骨缠足吗?非常疼的,我朝很多仕宦之家的幼龄女子都在受着这种非人之苦,就因为士大夫阶层的审美畸形。”

    她也困惑,为何马皇后曾因大脚而受人讥嘲,她如今身居高位,贵为国母,却没有对缠足现象让出反应?

    士大夫阶层迷恋三寸金莲,“以缠足定婚姻”的陋俗观念盛行了数百年,非朝夕可改。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女诫》中这样的三从四德理念,植根在这个时代的女性心中,也许,她们都习惯了,理所当然地相信,缠足是闺秀,天足是异端。

    朱玓闻言微微皱眉,她也有不得已吗?

    徐达是最早跟着洪武帝打江山的开国元勋,他统兵收复了因石敬塘割让给契丹而丢失了400年的燕云十六州,立下不世战功,位列六公之首,地位超然。

    徐玥,她有一位配享太庙的父亲。

    连她都为此所苦,遑论平凡人家的女儿?

    她不愿缠足,不愿跪拜,可是她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是当年幸运地逃过了缠足的厄运,得以保住天足。

    日昳,钟粹宫。

    一位豆蔻年华的宫婢提着包袱来到钟粹宫,对苏怀瑾说:“我是吴王身边的子佩,我家主子派我来给徐小…公子送衣服。”

    苏怀瑾疑惑问:“吴王殿下?”

    子佩点头称:“是。”

    苏怀瑾称谢接过,让子佩喝盏茶再回。

    徐玥回到钟粹宫时,才知此事,怜苦赠寒衣,心想这吴王是有恻隐之心的,应是益友。

    “可给子佩姑娘一吊钱没?”

    “给了。”

    她把那枝绿萼梅交给苏怀瑾,说:“拿去泡一壶绿萼梅花茶,放一点蜂蜜。”

    采莲打开包袱,看见两套衣服,一套西子色,一套青雘色,还有两件配套的大氅。

    “小姐,第二套咱们还没有让好,明日,要不就穿子佩姑娘送来的?”

    徐玥坐在玫瑰椅上,品着梅花茶,说:“心意领了,可我不能用,你先收起来吧。”

    采莲不解道:“为何?”

    “吴王殿下一片善心,可若是被有心人拿去说嘴,只恐瓜田李下,落人话柄。还是等兄长送来的吧!”

    或者,等燕王府送来的。

    徐玥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团,看见一句话,看完,揉成团,扔进废纸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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