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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奚长离颔首:“你想要什么?”

    他还是这副宠辱不惊的冰雕模样,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掀起他眼底的半点波澜。

    他越是清冷无物,晏琳琅便越要要让他跌落神坛,遂微抬下颌,字字清晰道:“我要你昭告天下仙门,言明你愿履行婚约,以盛礼娶我为妻。我要光明正大与?你比肩而立,做这逍遥境世无其?二的双城之主。”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少宗主夫人。

    外界认为这门亲事是六欲仙都高攀,可她偏要让奚长离禀告世人,是他折腰求娶;昆仑仙宗自恃为仙门之王,清高傲世,她偏要立于昆仑之巅,让他们尊她为主。

    自信而轻狂的语气宛如清水入油锅,掀起一阵哗然之音。

    众人交头接耳,或愤懑或震愕,尤其?是玉凌烟那睚眦欲裂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真?是有趣极了?!

    奚长离眉头微皱,并不赞同晏琳琅将两人婚期当做比试筹码的做法。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如此将自己的婚事摆出来让人评论,不觉得有失体统吗?

    奚长离的面色并不好看,淡淡道:“婚期并非儿戏,容我禀告师尊,稍后再议。”

    罢,他收了?剑转身离去,步履略显匆忙。

    回?忆收拢,晏琳琅空洞的目光渐渐聚神。

    奚长离对婚期避而不谈的态度的确让她火大,但她总觉得,自己见到奚长离的窒闷并非来源于昨日的比试。

    她总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让她介怀难受,难受到现在只要一看到奚长离的脸,便脑仁一阵抽痛,浑身泛起刀割般的寒意。

    可她想不起来了?。

    晏琳琅闭目,按了?按额角。

    奚长离见状,立即问:“你怎么了??”

    “有些晕眩。”

    白色的山,白色的雪,白色的楼阁和校场,这里的一切都让她不舒服,她抿唇道,“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好。”

    这话时,奚长离的视线一直不曾从她身上挪开。

    晏琳琅转身离去时,他下意识迈出一脚,又顿了?步伐。

    没关系,来日方?长。

    ……

    殷无渡在水中如入无人之境,不稍片刻就?抵达了?出事的水宫。

    只见织梦术形成?的暗流汹涌,形成?了?一道飞速转动的浑浊旋涡,间或夹杂着尸泥和枯骨掠过眼前,满耳皆是被幻境吞噬者的尖叫与?哭笑声。

    殷无渡扫视一眼这些打扰他寻人的妖物,薄唇轻启:“闭嘴。”

    神明之力?,言出法随。

    嘈杂声戛然而止,绞杀的暗流瞬间平息,宛如朦胧的香云纱缎飘散眼前。继而云开雾散,晏琳琅窈窕明艳的身姿浮现水流中。

    她以发带遮目,眉间凝着细小的气泡,宛如瑰丽的珍珠妆面,那双纤白的双手?仍保持着施法的姿势,轻纱衣袂随着水流摆动,似一朵徐徐盛放的花,又似一抹晕散的月霞。

    与?她并排飘立的,是奚长离。

    殷无渡漆眸如渊,有种?想要将这水底掀翻的冲动:那妖物竟自作主张,将晏琳琅与?奚长离的幻境连接在一起了?!

    殷无渡踏入暗流,无视身后合拢绞紧的织梦术,抬手?将碍事的奚长离拨去一旁。

    奚长离被他这么一推搡,身体在暗流中倒转了?几圈,最后头朝下飘远了?。

    殷无渡凝视晏琳琅近乎圣洁的面容,略一皱眉。

    她被迫卷入了?奚长离的幻境,若是动用神力?强行摧毁织梦术,她溺于幻境中的元神亦会随之灰飞烟灭。

    不能动武,只能试着唤醒她的意识,靠她自己的意志醒来。

    殷无渡抬掌轻轻扣住晏琳琅的后脑勺,与?她额头相触,随即闭目,进入幻境。

    下一刻,呼啸的风雪扑面而来。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茫茫雪山之下,隐隐可见山顶仙宫华光,石阶通天。

    殷无渡记得这个?地方?,昆仑仙宗的山下断崖。

    自他被晏琳琅召神入世,以分-身游走于逍遥境,曾无数次梦见这个?场景——飞雪,断崖,折剑,还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

    但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子的样貌。

    少女转身回?眸,指尖灵力?尚未收敛。

    竟是晏琳琅。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道侣

    幻境中,

    殷无渡看清了风雪中的那张脸。

    少女时期的晏琳琅站在对?面,衣袖如蝶翩飞,清眸流盼,

    含情凝望着他?的方向。

    “你来了。”

    她眼底浮出?几分灵动的欣喜,

    迫不及待地朝着他?跑来,

    像一只轻快的灵雀。

    殷无渡下意识张开双臂,

    然而少女轻如云雾的袖纱只是擦过他?的指尖,朝另一个男人奔去。

    他?缓缓垂下手?臂,

    转过身去,

    见?到了仙衣胜雪的奚长离。

    晏琳琅就站在奚长离身边,

    星眸微嗔,言笑晏晏,

    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再没有人能横插进他?们中间。

    如此和谐,

    却又如此刺眼。

    这种感觉令他?无比熟悉,

    胸腔中翻涌的痛意与不甘如此清晰,

    清晰得仿佛多年前他?便?如败犬般旁观这一切,

    眼睁睁看着晏琳琅头也不回地离去……

    脑袋中一阵尖锐的抽痛,

    有什么零碎的东西飞速闪过。

    殷无渡拧眉,拂袖一甩,

    碍事的画面便?如水月镜花般散去。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找到晏琳琅要紧。

    ……

    晏琳琅回了听雪阁,筋疲力竭地倚在那张行军床般硬朗的床榻上,

    没一会儿便?被硌得腰背酸痛。

    若是平时,

    她为了奚长离也就忍了。但今日她的情绪空落浮躁得很?,

    一点点的不适都会被无限放大。

    心神不宁。

    她想念六欲仙都的那张锦绣堆成的软床,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甫一入梦,

    晏琳琅的意识便?坠入了一片烈火焚身的燥热之地。

    她所立之处黄土龟裂,隐隐露出?涌动的赤金色岩浆,周遭气浪扭曲,宛如身处一座活火山下。

    奇怪,她的灵府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竟然在灵府中察觉到了些许神女壤的气息。可她明?明?记得,神女壤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仙都万象阁中才对?。

    头疼,灵府的燥热几欲令人窒息。

    晏琳琅热汗岑岑,无意识地在榻上翻滚,下意识想要攀附住什么清凉的东西。

    “殷无渡!”

    她惊叫一声醒来,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仍然是听雪阁那片素净得刺目的穹顶。

    纱帘外?,兽炉焚香,一脉雅息如云雾袅散。

    晏琳琅凌乱的胸口?急促起伏,失神了好一会儿,方撑着榻沿坐起,抬手?捂住了汗津津的额头。

    殷无渡……

    她怎么会在梦里喊出?这个名字?阔别?六十年,她几乎快忘了这个少年的存在。

    笃笃笃,清晰的叩门声传来。

    门扇上映出?一道清隽的长影,继而奚长离平直的声音响起:“我?方才静坐,听到了你的呼声。”

    他?今日怎的这么敏感?远在静室都能留意到听雪阁的动静?

    晏琳琅心下疑惑,挽了挽鬓发道:“无碍,被梦魇着了。”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奚长离的影子仍投在隔扇上,并未离开。

    “你昨日强行用剑,恐受筋脉逆行之扰。”

    奚长离沉默片刻,低声问,“可要我?帮忙?”

    闻言,晏琳琅更觉惊悚。

    她刚开始习昆仑心法时,经?脉痛得几欲昏厥,奚长离也不曾对?她施加半点关?切,今天是怎么了?

    竟然还主动提出?帮她,他?知道该怎么帮么?

    当?初他?做出?一副凛然不可犯的样子,冷着脸斥她“不知羞耻”的画面,他?都忘了?

    晏琳琅迟疑地盯着隔扇上的剪影。

    按理,冷心无情的奚长离嘘寒问暖,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何她就是高?兴不起来,甚至还往后挪了挪身子。

    她屈指揉了揉太阳穴,闭目道:“不必了,容我?复寝片刻。”

    见?屋内没有回应,奚长离又站了几息,方轻声提醒:“清心咒可去梦魇,你好生歇息。如有需要,可……随时唤我?。”

    脚步声远去,晏琳琅这才打开眼睫,披衣赤足下榻。

    身上的素色仙衣已被汗水浸湿,她得换一身干爽的衣物。

    路过内室的落地铜镜时,她余光一瞥,随即愣住——镜中映出?她鬓发微乱、襦裙松散的慵懒模样,敞开的衣襟下,三瓣嫣红的花钿胎记若隐若现。

    她低头将衣襟拉得更开些,仔细数了数酥雪上的红印……

    没错,的确是三瓣。

    可她分明?记得,自己这处的胎记应是五瓣花才对?。几十年朝夕相对?,她怎么可能记错!

    晏琳琅怔怔放下手?,歪头看着镜中熟悉的少女脸庞,只觉隐处处出?诡异之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

    晏琳琅笃定,奚长离近来很不对劲。

    从前的奚长离不是在处理宗门大小事务,便?是在剑室参悟修炼,亦或是为同门后辈们排忧解难。

    晏琳琅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他?人影是常态,偶尔遇见?了,他?也只是冷淡矜持地略一颔首,便?匆匆与她擦肩而过,仿佛她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非与他?定有结亲契的未婚妻。

    可现在,这座不解风情的冰山,居然连着三日约她去主峰石崖上看云。

    约了人又不话,只与晏琳琅大眼瞪小眼,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崖上一座孤亭,亭中屏风曲折,鹤形香鼎中燃了昆仑特有的一脉雅香,袅散的香雾与漫天云岚交织,越发衬得手?持拂尘而坐的奚长离冰清玉洁,宛若云中仙人。

    晏琳琅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揉了揉跪坐僵硬的小腿,没忍住开口?道:“奚长离,你这就过分了。那日我?不过是遵循赌约提出?要求,又非故意让你为难,何至于连着三日被你叫来此处静坐反省?”

    闻言,奚长离止水般的眸色划过些许波澜。

    “你觉得,我?请你来此处,是惩罚你?”

    “不然呢?”

    晏琳琅也懒得学昆仑仙宗的那套正襟危坐的礼仪了,遂放松身子侧坐,手?托腮帮,葳蕤鎏金的素色仙裙下露出?一双秀气的藕丝鞋尖。

    奚长离眉尖动了动,很?快挪开视线,不去看那非礼之处。

    “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

    他?侧首望向亭外?冷雾萦绕的雪山,声音也似飘雪般轻冷,“一甲子前的玄谈会上,你便?是如今日般坐于邻座,与我?观云赏雪。你可还记得下句?”

    晏琳琅当?然记得。

    下句是:“山似玉,玉似君,相看一笑温。”②

    那时她见?奚长离生得好看,如白鹤雅致脱俗,似雪玉冰洁渊清,情窦初开,不由自主地含笑向前与他?攀谈,用的便?是这句词。

    那时的奚长离还不擅长隐藏情绪,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眉梢眼角俱是生人勿进的冷傲之气。

    “剑君纡尊降贵请我?过来,总不会是想追忆往昔吧?”

    真是稀奇,奚长离几时有这闲情逸致?

    晏琳琅越发看不透他?,索性支着下巴直言道,“有什么话不妨直,猜来猜去真让人心累。”

    良久的沉默。

    久到晏琳琅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那道清冽的嗓音再次传来:“我?已禀明?师尊,请他?老人家择定婚期。”

    晏琳琅的哈欠就这么僵在原处。

    奚长离开窍了?太阳从西边上山了?

    半晌,她眨着眼问:“谁的婚期。”

    “奚某并非毁诺之人,你我?定亲已近一甲子,又正值你百岁芳龄,我?的确欠你一个交代。”

    奚长离喉结微动,将一番求娶之言得九曲十八弯,“不知琳琅意下如何?”

    晏琳琅心口?一阵抽痛,仿佛有一根筋络被人用力地绷紧拉扯。

    她微微启唇,可脱口?而出?的却是:“我?自然愿意。”

    奚长离松了口?气,颔首道:“结为道侣乃人生大事,此间诸多事务冗杂,这几日我?恐无法常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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