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复活
深夜。晚风忽而激烈，竹窗被风顶开。
睡梦中的谢乘风猛然睁眼，坐起身。
下人赶紧将窗户关上，解释了两句。
“她说疼。”
谢乘风突然开口，下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幻听。
“她说，好疼。”
床帘后的谢乘风像失了神。
“王爷可是梦魇了?”
“不是梦魇，是她。”
“我梦到她一个人躺在那里，又疼又冷。”
“是我没有将解药给她，是我害死了她。”
下人越听越害怕，慌慌张张退下，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谢乘风独自取了酒，深更半夜不点烛火，借着月色一杯接一杯。
不久便染上了醉意。
月上中天，他的视线一转，忽然整个人都僵住。
“竹惜……”
他竟然看到了我！
“竹惜！”
他伸手探我，修长手指却从我的身体穿过。
他慌了一瞬，再度来探，却还是抓不到我。
“谢乘风。”
他也能听到我的声音，眼圈倏地红了。
自老王爷去世，我再未见过他哭。
“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迟疑点头。
“疼吗?”
我看不懂他此时心痛欲裂的表情。
明明当初狠心待我的也是他。
我不答，不知如何答。
“你不愿意理我，是不是恨我。”
“也对，是我害死的你。”
“我想要替你报仇，但真正害死你的人其实是我。”
“我才是真的该死的人。”
他死死盯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爱也好，恨也罢。
我总该给他些什么反应。
但人已亡故，我有怎么样的心情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离开他躲了起来。
他叫着我的名字翻遍王府，大家都以为他疯了。
11.
谢乘风转天便请了一个道士。
“王爷所寻之人的魂魄确实尚在人间，因心有执念。”
“但纵有执念，也只会在人间徘徊一月，一月后自会离去。”
谢乘风狠绝道：“既叫我见到了她，便不会容她再离开我。”
“我不仅要留她一个月，我要留她一辈子，哪怕是只魂魄。”
道士在王府摆下大阵，我的魂魄被迫引进了阵中。
谢乘风露出惊喜的表情。
“你果然还在！”
他的拇指上多了一枚紫色的扳指，只要这枚扳指在，我便只能在他身边，他也可以看到我。
这扳指甚至能保我的魂魄不会消散离去。
我冷了脸：“谢乘风，你这是做什么?”
“竹惜，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竹惜，我叫人在院子里住满了你喜欢的竹子，我带你去看。”
“竹惜，我记着你喜欢青绿色，我将房间的陈设都换成了青绿色的物件，你看着欢喜吗?”
“竹惜，这是你房中最常用的江南桂花香，你能闻到吗?”
“竹惜……”
不管我回应与否，他执着地像献宝一样向我展示一切。
不停不停地在我耳边念叨。
好像要将我生前全部的喜欢和遗憾都补齐。
可是我已经死了啊。
我只会觉得更加难过。
整个王府只有他能看到我，在别人的视角里，他天天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还做了许多怪事。
“谢乘风，我已经死了。”
在他带着我游船，给我讲拱桥的由来时，我冷漠地打断他。
他沉默下来。
眉眼间的冷凝和我生前所见的谢乘风常有的样子别无二致。
“我会让你活过来。”
他道。
我皱紧眉。
因为我知道他话出口，必定会想办法达成。
果然没有两天，那个道士便再度出现在了王府。
“王爷所要达成的心愿逆天而行，恐不得善果。”
他不顾我的阻拦，强硬道：“无妨，只要她能复活。”
我的身体还留在冰棺中。
他带我去看，伸手试探：“还是有些僵硬了。”
我突然明白他想做什么，震惊万分：“谢乘风，你疯了！”
他眼底闪着疯狂的暗光。
“竹惜，我只有你了，我不能让你死。”
我骂他是疯子。
他却笑，试图将我的魂体揽进怀里，但触不到我。
“冰棺中的这具身体虽然属于你，但长久冰冻，总是有些不灵活，我带你去看看其他的。”
其他的……什么?
时隔数日，我又见到了盈兰。
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狭窄暗房里已经一月有余。
眼神混沌，蓬头垢面。
再看不出当日的明媚美好。
谢乘风眼露嫌弃。
盈兰看到他，疯了般跪地求饶。
“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畜生般的日子了，求求王爷给我个痛快吧！”
谢乘风蹲下，捏着她的下巴抬头。
“你这般丑态，更不像她了。”
“不如将这副身体给她，就当偿还了你欠她的。”
他竟想让我的魂魄入盈兰的身体。
“谢乘风，我不同意！”
可他从来不会管我是否同意。
他看着我道：“竹惜，她的身体虽然脏了些，但洗洗总还是能用的。”
盈兰惊恐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我所在的地方。
她看不到我。
不知道真的是白日见鬼，还是谢乘风终于疯了。
我的魂魄、冰冻的身体以及盈兰被放到了同一个大阵中。
而后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大阵外，我看到谢乘风疯狂又期待的目光。
他不在意我的痛苦。
这个瞬间，我突然了悟了一件事。
不论生前还是死后，谢乘风都未真正爱过我。
甚至任何人。
而我爱的，也只是十年前那个尚未踏足朝堂的，会哄着我说“不要怕”的小世子。
12.
再度醒来，我已经变成了盈兰。
谢乘风惊喜不已。
“成了！”
“竹惜，你活过来了！”
他将我狠狠拥进怀里。
“盈兰的魂魄呢?”
“何必再管她，从今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乘风行事无所顾忌，他对着盈兰的身体叫着我的名字。
有人觉得他是执念太深脑子坏了。
有人怀疑他是用了邪术，但这一切术法大阵全在暗处，旁人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到处流传着风言风语，但都被谢乘风一力压下。
一日我遇到了见青。
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你是竹惜。”
他肯定道。
“我不知道王爷用了什么法子将你的魂魄固定到了盈兰的身上，但世间万物运行有序，逆天而行必有所害。”
“虽然我也想让你复活，但我不希望你因此受更多苦难。”
他话说完便要走。
我拦住他，只同他说了一句话。
“若我魂魄消散，求你找到我的身体，将它葬于风景姣好的地方。”
他深深看我许久，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