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庄
冬季的夜晚总是比平常时候来早些的,黑夜的铁蹄从来不会因为少年的热血就停下对阳光的驱逐。就像断头台上的铡刀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之前,犯人的灵魂向着台下自己呜咽情妇做出最后依依不舍的告别那般,白昼,终于像往常一样又一次短暂的抛弃了世界的生灵。
皎洁的月亮十分准时的出现在天边的一角,为准备长途跋涉的旅人备好最开始的祝福。
快点走,拉娜,天黑了
月光下,一个男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说道。
他的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明亮而清澈,像两颗黑曜石般散发着静谧的光。
等等我,雷恩哥哥那被唤作拉娜的小女孩孩抬起右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随即将视线从脚下黑漆漆的小路移向前方的笔直站立着的身影。
雷恩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贪玩了女孩的声音略带哭腔。
男孩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好了好了,小拉娜没有错,是我错了,是我没有完成乔伊娜婶婶交给我的任务,没有按时将小拉娜在太阳落山前护送到家。
他走到女孩面前,慢慢蹲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示意对方上来。
待女孩将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固定好身体后,这才缓缓起身。
银色的月光下,男孩背着女孩,慢慢的前行着。
翻过最后一个山坡,雷恩终于远远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个座落在帝国北境最东边的小村子。
林克村。
这是雷恩从拉娜的父亲,村子里唯一一个铁匠格雷的口中所听到的名字。
据他所说,100年前就是这个在北境地图中偏远到不能再远、只以最东边的一个小点所表示的小山村里出了一位拯救了全北境的大英雄,他的名字叫做林克。
村子就这样以英雄的名字被命名了。
雷恩背着拉娜,慢慢的从山坡上走下来。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他觉得诧异,因为村子里没有一丝亮光。
林克村虽然地处偏僻,村民的生活落后于他今早和拉娜所前往的北风城,但也绝没有到日落之后看不到一丝火光的地步。
他在村子里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也知道现在差不多是农妇们生火做饭时间。
而现在,莫说是看不到任何炊烟,甚至连这几日里在村口塔楼上站岗的北风城驻林克村的士兵的身影都消失了。
那是在一个月前,也就是雷恩刚从拉娜家的土炕上醒来的不久后,一大队全副武装的北风城守军经过村子进入北风森林时留下来驻守的一小队士兵。
男孩在山坡下站着一动不动,耳边只有冬日寒风的呼啸声。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心想,而且是十分不好的事。
风停了,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了,雷恩哥哥,我们到家了吗拉娜抬起小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大大的眼睛只睁开一条细缝,长长的睫毛微微晃动。
刚刚她趴在雷恩的背上睡着了。
还有一段路,不过我的肚子有些不舒服,这样,哥哥去上个厕所,你在这里等哥哥一会儿,可以吗
雷恩侧过脸,对着背后的拉娜说道。
拉娜的眼睛又睁开了一点,缓缓答道那在等你的时候我可以睡一会儿吗我好困,雷恩哥哥。
当然可以雷恩将背上的拉娜慢慢放下,又抱起,走了几步,把少女放在路旁的树丛里。
树丛的叶子没有掉光,还有着一定的遮蔽能力。
然后他将自己的麻布外套脱下,盖在女孩身上防止她着凉,后退几步,发现黑暗中已难以看到树丛中女孩的身影,这才转身向村子走去。
黑暗中的村庄如同妖魔们的张开的巨嘴,静静等待并伺机吞噬胆敢靠近的一切生灵。
雷恩觉得这种情景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他吸了吸鼻子。
难道自己之前常常和这种诡异的气氛打交道吗男孩的眼角不由的抽动了几下。
雷恩没有继续沿着小路走进村口,而是重新爬上山坡,迂回到了村子的右侧,那里是村子中铁匠铺的位置,也是雷恩暂住的地方。
他的脚步很轻,但十分快,不一会儿便摸到了村子最外围的木栅栏处。
在白桦木桩制成的一人多高的栅栏缝隙中,雷恩看到了那属于铁匠格雷一家的小屋。
他停下脚步,蹲了下来,现在他已经能百分百确定自己心中的那股不祥之感已经被彻底证实了。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的味道。
雷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股淡淡的甜腥味是人类的血液所发出的,但他十分确信自己的判断。
就像他十分确信自己应该在察觉出异常时必须第一时间来到这里,位于村子最南边的铁匠铺小屋。
他的剑在这里。
那是他被小拉娜在田里捡到时身边唯一的东西。
真是一把奇怪的剑格雷当时曾评价道。
老铁匠除了为村里打造一些农具之外,也偶尔会被北风城的贵族老爷们偷偷招去打制一些制式兵刃,曾亲手制造或看到过形形色色剑,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剑。
雷恩借着月光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栅栏间一处较宽的缝隙。
这是拉娜在和自己玩捉迷藏时发现的秘密通道。
对成年人的体型来说当然算不得通道,但对于雷恩还未长开的身体来说却刚刚好。
男孩毫不费力的钻过了通道。
他慢慢踱步到屋后的墙边,轻轻推了推后窗,没有上锁,再推,雷恩控制着自己手上的力道,将两扇木窗微微上抬,窗子被推开,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竖耳细听,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意外的,雷恩的心脏倒没有他预想那般突突直跳。
相反,他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很轻,静谧、缓慢、有力的将富含营养的血液泵到全身的每一组肌肉。
他单臂撑在窗沿上,双腿发力,身子弹起,像一片落叶般轻轻飘进屋内。
屋内很黑,没有声音,也没有血腥味儿,雷恩稍稍放心。
他静止不动,等到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扫视四周,屋内十分凌乱,桌子上的空碗盆的被摔在地上,碎片飞的到处都是,雷恩的眉毛皱了皱。
紧接着他四肢着地,匍匐着来到卧室,朝里看了一眼,宽大的土炕上没有一个人影。
乔伊娜婶婶到哪去了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孩终于确定这座房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站起身来,慢慢走进卧室,来到土炕边。
在自己平时所睡觉的地方摸索,掀开被褥和炕上所铺的几层野兽皮毛,雷恩终于抽出了那把奇怪的剑。
他将剑身平举,看向剑柄内侧,只见不知是什么金属制成的剑柄上刻着一段小字。
雷恩起初不认识这段文字,那不属于他所掌握的卡得兰帝国通用语言。
老格雷将这段文字拓印在麻布上,带到北风城中寻找能翻译的人。
终于在他给了蜜露酒馆中的一位衣衫破烂的学究三个铜币后得到了最后的答案,这段文字的意思是赠给我的学生-雷恩。
雷恩就是根据这句话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这可能不是自己之前的名字,但对于一个忘记自己名字的人来说,有一个名字总比没有强。
这段话是用利亚语写成的,利亚语是精灵王国伊瑟利亚所使用的语言。
这个古老的王国以绵延无际的北风森林与卡得兰帝国接壤。
男孩轻轻抚摸着剑柄,笔直的剑身上散发着森森寒气,锋利的剑刃有着丝丝血腥味儿。
这是一把杀过生的剑。
过去的我究竟用你斩杀过什么呢魔物、人类、精灵还是其他,过去的我究竟是什么人
无数的疑问在雷恩的心头浮起,随后全都被他一一压下。
总之,现在请助我一臂之力吧雷恩心道。
男孩扯下一段被子上的麻布,将剑斜斜绑在后腰,回到来时的窗下,翻窗而出。
夜色更深,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黑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夜空中的月亮只剩淡淡光辉,映照出不远处绵延数千里的北风森林,它好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冷冷注视着这片即将再次被鲜血浸染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