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可他话音未落,林昭月已看着林沧海大喇喇地迈开腿朝他走去,她还未叫住她,已见她在那桌人前站定,想必是林沧海急着上前,直接扭曲了空间,毫不在乎这一幕被凡人看见会如何——她向来都是如此张扬大方,没有大家闺秀的那种矜持与柔和。她看见委托人麻木地吃着饭,就好像没有听见林沧海发出的动静一样,而她的家人也一样,整个商场人来人往,却好似时间停滞,人潮迭起间,只有她的姐姐在此站定,不留情面地与谢必安对视。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掌控空间的姐姐本身就是一个结界,她所至之处,只要她想,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可她这个姐姐在仙塾里就比较孤僻,甚少和人打交道,更不要说下界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了,她真的能和白无常好好交涉吗?林昭月十分担忧他们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保险起见,她快步跟了上去。
“谢必安,”她听见姐姐轻笑着,“我没有看到你头上的魔角,那么你应该是巫族或人族,你胸口的徽章来自夜游神君——我不和你交手,我只想问你个问题——你是否希望你的上司死?”
谢必安冷若冰霜的目光扫向她,他像一尊石雕立在原地,不动分毫,“巫族,何出此言?”
林沧海又看了眼表盘。
谢必安顺着她的视线同样留意到了那只配色独特的手表,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吐出一个陈述句:“白虎神君的遗物。”
“不,”林沧海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白虎神君的礼物。”她顿了顿,林昭月清楚地看见她周身的空间猛地扭曲片刻,又立即恢复了正常,“白无常,慎言。”
这很明显是要打起来了啊!林昭月想都没想就一个箭步上前挤进了两人中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两个人同时伸出的手,“啊哈哈……姐姐和谢必安大人,稍安勿躁,我们的意思是,你正在做的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她感受到掌心里紧绷的手腕一松,谢必安已冷静地开口道:“何以见得?请您告知我原委,谢谢。”
这个时候还不忘谢谢,真是有礼貌……林昭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继续道:“你知道你的目标,其实是混沌之境的青龙阴面吗?”
“巫族,请不要欺骗我,目标灵魂上的血脉极其稀薄,您的话很难有信服度。”
“那个……我叫林昭月,昭然若揭的昭,月亮的月。”林昭月默默嘀咕了一句,可没想到谢必安老老实实听了进去,他甚至停顿片刻,转变了称呼:“好的,林小姐,很高兴您能将名讳交给我。”
“在下这次的任务内容为‘找到目标灵魂异常的原因’,目前初步推断为一半魂魄离体导致,只要把它带回去并且解决它在人界造成的影响,便可以顺利结束任务,请问林小姐还有什么疑问吗?”他公事公办的语气让林沧海下意识拧起眉头,她不信一群白无常还能把黑蛇给捉回去,要真是如此,那便是她赌错了,她认栽。
“不、不是这样的…”林昭月摇了摇头,那双泛滥着水光的眼睛直直望进谢必安的眼底,他忍不住挪开了对视的目光,“大人,有没有可能,他的异常并不是魂魄离体导致,而正是因为血脉稀薄,他才没办法在长时间神魂分离的情况下维持自己的魂魄?”
“证据呢?”
林昭月看向身边的林沧海,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一副什么都不想管的样子,如果说证据,她就是最有力的人证:当初是她和司马宣亲手把暴动的青龙阴面缉拿下来,也是她在交手期间发现了他身上隐藏压抑的血脉,更是他们一起将此事隐瞒下来以保护缚杀的安全,如今白虎神君无法苏醒,只有她——要是这都不能让眼前看起来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家伙相信,那她宁愿相信林沧海的暴力破解法。
她抬起手,朝着林沧海伸去,而就在下一秒,后者猛然转过身,她前方的空间在一瞬间被扭曲,黑蛇修长的身形从中缓缓出现。
他将手中的冰棱抛给她,那双莲灰的眼睛泛着浅浅一层笑意:“不想浪费神君送给你的礼物,下次需要再说吧。”
而他的头顶,那对初现形状的龙角伴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隐去,只留下实体的魔角,和身后拖着的蛇尾。
缚杀!林昭月心头一惊,却是喜悦大于惊讶的。没想到他居然能从白无常们的手下毫发无伤地离开,看来就算元气大伤,他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也难怪姐姐执著地要复活他了,换做是她,能有这样一位得力干将,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林沧海掌心拢起,冰棱在她的手中很快染上不属于本体的温度,却并未化去,她将它挂在自己的包上,两个冰棱挨在一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再看向谢必安,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看不出情绪波动,可他的眼睛已然沉下来,气氛刹那间肃杀得几近冻结,“目标,请告诉我,我的小队如何了?”最差的结局自然是全灭,也是他断不能接受的答复,如果是这样,他会将这一切如实上报给夜游神君,由他出面处理这桩牵涉到上界混沌之境与下界的纠葛——但不论如何,他一定会来找眼前的黑蛇讨要其中的代价。
缚杀笑意不减,手心一展,破碎的白缎沿着指骨的轮廓滑落,下一秒,还在原地的谢必安蓦地消失不见,林昭月只见身边姐姐人影一晃,然后便是当啷一声脆响,她连忙回过身去,便看到男人的匕首抵上黑蛇的脖颈,而林沧海比他更快地扭曲了空间,将本该站在那里的缚杀换成了她。
她斜下眼,瞥过那号称削铁如泥的阴刀,又拂去自己肩头的碎发,笑得很是灿烂:“谢必安,这是我的客户、未来的合作伙伴,也是你想看到的证据,在未上报审判庭的情况下直接诛杀目标,你也不想牵连你的上司吧?”
可男人毕竟是白无常中的精锐,想必这种突发事件他也经历过,而态度亦是岿然不动:“我等奉行下界法则形式,目标伤害我的下属为先,我现在的行为出发点并不违背公正,我也会如实禀报我的上司并且接受我的惩罚。”
眼看着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愈发凝重,林昭月提起裙子小跑上前,先是两手相扣将右手在上,放于胸前或左腰侧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然后才道:“大人原谅,家姐平日性格内敛、不善言辞,恐让大人起了误会,缚杀是我们的客户,出于立场,我们没办法对此置身事外,请您冷静一下,待我向目标问清事情原委再和您商议解决方案,可好?”
她的声音柔细绵软,行礼的动作不卑不亢,引得男人朝她瞥去一眼,随后飞快地收回,“林小姐,请从速。”他的眼睛里毫无波澜,可林昭月能感受到他的语气稍有缓和,连忙走到缚杀面前,还未出言询问,黑蛇已温和地笑起来:“他们都没事,只是还未赶来而已。”话音未落,他又转向依然被匕首抵着脖颈的林沧海,微敛了那不达眼底的笑意,“原本打算试探一下谢必安大人的态度,只是没想到林姑娘反应如此迅速,倒是我冒犯了。”
林沧海微微一笑,不置一词,看着男人收了匕首,她默默松了口气。
就算谢必安动刀,她不说百分百能躲过,也有八成以上的概率免去那必死的一击,更何况还有司马宣交给她的东西,那白无常再快,难不成能抵抗被冻结的时间?她只是生怕黑蛇这娇贵的躯壳毁了,劳损的还是她这个可怜的工匠。
她是真的懒。
这一点,林昭月自然也能摸得八九不离十,她摸了摸鼻子,见男人眉眼间的阴郁稍霁,连忙趁热打铁道:“大人如果不信,大可用你们的方式联络一番,另外,也请大人一验真假——在你眼前的到底是不是青龙阴面。”
然后她就看见冷面无情的谢必安,默默掏出了老年智能机,开始一个按钮一个按钮地叩数字。
“嗯……大人?”
“我在联络他们。”谢必安答道。
好……好落后的方式,林昭月忍不住想笑,没想到下界居然这么老实地恪守人界的各种规则,除却工作之外的任何行为,都和普通人无异。
她的身后,林沧海与缚杀相视一眼,女孩率先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回到身体的那一刻起。”黑蛇相比书里已被蹉跎了不少王者的傲气,这种算计于他不过尔尔,更何况现实中他本就不是什么…他脑袋有些痛,记忆能触及的范围又止步于被林沧海和白虎神君擒下的那一刻,但又隐隐闪烁了几个片段,在阴湿的晦暗的角落,他头戴王冠,他形如枯槁。
早晨挣扎着从身体里苏醒,他不断地回忆不断地回忆,从脑海深处刨出所有的爱,他告诉自己要去见自己的爱人,不能再为躯壳所限,强行突破是极其痛苦的,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在那一瞬间被碾为齑粉,又重新拼合,针扎般的刺痛涌入脉络中,血液重新开始流淌,它们裹挟着痛苦在他的全身欢畅奔流,而几近不省人事的他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
就在他撑持着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桌面上摆放的一枚冰棱。
在梦里使用过的…司马宣的冰棱,旁边还有一把剑、一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剑。
经过百年风霜打磨,又失去了主人的力量滋养,本该锈迹斑斑的它被人不知以什么方式修复完整,置于他的眼前。缚杀握起剑柄的一瞬间,强大的力量沿着剑身传递回他的身体,让他的记忆有所复苏——是了,这是他被带走前的孤注一掷,把五成的力量都留在了佩剑里,又把这把剑亲手交给那位紫衣神君,他像是要摆脱什么,又害怕自己被利用,只能破釜沉舟地信任一个缉拿他的人、一个他的同族。
而现实告诉他,他没有赌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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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嘚吧嘚:沒寫這個劍的名字,但是想必大家都知道它叫啥哈哈哈哈
下一章就輪到小顧解決她自己的心結了!她和賀軒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捏,都在下章揭曉。另外,縛殺的背景其實是很複雜的,所以要揭露絕對不是這種小短章能講得清楚的,在這本書里大概只會講到現代章結束,至於後面的內容就要到下本書裡揭曉啦。
第二百三十一章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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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食物入口的一瞬间开始,顾临渊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从理性的阴霾中破土而出,是直觉。
食物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她以前也没少在这边吃过饭,只是从味蕾尝到味道的开始,她突然陷入了某种漫长的回忆中,这和她昨夜做的梦相差无几,像是走马灯一般把她那浩浩荡荡又短暂无比的经历全部在眼前重现,直到最后她和一个人并肩,一个她看不清脸的人。
那是谁呢?她总觉得自己应该会有印象,可是她麻木地吃着侍者端上来的菜,一时间竟什么也想不起来,绞尽脑汁也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像蒙着一层柔和的雾霭,告诉她莫要强求、也莫要再追。
“顾临渊。”
顾母突然出声喊出她的名字,顾临渊本是一头扎进回忆里,如今被猛然打断后竟是一点也记不起方才回忆了什么,她嗫嚅着,露出困惑的神色,那是顾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儿在这种场合流露出如此温良的模样,她也不禁放柔了语气:“妈妈今天把你和小贺约出来呢,就是想着你也老大不小了,大学没找过男朋友就算了,现在不可能不找,不然你要那些亲戚朋友怎么看我们家,是不是?”
顾临渊舀汤的手一顿,她抬起头,正对着母亲期许的目光,她陷入了片刻迷惘,又很快点下头。
见她态度软化太多,顾母也打心底松了一口气,连忙乘胜追击道:“你看小贺这个人吧,从初中就和你玩在一起了,人又高又帅情商也比你高,还是咱们高中校篮球队出身,现在人家工作也不差,你要不就考虑考虑,和小贺试试?”
贺轩……
顾临渊转过头看向对面的青年,他长得丰神俊朗,浓黑的眉凸显出十足的英气,皮肤在长期的运动下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上半身看着也像是经常锻炼的那种人,他甚至刻意穿了紧身衣来突出自己块面分明的手臂肌肉。她忍不住悄悄用手捏了捏自己肚腹上的小赘肉,又蹙起了眉。
她想起小的时候也有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跟着欺负她的孩子后面喊她“肥猪”“肥婆”。尽管她如今早已不复当初的体态,但儿时吃变形的赘肉还是能够伸手捏起一小块。
她还记得曾经有另一个人,没有贺轩这么强壮,但也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青年,他站在她身边,只消存在就能让她感受到无比的安心。
…是谁呢?
她还在记忆中刨挖着那个人的模样,贺轩已笑着开口道:“临渊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可以拒绝的,没事!咱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婆婆Q号:28.04.07.65.59
她又顺着声音的来源抬起头。最好的朋友…是这样吗?她端起碗,用瓷碗素白的身体挡住了自己的下半脸,顺势垂下眼以掩饰困惑的视线,也不必去面对顾母充满希冀的注视。她依然在回忆,回忆那些虚无缥缈得好像在做梦的过去:她还在初中的时候,贺轩每天都和她一起上下学,两个人亲密无间,却只是像好兄弟一般的相处模式,嬉笑怒骂都不带任何情爱因素——至少她是这样的。而到了高中,她去了最好的重点班,贺轩勉强进了重点高中然而止步于普通班,两个人就隔得有些遥远了。
她在高二的时候才从顾母口中偶然得知,贺轩是因为她才努力读书考上的这所高中。
又是一阵恍然。
等回过神来,她发觉贺轩和顾母都在望着她,好像这是什么关乎她终生的大事,需要她做出一个定夺。
她微微一笑,却是下意识想拒绝的,可对上贺轩可怜兮兮的目光,一想到他们这么多年的友谊,她蓦地萌生出一丝不忍,不忍当着顾母的面拂了他的面子,只好缓缓开口道:“……是啊,我们之前就是好朋友。”
好朋友会做那种事情吗?她咬着筷子尖,脑袋里却都是高中时和贺轩在一起的画面,她下了课就能看见男孩背贴着素白的瓷砖站在教室外,身上还透着体育课尚未消退的汗气,他望着她,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而她却不曾察觉,依然言笑晏晏地和他一起走回去——可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她嚼着鲜嫩的牛肉,汁水迸进喉咙里,辛辣的味道冲得她鼻尖一皱,本想让侍者为她拿一块干净的热毛巾来,却发觉刚才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的那个旧手机——为了逃避顾母无时无刻的监管而悄悄从二手市场淘到的旧手机,从未光明正大展示于人,却是在某一天,出现在顾母的手里。她拿着手机质问她封面上的人是不是她,顾临渊很清楚她的锁屏页面是清一色的二次元男人,不可能是真人,可她看到手机的那一刻却是怔住了——那确确实实是她,还是她两年前中考前一晚用顾母手机拍摄并发在朋友圈的自拍!
怎么会这样……?她的手机里并没有这张照片,而朋友圈设置了一年可见早就找不到了,那这又是谁的手笔?
顾母告诉她这是在贺轩的班上查到的手机,重点高中不允许学生私自携带手机进校,老师们怀疑是她。
贺轩…贺轩……
顾临渊如坠冰窟。
再看那个手机的主界面,一张张她的照片浮出水面,有她主动发出去的,还有不知名角度偷拍的,每一张都是她——面对顾母的质问,她歇斯底里地问她到底清不清楚她的女儿是不是这样自恋的人,女人这才放过这件事,并让她对此三缄其口,不必多言。
她知道,她都知道,小时候曾经被好事的伙伴引导着说出了喜欢谁的话,从此流言蜚语漫天横行,她和那个男生都遭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影响,她…都知道。
又这样视若无睹麻木自我地过了一个学期,直到坐在对面和她一起吃饭的朋友附到她耳侧,以微不可闻的声音提醒她,有个男生一直尾随她到食堂,又坐在她的后面盯着她吃饭,已经好几周了。
她不过稍稍绕了一个小圈,就看到贺轩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偏执地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她心惊胆战、她噤若寒蝉。
好朋友…会这样做吗?
贺轩突然握紧了她平放在桌面上的手。
“临渊,”他深吸一口气,不复稚嫩的脸上流露出和高中那时一模一样的、顾临渊又惊又怕的执著,她下意识往后抽自己的手臂,却发现动弹不得,挣扎半晌,她无可奈何地抬起头,等待他的下文。
“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初中就喜欢你,为了你我才去读书、为了你我才考上重本,高中的事是我不对,但那都是我不懂怎么爱一个人,现在我想对你好,想要你做我的女人。”
顾临渊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出欣喜,像是某种指引逼迫她走上一条温良恭俭的路,可她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它们像被砸碎的镜子一样割裂扭曲,锋利的边缘划过她的心脏,却丝毫不生疼,反而萌生出丝丝沁甜,像蜜糖。顾临渊试图破云见雾地捕捉一片,可她握不住它们,看似坚硬的玻璃攥在手里,又轻而易举地遁入尘烟,而就在它们消逝后,她的心底猛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释然,就好像早上梦醒的那一刻,什么都是圆满的,那么她是不是就应该放下了……呢…
她慢慢地卸下了抽回手的力量,像是要顺从自己的母亲、顺从自己的命运,从此如飘萍一般走入尘世中,不再与仙魔有任何瓜葛。
所以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会默默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无辜者,会彻夜长谈抚平她内心的伤疤,会教她强大、也会予她温柔……她一介凡人,怎么值得、怎么值得他这样付出啊……
有温热的液体砸在她的手背上,宛如警钟敲响,震得她浑身一颤,再度对上贺轩热切的目光,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抽离了自己的手,椅子在地上拖拽而发出刺耳的响声,她支撑着桌子半站起身,首先看向的是面露不悦的顾母。
她狠狠摇了摇头,“不……”
有眼泪继续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却不想管也不想顾,声音颤抖着,是发自本能的惧怕,可她想,这样拂了顾母的面子,她再怕也要挨一顿骂了,死猪不怕开水烫,还不如就这样吧!
“我不想,”她哽咽着,“贺轩,你可以骗自己,但我不想骗你,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那所谓表达喜欢的方式——你当初跟踪尾随我快一年时间,如果不是我借其他人之口散播出去,你是不是还觉得你那拙劣的手段根本不可能为我察觉?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被你、一个已经明事理的男生,尾随那么久,有多害怕?是、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和你开诚布公,没有指着你的鼻子告诉你,贺轩,你别他妈跟踪我了!我只是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你是怎么说的呢?‘我们是好朋友啊’,好朋友!”
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和注意力伴随着她声音抑制不住的抬高而集中过来,顾母连忙狠狠扯住她的手腕:“家丑不外扬,坐下说!”
“我不!”顾临渊狠狠吸了吸鼻子,喉咙口的酸涩感像是一颗石头堵得她心慌,她要说、她受不了了、她再也不想忍了,“你当初是知道他喜欢我的,可你不能因为你喜欢他就觉得他是我的良配,对不对?你也知道他跟踪我,我还和你说过,可你只觉得那是年轻人的情趣,要我不要管——我怎么可能不管?我真的很胆小,对不起,我草木皆兵,什么都怕,怕痛怕死,但我不想其他人担心我,只能装着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只要我嘴够脏骂得出口就不会觉得害怕,可我又怎么能对生养我的母亲、关心我的朋友骂得出口?!”
“…你在说什么啊?”顾母拧着眉头站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脸的莫名其妙,“顾临渊,你是不是最近熬夜把自己熬疯了?怎么老是说这种不明所以的话?妈妈和小贺对你还不够好,要你这个态度对我们,什么时候你变成这种白眼狼了?”
顾临渊剧烈颤抖着,她在害怕,可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知道自己从小都被钉上了低情商、白眼狼、好吃懒做、人蠢还不努力的标签,从来都没人把它们撕下来过,而顾母只要动动手指,那些被刺破的血肉就瑟瑟生疼。
“……对不起,对不起…”她低着头,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是潜意识告诉她,只要道歉就好了。
是啊,这世界上的圆满都是梦里的,自由都是虚幻的,她只有在梦里才能体会到那毫无牵绊却又与无数人羁绊的感觉,只有在虚拟的世界里才可以不用这样狼狈地道歉。
顾临渊,她在心底唾骂,你他妈就是个懦夫!
第二百三十二章破局
贺轩闻言也站起身来,可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在顾母的怒火下维护她,正如顾临渊所料一般,他露出极其受伤的表情,缓慢又轻柔地说:“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顾临渊,我对你都是朋友的一片真心,你却践踏她,你不配拥有爱。”
顾临渊蓦地陷入一阵恍惚,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她的某条防线,撕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掀起一片蒙蒙的灰。
在梦中,秦温也曾私底下和她说过类似的一段话。
那时的黑鸦颓废而美丽,她熟稔地将能散发香气的草卷成一根杆状,点燃、夹在指骨间,袅袅的烟雾氤氲了她的面庞,衬得她好似不在凡间。“顾临渊,”她深吸一了口气,以这浓郁的香气迷惑她清醒无比的大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感觉我们是很像的——你不在情感的中心时总是冷漠得不像人,而我们这种人,对他人的爱视若无睹、毫无反馈,甚至视作玩物,是会遭报应的。”
那时她很委婉地和她提及了贺轩和自己的事情,秦温闻之不过一笑,“你不明确拒绝他,除了不想违背你的母亲,不就是因为他和你的关系亲近、你怕从此失去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朋友?这么害怕失去,当然也不可能下狠心去拒绝别人,只好吊着他,就好像一个慢性死亡的过程,这叫贱——而我们这种贱人,不配拥有爱。”
“现在呢?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会不会当断则断?”
顾临渊重新审视当下的自己。
她贱吗?她吊着贺轩吗?是的,是有这种想法的,秦温的话狠狠戳破了她的遮羞布,矛盾的冲突的犹豫的她,不该是这样的……秦温她一辈子都没有真的和仲灏表明心意,明明只是难以启齿的病痛、只是烙入骨髓的阴影,那不是她的错,可她深知自己入坠泥沼,她已经摆脱不掉那些不停追上来的过往,可她还有机会。
哪怕她已经不配拥有爱,可她依然有修正的机会。
“…是的,你说得对。”她轻声道,“我没有拒绝你的喜爱,我一味逃避现实,因为我害怕一旦挑明,我们就会像现在这样,形同陌路。”
“而现在,我不想后悔,也不想像过去那样重蹈覆辙,抱歉。”
她看见贺轩的神色在那一瞬间出现了动摇,就好像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隙,她听到他急迫地说:“我知道你家里养了一个瘸腿的男人,你难道宁愿用自己的一辈子养一个永远都不能站起来走路的男人,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吗?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我会爱你的!”
一个……瘸腿的……男人?
顾临渊流露出深深的困惑:她家除了她爹,什么时候有过男人?
不,也许是有的,心底那点隐隐作痛的直觉还在提醒着她,应该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她这么喜欢熬夜的一个人,记性不好也是很正常的吧?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脏如此难受,就好像被一条细长的尾巴紧紧缠住,近乎窒息。
顾母锐利的目光瞥向她,还在等待她的解释,顾临渊连忙摇摇头:“我家里从来没有除了我爹以外的男人来过。”
“顾临渊,女孩子要懂自尊自爱,这是我从小教你的,”顾母模棱两可地敲打道,“你最好没有。”
她的心脏又是一阵刺痛,顾临渊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眼前翻飞的却是昨晚梦到的画面,如走马灯在她眼前一闪而过,是谁和她并肩而立?是谁与她温存缠绵?是谁共她黄粱一梦?她抿紧唇瓣,猛地摇着头,手却颤抖着向前伸去,谁接住都好,她只想攥住那些即将流失的记忆,不要忘却、不想忘却——
火光、是谁的火焰?
她猛地睁大眼,很清楚地看到一道绚丽的火从她的眼前划过、钻进她的头里,像是某种壁垒伫立在她的心神之前,阻挡住了那股力量继续侵蚀啃食,而那些痛感被一扫而空,连同本该被粉碎的记忆也一点点回归她的脑海里,眼前的画面摇摇晃晃,她大口喘着气,险些没能承受住这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可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像是沙滩上拾贝的少年,一点点捡起那些散落在地的碎片,里面藏着她最美好的回忆,她说,这一片是缚杀、这一片是卫卿、这一片是秦温…这一片是她的、这一片也是她的。
是谁和她并肩而立?是谁与她温存缠绵?是谁共她黄粱一梦?那些模糊的画面如浮出水面般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她迫不及待想要说出那个答案——是缚杀、是伏湛、是她深深爱着的黑蛇。
顾母拉住她的手,终于流露出一丝担忧:“临渊?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颤抖着抬起头,先是摇了摇否认自己的不对劲,然后深吸一口气,“……但我确实有男朋友。”
让她想想,这该怎么解释才好……总不能说刚才那一段时间她突然失去记忆了,现在才缓过神来吧?也不知道是谁的力量在这个关键时刻保护了她,回头她得好好感谢人家。
“临渊……”贺轩压了压眉头,“你还是和阿姨说实话吧,我兄弟那天亲眼看见那个男的坐在轮椅上——”
“你说的是我吗?”
熟悉的、温软的声音响起,顾临渊猛然抬起头,翻越贺轩的肩,她的目光和伏湛缱绻的眼神就这样交缠在一起,她立即上前一步,而手腕又很快被顾母扼住,如锁链囚住了她的步伐。女人转过身去,锐利的目光将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停留在他浅灰色的长发上:“你是……?”
伏湛彬彬有礼地弯腰鞠了一躬,随后弯起眼仁,莲灰色的瞳孔里盛着清浅的笑意:“阿姨你好,我姓伏名湛,是临渊的男友。”他早就看见了顾临渊欣喜若狂又忍着压着的模样,心底已是荡开一片涟漪,若非林沧海拦着不让他上前,他早就来认领自己的妻子了。
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张像模像样的名片,顾临渊眼尖地瞧见了“春树”两个字,对于这玩意的来历便心知肚明了。
顾母狐疑地接过名片瞧了又瞧,转而看向后方的顾临渊:“你这孩子,有男朋友怎么不和妈妈说,啊?”
顾临渊正想编个合理点的理由出来,伏湛的声音已在她的脑袋里响起:“我之前一直在养伤,承认那个坐轮椅的人是我就好。”
她立刻清了清嗓子,“是这样,之前伏湛他因公务受伤,所以我就把他接到我家招待了半天,我发誓!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说完她几乎是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同时战略性忽视了贺轩失望的视线。
伏湛也紧接着解释道:“是这样,阿姨,我的上司是公务员,一个月前出差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为了保护她我才不得已坐上轮椅,不过如今我已经好了。”他还特意在地上跺了跺脚,展示自己如今完整的躯壳,“啊…忘了自我介绍,”他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林沧海告诉他的说辞,随后摆出了标准的微笑,“我毕业于█大,本科英语专业,后在█大攻读法学,毕业后就在春树工作,年薪大概是25万左右,名下暂时没有房产,居住在春树提供的合租房,但有一辆普通的SUV,临渊是我的初恋,也将是我唯一的爱人。”
“你是外国人…?”顾母最不满的就是他这奇奇怪怪的头发颜色和异色瞳孔,她知道年轻人喜欢染发和戴美瞳,但这种人不一般都是不学无术混社会的吗?怎么在公务员手底下有个工作?难不成还是个事业编?
伏湛正思索着把头发染回来的可行性,顾临渊已抢答道:“不不不是的,他是混血儿,家里有点那个外国基因,头发和眼睛都是天生的。”
“哦……”顾母拧着眉头,再次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像是硬要从他身上找到个瑕疵似的,可奈何伏湛站姿挺拔,举止优雅有礼,看起来家教非常好,又是数一数二的大学毕业的,怎么着也比贺轩强上十倍不止了。她想了想,又道:“你这孩子,以后也会有这么危险的公务吗?”体格是差了些,不如贺轩这搞体育出身的,身子骨好。
伏湛摇摇头,温和地笑道:“不会了,阿姨,上次只是个意外,上司也帮我报销了医药费,如今我的工作内容很安全可靠。”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林沧海虽然要他嘴甜一点,但他确实没有那个油嘴滑舌的能力,思来想去,只能把最质朴的一面摆出来,如若顾母还是冥顽不顾,他只能另想办法娶到他的临渊了。
言尽于此,他瞥了眼杵在一旁像根电线杆似的贺轩,又默默收回了目光。他的那个“兄弟”绝非空穴来风,根据他之前听到的话,看来此人心术不正久矣……正是思索着对敌之策,顾母已招呼他:“刚好今天我带临渊和她老朋友一起吃个饭,那小伏你也来吧!”
伏湛点点头,乖巧礼貌地请顾母坐到顾临渊身边,自己则坐到了她的对面,让贺轩正对着顾母。招呼侍者端上餐具的过程中,他冲自己的恋人微微一笑,安抚她情绪的同时故作无意地开口:“临渊你知道吗?我今天碰到你这个老朋友的兄弟了。”
“哦?”得了传音的顾临渊自然心领神会,有黑蛇在,她那些面对顾母和贺轩时迸发出的焦虑和不安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丝丝的甜蜜荡漾在心底,这种装糊涂的桥段在梦里她可是锻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由着伏湛演了下去,“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他兄弟?”
演的怎么了?人生如戏!……后面忘了。
伏湛慢慢品了一口侍者送来的茶水,不紧不慢道:“我联系不到你,只能去你家那边看看能不能碰到你,他特地在那里等我,说是贺轩的兄弟,让我给他100元,就带我来找你。”
“我付了钱后他反悔了,跟我说你已经是贺轩的女人,让我赶紧离开你,否则就要对我不客气…不过他低估了我,毕竟从小锻炼,他的美工刀对我没什么作用。”话罢,他微微侧开头,露出颈上那道浅浅的红痕,破皮渗出的血点已经结痂,但丝毫不影响对人的冲击力,眼尖如顾母,自然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但伏湛并没有像顾母讨一个公道,他放下茶杯,冲着身旁脸色铁青的贺轩笑意盈盈,那双莲灰色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看得贺轩心里发毛,“贺先生,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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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嘚吧嘚:恭喜黑蛇又成功耍了一波帥(鼓掌)
第二百三十三章归去
贺轩支支吾吾半天,良久才道:“你、你别血口喷人啊我跟你说,我没让人做过这种事!”
伏湛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我平素没有仇人,又是谁想要我的小命呢?”他没有给贺轩继续辩解的机会,而是紧接着继续道:“贺先生,就算对方不想要我的命,至少欺诈一事算是成立的吧?他不惜以此为代价换取我到离临渊更远的地方,以为威胁我几句就能让我赶不上这顿……佳肴,贺先生,你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因为欺诈罪而被立案吧?”
关于现代的知识他虽然不够多,但也被顾临渊和林沧海强行塞了不少进去,这个贺轩不算特别机灵的那一号人,就算唬也能唬住半晌。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今天把顾临渊身边可能阻碍他们的一切要素都解决掉,在此基础上,如果能够帮助她摆脱顾母的阴影就更好了。
眼看着气氛一度跌至冰点,顾母连忙出来打圆场:“小贺呀,你那些个兄弟也是跟你从高中玩到现在的,这样做也有点不合适,对吧,那个…小伏,你没有认错吧?你怎么能确定那就是小贺的兄弟呢?”
“没关系,我已经通知了警察,他们会来证明他是不是贺先生的兄弟的。”伏湛微微一笑,直接切断了其中周旋的余地,而他话音刚落,已有几个身穿制服的人朝这边走来,二话没说就亮出证件,把贺轩眼都看直了。“贺先生您好,”其中一个人率先道,“因为您的朋友涉及敲诈勒索罪,作为关键证人,请您跟我们走一趟、积极配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