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我也不想来,可侯府好,史家才都有荫蔽。如今遇到难处了,妹妹好歹帮一帮!金家现拿一二十万两银子,还是能的。你哥哥这边倒是欠的少,也不过是欠了户部三万两,而今有三万五千两,这债就还了。侯府那边,也莫要说十万两,拿五万两,也好过去交差。”史氏都听的愣住了:“你们拿不出三万两,我知道!为何堂堂侯府,连五万两也拿不出来?”
“这话说的?家大业大,花销大,金山银山也把内里掏空了,就剩下个皮子好看而已。那府里”县尉夫人低声道:“那府里姑娘们都开始做针线了自己做自己穿”
史氏忙问:“那薛家何等豪富?”
“给了两万两!”
“那贾家两府,没有银子?”
“欠朝廷的也多呀!老诰命也只哭穷,说是没生个有能为的儿孙帮衬不了。”县尉夫人说着,就叹气,“倒是王家王大人在任上,可也不能不换钱。怕是也腾不出手来”
史氏:“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反倒是金家,家底殷实,又有勋贵高官庇护?
这当真是倒翻天罡,世事颠倒!
县尉夫人只问:“你看三万两是现银?还是银票?”
“现银吧。”贾敏叹了一声,“谁家留那票子做什么?方便带便是了,银子存着才踏实。”少不了还得开银库:“都用金子吧!两万两金子也能先拿这么些了。”
正说着呢,林如海回来了,“什么两万金子?”
贾敏忙站起来:“老爷!”她有些局促:“母亲着人带话,想拆解二十万两白银!”
[1157]红宇琼楼(99)三更
红宇琼楼(99)
二十万两白银?
林如海没言语,进屋落座了。
贾敏见林如海的面色不好,忙道:“请姑娘和哥儿来。”
两孩子都进学了,黛玉在家念书,请的是致仕的翰林院老儒。虽是老儒生,然则并不刻板。他四十五岁才中举,在四十五岁之前,游历大江大川,整整二十年。
黛玉喜这位先生,林如海便将人留在府里,一则作为孩子的先生,二则作为幕僚在用。
哥儿则不同,今年已将哥儿送至旁人家附学去了。并非家里请不起名师,只因着人丁单薄,孩子自小能多一些可相交之人。
天气好,送去半日。天色若不好,便留在家中,随家中的先生上学。
孩子们过来,林如海脸上的不悦退去,问了两人今儿的课业。
贾敏忙笑道:“等着老爷回来用饭呢!这就叫人摆膳。”
林如海脸上的表情收了收,看贾敏:“夫人坐,说几句话。”
贾敏:“”她看向身边的嬷嬷,“带姑娘和哥儿下去。”
黛玉看看父母,起身打算出去,却听父亲说:“坐吧!家事而已,有甚要避讳的。”
贾敏便不好叫孩子离开,只得坐在下首,等着丈夫说话。
林如海也未叫下人退下,直言道:“今儿我去了公主府,在驸马的书房里看到一对珊瑚。那珊瑚上打着咱们的徽号我记得那一对珊瑚是开国之时,宫里所赐,你何时赠予公主了?”
贾敏想了又想:“库里放着十多对珊瑚,我一时想不起是哪一对?”
“品相最好的一对。”
贾敏:“”她揪了揪手里的帕子:“该是母亲五十整寿时,做寿礼送出去了吧。”
黛玉看了母亲一眼,宫中所赐,虽可相赠,但谁家又真的舍得赠出去呢?那是家族的根基。价值倒是在其次!
林如海未看对方:“可而今此物在公主府!你可知公主若是一个不甚,将其转增宫中。宫中必有记载,若是为宫中知道,会如何?”
贾敏忙道:“不若找了公主,将其”
林如海不等对方说完,就又问:“夫人说,你母亲要拆借二十万两?”
是!
林如海:“”
黛玉心说:贾府怕是找不出更恰好的礼送给公主了,只能动压箱底的东西。这种境况,拆借二十万,何日还?能否还?若是还不起,难道还能翻脸?体面总是要的。
这分明就是一笔有借无还的死债。
之前郡主在江南,常与郡主通信。郡主也常说一些物价之事,比如江南之丝绸在江南何种价格,在京城又是什么价格?江南之稻米,在江南几个钱一斗,到了京城,又几个钱一斗。
晓得了物价,便也知这二十万两白银是多大一笔数目。
她扭脸看了弟弟一眼,小小的哥儿到了换牙的时候了,但他出门上学,沿路会买蝈蝈,会买糖人,自是知道一块银元宝换曾的铜钱只买这些的话,一年也用不完。
是的,寿哥儿睁大了眼睛,想着二十万两怕是得放一屋子的铜钱,这得买多少糖人。
林如海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问说:“夫人以为这银钱该借?”
贾敏:“”她自是懂丈夫的意思,他说的是娘家还不起这个银钱。她涨红了脸:“那礼送至公主府,确实不妥当。然则,那府里如今是凤丫头管家。她年轻,冒失,有些不妥当也是有的。”
并不是家里没有别的贵重之物可送。
“况且,事出的急,宫里突然晋了公主。又是大年下的,便是拿着银子,又去哪里买贺礼呢?不过是逮住什么是什么,一时匆忙,出了纰漏罢了。”
林如海不言语了,黛玉看看母亲,笑着问道:“外祖母早不管家事了!所派来的人是不是传的老人家的话尚且不得而知。”
说着话,便起身去给父母斟茶:“母亲也该想想,如今那府里,大舅父和二舅父是何光景。外祖母借了银钱本来,亲戚之间,有个帮衬,原也没什么。可就怕将来,闹出事端来,平白叫外祖母生气。”
她轻轻巧巧的,将茶盏送到母亲手里,低声道:“大舅父乃是嫡长,又继承了爵位,府里本该是大舅父当家。可大舅父不管事,倒是二舅父与二舅母当了家,那家里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若真是外祖母做主借了银钱,将来大舅父不认,当如何?大舅父只一个不知此事,娘便无话可说。外祖家便是真有难处,也该是大舅父或是二舅父找父亲,怎的倒是叫外祖母出面管母亲您借呢?
亲母女之间,说什么拆借不拆借?外祖母真开口,母亲无法拒绝,此便有逼迫之嫌,会陷外祖母于不慈。外祖母一向疼母亲,又怎么会让您为难?
不定是谁遣了人来,打着老人家的旗号,您倒是实心去办,可这倒是为将来骨肉嫌隙埋下了祸根。莫不如,让父亲去问舅父,商量事情怎么办合适。不管是大舅父当家,还是二舅父当家,终归是要叫当家人知道的。哪里有这么糊里糊涂送钱过去的?”
贾敏:“”孩子这般想,原也不算错。可自己知道,这就是母亲的意思。
如今,话说到这份上,竟是将人堵的无话可说了。
黛玉笑着,吩咐嬷嬷:“摆饭吧,寿哥儿饿了。”
那便用饭。
用饭的时候,林如海说贾敏:“也该放手让黛玉打理庶务,主持中馈了。”
“还小吧。”
“在家不学着些,出了门子,平白操心。家中又无外人,做的对不对的不甚要紧。”林如海说着,便看女儿:“一日抽一个时辰理一理家事。”
“是!”
用罢了饭,林如海才跟贾敏道:“此时,你告知我了,自有我去处理。你放心,两家姻亲,若遇极难之时,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贾敏才松了一口气,就听林如海就又道:“情分嘛,都在心里了。”
这言下之意岂不是说:极难之时帮这一次,之后便再无情分可用了。
林如海又说:“当日,琏儿专程告知我养生丸的消息,此情分为夫亦未忘。几分好几分歹,我不是无心之人,都在心里放着呢。”
贾敏:“”
于是,林如海就还人情去了,他着人请了贾琏上门,跟贾琏说这件事。
“你姑母突然提了拆借银子,又是老太太派的人,我一时拿不准,这是你叔父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贾琏:“”老太太做主就可以了,不管是大老爷还是老爷,还有二话么?
这是怕将来不还?
他忙道:“家里的产业是不缺的!只是朝廷催的紧,如今便是变卖产业,一时又能卖给谁去?”所以,是还的起的。
林如海摆摆手:“琏儿,姑父今儿跟你多说几句。你是个有心人,当日去扬州,临行了又折返只为了送个消息,姑父一直记得你的情分。”
贾琏马上正色:“姑父有何指教,侄儿听着。”
“府里终归是大房,也终归是要传入你手里的。变卖家产还钱嗐!一家人说这个话就见外。何况,你做不了这个主,家里的境况如何,你心中有数?”
贾琏:“”倒也当真不是很有数?
“按理说,以家中的产业,真不到入不敷出的份上。”林如海就说,“你不如回去查一查,看看有哪些庄子,哪些铺子连年亏损,或是哪些是刚保本,未曾盈利。
将这些梳拢起来,然后拿了地契,你姑父而今在户部说话还算话。不用银两,只管拿产业来抵债。那不赚或是亏着的产业,留着也是累赘,你而今不用,过几年怕是债没还了,产业也亏完了。”
贾琏:“”是啊!若是有产业一直亏,或是一直不赚,亦或是赚的那么一点蝇头小利不够宴一次宾客的银钱,那这必是出了蛀虫了呀。
家中谁能贪了这银子?
除了管家的二太太也没旁人了?自家那凤辣子,就是个挂着钥匙不拿事的,她出一身的力气,到头来越管亏的越多。
姑父是提醒:而今借了债,其实是大房背债。
二房一边吞着公中的,一边又不用背负外债。这将来老太太驾鹤西去,这么一分家,二房有积蓄无数,大房背着一身的债。
这么一想,果然是不划算。
与其叫二房这么吞了,就不如把那些对大房毫无用处的产业拿来抵债。姑父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不会压价,还会往高折算一部分,这就算是帮了贾家大忙了。
而今这么一提醒,也是真帮了自己了。
他起身,郑重的行礼:“多谢姑父!”
“你呀,也该去你舅父家走动走动,宫里的皇后与你母亲同族”林如海说着便是一叹,“去吧!去吧!也是可怜。”
贾琏愣了一下,不敢深问,回去便去找了父亲,将姑父之言告知。
贾赦:“”看了儿子一眼:“契书不在为父这里。”
“啊?”
“啊!”
贾琏:“那这该当如何?”
贾赦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道:“你莫要管了,我明儿去办。”
结果贾赦第二天就去了道观,找贾敬,请贾敬捉刀,写一份奏折,意思是拿不出现银,能不能请皇上稳准,用家中的产业抵债务。
皇上只要一恩准,家里谁拦着也没用。这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贾敬乃两榜进士出身,写折子不过抬手的事。
折子一写好,贾赦誊抄,而后揣着折子往上一递,就可以了。
作为贾家名义上的继承人,他的这个权利谁也剥夺不了。偶尔用一次,其实是管用的。
[1158]红宇琼楼(100)一更
红宇琼楼(100)
对嘛!别说什么还不起?怎么会还不起?产业都是钱呐,一时之间不好出手,那便折算到国库里来。
尤其是江南的好地,多半都被大家族侵占了。
现在嘛,可以出手。大的庄子可以拆成小块卖,小户人家家里有个二十两银子的积蓄,那就买上一两亩上好的水田。或是家里只有中田的,可以将手中的中田卖给没土地的,再折算回来买好地。
田地是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资产,但凡有办法,都会去置办的。根本就不愁折算不成银子。
这是朝廷和下面的百姓都跟着受益的事。
正好户部还有查抄回来的,总是要处理的,那就一起处理。
皇上见了折子,果然就批了一个字准!
折子一返回来,贾赦便拿着折子去见老太太,事就是这么个事:您看着办。
贾母气的直打哆嗦,指着贾赦:“孽障!孽障!祖上拼了命挣来的家业,你就这么给败了。有家业在,便是拉下饥荒,十年八年,总归是有盼头的;没了家业,这一大家子吃什么,喝什么,花用什么
你们但凡有出息,也去拼可前程去便是没了这家业又如何?而今一个个的指着家业过活,偏这么糟践这家业”
贾赦站在边上,垂着脑袋:“银子不是儿子借的!几时借的,借了多少,儿子也不知晓。但而今户部催着儿子还银子儿子也不知家里还有多少银子,够不够还圣上让还,儿子不敢不还。
老太太也知,儿子没出息,拼不来前程,承袭的只有家业。儿子不知道除了家业儿子还有甚?老太太若是不愿,那您进宫,许是宫里念在祖上的功劳,肯宽限些时日呢。”
贾母被堵住了嘴,指着这混账行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的直直的撅了过去了。
贾家一时间兵荒马乱,又是请太医,又是着人去叫贾敏,说是老太太怕是不中用了。
贾敏到的时候,贾赦还跪着呢。
贾政忙忙碌碌的应酬一拨又一拨的太医,王夫人和邢夫人在床前服侍。尤氏和李纨亲自去熬药,凤姐来回调度。
贾珍和贾琏商议着,看看还能请哪个太医来。
贾敏吓的,没见人先哭了,等到了床榻前,却瞧着老太太也还罢了。
她坐过去,老太太又哭了:“我的儿呀,我生了你们三个,就你最省心”
“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哭:“你未出阁时,家里是何境况?而今,这家里又是何境况。”说着,指了指宝玉和几个孙女:“你瞅瞅,养的也不过是比旁人家的孩子稍微精细些,哪里比的上你当年半分?”
贾敏:“”可那时父亲活着呢,位列朝堂,何等烜赫?而今家中子弟没出息,奈何?她就说:“您放宽心,珠儿也才二十来岁,还年轻。这已然是秀才了!”
科举是不怕晚的,那白头考秀才的都是极多的。
“而今,身子保养好了,慢慢的读着书,将来必是有前程的。好好教养宝玉、环儿,又有兰哥儿瞧着聪明伶俐,您好好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赵姨娘在门外,听了一两句,倒是对这姑奶奶侧目了起来。早前在扬州,眼里是没有环儿的。自从回了京城,倒是对环儿也宽厚。但凡送礼,必不忘了环儿那一份。
提了宝玉,提了环儿,这是个眼里放了人的。
李纨见姑母为丈夫说话,又夸儿子伶俐,微微低了头,亲自奉茶递了过去。
贾敏接了,看老太太:“一家子和和睦睦,母亲当放宽心。”
“珠儿我是不指望了,他康健的活着,我就心满意足的。兰哥儿还小,许是会有出息,可我如何等得到。环儿上不得台面,也就宝玉如今瞧着倒好,或是将来可为官做宰的。”
说着,拉着女儿的手:“这家里,你瞧瞧,哪个是勾着宝玉学好的?别的不提了,林姑爷探花出身,便是指点一二,宝玉便受用不尽。而今,我这做母亲的少不得求你,将宝玉带了去,莫要让他跟这些混账行子一般不成器”
贾敏:“”这还是要提宝玉与黛玉的婚事。
她把手收回来了,借钱的事自己可以应承,但女儿的婚事绝不行。
想到此处,贾敏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母亲,女儿自问尽孝了。宝玉父母双全,如何轮到我们老爷管教?况且,王大人在江南任上,亦是有学问有本事,舅父教导外甥乃是天经地义,这姑父如何都得要退一射之地。
如若真带宝玉走,置二哥于何地?怕家中带累,可送至书院。便是寿哥儿,也在外附学。一则,学着交际;二则,交好同窗,互为臂助;三则,书院确有名师。
若是母亲真有心宝玉科举,此事我便应承了。若要请名师来家里,我请我们老爷举荐;若是去书院,我们老爷亲自给送去都可;便是想要给皇孙做伴读”
贾敏咬牙道:“女儿也应承!今儿回去便去拜访公主。求公主代为斡旋,看哪个王府的皇孙身边还需要人,可送宝玉前去”
不管是哪个,只要舍得,都可!也都可给宝玉换一份前程。
王夫人眼睛一亮,问说:“皇孙身边是极好的!多劳”
话没说完,贾母一下子便坐了起来,指着王夫人:“我知道,都瞧着我多疼宝玉,容不得我们”
贾宝玉跑过去,扑到老太太怀里,抱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边抱着宝玉安抚的拍着,一边哭着骂:“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肠”
王夫人:“”
“当那给主子做伴读是什么好去处?主子犯错,先生的板子打谁?主子闹了脾气,受过的是谁?宝玉自来体弱,如何受的住?”
王夫人:“”回头便去跟小姑子私下说,亦或是给哥哥去信,看此事可行否?
贾敏擦了眼泪:“原来宝玉体弱呀!”那你想着配给黛玉作甚?黛玉还体弱呢?“体弱自家精心照看吧?”我更不敢带回去照料了,出了差错我如何交代?
这般体弱,书院也没法收了。
便是去做伴读,难道王府养着个病歪歪的?
贾敏起身,跟王夫人道:“倒是我粗心,竟不知宝玉体弱。之前的话便作罢吧!母亲说的对,伴读是个苦差事,就怕孩子熬不住。珠儿也是读书郎,二嫂是知道的。那读书人为了应考,是不避寒暑的。这不论读书习武,自来都是苦差事。”
尤氏顺着道:“是啊!横竖咱们这样的人家,懂些道理便罢了,很不必那么熬着。没的累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