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葛宝生从就?进门的那一刻,就?一直没有讲过?话?,他的眼睛里有血丝,像个孩子一样站在客厅看丈母娘和妻子一来一回地讲话?,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但他都习惯了?,哪一日不是这样的?她们母女是亲人?,他是外人?。等郑婆婆进厨房去之后,葛宝生才坐在沙发上,继续发着呆。江曼也觉得累,跟他说:“去洗个澡,把胡子刮了?,精神一些。”
葛宝生不为所动,江曼看催不动他,可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自己收衣服快速去冲了?个澡,因为天?气热,又两市来回奔波大半天?,想了?想是还是洗了?头?,下午在东莞车站吃的那点东西不顶饱,等会儿还是要?再吃点儿。
十五分钟后,郑阿婆在厨房热好了?饭菜端出来,她只拿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也只招呼自己的女儿:“江曼,过?来吃饭。”把葛宝生当成透明人?了?。
江曼拿干毛巾擦着头?发,看自己妈这样,暗自叹气,又不好把葛宝生因为收账被关押的事说出来,只不赞成地说了?一句:“妈,你多拿双碗筷给宝生。”
“哼,要?吃就?自己动手拿!”郑婆婆也是有气的,照顾女儿她没话?说,但一个不顾家又无事业的男人?,她看不上眼,“不养家不交钱的男人?,也配叫男人?!”
“妈!”江曼厉声制止!
可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水。
葛宝生被郑婆婆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坐得跟尊石像一样的他,终于有了?反应,双目发沉地抬起头?来,对着向来多有忍让的丈母娘,咬牙切齿地说:“你从我?租的房子里滚出去!”
“宝生!”江曼也顾不上擦头发了?,丢下毛巾,又怒目看向丈夫,“怎么能跟妈这么说话??”
郑阿婆也没想到葛宝生胆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看着女婿那张恐怖的面孔,她又有了?点退缩,可一听女儿站在自己这边,腰杆子好像又硬起来:“你翅膀硬了??老板没当成,赚不到钱,把气拿回家来,对着我?们撒!我?说你两句怎么了??我?这个当妈的哪点对不住你,给你扫地做饭洗衣服,还帮你带孩子!一点感恩都没有,还敢叫我?滚出去!我?今天?滚出去,你明天?连个早饭都没得吃!”
“滚!”葛宝生的脾气其实一直都算好,对丈母娘的付出,他都有眼睛能看到,所以平日里,情绪正常的时候,郑婆婆啰嗦几句不好听的,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今天?,今天?不一样。
江曼一听自己的妈妈被吼了?,气性也上来了?:“葛宝生,你发什么疯?那是我妈!那是长辈!”
葛宝生看着这对长相越来越像的、站在一起的母女,没由来一阵厌烦,调转枪头?,对着江曼:“你也知道那是你妈?不是我?老婆?这些年我?是娶了?你,还是娶了?你们母女两个?”
“葛宝生,我?警告你,你别发疯!”江曼听葛宝生嘴里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登时怒目以对,今天?去接人?,她就?不该心软,不该对着他嘘寒问暖,就?必须对着他强硬,让他被送去劳动改造,免得接他回来吵架,江曼气死了?,“你听听你说的什?么狗屁话??”
“就?是,还大学生呢,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真不讲究,连我?个没上过?学的老太太都比不过?。”郑阿婆不自觉又往江曼的身边踏了?两步,以示和女儿是一国的。
“我?说错了?吗?”葛宝生没有再和郑阿婆讲话?,而是红着眼对着江曼,他觉得自己这个丈夫、这个男人?都当得窝囊极了?,“每一次我?想跟你好好说说话?,妈总是跳出来加入我?们的谈话?。明明是我?们夫妻两个私下吵的架,转头?你就?一字不漏地告诉妈。你是想问她主意,还是想通过?她一个长辈的嘴来对付我?这个女婿?那我?什?么事都不跟你讲,直接跟你妈讲就?好了?,我?们还当什?么夫妻?还沟什?么通?”
江曼被葛宝生这次的话?说得怔住了?,她确实是这样的人?,跟亲妈的关系和心情都是搅缠在一起的,不论是夫妻还是外头?的事,她事无巨细都会和郑婆婆说,不管有用没有,郑婆婆也习惯了?给江曼出些主意。尤其是到了?广州,在葛宝生不是那么着家的时候,母女两个的关系,更是比在老家更紧密。
这是一种很不健康的共生关系,不论是郑婆婆还是江曼,都从未意识到。
要?是在家,江曼和葛宝生吵起来,郑婆婆总是站出来胡插一脚,不管什?么是非对错,总说是葛宝生的不是,总说男人?就?该让着女人?,根本没道理?可讲,葛宝生很头?疼,又不能对丈母娘撒气。她们母女团结同?心,联合起来对抗外人?,他就?是那个外人?。
“她是我?女儿,我?是她妈,妈向着女儿还有错?”郑婆婆梗着脖子,不认为自己和江曼有任何问题。
可江曼心里是知?道的,葛宝生说过?好多回,他们两口子床头?的事,没有必要?跟妈说太多,有时明明是很简单的夫妻争执,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可再小的事到了?长辈那里,又变成了?一桩要?拿出来上纲上线的大事,也不利于夫妻感情,偏偏江曼不想认错,知?错也不想认。
葛宝生看了?眼一脸“你错我?对”的丈母娘,隐隐带着点不屑:“妈,你也别倚老卖老,之前?大嫂二?嫂容不下你,就?因为你成日盯着人?家夫妻,跟盯着贼一样,人?家受不了?你,才把你推给江曼的。”
郑婆婆之所以跟着江曼这个女儿,就?是因为跟两个儿子的老婆处不下去,无端被女婿给揭了?面子,拉不下脸来:“哎哟我?的天?爷啊,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还有良心吗?我?给你洗衣服给你做饭,给你带孩子,这条命都要?给你们两口子了?!你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好好好,我?不在你这儿待了?,我?明天?就?回老家去!你这个不孝顺的啊,亏我?当初那么满意你,以为你是个大学生,素质跟其他人?不一样,日久见人?心,没想到你竟是个白眼狼!当初还不如让我?江曼回村里找个男人?嫁了?!”
郑婆婆这类人?,有一定的优点和好处,但作为家人?,一旦发生矛盾,是很难沟通的,人?家跟她说长辈不要?太过?涉及晚辈的婚姻相?处,她硬是要?说小辈不孝顺,人?家说东她说西,拉拉扯扯,就?是不愿意正视实际的主要?矛盾。
亲妈被丈夫这样说,还闹着要?走,江曼不同?意了?,她本来就?不是柔顺的性格,今天?去接葛宝生,已经是她能释放出来最温和的一面了?,立即揽住妈妈肩,仰头?对葛宝生说:“我?今天?就?不该去把你接回来,就?该让你在收容所关三天?,就?该让人?把你遣送回老家去!让国家来教育你!”
她说这些话?,全然忘了?当初自己被关进去时,葛宝生是如何焦急搭救她的事。
“那你就?别来啊!谁让你来的?”葛宝生也明显被惹怒了?,总是这样,总是两母女一起上阵“杀敌”,他几乎是吼出来,“昨晚我?就?开始打电话?叫人?来赎我?,一个电话?都没敢给这么骄傲的你打!就?怕你说我?活该!江曼,你不就?是看不起我?,不就?是看我?赚不到钱,不就?是觉得我?很失败,不能让你跟彭颖之前?那样当老板娘吗?你嘴上说不介意跟我?吃糠咽菜,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吗?”
隐秘地想是一回事,但被丈夫这样兜口兜面地说出来这种虚荣心,又是另一回事,江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碎牙齿,眼中噙泪,她也顾不上郑婆婆了?,放开她妈,指着葛宝生的鼻子说:“葛宝生,你说这些话?,究竟还有没有良心?在广州的这几年,你不着家,是我?顾着家里的长短,你没钱,我?也没硬要?你拿出来,你现在还说这些话?来冤枉我?!”
“你现在嫌我?没钱?原先我?在广州上班,你在老家,我?月月寄钱回去,把你家两个哥哥娶老婆欠的债还清的时候,你怎么又不嫌弃?”葛宝生也是疯了?,都开始翻起旧账了?。
江曼瞪大眼睛,越是心痛,越是不能哭,她是不会倒下的,她是好强的人?,她在婚姻里的个人?自尊,超越了?夫妻关系:“你就?是挣不到钱,就?是没有用!话?再难听,也没说错你!葛宝生,你看看我?们这个租房,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连台黑白电视都没有,我?说了?几回,要?买台电视,不然澜澜总要?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你听不进去,就?敷衍我?再说再说。”
“你知?不知?道,澜澜每天?下午都跑到邻居家里去,隔壁小孩根本不让他进屋看电视,澜澜就?这么点个儿,”江曼在自己身边比了?一下高度,“他次次都要?踮起脚尖,趴在人?家窗户边上看电视,人?家还要?把窗帘关上,不让他看!但是每天?晚上我?带他睡觉,他都要?兴奋地跟我?讲在邻居那儿看了?什?么动画片!”
“葛宝生,你也是澜澜的爸爸!你也读过?书!你能不能从那个当大老板的创业梦里稍微醒来看一看你儿子和你妻子,他们真正需要?什?么?”
葛宝生被江曼的话?说得稍微顿住了?,不论是澜澜还是买电视,江曼都说过?,他确实没往心里去,因为觉得这些都是家庭小事,江曼自己处理?好就?行了?,自己还是要?顾着外头?创业的大事。
不单只江曼是个硬脾气的,葛宝生也不见得是多会反省自己的人?:“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女装摩托车你都舍得给自己买了?,电视机却舍不得给儿子买!”
此时房间里睡着不久的葛澜也被爸妈的吵架声吵醒,害怕地打开房门,从里头?探出头?来,乌溜的大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三个大人?,轻声地叫人?,但葛宝生和江曼吵得跟对乌眼鸡似的,根本没顾得上孩子。
郑婆婆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从未见过?葛宝生有过?这种狠样子,生怕他动手,心里惴惴的,还是别管了?,这毕竟是他们两口子的事,也不太敢和江曼站一起,跑过?去抱着外孙:“澜澜,你怎么起来了??进屋进屋,外婆带你睡觉。”
说着,郑婆婆竟然把葛澜抱进房间,锁上门,任由葛宝生和江曼在客厅两人?对峙。
“我?是舍得给自己买摩托车,因为每天?背的包太重,我?一天?走几公里路,走了?两年,膝盖受不住了?。”看妈妈把孩子带走了?,江曼更是火力全开,“没想到是吗?不是只有你才有那些所谓的创业艰辛,我?这种每个月只有几百块收入的小会计,也是有身体毛病的。”
葛宝生也在拉着自己这边的战线:“好,就?算是这样,房租水电全是我?交的,澜澜的学费也是我?掏的钱,一到年底也都掏钱出来给你走亲访友。我?只是缺一点做大单的运气,不是完全不顾着家里。你平时有必要?对着我?冷言冷语,还跟老家的人?说我?什?么都干不成吗?”
夫妻两个跟互相?揭短似的维护自己、攻击对方。
真正的贫贱夫妻百日哀,磨的不是吃喝,磨的是人?心。
“房子你不住吗?葛澜不跟你姓葛吗?年底走亲买年货的钱,单纯是给我?回娘家用的吗?你老家的叔伯兄弟都不走动了?吗?”说起这些,江曼那是真的来气了?,一句接一句的反问,她本来嘴巴就?厉害,比葛宝生更擅长吵架,“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弟弟妹妹?”
“公公婆婆在我?们结婚前?就?走了?,宝民和宝莹都是在我?们跟前?长大的,你在广州上班,是他们跟妈帮着我?把澜澜带到五岁,他们喊我?一声大嫂,我?一日就?对这两个弟妹有责任。宝民在上海读研究生,要?生活费,就?打电话?来,大嫂长大嫂短;宝莹在成都读大学,女孩子长大了?爱漂亮要?买衣服,就?发电报来。我?哪一次问你要?过?钱?”江曼一字字地问葛宝生,把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互相?对对方失望。
葛宝生不知?道要?说什?么,谁都有错,谁都有对,谁都有委屈,他内心有怒火但发不出来,有惶恐但他人?又不能帮忙,对于创业这条路,已经走了?好几年,却总是没有摸到那个窍门。
他理?想中的创业,就?是拉客户,到厂里生产订单,钱流入进来,生产和自己各占一部分的盈利,但是他没想到,客户会长期拖款。前?面客户收了?货但迟迟不付钱,对生产和供货那头?,就?得他先掏钱出来垫钱,所以尽管一年下来,葛宝生手上有一些不大不小的订单,但流水盈利总是也流动不起来,现钱不多,因为要?首先要?付给生产方,不然下回再有订单,人?家就?不给他做了?。
葛宝生不是本地人?,又不是很有人?脉积累,本身是工科出身的,不像洪金良那些人?油嘴滑舌,甚至性格上还有点书生气,几年碰壁的创业生涯都没让他真正学会姿态柔软,或脸皮变厚。
最可怕的是,葛宝生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越走越远,却没有一个能点他一下的人?,有着满腔的雄心壮志,却根本摸不到成功赚钱的边儿。
说起来,江曼跟葛宝生的性格也是很像的,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她有强烈的虚荣心,想当老板娘,想受人?追捧,喜欢油烹火烈的日子,可不论是葛宝生还是自己,都没有办法达成这种生活。
他们的运气、实力、际遇、思维都跟不上他们的虚荣心和野心。
江曼的收入不稳定,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上千块,少?的时候就?赚个百来块,所以会计学校那份鸡肋的夜校老师工作,她也没有拒绝,可偏偏家中花费又大,身处广州这样的地方,要?养活自己,还要?留一点储蓄存款,她的不安全感比葛宝生要?多许多,因此也总会想着哪日丈夫做了?大单子,开创大公司之后,她作为妻子去共享这份荣光。
可是没有,通通没有。
夫妻两个根本不和对方说自己的那些痛苦、悲哀、难堪、思量,只希望对方妥协,只希望对方回头?来理?解自己的苦楚,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葛宝生想到这点,忽然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刚起的火,本以为要?吵一晚上的架,在这一刻偃旗息鼓了?,他不想争吵,他也不擅长争吵,从前?从未去面对过?的创业赚钱的劳累和痛苦,在这一刻找上他,他发现自己受不了?了?,那根苦苦支撑的弦要?断了?。
昨天?会临时跑到深圳去,就?是因为年初的时候,葛宝生听周长城说,他现在带着团队去帮昌江审厂,过?程很累,但是在职业技能上成长很多,也看到同?行们不同?的生产运作,很新奇。
葛宝生看着昔日连个基础设计图都不会画的小周,已经慢慢从周工长成到周经理?了?,他心里没点感触是假的,甚至有种隐隐的被强压下去的羡慕。
是的,身有沧桑的葛宝生,在昨日登上去深圳的那趟汽车,除了?肉身,还带?*?
着对周长城的钦佩之情。
既然周长城能去深圳看看,自己为什?么不能去?自己从前?还是他上司呢。这种幽微的心理?,葛宝生不好意思说出来,对着江曼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后悔了?,后悔从昌江出来。
这时,江曼扶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她本来很饿,但也吃不下去了?,郑婆婆热好的饭菜又冷了?下去,她的心也是冷的,说:“从老家来广州的那一年,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出来创业,你对我?的说辞,说要?做一番大事业,要?让整个行业都知?道你的名字。宝生,头?两年,我?很信任你,盲目地信任你,认为你做什?么都能成。到现在也有四年了?,你对我?说的话?总是遮遮掩掩,我?总在猜你的情况,生意好不好,现金能不能转起来。跟你说话?之前?,都要?看看你的脸色如何。夫妻一场,你总要?给我?一点希望。”
这是江曼的短板,她是个卡在半山腰上的强女人?,她认为女人?事业做得再好,如果没有男人?,就?是没人?要?的可怜女人?。有男人?要?,对江曼来说,对江曼那一代的许多女性来说,都很重要?。
不论是做自己的工作,还是和朋友客户们相?处,她都能以较为积极独立的心态去完成自己的那部分角色,可一旦涉及到丈夫,江曼就?不自觉有了?依赖,想在丈夫身上找到属于女性的归属,可葛宝生并不能在这些事情上给到她百分百的回应,谁人?的丈夫都不能给到妻子如此细腻贴合的回应,因此她对自己的婚姻和感情认知?,总有一种淡淡的悲哀伤感。
可这并不能指责江曼,因为她也只是那个时代教育下的、追求家庭归属的一个普通女人?而已。
葛宝生没成想江曼忽然提起这个话?题,当初从昌江离职的因由,他一直都没有和江曼讲,因为他知?道江曼是个好强的人?,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因为犯了?大错才从昌江出来的,肯定会大呼小叫,甚至时不时就?要?拎出来刺他几句,他受不了?江曼看自己的眼神,可是今晚,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撕破了?脸”,箭在弦上,不说也要?说了?,如果他们还想保住这场婚姻的话?。
“之前?,我?在昌江犯了?个很大的错误,造成了?十万的损失,昌江的老板姚生没追究我?的责任,我?没脸待下去了?,就?提了?辞职。”时隔四年,葛宝生总算把这件事拿出来讲了?,见江曼在开始的时候表示了?惊讶,过?了?几秒钟就?收敛了?表情,踌躇着,把当初弄错设计版本,又提前?生产订单的事,拣着重点说了?,说完,又跟挽回尊严一样地描补几句,“这是一个原因,但我?那时也真的想自己创业当老板的。”
“江曼,我?没有挣到大钱,但一直都想着若是做成大单子,我?们就?搬出这个租房,去买间大点的商品房。我?对你,是真心相?待,也没想着对澜澜不负责任。可有时,我?也真怕跟你说话?。”
丈夫在昌江犯错才辞职这件事,其实江曼早两年就?猜到了?几分,只是一直不知?道这个篓子究竟有多大,也下意识不愿意相?信,可这两年对葛宝生越来越刻薄,多少?也有点这个原因,她不明白天?子骄子的葛宝生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江曼是过?分认真的人?,她容忍不了?他人?犯错,尤其是枕边人?。犯错于江曼来说无异于犯罪,不论是大错还是小错。所以葛宝生怕就?怕在这里。
“我?相?信你,你不是那种有花花肠子的人?。”江曼只觉得无力,最后勉强只讲了?这句话?,再多的安慰和柔情,她都没有,或许有,但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这个夜晚,这场吵架,最终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第191章
第
191
章
在“赎回”葛宝生三日后的早晨,
周长城在村口的公交站台边上,再次见到了他。
“宝生哥。”周长城先看见的葛宝生,上前去叫人,
见他手上拎着一两瓶没开的白酒,
问他去哪儿。
葛宝生很久没在这个早起的钟点起来了,正盯着公交车来的方?向望眼欲穿,回头一看是周长城,笑?了一下:“长城,
”又把手上两瓶不知名的酒提起来,“之前打电话给洪金良,我跟他说,要是他愿意帮我去叫你,
就请他喝酒。”
周长城皱眉:“宝生哥,
你该不会?要跟洪金良再...”他想了会?儿说,
“再续前缘吧?”
葛宝生笑?:“哪里?的事?儿,
我知道他不那么情愿找你传话,但他毕竟还?是帮我喊了你,
总得?谢他一句。”
之前周长城总觉得?能在葛宝生眼里?看见一团火,这团火有时候充满激情,有时候全是邪火,但今天那团火好像没有了,
脸上虽然多了细碎的皱纹,整个人的气质又跟刚开始认识的那样,热情而干净。
“说起来,要谢洪金良一句,
但更应该多谢你,特意跟江曼跑那么一趟。”葛宝生这几天都没有出门?,
一直在家,想了许多许多事?情,和江曼也没有再吵架了,一些?简易的人情要去还?,但跟长城两人的友情,日子长着,他都记在心里?了,“阿城,晚上有空吗?宝生哥请你吃宵夜,这次真是太麻烦你了。”
周长城其实也想和葛宝生聊会?儿,问问他的近况,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日程笔记本:“今天没空,夜里?还?要跟香港那头开会?。”翻了页,又说,“后天晚上吧,我回来后就去你家敲门?喊你。”
“行,那就后天晚上,还?是到我们之前常去的那家大排档。”葛宝生看周长城的日程表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安排,有点不是滋味儿,这些?本来应该全是他的工作,但自己选的路,也认了,“这回就我们哥俩儿说说话,下回再一起请万云。”
周长城也笑?,公交车来了,两人挤着上车:“宝生哥,大家都这么熟了,都是小事?。”
过?了三日,那晚周长城不用在厂里?加班,下午下了班,就去云记快餐帮忙,不到九点就委托胡小彬和袁东海关门?,他们夫妻俩儿先坐车回珠贝村去了。
周长城出门?之前,万云叮嘱他:“别喝太多,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想着,又不好意思地说,“他要是开口借钱,就找个借口推了。”前头的款还?没还?呢。
“知道了。”周长城也设想过?这个可能,但又觉得?概率不大,宝生哥不是这样厚脸皮的人。
早几年周长城刚从?生产岗转到设计岗跟着梁志聪的时候,被现实情况和自己的基础打击得?七零八落,时不时就要找葛宝生去抒发一下工作上那种的烦闷心情,如果不是葛宝生总是乐观地鼓励他,教他如何?跟梁志聪这种挑剔的上司相处,甚至都离职了,还?给他改图,他觉得?自己不会?在设计组坚持下来。
周长城到大排档的时候,葛宝生已经?在那儿坐着了,他找服务员点了四个小炒,喊了半打啤酒,远远就看着昔日的助理小弟走过?来,生活平定,工作平步青云,整个人显得?年轻帅气,又带着历练造就的沉稳,葛宝生内心不由喝彩,这个阿城,越长越有气质,真是一表人才。
男人之间?互相欣赏的话,肉麻起来,更是入木三分。
“长城,坐。”葛宝生拉开身边的塑料椅。
刚开始,两人只是喝着小酒,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诸如最近忙不忙,行业里?有什么新闻发生,再骂骂遇到的一些?不平事?,谈谈新闻政策,酒过?三巡,那些?私密的话题才渐渐打开。
“宝生哥,你现在,生意究竟怎么样?”周长城一直都知道他跑来跑去的,说没客户,但隔一段时间?又听到他在哪个行家那里?下了单,说有客户,可次次见他,境况似乎都不怎么好,总有点大小的状况。
毕竟涉及到钱,之前周长城也不好问那么多,现在话到嘴边,也觉得?无所?谓了,该问就问。
葛宝生喝了口酒,听着隔壁的人在划拳,几乎盖过?他们说话的声音,本想在周长城面前再撑一撑,用“过?得?去”那套话来搪塞,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很一般,勉强养活自己而已。”
周长城也扭头去看那帮划拳的年轻人一眼,拎起桌上两瓶酒:“走吧,我们去电影广场那里?坐着说话,安静。”
“好。”葛宝生站起来买了单。
哥俩儿拎着几瓶酒,跟之前一样,慢慢往电影广场走去。
路上,葛宝生把自己这几年大致的情况说了:“都是些?小厂的客户,有的是自己找的,有的是人家介绍的。小客户,单子小,利润就低。大客户看不上我这种打游击,没厂房的。有几笔钱,都两年了,总也没收回来,我垫了不少钱出去。之前给人打工,完全没有回款压力,原先跟姚生开会?,总能听到他催销售们别顾着催工厂的同事?做生产,还?要催客户收款,那时候我根本不想这些?事?儿。等?轮到自己了,才发现中间?有那么多的支出,难怪姚生上火,可把这些?成本摆平,到我手上就几乎没钱了。”
“那天我去洪金良厂里看了,人家都鸟枪换炮,准备大展拳脚了,我还?是这幅老样子,钱要不压在原料上,要不没收回来。”葛宝生自嘲,“洪金良也真是一如既往的小人,看我混得?不好,笑?我说,要是我一直老老实实在昌江打工,说不定都比现在赚得?多。”
时运不眷顾自己,这是葛宝生这几天得出的结论,并且他接受了这种结论。
周长城和葛宝生一同过了马路,电影广场还?有不少人,广州的夏夜总是很热闹的,两人找了个少人的台阶坐下,看着眼前的太平盛世:“洪金良这人的话,也不能全信。创业有创业的好,打工有打工的好。”就是一些不得不说的好听的废话。
葛宝生跟周长城碰了一下瓶子,喝下一大半,跟要灌倒自己似的:“他的话再不好听,也是事?实。”
周长城就没接话,这种自损的话他不好接。
“阿城,其实我一直都挺想问你个问题的。”葛宝生放下瓶子,双手撑在身后,看看面前围着喷泉在奔跑的小孩,见周长城点了头,他说,“我就好奇,你是怎么能做到这么稳的?好像一点动摇的心思都没有,就实实在在地待在昌江,一待就是好几年。我看你跟那个桂老师的关系匪浅,在广州的话,基本上住宿的事?情不用操心,万云赚得?也多,你条件总体来说是比我要好的,怎么就没想着要出来创业?怎么就这么忍得?住?难道你不想当老板吗?”
还?有一点葛宝生没说,难道你作为一个男人,看着老婆挣得?比自己多那么多,不想压过?万云吗?
周长城也放下啤酒瓶,双手支撑在膝盖上,他久不久就会?想着,这破工作,麻烦事?儿一堆,不干了,大不了就跟万云一起去看店,做个夫妻档,但这种念头从?来都是在脑子里?闪过?一下,就没有下文了,他从?未想着要离开昌江,更不想离开这个行业,他对工业是有激情和喜爱的,他喜欢这种工科科学的严谨和规律,小云赚得?比自己多,但他并不认为是件值得?多介意的事?情。
“渴望人家喊我一声老板,得?到别人的尊重和钦羡,这种念头当然有。”周长城回答得?很慢,他在想该怎么更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我没想过?离开昌江,暂时也没有自立门?户的能力,昌江给了我很多机会?,让我一步步从?生产岗出来,慢慢往上走,看到了很多看不到的工作方?式。从?生产到设计,再到项目统筹,现在还?要跟供应商建立联系,我没有一日是磨洋工的,对于?这种进步速度,我很满意。”
葛宝生听着周长城的话,有点心酸,这些?机会?他本来也有,但想想,不要回头看,不用后悔,创业这条路,选了就是选了,看周长城没有敷衍自己,还?是从?前那个真心诚意的朋友,他也觉得?安心和开心,连江曼跟丈母娘都觉得?自己赚不到钱是丢人的事?,但友谊万岁,两人又碰了一瓶。
“兄弟,不瞒你说,我家里?,真是一团糟,我都要找不准自己定位了。”葛宝生也烦,这几天他和江曼倒是对彼此更客气了,但也更生疏了,至亲至疏夫妻,许多不好听的话,现在都能钻进去体验一番,“我说你稳,除了工作,是觉得?你家里?也稳。你和万云两人,很...很团结,总是一条心,总是能包容彼此。”
江曼也是个好女人,但葛宝生就是“怕”她,这种怕不是在男女力量悬殊上的害怕,是内心的排斥,他们之间?,总在争一个上风和下风。
说起万云,周长城心中就多了一份柔情。
以?周长城对江曼的认知,他认为这是个坚强的女性,万云也坚韧,她的优点是更为柔软,可两个从?完全不同情况的家庭出来的成年人,结了婚之后,怎么不需要磨合呢?就算是现在,周长城和万云偶尔也会?有争执的时候,只是他们说好,不论好坏对错,一定要摊开来讲,绝不能重复以?前那种吵架的错误,就算要犯错,也要犯新错。
“宝生哥,给你看我手上的疤痕。”路灯还?算亮,周长城把自己右手掌心摊开来,递到葛宝生眼前,“这是我之前在县里?下岗时,夜里?跑着去医院找万云,在路上摔倒的,伤口好了之后就留下了这个白色的疤。当时我是临时工,第一批下岗,心中大乱,猪油蒙心跟着大家去厂里?没完没了闹着要把岗位争取回来,万云却在维护我们的租房房租时,被房东推倒在地上,撞到了脑袋,她都住院了,我才知道。”
葛宝生还?从?未听周长城讲过?这段过?去,他看了眼周长城手上那块不规则的疤痕,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但周长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那天夜里?,我跑到医院,跟万云说,我对人生也感到很害怕,我也很脆弱。”周长城拿起啤酒瓶,喝两口,微微发涩的啤酒入愁肠,“我家里?人在我十几岁时,全都离开了,再无亲人。师父师娘说是把我当成半子,可一旦我跟他们的亲生子发生矛盾,亲疏立即就分出来了,所?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对结婚成家这件事?,我抱着很高的期待,很渴望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到目前来说,一切都好,幸好我遇上的是小云,不是其他人。”
“宝生哥,我跟你不一样,我很羡慕你,你拥有的太多了,过?硬的大学学历、专业的设计技能、两个有出息的弟妹、贤惠的妻子、聪明可爱的儿子,老家还?有好多没出三服的亲戚,你总有回头路可以?走,广州待不下去了就回四川。可是我没有,小云也没有。”周长城对自己和万云的处境,认知是很清晰的,“不止你夸我稳,昌江好几个人都说我这人心态稳。因为你们都不知道,我拥有的就这么多,如果再不小心谨慎一点,那手上仅有的那点,可能就会?轻易失去。”
啤酒也是酒,里?头有轻微酒精,喝多了会?微醺,说着周长城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笑?:“不瞒你说,我觉得?自己是一艘流浪的船,万云就是我的锚,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乱到哪里?去,心就是定的。”
周长城极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葛宝生被他说得?有点感动,他对江曼就从?未有过?这种情愫,他对婚姻的认知是混乱的,与妻子孩子的相处,也是从?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一辈子磕磕碰碰的父母那儿继承而来的,听完兄弟的过?去,顿时反省了一下自己,是否对妻儿真的关心不足,自己的人生锚点又是什么?
“阿城,多谢你对我这么坦诚。”葛宝生跟周长城把最后一瓶啤酒喝完,几个玻璃瓶就堆在一边,两人继续干聊,说起来他们认识的人都多,但能说真心话的少。
“说来也是你在设计上把我带入门?的,还?给我推荐学校和课程,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有后面的方?向。大家都在广州,住在珠贝村,朋友就那么几个,再不坦诚一点,就真要成为孤家寡人了。”周长城跟葛宝生之间?,没什么要隐瞒的。
“宝生哥,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长城问他。
这个问题,让葛宝生回答得?很艰涩,他苦笑?:“长城,如果我跟你说,我想回头找工作,你会?不会?笑?话我?”
当初葛宝生从?昌江离开时候,两人也坐下吃了顿散伙饭,还?彼此戏言,要是在外头创业搞不下去了,就回头打工,一语成谶,真是唏嘘。
周长城是有点惊讶,但没觉得?这个决定有多好笑?,人的选择总是随着时机的变动而变化的,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更好的选择,他摇头:“怎么会?笑?话你?都是很正常的事?。”
“其实我手上还?有个小单子,这两天找了个小厂做生产,等?做完这单,我就准备找工作了。”葛宝生的这个决定已经?和江曼提过?了,江曼没意见,现在又和自己兄弟说,“但是我不想在广州待了,想去东莞和深圳看看有没有机会?。广州的同行,这几年我基本上都认识得?差不多了,说起来总有些?难为情。”他始终还?顾及着一点大男人的面子。
对此,周长城也可以?理解,只有些?不舍,往后两人再见面就难了:“你和曼姐说了想离开广州吗?”
葛宝生摇头:“还?没找到机会?。”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周长城:“那你是准备去东莞振汉哥那儿看看吗?”
葛宝生又摇头:“他那个地方?,是亲戚开的厂,庙小王八多,全是皇亲国戚,外人待不下去的。他这阵子回老家办事?去了,过?段时间?等?他回来,我再问问他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岗位。”
“去年我在深圳认识了个同行工程师,叫牛俊才,他在的公司也是港资,老板姓李,我听梁志聪说过?,这家公司在香港业内还?挺有名的,比昌江成立的时间?要久,不过?今年才开始在深圳设立办公点,租了厂房,但也准备买地。我们跟牛俊才吃饭时,他一直说办公室缺人,在招设计工程师,还?想从?昌江挖人,给的薪水也还?行。你要是有兴趣,我帮你问问他还?要不要人。”周长城手上也慢慢积累了一点人脉资源,不过?,“你会?不会?对深圳印象不好?”
葛宝生微微诧异:“我为什么要对深圳印象不好?说起来,我还?没真正去过?呢。”看到周长城脸上揶揄的笑?,又锤了他一拳,“被抢就被抢了,别说深圳有飞车贼,难道广州和其他地方?就没有吗?我在老家都被偷过?钱呢。难道就要憎恨那地方?的一切了吗?长城,我没这么糊涂。”
周长城就笑?了,和葛宝生肩并肩,说好明天就给牛俊才打电话。
“那就拜托你替我问问了,等?我这里?的事?情了了,该上班就上班,就算不适应,也要逼着自己去适应,自己就不是当老板的这块料,早点认清楚,好过?荒唐到四十才认清楚。再者?,欠你的钱也该还?了。”葛宝生竟主动提了这件事?,瞧周长城只是挑眉不说话,他笑?说,“放心吧,找你借的钱,我都记着的。”
周长城哈哈大笑?起来,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就连摆摊子的都在收摊,他身上揣着的BB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家里?的号码,夜已深,万云在催他回家。
“宝生哥,回去吧,现在是难了点,但给自己一点时间?,一切都会?顺的。”周长城收拾好脚边的啤酒瓶,跟葛宝生两人又乐观地插科打诨往家里?走去。
第19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