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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万云要开店这件事,

    江曼是第一波知?道的人。

    因?为万云跟郑阿姨说,她?这个零工一直持续到九月初就结束,如今租赁合同签了?,

    自己得全心全意去安排店面?和?装修的事情,

    人的精力有限,肯定要提早舍弃卖盒饭的。

    郑阿姨刚开始还没转过来,“啊”了?一声?,愣了?会儿,

    最后?憋出一句话:“那我九月份就不能来上班了?呀?”

    她?还正?经把?洗菜干活这个事儿当个班来上。

    万云正?在切菜,点头,给了?个确切的答复:“对。”

    郑阿姨那日洗菜做事心不在焉的,临走之前,

    她?还拦着万云问:“那万老板,

    等你?新店开张后?,

    还要请人的吧?我再给你?去打?工,

    好不好?”

    万云自然是没有答应她?,现在那个店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自己都还没有一个全面?的计划,请人肯定是要请的,但就不能像现在小打?小闹,请郑阿姨来打?个零工,

    自己再炒两锅菜往外跑,而是要正?儿八经请八小时甚至十小时都要待在店里的人,郑阿姨年纪大了?,不一定能熬得住这种工作强度,

    就说:“现在一切都说不好,有需要的话我第一时间?找你?。”

    郑阿姨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万云的小院儿,

    晚上等女?儿江曼一回来,立即就迫不及待说了?万云要开店,还即将要把?自己“开除”的事情。

    “哎哟,她?开饭馆就开她?的嘛,把?我开了?,这叫什么事儿!?开饭店不都是要请人的吗?请谁不是请?”郑阿姨的道理七歪八歪的,“往后?我上哪儿上班挣钱去啊?”说到后?头还有点委屈,“一个月三十块钱呢。”

    听了?自己妈的抱怨,江曼眼珠子一溜,心下有了?计较,虽然她?妈妈在万云那儿领不到工资了?,但她?江曼还是有本事可以在万云那儿赚到一笔额外的钱的。

    说起江曼,万云只有佩服两个字,这个人就像一条灵活生猛的泥鳅,把?它放在田里,无论是多重的污泥,她?都能钻出几个洞来生存。

    比如这一回,万云要开新餐馆,前头一些证件的事情,要去各部门?跑,她?没有经验,又从未和?商业机关?打?过交道,卖完盒饭就骑着三轮车到处去问,这些证件要怎么办,问了?拉哥,又问了?潮汕兄弟,还到工业区的居委会和?区工商局那儿去打?听,从刚开始的一头雾水,到现在有了?个大概的方向,可思维还是相对混乱的。

    这就是万云的弱点所在,只要与周围的机构发生联系时,就是她?的盲区,不开这个餐馆,她?都没意识到。当然,也是很多人的盲区。

    江曼正?是这时候上门?的,还是她?自己亲自来敲万云的大门?,正?如到广州的第一年,她?毛遂自荐去万云的年货摊上打?工一样。

    两个女?人依旧站在小院儿的门?口说话。

    江曼有自己说话的技巧,先是恭喜了?万云自己要开店,万云自然是谢过她?的恭喜;接着就是攀扯大家之间?的关?系,万云就知?道话头很快要出来了?,江曼真心诚意的“恭喜”可不是那么容易接的,她?不会让任何一个有用的朋友、任何一个有用的机会从她?手中溜走。

    果然,看着万元那副“我等着你?下文”的表情,江曼也懒得再搭梯子了?,直接说:“万老板,我听说你?现在开新店,刚开始,肯定在跑工商营业执照、食物许可证和?税务登记这些东西。”

    瞧瞧,这就是江曼,见着有利可图,就不再叫阿云,而是改口叫万老板,她?的称呼变化?得特别顺滑,丝毫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万云觉得这人特别值得琢磨,倒不是反感江曼的这种现实,反而十分佩服她?的“有办法”,当然这种有办法偶尔会让人略为反感,交往时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可正?是因?为万云知?道江曼的苦处,也知?道江曼不是坏心的人,大家同为女?人,同为妻子,又有缘分一同在广州打?拼做生意,互相之间?带了?点惺惺相惜的情谊出来。

    所以听了?江曼直截了?当的问话,万云脸上并无不好看的表情,而是问:“曼姐,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江曼喜欢万云和?周长城两人,就是喜欢他们两人没有傲气感,很平实,很容易让人信任,也很直爽,对待朋友并不是那种小里小气和?弯弯绕绕的人,她?顺着万云的话说上来:“你?如果想要办理这些证件的话,我可以在一个月内,全部帮你?跑下来,之前我帮一个百货店跑过这些部门?,有经验。餐饮类的我也了?解过,不陌生。涉及到一些资料费,大概不到一百五十块钱左右就可以解决。当然,我肯定要收费,我的费用是一百二,全包。”

    “所以,如果我请你?帮我跑材料的话,一共你?要收我两百七是吗?”万云的手指轻轻地敲着门?板,问她?。

    江曼点头,又给自己做推销:“如果你?到外头去,找一些专门?的中介公?司帮你?办理,肯定会更贵,光是跑腿费,没有三百块就不消停,说不定还会宰你?一顿,而且会让你?把?事情做得更复杂。阿云,我们两家是熟人,你?是我在广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江曼对你?绝对是真心诚意。”

    客气话说完,要开始上人情战术了?。

    “诚然,我承认,我是要在你这件事里面赚钱,但是我不会坑你?,因?为你?也是我很宝贵的客户。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问街上那些代办营业执照的机构,你?就知?道我的费用是合理的。而且,我们住得近,你?随时可以来敲门?问我,办理进?度怎么样了。主动权在你?手上。”

    打?蛇打?七寸,江曼这张嘴,假以时日,肯定是不得了的。

    万云确实有去问过一些相关的中介结构,江曼说她?的收费合理,只能说她?这种私人渠道,收得比正?规公?司要便宜一些,于是说:“我一共给你两百三,一个月内,你?帮我把?所有的证件跑下来,如果跑不下来,不管进?度在哪里,你?要退还一百块给我。”

    江曼看着万云那张原本一团柔和?的脸,如今逐渐呈现出一种精干的气质,本想还价,但咬咬牙,还是点了?头,少?赚一点就少?赚一点,至少?把?这单生意先拿下来,来日方长,只要服务好,客户会带客户来的:“好,万老板,这件事交给我,我来给你?办。不过,有些证肯定是要你?本人亲自跟着我去跑的,明天我先去探路,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对资料。”

    “行,曼姐,我等你?消息。”万云把这件事交给江曼处理,因?为自己知?道大致的方向怎么做,不论中间?江曼多么迂回曲折去折腾,她?只需要看最后?的结果就行,付钱给别人,节约的是自己的时间?,她?很忙,要把心思全都放在装修和?买厨具这些事情上。

    装修这种事,自然是要去找朱哥和?丹燕嫂,朱哥听了?万云的大概描述,表示这种小规模的装修是小事一桩,到时候会给她?安排好水电工人和?泥水工人,还有那种比较专门?的厨具安装,他也能找到熟练工,至于价格,他也会帮万云把?好关?的。至于工价,这么久的朋友了?,甚至欠两个月也行,年底结清楚就好。

    万云谢过朱哥和?丹燕嫂,放下一桩心事。

    接下来就是要和?袁东海谈合同分成,协商如何用钱,找供应商,还有招员工的事情了?。

    事情拉拉杂杂,千头万绪,真是理完一桩,还有一桩,怎么也做不完,不过仍有两个月的时间?,勉强也够用了?,万云甚至还庆幸,那对潮汕兄弟是九月底才搬走,而不是立马就能把?店铺空出来,至少?让她?有时间?去准备这些前期工作。

    在万云忙得满头包的时候,周长城也回到昌江继续上班。

    请了?五天假,加上一个休息日,周长城休了?整整六天,在新的一周,终于重返工作岗位,这次回去,周长城发现之前积压的许多项目进?度仍十分不明朗,或者进?展微小,大多都是他手头上在跟进?的事情,总部那边也有新的订单排期表发过来,仍是新鲜出炉的,轻重缓急都没有标注出来。

    那日早晨,乍一见面?,于小山和?郭泉两人就冲着周长城抱怨,怨他无故请假,把?事情都丢给自己,也不交代清楚,弄得他们手忙脚乱的,加了?一个星期的班。

    周长城只是低头写着自己的进?度报表和?周报告,再按着目前厂里机台的情况和?自己的经验,把?新订单重新做了?个排期,没有搭理这两个同事,这些工作本身就是分摊给他们三个助理的,之前几乎全都压在他一人身上。这几日,于郭二人不过是做了?一些自己分内的工作,就怨气冲天,看来之前是真的太过迁就他们了?。

    所以不论这回于小山和?郭泉如何推卸责任,项目跟得杂乱无章,周长城一点都不同情他们,冷淡地指着手上一个西班牙的订单说:“像是这个灯罩的项目,之前德国的客户就做过,换了?材料,只是顶针设计要比之前的复杂一些,完全是有例可循的,我请假之前跟安师傅他们也交代过一些要注意的技术点,只要照着我这个进?度表去安排跟进?就行,根本不需要花太多心思。你?们又不是刚进?厂里的新人,不至于这点常识都没有。加班当然可以,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做些有效加班的工作。”

    于小山和?郭泉两人,没想到有朝一日温厚良善的周长城竟会说这种风凉话,一时间?都有些沉默,最终是于小山小小地爆发了?一下自己的愤怒:“还无效加班!你?以为你?是老几,半路出家的夜校生,真当自己是盘菜啊?大家都是助理,谁比谁更牛逼!拿张初中毕业证,很了?不起吗?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们!”

    郭泉脾气较软和?,拉住于小山,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但也不赞同地看着周长城,都是同事,干嘛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周长城也懒得跟于小山吵架,这些话不中听,作为平级同事,他确实没有资格这么讲,但他也忍这两个同事很久了?,往后?都不想再忍下去了?,哪怕从口角纷争升级到挥着拳头打?架,他人高马大的,也不在话下。

    三人没有再吵下去,各自带着情绪去了?电话会议室,因?为今日一大早,要跟香港梁志聪那边连线,一方面?是总结上周工作,一方面?是布置新一周的任务。

    周长城明白自己这两年来在昌江精密受了?不少?委屈,可随着他逐渐找到自己的定位,如今已经很快速地摆脱了?那种“受害人”的心态,不再是任由着他人揉圆搓扁的小职员了?。他也不准备离职,昌江给的工资高,而且正?是因?为广州厂的人员和?部门?配备不完善,才给了?他更多发挥的余地,职业技能也得到了?锻炼。

    周长城休息的这几日,认真思考过了?,自己还很年轻,对工业这行有热情,将来是有很多空间?的,不是他狂妄,周长城甚至想,昌江只会是他人生的一个节点而已,说不定将来还会有更广阔的平台在等着自己。

    至于那种委屈的心态,周长城理顺自己的思绪,决定接受它,确实是受了?一些不公?的对待,还有他人变形的目光,而自己在这些外界的情绪中也受到了?很大的心理波动,但这些都不重要,他要学会抓大放小,工作就是工作,要变得和?姚劲成一样,更加冷酷、冷静、理智,真正?分清楚什么是对事不对人,什么是对人不对事。

    修炼,是一条很长的路,周长城想,自己才二十五岁,他浪费得起。

    今天跟梁志聪那边开会的速度还算快,主要是根本没进?度,有什么好汇报的?

    周长城这边是早就发言完了?,早上他回来,带上自己编制的表格,到生产和?采购那边走两圈,再对一对上周的设计安排,就知?道自己的进?度卡在哪儿,接下来一周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而且他跟梁志聪之间?,这么些日子,也终于磨合出一套下属对上司汇报和?相处的方法。

    此时,“向上管理”和?“期望管理”这两个词汇还未大行其道,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周长城就已经在无知?无觉中,慢慢去摸索这种边界感在哪儿了?。

    为难的是于小山和?郭泉两人,不是说他们画图不专业,或者不敬业,而是他们的汇报远没有周长城那样圆滑,肯花脑筋和?时间?,再加上语言问题,说话磕磕绊绊的,表达得前后?难以一致,被梁志聪一询问,逻辑架子就散了?,非常需要重复的锻炼。

    梁志聪每回都特别粗暴地打?断他们,让他们回去写些书面?的汇报过来,他甚至当着两个下属的面?直接说:“每次听你?们两个说话,我的脑子都要死一回!”

    开完周会,周长城、于小山和?郭泉三人正?准备和?梁志聪说再见,于郭二人已经把?凳子往后?推了?,电话那头的梁志聪忽然开金口道:“周长城,你?留下。”

    过了?一分钟,梁志聪在香港办公?室那头听到一个关?门?的声?音,问周长城:“他们两人出去了?吗?”

    周长城:“出去了?,现在会议室只有我一个人在。”

    “嗯。”梁志聪在电话里明显沉吟了?一会儿,问,“最近有其他厂的人在挖你?过去吗?”

    周长城略略挑眉,这还是第一回,梁志聪跟他说一些除了?工作之外的事,他下意识摇头,又想到对方看不到,笑了?一下,说:“没有。”

    “好,有的话,你?要提前跟我讲一声?。”梁志聪的声?音很淡定,心想,大概是张美娟小题大做了?,跟他讲周长城最近没来上班,但时不时又在工业区附近碰见他,进?出哪些街道,似乎在打?听什么东西,她?担心周工想跳槽。

    昌江精密在工业区附近,是有点名声?的,周长城这个人已经慢慢开始培养上道了?,有人想来摘果子也很正?常,尽管梁志聪还是不太看得上这个下属,也不是多可惜周长城会离职,而是觉得这人走了?之后?,他还得重新培养一个好把?控的新人,这对他来讲,也是工作和?精力上的浪费,且看姚生作为老板的态度,很是忌讳广州厂无人可用的局面?。

    跟上司的话说到这里,周长城对梁志聪提出了?自己职场的首个要求:“梁工,我要求公?司给我一个正?经的身份。”

    梁志聪诧异,大概是两地文化?不同,他还未听哪个员工找公?司要“正?经”身份的,他们又不是国营企业,还讲究正?式编制和?临时工,每个正?式领月薪的职员,都是昌江的正?式工,但随后?又平静下来:“你?想要什么样的正?经身份?”

    周长城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在广州厂除了?担任设计组方面?的工作,还负责了?至少?六成的项目统筹工作,这对我来讲,是一个超额的负担。”

    “我知?道,姚生一直想招个专门?的项目管理人员过来,并没有在厂里培养人才的打?算,那么,这个我就不去说了?。但是”周长城顿了?一下,吞吞口水,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说,“但是目前,我们设计组的大部分工作都要在我手上过,甚至如果你?不在广州的话,生产和?采购,包括梅副厂长那边,都要认我的签字,自然这个签字是代理你?签的。可我毕竟是一个助理,并没有比于小山和?郭泉高半个等级,这种签字其实是不合规的。”

    至于是什么规矩?昌江那不完善的流程规矩呗。

    “所以,梁工,我需要一个正?规的、比助理要高级别的身份。”周长城正?式在口头上向梁志聪提出升职申请。

    很奇妙,梁志聪刚刚还觉得周长城离开昌江的话他都不觉得可惜,可在听完周长城这一大段话后?,忽然第一回对他产生了?某种满意的情绪:“很不错,我在听。那么,你?认为你?配得上什么样的职级呢?”

    周长城不假思索对对答:“我认为,可以给我一个设计工程师组长的职位,那这样,我在其他两位同事面?前,至少?有个来自厂里赋予的‘权力’。不然的话,他们永远不会对我的话感到服气,不会遵循我这里发出去的指令,而其他部门?的人也会认为我在拿着鸡毛当令箭,只不过是仗着你?的威风,在厂里和?他们沟通罢了?。”

    梁志聪在电话那头听完,转动了?一下屁股底下的班椅,摁了?摁手上的圆珠笔,沉默三秒钟,说:“没有问题,你?找张小姐写升职申请,我下礼拜上广州,会给你?签字,到时候带回总部,姚生那里过了?就行。”

    周长城惊讶,他没有想到梁志聪竟会这么好说话,本来他已经打?好腹稿,要如何去说服这个毒舌刁钻但又天才的上司,比如他现在手上的项目多,但有条不紊在进?行,他往后?会更投入工作,诸如此类的话。

    但梁志聪并没有给他说这些理由的机会。

    挂电话前,周长城稍稍平缓了?一点内心的激动,没忍住,问他:“梁工,为什么你?会同意我的升职?”

    “我为什么不同意?”梁志聪反问他。

    从他这种语气中,周长城都可以想象出,在电话那头的梁志聪是如何一脸无谓,似乎肩膀一耸,天塌下来也不要紧的理智模样,甚至还带着轻微的疑惑。

    周长城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再开腔,有点凝涩:“我不知?道,在我的意识里,也许你?对我并不是那么满意。”

    “True.”梁志聪不否认,“我对你?确实不满意,现在也是不满意的,我对许多人都不满意。但是你?只需要完成我交代给你?的工作就行,不要把?过分多的私人情绪带进?来,我们是单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要知?道我针对的是你?在工作上的表现,只要你?不是人品过于低劣,我不会在意。你?做得好,一路长进?,我给你?升职,给你?加薪。你?做得不好,我骂你?,甚至希望你?离开公?司,不要给我添堵,就是这么简单。”

    今早的梁志聪,给周长城上了?一节职场课。

    在一个团体里,有偷奸耍滑的人,有推卸责任的人,也有真正?实干、追求上进?的人,还有像梁志聪这种看得到他人努力,并承认他人进?步的人。原来当上司是需要有心胸的,他必不忌讳下属的升官,也不会阻碍人家寻找更好的出路。也许梁志聪没有读过毛选,但他在工作上,做到了?实事求是。

    或许,这和?他完全西化?的心态也有关?系的。周长城暗想,又暗自记下梁志聪的这个好处。

    最后?,梁志聪提问:“上周的请假,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没有交接,故意钻了?个香港和?广州两地管理上的漏洞,一下子弄得梁志聪也有些措手不及,人手不够,大家一同加班。

    周长城咳嗽一声?,承认:“是。”他就是故意的,厂里离了?他照样转动,但肯定也会有点小麻烦需要平复。

    梁志聪那头大概是深深地吐了?口气出来,轻微警告:“下不为例。”

    “知?道,梁工。”周长城答应了?。

    于是,在这个重新回到昌江上班的清晨,周长城完成了?他第一次主动升职的申请,并顺利得到了?来自香港总部的肯定和?审核通过。

    两周后?,周长城升职的正?式函件从香港总部传真到广州厂,上头的文字用了?繁体、简体和?英文三个版本,这一张薄薄的升职通知?贴在厂门?口,进?出的同事都能看到,周长城胸中吁出一口窝囊气,又兴奋得恨不得拿回家去给小云和?桂老师看一看。

    从设计助理升级为设计组长,只用了?不到三年时间?,升得有点快,既不合理,也能解释得通。

    但周长城,从此在与总部对线的会议中,有了?一席之地,从前看不上他的销售和?技术人员,也得称其一声?周工,不然周工稍微松懈一些,项目就能拖期,他们面?对客户的炮火就得解释半天。

    这个升职完成后?,周长城发现大家对他客气了?不少?,从前那种排挤的声?音都收敛了?,但他明白,不服气的人肯定有,这种恭敬,尊重的是那个“组长”的名头。他的人生里经验又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人敬衣裳马敬鞍。

    升了?职,肯定要加薪,不然怎么和?其他平级同事区别开来?这回的涨薪幅度不大,因?为周长城本身就比助理岗的薪酬要高了?,所以就涨了?五十块。

    对周长城来说,这是他人生中可以记录在案的进?步,因?为这是他主动争取来的好处,而不是被动得等人施予。只有自己知?道,从被动到主动这条路,他走得有多辛苦。

    从这张升职单贴出来后?,周长城在某种程度上,就完全接手了?葛宝生原先的工作,甚至还做了?一些葛宝生原先不会涉及到的事情,他在昌江的地位和?影响力,在无形中慢慢上升。

    而葛宝生这一头,自从跟周长城在路匪的虎口中逃生后?,两人再无交集,就是东莞那个还剩下一次的兼职机会,也让魏振汉帮忙推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们哥俩儿都没有主动去找对方,似乎大家僵持在某个境地里。一起逃命,又各自分开这件事,并没有使两人的友谊达到再不往来的地步,正?是因?为共同经历过这些他人难以共鸣的艰苦,他们的心里对对方反而有了?更为互相珍视的情谊。现在不见面?,或许是在等一些其他的机会重聚。

    葛宝生虽然没有再去东莞,但他仍然继续游走在广州大小的模具厂和?注塑厂之间?,想在中间?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创业生存之道。

    但冥冥中,人又不得不相信命运和?时机这种神秘的力量,那几年,葛宝生说要创业当老板,可幸运之神一直没有站在他这边,事情小打?小闹,就是没有做起来。

    有时候他在外头好不容拉到单子,交到某些交好的小厂里去做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不同情况,有的能做成,有的做不成。尤其是一些金额较大的单子,会因?为各种各样乌龙的理由被撤回来。刚开始,葛宝生还傻乎乎跑去问客户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其实就是因?为他本身没有一个固定的生产场所。

    之前跟洪金良混在一起,还能说自己有个固定的厂,一般来讲,这个年代大部分客户在看到了?厂房和?机器之后?,很少?会再四处去打?听这个地方是不是葛宝生所有,价格合适,财务正?规,最后?出来的成品是合格的,这种合作基本上就能成。

    可现在葛宝生和?洪金良闹翻了?,每拉到新订单,就交由关?系好的厂子里去做,多来两回,客户也不傻的,这人这样不稳定,今天这个厂,明天那个厂,中间?关?系若是协调不好,会不会出问题?自然不放心把?数量大的订单放到他手上。

    原先姚劲成就说过,在珠三角,这个圈子是很小的,的确很小,葛宝生在昌江精密犯了?错才辞职的事,行家们多有耳闻,也是他的扣分项。

    除非葛宝生把?客户发展到外地去,一些外地的客户没办法亲自过来校验审厂,对葛宝生的前尘往事也不知?底细,或许他还有一席生存之地,可现在交通并不方便,就是同在广州,不同的区域坐车倒车都麻烦,再加上上回在东莞返穗途中,葛宝生遇上拦路的路匪,受到了?惊吓,这一年就再没有离开过广州。

    葛宝生心态上的漂泊和?金钱上的缺失,让他和?江曼两人的夫妻关?系越来越差,只要见了?面?,就互相看不顺眼,即使睡在同一张床上,都是冷着脸不说话的。从前以大学生女?婿为豪的丈母娘郑婆婆,对葛宝生都有些冷言冷语的。

    从老家带着情谊出来,到现在一切向钱看,人心变得可真快啊。

    家人的不理解和?不接纳,反而激起了?葛宝生的好胜之心,他坚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目前的一切困境都只是暂时的。妻子和?丈母娘的不谅解,是因?为她?们这些燕雀,不知?道自己这个鸿鹄的大志,他是要干大事业的男人!

    虽然郑婆婆和?江曼对葛宝生失望,倒是葛澜很粘着自己的爸爸,以前在老家,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着,就他没有,现在到了?广州,他也有爸爸了?,所以每回葛宝生回家,葛澜都会特别期待,给爸爸一个大大的笑脸和?拥抱。

    葛宝生前些年独自在广州上班,很少?陪伴孩子,对葛澜有几分愧疚,儿子现在来了?广州,他时不时都会给孩子带点小玩意儿和?小礼物,爷俩儿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小电器拆了?个遍,拆完后?,葛宝生再教葛澜怎么把?它们组装回去。这个游戏,他们父子两个玩得不亦乐乎。

    江曼有时候看着存折上那点可怜的存款和?家徒四壁的租房,再看看石头一样不开窍的丈夫,又看看满面?笑容的儿子,很多很多次都想,就为了?儿子,就为了?葛宝生这个还算过得去的爸爸,就为了?她?们千里迢迢来到广州,一家人都必须好好撑着,把?日子搭伙给过下去。

    第156章

    第

    156

    章

    事到临头,

    万云没想到袁东海竟会?给她来这么?一着!

    “万云,我?现在给你四千块钱,再多的话,

    拿出来真的比较困难。我?也知道,

    开这个店,我?们?没有经验,前期肯定要投钱进去的,可这一万块是我?打了十二年工,

    这两年才存下的一点身家?,我?…我?真的挺舍不得的。”袁东海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原来的混不吝,

    现在虚弱又无力。

    看到万云那双本来充满了干劲和喜悦的眼睛,

    渐渐变成一片冷肃,

    他心里有点退却,

    却又硬着头皮往下讲,“我?现在给你四千,

    我?们?先把店开起来,到了明年夏天不,明年春天,四月,

    最晚四月初,我?一定把剩下的钱全都?给你补上?。”

    袁东海在害怕,怕亏损,怕后面一系列的不顺。

    生意,

    赚钱,哪有这么?容易呢?他来广东这么?多年,

    从未顺顺当当过完一年的,现在居然能真正有开店当老板的机会?,他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跟做梦似的。

    万云不可置信,听着袁东海在自己的眼前说这种鬼话!

    上?两周,她让江曼去帮忙跑证件,江曼问她要办个体户还是办公司,个体户的限制较明显,适合夫妻档和家?庭作坊,人员数量上?也有规定,当然现在规模小,也适合。而万云想着要和袁东海合伙,还挺有野心想把店铺做大,跟那对潮汕兄弟一样,往后把小店开成大店?*?

    ,衡量一番,就选择了注册餐饮公司,本来都?想好了,就叫云海餐饮。

    万云和袁东海在还未找到门面之前就说好了,一人拿一万块钱出来做前期的投入,实际花多少就分摊多少,不够的话就再补一点,剩下的则用来作周转,而后面不论盈亏,也都?是一人一半。所?以在江曼去跑证的时?候,她就大致写了一份合作合同,还特意请教了桂春生这种以文字为生的书虫的意见,抠了一下字眼。

    可今天,袁东海给她来这么?一着!

    他只?想给四千块!

    袁东海的说法是,他总觉得自己往后要娶老婆,要回老家?建房子,一定会?用到剩下的六千块,总之就是找各种借口,不愿意跟最开头说的那样,把钱拿出来投入进去。更气人的是,不拿钱出来,还想占一半的份额!

    万云实在不明白,前几天都?还好好的,两人在五十米街摊位摆摊子的时?候,讨论得兴致勃勃的,想着什么?时?候带装修师傅去量尺寸,怎么?到了今天要真正落笔签定合约,就开始变卦了?

    她沉住气,忍下那阵烦躁和愤怒,问他:“袁东海,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见袁东海点头,她开口,“你是不是把钱都?拿去赌博了?”

    除了这种恶习,万云想不出来,以袁东海的交际和花费习惯,他还有哪里需要用到那么?一大笔钱,以至于把本身要做生意的钱都?扣下了!

    袁东海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怎么?会?呢!赌博那玩意儿,哪是我?这种人能碰的。”他说得还挺老实,可看万云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又紧紧地追着说,“万云,我?真的只?有这么?一点钱,不像你和林彩虹手上?还有点产业依靠,我?是没有退路的人,所?以就想手头上?留点现钱,宽裕一点。但是!但是我?也不是说不出钱,到明年的时?候,我?再把这六千拿出来,也是一样的嘛!”可看着万云要吃人的脸,他小小声嘀咕,“我?不是不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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