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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老舟子似大梦初回,忙不迭问道:“小郎君可是姓卫?”

    卫璋不料他果真识得自己,便点了点头,报上家门:“正是卫国公府。”

    老舟子又望向一旁忙着闻酒香的清商,定睛一瞧,悟了,道:“想来,这位小娘子应当是姓吴?”

    清商茫然回过头:“欸?船家怎知?”

    看来是猜中了。

    他裹了裹身上蓑衣,笑了声,又叹一声,道:“看来人事早有天定,这坛酒多年未饮,便是在等着二位呢。”

    几十年前,白头舟子还有一头黑发,江陵水患,他便千里迢迢来了应天府,在秦淮河边撑起乌篷船。时人Ai豪奢,他的船,常被冷落。

    有一日,上来两个年轻人,一个着华裳,一个着布衣。布衣的那个他倒认识,是在河边摆摊卖诗集的吴公子,听说他父亲入了狱,yu求人相助,却又四处行卷不得,只能卖些诗勉强维持生计。

    着华裳的那个,似是前不久才凯旋的那位卫国公。

    他们喝了酒,就要念诗,舟子便在外头听,卫国公念句“曾向西江船上渡,惯听寒夜滴篷声”,念罢,痛饮一角酒,往窗户边上懒懒靠去,看舱外,风雨开怀抱。吴公子则叹口气,蘸酒水在桌上写字,舟子那时不认字,问他写的什么,他说,客心已百念,孤游重千里。

    后来,到大家稀里糊涂都老了,二人提着盏和尚灯来了,说以后恐难再见,还赠了他一坛桂花酒。

    舟子摇橹,十年又十年,也常觉得,客心已百念。

    眼下的这两位客人,方才进来,也提的是盏和尚灯呢。

    老舟子有些怅然,又欣慰道:“那二位已仙去,不能再见,今日却得遇二位小友,平生夙愿,也算是得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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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璋垂下眼,想起幼时祖父常说要带他来坐船,可他不愿,要留在家中读书,便一次也没来过。

    ——如今倒成终天之憾了。

    才出神一会子,清商已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开了酒坛,给自己满斟上一杯,小心翼翼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卫璋看着她,见她唇角缓缓扬起,十分满足地发出了一声轻叹。

    他便也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上一口,顿觉熟悉,的确就是祖父所酿的桂花酒风味。

    在几十年前的船上,喝几十年前的酒,几度光Y筛滤,还载桂花香,作少年游。

    清商饮了两杯酒,觉得身上暖和不少,一时间胆子大起来,转身同他轻轻碰了杯,理直气壮地指使他:“卫璋,你快敬我一杯酒。”

    为什么是他敬?

    卫璋低头看向两只碰在一处的酒杯,伸出手,捏住她一截细腕,将之往上抬了一抬,杯沿便顺势高出一些。

    他垂眸,先自饮了,道:“敬你。”

    清商饮尽杯中酒,顺势往桌上一伏,枕着手臂,将半边雪白脸颊压得鼓了起来,半阖着眼,眉目醉软。她喃喃道:“娘说了,小孩子不能多喝酒,等有人敬我酒了,就可以随便喝。”

    卫璋面sE不动,道:“合卺酒。”

    清商握拳,轻轻捶了捶桌子,不满道:“不算,你都没敬我。”

    卫璋不答,便没人再说话,空余雨声滴蓬。从舱里望出去,两岸绵绵的屋脊都模糊在昏sE里,天地间云也昏昏,雨也昏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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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船又顺着来时路摇了回来,尽头一点灯火别样的盛,正是沿洄堂,在暗雨里张了一堂灯火,载满旗风。

    “娘。”

    卫璋看着灯,忽听身边人低低呢喃了一声。

    竟然醉成这样。

    他转过脸,盯着那张绯红的小脸看了会,见她慢慢睁开眼,也盯着他看起来。四目相对间,约莫过了盏茶时间,她从桌上抬起脸,一点点靠了过来。

    还是含糊着叫道:“娘。”

    身子摇摇晃晃的,一径往他怀里栽去。

    卫璋伸手,扶住她的脑袋,又不好再动作,便这样僵着,低头看见她垂下的乌浓羽睫,尽为泪水沾Sh,糊作了一团。

    她生在秋天,没喝过多少酒,Ai吃重yAn糕,嫁人嫁得懵懵懂懂不情不愿,什么都不在意似的。然而,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愿讲。

    乌篷船又回到了渡口。

    那GU子桂香似有若无地渗透进来,早些时候在沿洄堂买的灯就搁在角落里,还是俗笔画的明月秋桂。只是多了一行簪花小楷,落在留白处,是——

    “沿洄堂外秋桂子,几回疑是故园香。”

    她说,几回疑是故园香。

    醉扶归

    到夜风住,空留一街细雨。

    国公府朱门未阖,檐下结了道雨帘子,沥沥不休,几个丫鬟小厮挤在这里头,给纱灯一照,明晃晃一片焦灼之sE。

    小厮庆儿望望天,跺了下脚,急道:“往日世子出门,到申时必回,今日怎的还未回来?这寒深雾重的,天又黑,难不成——”话未说完,耳朵给人一拧,痛得他龇牙咧嘴,再回头一看,忙讨饶道:“采薇姐姐,庆儿错了……好姐姐,你可快松手吧,疼Si了。”

    采薇斜他一眼,松了手,道:“世子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做事总是十拿九稳的,小夫人今日是第一回出去玩,迟了些也是难免,不许说这些晦气话!”

    庆儿连声道是。

    话虽这么说,可采薇心里头其实也惶惶。她往檐外迈出一步,朝雾里张望了会儿,仍没望见个人影子,不由有几分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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