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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3  清商心里氤氲着一丝没来由的惭愧,放下了帘子,转而想起这桩婚事的由来。

    吴家三代以上,也是做过大官的,清商的曾祖父曾官至参政,高坐都堂许多年,风光无限。祖父则在吏部任过尚书,门生遍朝野,老年挂冠归里,传到她爹这代,却成了个荒唐子,整日摆弄gUi壳,遑论举业,连家业也几乎败光了。

    再往下,只出了清商这一个nV儿。

    自此,吴家顶着官宦世家的牌匾,内里却是个空壳子,平白惹人耻笑许多年。

    卫国公府来信时,清商才过完十六岁的生辰。

    娘气得在饭桌上掉了眼泪,同爹怨道:“你若争点气,早些重振门户,我们家又何至于这般好欺,人家只一封信便要将nV儿娶去,你我这做爹娘的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这门亲事,是清商的祖父在应天府做吏部尚书时,同老国公爷定下的。二人早年因诗结缘,斯文骨r0U,格外投缘,吴尚书归里时,老国公爷闻之将有一孙降世,想到家中的小孙儿,当下拍了板——若吴家生的是nV儿,便结一门姻缘。

    这婚事原也不差,可如今吴家落魄,国公府照旧来娶便罢,却只是遣人来了封信,又听闻府上的老夫人病重,摆明了是存着冲喜的心思,只急要娶,对清商并无半分顾念。

    这般嫁过去,日子能好过么?

    娘骂完爹,泪眼朦胧里,又瞧见清商拿筷子的手,捏得一如既往的远,不由悲从中来,以帕拭泪道:“打小便同你说,筷子捏得远,将来也嫁得远,那时只当是笑话,如今却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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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起身,一把将清商搂进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发起颤来:“都是娘不好,若将你生作男子,来人世也不必经这一遭苦楚,都怪娘……”

    清商听着娘哭,“远嫁”二字在心中的轮廓渐渐明了几分,是山山水水,两处天涯,从此要再见姑苏的月亮,只怕难如登天了。

    想着,也流下泪来。

    爹从头至尾不发一语,待母nV二人痛哭一场,慢慢歇了声儿,方自兜中m0出枚包了浆的铜钱,朝天一掷。

    铜钱于半空中翻滚、旋转,灯下隐隐照见幽暗的绿光,最终落定在桌上。

    爹拊掌按住铜钱,再挪开手一看,微微笑了——

    “商儿,嫁吧,天予姻缘,若不从,反遭其罹。”

    清商便嫁了。

    聘雁送到吴家,新娘坐进小船。清商远远看过一眼那聘雁,问娘,为什么是两只鹅?

    娘替她整理裙裳,含泪笑道,鸿雁野鸟,不可生服,得之则Si,若以鸿雁为挚,则是Si物了。所以这世间嫁娶,所用挚礼,都不过是鹅而已,从非天边鸿雁。

    清商回头一望,见天蓝得yu流,天幕下是远山近庐,车马行人,来来往往总不休——往日只见船随秋水远渡,暗暗羡着外头的风景,一到亲临,却是铺天盖地的愁。

    爹娘缩成小小的黑点,似堤岸上落的两点水渍。

    便想,忽如雨绝云。

    晋初没什么好诗,傅玄有些名气,可诗做得也一般,只有一句“垂泪适他乡,忽如雨绝云”还算贴切,清商读过便也抛在脑后,此时再想起这句诗来,却慢吞吞地,觉出一点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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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嫌傅玄以俗笔写nV子,可自己终究也成了个俗人,逃不开命。

    暮sE四合之际,国公府掌起灯来,上上下下红绸披挂,几步一盏纱灯,像是天河都落到了此间,照满堂姹紫嫣红。

    清商由婆子扶着,过庭院,入厅堂。

    隔着一片红,她不知这夫郎的模样,只瞧得见脚下一片磨得发亮的砖石,反S出灯火的光。一双红缎绣靴踱到眼底来,手中红绸的另一头便被人接过去,牵着她,悠悠朝前走。

    清商脚底下有些发颤,目光乱晃,却又什么也瞧不真切,只知四下里都是人,满满当当,热闹又陌生。无一处不在向她彰显——这儿是国公府,不是姑苏城里种了许多风荷的老宅子,须万分小心。

    可越这般想着,就越生乱子。

    过门槛时,她晃了神,脚下一个趔趄,身子没了重心,眼看就要朝前摔去。

    倘若在此处摔了,盖头飞起,给许多外人瞧见可怎生是好?

    清商吓得六神无主,险些惊呼出声,却给一只手扶住。

    那只手宽厚温热,袖口的纹样与她的嫁衣同式,又瞧得见分明的骨节,如玉琢磨。

    “看路。”

    他丢了红绸,牵起她的手,携她入堂。

    倾杯序

    临到拜堂,都还有些心惊r0U跳的。清商任他牵着,如人偶般僵僵地走上了前,两个红绸软垫摆在堂中,前头端然又是两双脚,一双黑缎靴,一双雪青sE绣鞋,俱都料质无l,她是见惯了绸与绣的,一眼便瞧出这并非凡品。

    一壁看着两位高堂的鞋子,旁边已听人唱起来:“一拜高堂——”

    清商忙觎着身边人的影子,随他一道拜了下去。

    满堂喧声,如水般时鼓时沸,清商只听得每一拜后,谁人击掌,谁人大笑,吵得她头脑发昏。

    四拜既毕,堂上便没了新娘子的事,下人们终于掌着花烛,将清商送进了新房。

    独坐在喜床上,清商想掀了盖头透透气,又见床边丫鬟们的脚纹丝未动,绣鞋尖朝着她的方向,她若莽撞揭了盖头,将来传出去,岂非遭人耻笑?

    如此,便只得枯坐着,等人来掀盖头。

    这些日子行舟折转马车,又转作舟,奔波了太久。其中有几日风雨误了行程,昨日便急着赶路,不眠不休行了一夜船,实在颇费JiNg神。

    清商垂着头,睡意扑面而来,拽着她便往黑沉沉的梦里跌。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门轻轻开了,丫鬟们都被屏退,有人悄无声息踩着月sE进来,清商依旧未能察觉。

    卫璋在离喜床几尺远外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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