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胡瑶闷了会儿,从床上坐起来,推推他说:“那我和你发誓好不好,我以后肯定很惜命,非常非常惜命,为了你,我要变成世界上最惜命的人。”阗野听了,咧嘴笑笑,胡瑶又说:“我再偷偷告诉你哦,我愿意比你活得更久,这样的话,在你的世界里,我就永远不会死,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阗野,这样好不好?好不好嘛!”阗野眼睛酸了,哑声说:“好。”
他知道她年纪小,说的话天真无邪,算不上数,可他还是当真了。
胡瑶懒洋洋窝回阗野怀里,玩着他的手指,从这个角度,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思绪万千。他妈妈走得很突然,是死亡带走了她,可他爸爸是自杀,阗培英抛弃了他,自己先走了。长久以来,阗野对世界都有种不信任的感觉,对于他来说,肉体和情感一样不值得信赖,他有多爱胡瑶,就有多害怕他会失去她,直到今天,她告诉他,她愿意比他活得更久,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在这瞬间,她都成了他的不死鸟,他的天堂岛。阗野倒惨了,他这辈子都会离不开她。
第156章
不死鸟和天堂岛(下)
到年关了,片场里,制片人愁得抽了满地的香烟头。
王达鞍拍电影是出了名的慢,慢工出细活,慢工也出账单,他们在此地拖了好几日,这些人工费、伙食费、场地费可都不是开玩笑的,制片人催了王达鞍好几趟,就差拿刀和他以死相逼了,王达鞍总算答应在这两天拍完。今天,正好是胡瑶在这里拍摄的最后一天。
早上要赶早密度,胡瑶他们还是四点多就上山了。
山里寒冷,胡瑶和李想穿着厚羽绒服,坐在石头上,小口小口啃馒头。
拍了这么些天,她们还是没有等到自己的折叠椅,剧组的设备箱和苹果箱不让女人坐,她们只好坐在石头上了。李想盯着女主演汤淇的福莱纳房车看了会,回头和胡瑶说:“等姑奶奶我哪天也熬成了女一号,我就买张大躺椅,再买辆大房车,让别人羡慕去吧。”
胡瑶咽下馒头,朝李想竖起大拇指:“很有志向,到时候让我到你房车里玩会儿。”
“嗳,说真的啊,”李想用手肘碰碰胡瑶,问她:“等你成角了,你想做什么?”
胡瑶剥着茶叶蛋,认真想了会说:“我想去坐设备箱,看谁敢说什么。”
五点开拍,片场闹得像菜市场,人人叫嚷着赶进度。
工作人员哐当哐当铺轨道,大炮似的电影摄影机像被推进来就位,灯光师傅戴着手套架起镝灯,展开蝴蝶布,嘴里高喊着:“把牛抬来!”有人便扛了镝灯的镇流器过来了,他们管镇流器叫牛,管转接头叫猪尾。汤淇还在化妆,她的灯光替身先出来站桩,摄影师和灯光师跑前跑后地调机位和参数,光替纹丝不动地站了半小时。如此种种,胡瑶看得津津有味,她觉得拍电影真有意思,像是某种严肃的过家家游戏。
李想不像胡瑶有闲心看来看去。
今天拍的戏里,她和汤淇有句对话,台词忒短,就几个字,可她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这场戏讲的是在日军的高密度疲劳轰炸里,士兵伤亡惨重,有个娃娃兵被炸断了手脚,抽搐着喊痛。李想饰演的小护士从没见过这等惨烈场面,她慌了手脚,抖着声音和汤淇说,怎么办?血根本止不住!汤淇呵斥她说,慌什么?汤淇冷静地给他注射吗啡,剪开他的军装,捆上止血带,对病人开展紧急救治。
李想抱着剧本,嘴里喃喃喊了好几遍台词。
她说:“怎么办!血根本止不住!怎么办!血根本止不住!怎么办——”
胡瑶听得耳朵发痛,李想的台词洪亮饱满,听上去不像是在害怕,倒像是在说超市某某产品在打折促销。
开拍了。
胡瑶没有台词,她给汤淇和李想做背景板。
群演扮的娃娃兵果然浑身鲜血淋漓,呲牙咧嘴地喊着痛,李想忙用纱布按在他伤口上,她扭过头,大声冲汤淇叫道:“怎么办!血根本止不住!”话音刚落,王达鞍就喊卡,他拿着对讲机,冷声对李想喊话:“你这台词怎么回事?这场戏的意思你明白吗?你现在很慌,我是让你救人,不是让你吓人,重来!”
场记打过板,又开拍了。
李想做了几次深呼吸,把纱布按上伤口,问汤淇说:“怎么办?血根本止不住。”
王达鞍又喊卡,指着李想批评:“那个谁,你表情不对啊!这个病人都快死了,你还不急不慢跟人说话?再来再来。”又要重拍了,场务把摄影老师同摄影机推回原位,汤淇也走到画外待命,娃娃兵的伤口要重新化妆。李想耷拉着嘴角,想她当着几十号人的面挨骂,又拖慢了进度,她心里满是沮丧和惭愧。
拍到第三次,李想还没来得及说台词,就咳了声。
“停停停!”王达鞍扯下耳机,拧起眉头,冲副导演骂道:“这个人是你们谁挑过来的?演得不行,给我换人!就一句话还耽误这么多时间,下面的戏要我怎么拍?”王达鞍这么骂了,副导演赶紧拉了李想下来,王达鞍又说:“下面人呢?找个人上来补位啊,我告诉你们,你们是一塌糊涂,那小姑娘——”王达鞍指上胡瑶,“你过来演她的戏,就念这句台词。”
胡瑶没想到这句台词会掉到她头上。
王达鞍急着推进度,没给胡瑶消化和准备的时间,让场记打完板又开拍了。
胡瑶在心里让自己沉静,镝灯又热又亮,她看向娃娃兵,觉得他浑身的鲜血黏脓到让她没法下手,她耳中都是年轻士兵哀苦的呻吟声,她按住娃娃兵的大腿,他痛得张开嘴,眼球覆盖着层模糊的泪膜,胡瑶的心脏麻了麻,抬起头,抖着声线和汤淇说:“怎么办?血根本止不住!”汤淇冷着脸呵斥她:“慌什么!”
镜头跟到汤淇。
她麻利地剪开娃娃兵的军装,利索地绑上止血带,为他注射好吗啡,准备手术。
拍到这里,这场戏算是结束了,胡瑶看着汤淇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当真以为她是经验丰富的战地医生。王达鞍喊了卡,又仔细看了看监视器的回放,朝对讲机说:“这条过,准备下一场。”在场人都放松地舒出口气,他们拆家伙的拆家伙,赶场的赶场。汤淇看了她一眼,轻轻说:“演得不错。”未等胡瑶说话,汤淇就被王达鞍叫走了。
李想走过来拍拍胡瑶的肩。
她揶揄着说:“你演得很好啊,比我强多了,我看导演还给你切了近景。”
胡瑶欸了声,低声和李想说:“我看这王导骂人挺凶的,他谁都骂,你别往心里去。”
李想笑了,拍拍她:“嗨,不用安慰我,哪有导演不发火不骂人呢?我被骂得多了,早就习惯了,我知道我演技不好,慢慢往上修炼呗,走,赶下场去。”李想挽上胡瑶的手臂,两人往下个场地走,胡瑶脚踩在泥土上,心里飘飘的。
第157章
砂糖橘和车厘子(上)
入夜,山上的空气冷且旧。
拍至八九点钟,王达鞍总算肯收工放饭,组里的人累得长吁短叹,揉揉酸胀的肌肉。
胡瑶和李想拿了饭,找了块干净的地儿坐了,李想打开饭盒,忍不住呵了声,饭盒里是两荤两素,这荤还是土豆牛腩和红烧肉,她叼了口肉吃了,和胡瑶说:“敢情这是最后一顿了,饭菜质量蹭蹭蹭往上冒啊。”
胡瑶嚼着软烂的牛腩,眯起眼点点头,“味道是不错,吃完还怪舍不得的。”
李想用筷子戳起土豆,打着圈问她:“舍不得?你舍不得的究竟是这剧组,还是这伙食?”
胡瑶被她识破心思,咧嘴笑道:“是剧组,行了吧?”说完话,她视线望出去,这回的拍摄地在山头,房车开不上来,无论是导演还是名角都得蹲在这吃盒饭,劲烈的山风吹过,树叶如浪头翻涌过去,每个人的衣角都被吹得飞起。此情此景,胡瑶低低说了句:“真是风吹草低见牛羊啊。”
汤淇听见了她的话,笑了声。
她和她们离得本就不远,胡瑶看过去,正好对上汤淇的眼神。
汤淇记得胡瑶,她主动开口问道:“你看上去年纪很小,是还在上学?”
胡瑶顿了两三秒才答话:“嗯,在读高三。”汤淇问她:“是表演生?”胡瑶点头应了。汤淇又问她:“要校考了吧,想考哪所学校?”胡瑶老实说:“想考电影学院。”汤淇打量过胡瑶明丽姝美的五官,点头说:“可以,有希望的,加油。”话说出来,李想窃笑着碰碰胡瑶。
像是在等她说话,汤淇的视线还停在胡瑶脸上。
胡瑶看着汤淇,忽然觉得她有些话必须得现在说,晚了就来不及了,于是,胡瑶碰着饭盒往前探了探,语气严肃认真地问她:“汤老师,我能和你要个签名吗?”汤淇愣了会,笑了,口中说:“当然可以。”胡瑶和场记要来黑色记号笔,让汤淇把名字签在她的手机壳上,她签完名的瞬间,胡瑶欢欣地挑了挑眉。
等汤淇走了,李想轻声和她感慨:“汤淇人还挺好的哦。”
没等胡瑶说话,李想又问她:“你觉得她电视上好看还是真人好看?”
胡瑶说:“都好看,不好比较。”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壳,汤淇的名字流利地写在上头,像是帮她记住一个拍电影的梦。这梦里,山腰常有雾气,镝灯明亮滚烫地像太阳,每个人的脚步都像是踏在严密的鼓点上,他们在搭建着光和影的幽暗故事。
整理行李时,阗野瞥见了胡瑶的手机。
他手里帮她叠着衣服,抬头问她说:“怎么把手机壳给摘了?”
胡瑶还懒洋洋躺在床上,她翻了个身,伸长手,把手机壳从枕头底下翻了出来,竖给阗野看了看。他瞧见汤淇的签名,笑着扬扬眉:“要到偶像签名了?”胡瑶点点头,她知道阗野也喜欢看汤淇的电影,遂曼声和他说:“羡慕吧,我有汤淇的签名,你没有。”阗野没有被胡瑶挑衅到,他很怡然地说:“羡慕,也不羡慕,我有你的签名就很足够了。”
胡瑶听了,鸡皮疙瘩都发起来,她用脚踢踢他。
阗野捉住她的脚踝,两个人笑闹了会,胡瑶又打个哈欠,躺回床上。
他摸摸她脑袋,和她说:“不睡了好不好?再睡就赶不上高铁了,出租车马上就到。”
胡瑶只好睁开眼,在心里默数几秒后,在床上来了个鲤鱼打挺,起来了。两人坐了三四个钟头的车到了高铁站,进站后,胡瑶对着稠密的人海倒吸了口冷气,她觉得自己像是沙丁鱼,被塞进了高铁站这个大罐头里。
面对着眼前人头攒动的场面,她只好侧头对阗野感慨:“好多人啊。”
阗野点点头:“现在是春运嘛。”
现在都是春运了。
胡瑶在心里默默想了会,觉得时间过得真是快,她都有些措手不及。
明天就是小年夜,这会儿的高铁车厢里都是返乡的人,男女老少嘈嘈切切说着话,手里拎的大红包装年货没地儿放了就放在脚跟,小孩攀在座椅上,嘴里含着牛奶糖,嗲声嗲气叫妈妈爸爸。胡瑶看着这些和和美美的家庭,心里无端想起了李慧君,李慧君现在在干什么呢?
胡瑶想,她也许在买砂糖橘。
她记得李慧君是很爱吃砂糖橘的,每年这时候总要买上许多。
李慧君懒,不肯走亲戚,也没亲戚上她们家来。每年过年,胡瑶都是和李慧君窝在家里看看电视,吃吃砂糖橘,日子就这么散漫地被她们打发走了。她们年夜饭桌上的菜也家常,梭子蟹炒年糕,本地的熏鱼,凉拌的什锦菜,楼下熟食店买的白斩鸡,再有道全家福砂锅,如此循环,她们可以从大年夜吃到年初三,最后吃到李慧君肚子疼。
想到这里,胡瑶低声笑了。
车快到甬城了,外头天色浓黑得像深水湖,胡瑶垂着眼帘,面上表情有些酸涩。
阗野看着她,他的手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他动作极轻柔,声音也轻得像羽毛:“想家了?”
胡瑶知道他说的家是有李慧君的家,她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是轻轻抬头,吻上他的嘴唇。车厢闹哄哄的,有人吵架,有人大笑,有人打电话,他们躲在座位里,克制而温柔地接着吻,那是种安抚性的吻。
两人回了龙湾花园。
好久没回来,胡瑶倒不觉得陌生,她知道这里也是她的家。
胡瑶熟门熟路遛进卧室,把沙朗·斯通的《本能》推进电视机里,电影开始,她靠在床头淡淡看着。阗野走进来,她对他笑笑,动作娇蛮地朝他伸出手,轻声说:“要我。”家里的地暖开着,两个人很快就脱光衣服,胡瑶要阗野用力,他当真把她撞得汁水淋漓,胡瑶喘着,身体失去了主导权,她像是被阗野控制着,这感觉好奇怪。
“嗯啊……嗯、阗野……抱我……哈啊、要到了……”
胡瑶没有开黄腔,她支离破碎说着话,阗野把她抱得更紧,性器噗嗤噗嗤地抽插捣弄着。
她小腹里有种狼狈的快感在流窜着,胡瑶难受地绷起脚尖,手抓破阗野的背,恨不得把他咬出血。阗野细细地吻着她的眼睛,她颤栗起来,小逼上的肉核更肿更红,他的手偏又去揉它捏它掐它,胡瑶爽得又哭又笑,阗野还沉下肩,疾速操弄着她,粗硬的阳具每次都撞到她的敏感点,她皱起眉头,身体紧缩,浑身发抖,十只脚趾头也绷紧了。
胡瑶高潮了,她里面有东西喷出来。
她收也收不住那水,只能蹬着腿呜呜叫喊,阗野还吻着她,拍抚着她。
胡瑶喷湿了床单,又喷湿了地毯,房间里都是性交的味道。她瘫软在床上,阗野半跪着,把扶着她的大腿,他低下头,舔吻上她的私处,用嘴巴帮她做清洁,他的舌头像是柔软的天鹅绒,胡瑶舒服地小声哼哼,她低下眼,对上阗野燠热的视线。舔完后,他们又接吻了,胡瑶含住阗野的舌尖,把他亲得耳根发红。
两人懒洋洋躺在浴缸里。
胡瑶摸着泡泡,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轻盈了很多。
她想了会,侧头和阗野说:“我妈喜欢吃砂糖橘,明天陪我去买点吧。”
他说:“好啊,要不要再买点别的什么?”胡瑶懒散地哼出气,窝进阗野怀里说:“那到时候去超市看吧。”他点点头。胡瑶垂眼听着阗野的心跳,她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
第158章
砂糖橘和车厘子(下)
胡瑶刚进商场就笑了。
她碰碰阗野说:“刘德华已经解冻完毕。”
阗野正往推车里塞硬币,没有听明白她的话,他低下头,语调上扬着轻轻嗯了声,示意她再讲一次,胡瑶指指顶上的喇叭:“你听呀,这是刘德华唱的恭喜发财,每年过年都要放的,网上管这叫刘德华解冻完毕,好笑吧?”阗野抬头听了会喜庆的锣鼓和唢呐,等刘德华唱出恭喜发财,他弯着眼睛笑了:“还真的是,待会估计还有财神到和中国娃娃。”
胡瑶满足地叹了声:“这下真是过年了,待会买点徐福记吧。”
超市人挤人,阗野倒不怕热闹。
他看上去是心情甚好的样子,眉眼润朗,表情轻松,空出来的手温柔地牵住她。
胡瑶挑眉问他:“逛超市这么开心哦?”阗野点头,又补上前缀:“是和你逛超市很开心。”
她看着阗野真诚的神色,咧嘴笑了,在嘈杂拥挤的超市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很开阔很晴朗,因为她知道她的爱人也深爱着她,她和他还会有很多个美好的日子。这日,或许是因为心情太好了的缘故,他们在超市买了许多东西,除却车厘子和砂糖橘,阗野又买蝴蝶兰,又买文心兰,又买寸寸金,胡瑶说:“好啦,哪有那么多花瓶来装呢?”
阗野很舍不得手里的寸寸金:“那我再买个花瓶好了。”
逛到生鲜区,胡瑶后悔了。
阗野凝神看了会海鲜池,低头问她:“阿姨喜不喜欢吃海鲜?”
胡瑶谨慎说:“喜欢是喜欢,但也不要买那老多,我是不可能在这里买冰柜的。”
阗野轻松笑笑:“那就稍微买点嘛。”阗野说的稍微买点,是买了东星斑,买了澳龙,买了帝王蟹。
两人打出租回了香樟公寓。
阗野分两趟把东西提到五楼,隔壁爷叔嘴里叼着根牙签出来看热闹。
他瞧见那堆叠如小山的年货,抬眉说:“吓人哦!买这么多东西,你今天是女婿来上门啊?”
阗野听了,他没去回爷叔的话,而是把眼神投向胡瑶,她用温和的语气揶揄他:“我看是挺像女婿上门的哦。”阗野这才低眉笑了,表情里有种含蓄的热络,好像是他们真要择日成婚了似的,胡瑶看着他,忍不住去拉了拉他的手,挠挠他手心。
李慧君不在家,胡瑶又没有钥匙。
胡瑶拨李慧君的电话,那头显示她在通话中,两人在门前等了又等,最后只好叫人来开锁。
门打开了,房里通风不良,内里的空气闻上去像是好几天前的,胡瑶蹙眉看过去,屋里头没有她想的那么龌龊,各样东西都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只是地板积了些灰,远看过去,觉得暗擦擦的。
两人放好东西,帮李慧君打扫起房子。
他们收拾到她的房间,胡瑶不大愿意进去:“这间就算了吧,没必要搞卫生。”
上回,李慧君把胡瑶的东西丢光砸光,她房间里大约只剩下光秃秃的地板了,胡瑶怕自己看见了又生气。阗野不知道她们这里头的盘根错节,还以为胡瑶是犯了懒,他打开她的房门看了看,淡笑着说:“嗳,这间好像是不用搞卫生,看着很干净,或许是你妈妈扫过了?”
胡瑶心想,她房间只有地板,能不干净么?
她心里虽是这么想着,眼神倒不自觉地瞥了进去,看见她房里有床,有化妆台,有书桌。
胡瑶呆立着,很是错愕,这不是她原来的那套家具,定是李慧君新买的,可李慧君为什么要给她买呢?她慢慢走过去,摸了摸床上的雪粉缎面冬被,被面的触感软滑细腻到陌生,胡瑶沉默了会儿,抬头和阗野说:“好怪,她之前把我的东西全丢了,现在又背着我偷偷摸摸买好新的了。”阗野说:“也许阿姨是想和你和好呢?”胡瑶不响,手慢慢摸着被面。
两人等到傍晚,李慧君还没回来。
阗野要去上海陪外婆舅舅吃饭,高铁马上开了,他只好先走。
胡瑶笑着逗他:“不见见你丈母娘了?”阗野半认真地说:“以后总还有机会的。”
她耸耸肩:“你倒是不怕见家长。”阗野临走了,听到她说这话,手便扶上她的脸颊,低头啄吻了她一下,玩笑着说:“我当然不怕,你好像是怕的,在上海的时候不肯去见我外婆和舅舅,哦,我爷爷你倒是见过了,记得上次你和他唇枪舌战,他对你是印象深——”阗野话还未说完,胡瑶窘得脸色发红,赶忙推他出去。
阗野走了,胡瑶又无聊下来。
她去厨房炒了两个小菜,把阗野处理好的帝王蟹蒸了。
小小的厨房变得热烘烘的,盈满温暖的水汽,李慧君就在这时候回来了。
“咦!吓死我了!”李慧君看见胡瑶,声音都变尖了,像是撞了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胡瑶正挥着锅铲,忙得没工夫抬头,顶上的抽油烟机声响又大,她只好扯着嗓子喊:“我想跟你说啊,可打你电话你不接,发你短信你不回!”李慧君赶忙拿出手机看了看,嘴里嘀咕:“还真发了,我怎么没看到。”胡瑶翻个白眼。
厨房实在不适合道歉跟和好。
油烟机闹哄哄,两人的说话声像吵架,没工夫说些温情的话。
李慧君瞧见备菜盘里的龙虾,稀奇道:“哪来的龙虾,这么大!你买的?”
胡瑶说:“我男朋友买的,我和他说你喜欢吃海鲜,他就买了这许多,锅里还有帝王蟹。”
李慧君要掀蒸锅,胡瑶拦下来:“别开!你现在开了,这蟹我就蒸不好了。”
李慧君只好悻悻然松了手,侧头和她说:“你男朋友什么来路,这么大方,他是不是……大你很多岁?”胡瑶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眼李慧君,瞧见她眼神警惕,和正常的家长一样担忧她是被人骗了,谈错了对象,胡瑶笑了笑:“你放心吧,他是我同学,人很好。”
李慧君听了胡瑶的话,心里定了定。
过了会,李慧君又绕回来问她:“那这龙虾怎么做呢?”
胡瑶老老实实说:“不知道,我是不会做龙虾的哦,你别太期待。”
李慧君听了要急,胡瑶又安抚下她:“你先别慌呀,这龙虾块他帮我油炸过了,他还烧了锅什么黄油浓汤,我待会帮你放下去煮煮,再放点芝士,放点伊面,那不就是黄油芝士龙虾伊面了嘛,肯定难吃不到哪里去,放心啊。”
胡瑶话说完了,李慧君还不响,她不免要去看看李慧君的反应,不料李慧君低垂着头,眼里倒像是有层薄薄的泪膜,她有些紧张地搓着手,轻轻和胡瑶说:“那是的,那是的,反正你做什么我都要吃的。”
胡瑶被李慧君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
她抿住嘴,开大油烟机,想把自己的多愁善感吸掉。
饭做好了,母女俩低头吃饭。
李慧君掰不开蟹腿,胡瑶帮她剪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要把蟹腿递给她,让她先吃。
胡瑶摆摆手说:“我要吃自己会拆,你先吃呗。”
李慧君只好先吃,她嘴里细细咀嚼着甘甜的蟹肉,胡瑶问她:“味道好吧?”
李慧君拿着红亮的蟹腿,忙不迭地点头,“蛮好,蛮好,龙虾好吃,这帝王蟹也好吃。”说话间,她嘴里掉下块蟹肉,胡瑶扑哧笑了,李慧君嘴里轻轻嗳哟一下,害着羞,用手背擦过下巴。
隔了会,胡瑶又问她:“你最近,过得还好吧?”
李慧君又点头说:“蛮好,蛮好……你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胡瑶说:“我也蛮好,我去学表演了,前阵子考试,我考了全省第十九,哦,还有,我谈恋爱了,我男朋友对我也蛮好,我还接了条广告,家里电视坏了,所以我估计你是没看到,那条广告拍的挺好的,我赚了点钱,后面还拍了电影,跑跑龙套,赚了五百块。”
李慧君呆愣愣听胡瑶讲话。
她轻轻说:“遥遥……你做这些,要吃多少苦啊?你现在真的是厉害……比我厉害。”
胡瑶低下头,咧嘴笑笑,扒了两口饭,她在嘴里嚼着饭米粒,心里的感情也像是饭米粒似的慢慢挤压着爆开,胡瑶是看不起李慧君的,她打心底里想从她的原生家庭爬出来,想让李慧君承认她比她厉害许多,现在,李慧君承认了,胡瑶除了释然,还有点酸楚,她好像真的打败她妈妈了。
客厅静悄悄的,母女俩都不说话,灯光把她们照得像出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