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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想到这里,阗仲麟清了清喉咙,和阗育敏说:“祁振广被带去局里了。”

    阗育敏低头抿着汤,轻声回答说:“那挺快的。”

    阗仲麟出了些汗,斟酌着说:“你想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我想怎么处理?”阗育敏觉得他这话有些怪,“到时候打官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阗仲麟看阗育敏穿着合身的大衣,没瞧出一点不对,心里只以为她和祁振广是吵了架,缓声劝道:“我看祁振广这次是醉糊涂了,他怎么敢这么对你?你让他过去出点洋相也好,给他长点教训,可话又说回来了,你和他到底是夫妻,闹大了不好看,他想有个孩子,你也该考虑考虑,现在要个孩子是好的。这次他要是真有了点什么,对以后的事业发展,对你,都不好。待会你和我去趟警局,把案子撤了。”

    阗仲麟的话说完,阗育敏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烂掉了。

    她喉咙拧起来,干巴巴问:“您说什么?撤了?”

    阗仲麟挥手说:“赶紧撤案。”

    阗育敏发起抖,胸膛起伏地厉害,差点要吐出来了。

    她丢下碗,收拾好包,“跨啦”一下推开椅子,眼睛干烧着,用力瞪阗仲麟。

    她极速呼吸几下,心里的恨多过委屈,敬语也不用了,直接梗着脖子抖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案子你说撤就撤,祁振广你说原谅就原谅,孩子你说要就要,可我呢?我被人欺负还有理了?我报个警还成了罪人了?你到底是不是我爸?你不如把祁振广收做儿子算了!”

    阗仲麟从没看见阗育敏这副模样,愣了半晌才怒喝说:“我看你是发疯了!”

    “我发疯?”阗育敏眼泪都淌下来了,“我要是真能疯给你们看倒好了!”

    她喘口气又说:“我刚才接电话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痛心!”

    阗仲麟怒火也飙上来:“你现在冲我发什么火?”

    阗育敏咬紧牙,扭头就往外走。

    阗野刚好回来,抱着盆兰草,抬头就看见两人大吵架。

    阗仲麟气得手脚发麻,撑了两次拐才站起来:“你给我回来!你敢出家门——”

    阗育敏未看见阗野,她狠狠抹把泪,侧头和阗仲麟回嘴说:“回来?我还怎么回来?这还是我家吗?案子我不撤,我还要往死里告他,你不如赶紧给祁振广请律师!”阗仲麟气得骂阗育敏:“混账!”阗野听了个模糊的大概,看姑姑满脸的泪,下意识去拉她的手腕,不想正好拉到阗育敏被祁振广攥出淤青的地方,她痛地缩开身,让阗野瞧见那青黑如玉镯的淤青,僵持下,阗育敏跑也似的钻进车逃走了。

    阗野也不管阗仲麟的心情了,赶忙问:“出什么事了?”

    阗仲麟怒极不响,阗野走上去问:“祁振广对姑姑干什么了?”

    阗仲麟还是不响,阗野看了眼兰草,蹙眉问他:“您刚才叫我出去买花,就是为了支开我好和姑姑说话?”

    话说到这,气头上的阗仲麟冷声说:“是又怎样?你问来问去做什么?”

    阗野反问阗仲麟说:“我关心我姑姑,为什么不能问?”

    阗仲麟不会把事情告诉他,阗野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往门外走,他要去找阗育敏。

    阗仲麟叫停他:“你去哪?”

    阗野正换鞋,头也不抬说:“我去找我姑姑。”

    阗仲麟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怒声说:“不准去!”

    阗野看向阗仲麟,声音冷淡地问他:“我不去,难道您去?”

    阗仲麟巍巍然站在客厅的灯光下,像无感情的不老松,阗野想到阗育敏手上的淤青,叹气对他说:“姑姑受伤了,我刚才拉她一把她就痛,那么黑的淤青,肯定是祁振广打的,您怎么还能帮祁振广说话?姑姑这段时间一直不开心,上次我看见她在车库里哭,包里还有治抑郁的药,这些事您知不知道?我是小辈,长辈出了事不用和我说,但您到底有没有关心她?”

    阗仲麟未曾想到这些事,心里犯懵,嘴里倒质问阗野说:“你以为你比我了解她?”

    阗野真恨起阗仲麟的态度,直截了当地说:“对,我比您了解姑姑。”

    阗仲麟连着被他的两个孩子冲撞,愤怒说:“你存心想气死我?”

    阗野眼神清黯:“我只是不想让我姑姑变成我爸爸。”

    他又说:“如果姑姑出了事,我不会原谅你。

    话说出来,阗仲麟心里焚然。

    阗野不再看阗仲麟,出门了。

    九点钟了,天冷得让人面目表情紊乱。

    树落光叶子,纤细的枝条像手指,费力地往天空摸索过去,似乎是在求证什么。

    阗野打不通阗育敏的电话,他坐上出租车,往她的小公寓里赶,透过车窗,他看天上荡下灰尘,灰尘拂到车窗上,原来是细雪,甬城下雪了。雪愈来愈密,强风吹拂,阗野看路灯被拉出白茫茫的光线,只觉得这里像是新加坡,当然,新加坡是不会下雪的。

    第151章

    手掌和拐杖(上)

    阗野到了公寓,恰好看见阗育敏。

    准确的说,是看见阗育敏撑着膝盖,弯身呕吐。

    她才把钥匙插进锁孔,还未来得及转动,胃就翻涌起来,喉咙跟着拧起,她把吃的东西全吐了,阗野忙过去拍背,阗育敏吐得满脸通红,咳嗽不止,喝了两杯温水也不见好,阗野收拾好东西便送她去医院,医生拿耳温枪一测,高烧四十度,所幸不是甲流和新冠。阗野陪阗育敏吊了几瓶盐水,她感觉稍好些,便让阗野回去休息,说她自己可以。

    阗野坚持送她回去,照看到早上,这才回了春河湾。

    阗仲麟坐在客厅,自己同自己下围棋。

    阗野回来了,阗仲麟咳了声,掀起眼皮问他:“找到你姑姑了?”

    阗野说:“找到了,姑姑昨天晚上烧到四十度,送去医院挂水才降下来。”

    阗仲麟原是低着头下棋,听了这话,他倒是把脸抬起来,问阗野说:“她现在怎么样?”

    阗野低眉说:“还是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阗仲麟正要说话,小琴阿姨倒了药过来,他便把话咽下,紧锁着眉头喝药,等到碗里只剩下些药渣子,阗仲麟才对阗野说:“那我过去看看她。”阗野回来就是为了听阗仲麟这句话,如今他说了,阗野又担心他要和姑姑吵架,惹得姑姑不快,阗仲麟瞥了两眼阗野,淡淡来了句:“你放心,我不和她吵。”

    阗仲麟出了门,阗野还在沙发上坐了会。

    他拨胡瑶的电话拨不通,她没给他发微信,也没给他打电话,当初她说拍一星期就回来,现在时间到了,戏照理已经拍完,阗野却没有她的消息。他心里多少有些在意,只好宽慰自己说是临时加了戏,也许过两天就回来了。

    他正想到这里,小琴阿姨走出来,收了阗仲麟的药碗。

    她望不见阗仲麟的人,问阗野:“老先生呢?刚才还在这里的。”

    阗野说:“爷爷出去看姑姑了。”小琴阿姨抬高眉毛,诧异说:“出去了?昨晚上急得一晚没睡,满房间走来走去,现在怎么又出去了?”两个人对看着,阗野哑巴了会儿,重复阿姨的话:“一晚没睡?还走来走去?”这时,几公里外,阗仲麟坐在车里,很没有缘故地打了个喷嚏,想是自己被冻到了。

    阗仲麟有阗育敏公寓的钥匙。

    阗育敏正睡着,他进了房,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看她。

    阗育敏睡得迷迷糊糊,睁眼看见阗仲麟仿佛审死官般立在床头,她呛了口口水,又咳起来,脸登时就红了,阗仲麟又是拍背,又是倒水,阗育敏喘着粗气喝了水,费力咽下,嘴里半埋怨说:“爸,您来了怎么也不说句话?”

    阗仲麟板着脸说:“你睡着了,我怎么好说话?”

    阗育敏抿上嘴,想她爸爸果然还是那个爸爸,她心里又膈应起来。

    阗仲麟帮她掖了掖被子:“手脚都伸在外面怎么能好?多大的人了,不知道照顾自己,家里这么乱也不知道收拾。”阗育敏喉咙似火烧,她蹙起眉说:“您要是过来教育我的,那您可以走了,我累了,听不了课。”阗仲麟听了不悦,拧着眉头看她,阗育敏只管闭眼睡觉。

    隔了会,阗仲麟叹口气。

    他让步似的说:“再乱我也帮你收拾好了,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阗育敏不响,半闭着眼,疲惫地窝在床上,阗仲麟说:“你不说我就随便做了。”

    生病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阗育敏抿抿嘴,轻声说:“想吃鸡蛋羹。”说完,她又喃喃补上句:“以前妈妈做的那种。”阗育敏睡在床上,半湿润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阗仲麟看着她眼睛里的血丝,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酸胀难过,感情堆叠,他有些哑口无言,只好慢慢直起身,轻轻走出去,帮她带上门。

    大约过了个把小时,阗仲麟敲敲门:“出来吃饭。”

    阗育敏挪出去,瞥见餐桌的三菜一汤,鸡蛋羹蜡黄,坑坑洼洼,明显是蒸过头了,虫草花鸡汤倒是清亮,看上去和鸡的洗澡水差不多,阗育敏挖了勺蛋羹,又喝了口汤。汤里,阗仲麟放多了老姜,阗育敏被辣得鼻尖出了点汗,鼻涕也跟着蠢蠢欲动,她吸吸鼻子。

    阗仲麟盯着她问:“味道怎么样?”

    阗育敏说:“蛋羹老了,汤里盐放少了。”

    阗仲麟又给她盛了碗鸡汤:“生病了就要吃得淡。”

    阗育敏接了汤,并不去拿调羹,她看着阗仲麟,等他把话说下去。

    阗仲麟皱眉说:“吃饭就吃饭,你看我做什么?快吃,多吃点蛋和蔬菜。”

    说完,阗仲麟夹了两筷子杭白菜给她,嘴里催她快吃,他自己也摘了老花镜,低头吃饭,嘴巴很小幅度地抿动着,看着像是食欲不佳的样子,阗育敏偷偷打量着她的父亲,心想他每次给她盛汤添饭,都是借着动作说出些规训她的话,这次倒什么也不说了。

    吃完饭,阗育敏打发阗仲麟回去,阗仲麟说:“不急。”

    阗育敏想着昨天的事,胸口还是憋闷,怕阗仲麟又是来帮祁振广求情的,她便也懒得和阗仲麟搭腔说话,只和他在沙发上坐着看了会国际新闻,想着等阗仲麟一开口,她就躲到卧室里去,不料阗仲麟什么也不说,真是让她憋得慌。

    这会儿,阗仲麟咳了声,喝了口水。

    阗育敏垂了垂眼,心想他肯定又要说些她不爱听的了。

    阗仲麟果然用余光看着她,侧过头问她说:“是不是该吃药量体温了?”

    阗育敏愣了会说:“嗳,是吧。”阗仲麟点点头,撑着拐杖,缓步走出去拿药拿水,慢吞吞给她端过来,阗育敏受不了这待遇,摇摇晃晃站起,受宠若惊吞下药,阗仲麟摸摸她额头,沉吟会,沉声说:“还有点热度,再去睡会。”阗育敏不敢反驳,回去睡了个把小时。

    人发着烧,睡肯定是睡不安稳。

    阗育敏觉得自己像是被块花岗岩压着,喘不过气,她竟梦见许多年前的事。

    那时,她二十五六,母亲走了,阗仲麟对她关心甚少。有日,他安排了桌饭局,说是介绍几个长辈给她认识,阗育敏最怕和那些叔叔伯伯说话,打过招呼后,她就闷声坐在沙发上,目光错过繁繁茂茂的蝴蝶兰,逃避似的往外看,倒看见了祁振广,他走进包间,对她笑笑,嘴里轻快地说了句,这不是老同学吗?阗育敏对上父亲的眼神,方才知道这饭局是为了介绍祁振广给她。

    在那日之后,祁振广就常常找阗育敏,再后来,祁振广和她求婚,阗育敏很无措,问阗仲麟她该怎么办才好,阗仲麟半阖眼下着围棋,口吻淡淡地和她说,祁振广前途光明,跟你门当户对,又都是大学同学,你们结婚,再合适不过。话说完,阗仲麟抬眼看她,整个人冷静审慎地像是在谈一桩生意,阗育敏心里空冷如庭下阶石。

    再后来,她就稀里糊涂结了婚,她很不快乐。

    睡醒过来,阗育敏的床单都湿透了。

    她换了套睡衣,挣扎着要去洗澡,阗仲麟劝住她:“发烧不能洗澡。”

    阗育敏听到了也当作没听到,她还是拧开花洒,等水变热:“身上都是汗,难受得很。”

    “那也不能洗,”阗仲麟按掉水,慢慢弯下身,拿出个水盆,“实在难受,我帮你用毛巾擦两把。”阗育敏不响,阗仲麟在盆里放了些热水,用手试了试水温,扯了条毛巾给她,阗育敏叹口气,只好把袖管裤脚管挽起来,阗仲麟刚拧了把毛巾,抬头便看见女儿身上大块大块的黑茶色淤青,这瞬间,阗仲麟睁大眼,他的大脑完全空白,只听得耳朵里血流的潺潺声。

    第152章

    手掌和拐杖(下)

    “……都是他打的?”

    灯光下,阗育敏半低着头,不声响地默认。

    阗仲麟心里有什么东西倒塌了,沉重的石块轰隆隆滚动下来,几乎要砸死他。

    他女儿被人打得这么惨也不愿意和他求救,他得是个多失败的父亲?阗仲麟对着女儿头一次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攥着温热的毛巾,嘴里干涩到说不出一句话。天气太冷了,哪怕浴室里开了暖风,毛巾还是慢慢发冷发干。阗仲麟躬着背,重又拧了把毛巾,他慢慢蹲下来,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给阗育敏擦身,毛巾刚触上她青肿的膝盖,她就拧起眉头,往后缩,阗仲麟只好动作更轻。

    擦身时,浴室静悄悄的,安静到就像是有谁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哭声。

    出来之后,阗育敏没有和阗仲麟说话。

    阗仲麟躲在浴室里洗了把脸,戴上老花眼镜,缓步走出来。

    他轻声问阗育敏说:“他们开给你的回执单在哪里?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立刻警惕地盯上他的脸,像是要从表情里筛出他的真实意图:“为什么要看回执单?”

    阗仲麟瞧见阗育敏眼神里全是对他的疏远和防范,他心里又有石头滚落下来,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起拐杖握把,这是他焦虑时的一贯动作,过了半晌,阗仲麟终于说:“小敏,爸爸向你道歉,是我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恶劣程度就让你撤案,这是我的不对,对不起。现在爸爸在这里陪你,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和我讲一遍,我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不要怕,我帮你想办法。”

    阗育敏看着阗仲麟脸上的皱纹,心里发酸。

    父亲向她道歉了,她没有意想中的释怀,反而有些无措和难过。

    她是被强奸了,可她不知道要怎么和阗仲麟讲这件事。这两天,她实在有些累了,不想再和人讲她怎么被祁振广按倒,怎么被他扒光的,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二次伤害了,她害怕自己会做噩梦,她害怕自己梦到祁振广,她害怕自己走不出来。

    想到这里,阗育敏哑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

    她站起身去找回执单,借机抹掉眼泪,“单子就在这,您要看就看吧。”

    阗仲麟低下头看,受案回执单上的文字简短到像是首宋词,“强奸”二字像是词里的关键字,滚烫得烙在阗仲麟的视野上,阗仲麟看着字,又抬头看向阗育敏,他脸上的表情淅淅沥沥松动着,情感从眉毛眼睛嘴角里抖落出来,又藏进皱纹里。他女儿被人打了,被人强暴了,他倒还以为是夫妻间的吵架,阗仲麟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愚蠢。

    阗仲麟的太阳穴开始疼。

    阗仲麟问她:“你打算和他打官司?”

    她看着地板,缓声说:“我打算让他坐牢。”

    阗仲麟斟酌着字眼,“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对你吗?”

    她闭了闭眼睛,很吃力地回答:“不是第一次,之前也有过,我记不清有多少次了。”

    阗仲麟的手攥起来,青绿色的经脉浮出手背,“他之前打过你吗?他是不是,经常打你?”

    阗育敏身上的关节又痛起来,她的背像是被祁振广压着,她只能沙哑说:“他强迫我的时候,会打我。”阗仲麟凝眉追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阗育敏难受得嗓子都要哑了:“你问得我很痛苦,我不想再说了,我累了,我和警察说过很多遍了,每说一遍我就难受一点,我真的累了,我想休息。”

    说完,她不再去看阗仲麟的表情,拖着沉重的身体,碎步碎步地走回。

    阗育敏痛苦地闭上眼睛,躲到被子里,藏进睡梦中。

    这两日里,阗育敏都避讳着和阗仲麟交流。

    他们说过两三句话,两人话不投机,说到后面,她总会生气。

    阗仲麟知道自己不受女儿待见,在家也似个隐身人,安静地给她煮饭烧水。晚上睡觉,阗仲麟也不回春河湾,他把空调温度开高,盖条羊毛毯就在沙发上将就睡了,阗育敏起夜,看见父亲忍让地缩在沙发上,心里倒底很不忍心,想劝他回去,阗仲麟翻个身,眼睛迷迷糊糊瞧见阗育敏,他忙支起身,嘴里含糊地说:“怎么起来了,烧还没退,快回去接着睡。”

    阗育敏不想被他看自己自己的关心,便也敛了表情,退回卧房。

    这日上午,阗育敏退了烧,又看外头阳光温暖,便想下楼走走。

    阗仲麟帮她裹上羽绒服,他又赶忙穿上大衣:“我和你一起下去走走。”

    阗育敏淡淡说:“还是我一个人下去吧,免得待会又吵起来,闹得两个人都不开心。”

    她话说完,看阗仲麟皱起灰浓的眉,她只好又说:“我不出小区,就就下去走两步,过几分钟就上来了。”阗仲麟听她这么说,只好放她下去散步。

    阗育敏出了门,阗仲麟倒在家做起他从不做的家务。

    阗仲麟帮她换了床单,又打扫过房间,吸尘器碰到床头柜,倒把它撞开了。

    抽屉像狡猾的舌头,慢慢吐出来,阗仲麟顺手推回去,眼睛却瞧见里头的艾司唑仑和帕罗西汀,他的呼吸停滞了几秒钟,阗仲麟慢慢把抽屉拉出来,手摸上药盒,那么多的药,胶囊,片剂,三角形的,圆形的,吃了会头晕的,吃了会胃疼的,吃了会想吐的,他不知道女儿是怎么依靠这些药,又是怎么忍受这些药的。

    阗仲麟愈想愈惶惑,觉得女儿离他很远,像是会消失。

    过了三刻钟了,阗育敏还没有上来。

    阗仲麟拨她的电话拨不通,他站在窗口,俯瞰小区。

    阗育敏安静地站在人工河边,她穿着鸽灰的羽绒服,几乎像是要溶到河里了。

    阗仲麟真不知道阗育敏想干什么,他再不敢等,穿上件大衣就往楼下赶,关于阗培英的记忆偏在这时袭击他,阗仲麟心慌不已,他拄着拐杖大步流星地走,东倒西歪地往前跑,病腿碍事,他走慢了与常人无异,走快了就很伤风度,旁人侧目看他,阗仲麟满手心都是冷腻腻的汗,他全不管他们的目光。

    阗育敏正漫漫地发着呆,骤然被父亲往后一扯。

    阗仲麟瞪着她,像是有天大的怒气和担忧:“我叫你,你怎么听不见?”

    阗育敏对父亲的态度全无头绪,她还未说话,阗仲麟又说:“打电话给你也不接,说走几分钟就回来,站到现在还不上来,病还没好全就站在河边吹风,回去!”阗育敏愣愣地挨骂,阗仲麟紧锁眉头,扯着她往前走,掌心全是冷汗,他的拐杖“嘟嘟”敲着地,脸上表情硬得像石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慌乱。

    午睡时,阗育敏发觉父亲动过她抽屉了。

    抽屉里都是她吃的药,阗育敏想到父亲方才古怪的态度,她心里有种被窥探的怒气,想疾走出去找阗仲麟说话,问他是不是翻抽屉了。可她到底不敢,她怕父亲苛责她,反过来问她生病的事,想来想去,阗育敏还是吃了两粒褪黑素,蒙住头睡觉,当个懦夫,躲进睡眠里头。

    大概睡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阗仲麟来敲门了。

    他用手敲了两下门,轻轻地、轻轻地叫她:“吃饭了,小敏。”

    阗育敏疲惫地睁开眼,房间里没有开灯,暗得像洞穴,她懒得出声,懒得挪动,想让阗仲麟自知无趣地走掉,她好再合上眼,永永远远睡下去。阗仲麟看她不回应,便也轻轻挪着脚步走开了。真好,阗育敏心想,她的世界安静了。

    几分钟之后,阗仲麟又进来了。

    他按开灯,阗育敏被光刺地皱起眉,睁眼看见他正把床上桌架过来。

    阗仲麟很少笑,脸上肌肉都有些退化了,他别扭地扯扯嘴角:“不想起来就在床上吃吧。”

    说完,他又拄着拐杖走出去,小步小步地把饭菜端进来,三菜一汤,阗仲麟来回走了六趟,阗育敏看着她的父亲,想他这么高大的人,竟可以如此小心地束手束脚走路,眼神全盯着手里的汤汤水水,生怕它洒到地上。她心里像是吃了柠檬,说不出是心疼自己还是心疼父亲,她觉得自己像是吃了柠檬,又吃到了苦的皮,又吃到了酸溜溜的果肉。

    “今天这蛋羹蒸得正好,你尝尝看?”

    阗仲麟坐在床畔,又挪了挪,用动作掩盖自己的紧张。

    阗育敏看着饱满明亮的鸡蛋羹,阗仲麟在上头撒了葱,浇了热油,又淋了蒸鱼豉油,这卖相像极了她妈妈做的蛋羹,阗育敏用勺子蒯了勺,喂到嘴里,吃上去也正好,牙齿舌头喉咙跟着她满足。

    阗育敏又吃了两口蛋羹,轻声说:“像是妈妈做的。”

    阗仲麟的眉头跟着舒展开来:“你再吃吃那鱼,黑鱼有营养,养身体的。”

    阗育敏点点头,她急急忙忙往嘴里扒饭,想用米饭压制住心头乱窜的情感,可她鼻子到底还是酸了,嘴角倒补偿性地微笑着,阗仲麟看了,以为她是心情转好了,他低下眉眼,絮絮叨叨和她说:“记得你和你哥哥小时候犯懒,想在床上吃饭,在床上写作业,我气得教训了你们一顿,现在你长大了,我倒给你搞来张床上桌,你心里总有点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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