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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他边笑边亲胡瑶。

    第56章

    出发

    从宁波到苍南的票不大好买。

    赶在国庆出行的热潮里,无论是一二等座,还是商务座,都写着红色的“候补”。

    阗野等了两三个小时,最后只抢到两张无座。住宿的问题倒比车票好解决,苍南当地的希尔顿及和晟温德姆都还有空房,阗野问胡瑶想住哪,她窝在床上看比利怀尔德的喜剧片,看完一段才回答他。

    “别订酒店,到那儿住我外公家。”

    她难得有耐心地追上一句:“我外公家就在苍南。”

    阗野有些惊讶,他以为胡瑶只是想溜去南方某个多山的小城吹吹风,撒撒野,没想到她是带他回外公家。既然她愿意带他回去,那他对于胡瑶来说就是亲密的存在。阗野想到这里,表情也如春日湖面。

    考虑到别的,阗野还是问她:“外公外婆会不方便吗?”

    老人家和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到底不一样,阗野怕打扰到她家人。

    电视光投到胡瑶脸上,她看着电影,语气平淡地告诉他:“他们都走了,那里没人。”片子演到最荒诞的桥段,胡瑶抱着膝盖笑了会,侧头对上阗野的眼神,他表情复杂,介于内疚和心疼之间。

    阗野和她说:“对不起。”

    胡瑶蹙眉:“神经病,你道歉干嘛?”

    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还是抱得紧一点。

    隔天早上,胡瑶不肯起床。

    她要再睡一会,让阗野过十分钟再来叫她,

    阗野放她赖了半小时,她还不起,他便坐到胡瑶边上,挠挠她的脚心。

    她呼哼一声,缩在被子里猛翻了个身,仍旧睁不开眼睛。他们要赶九点的高铁,现在已经快八点了,胡瑶跟树袋熊似的趴到阗野身上,声线带着早起的娇憨:“几点了?”阗野看一眼手机,拍拍胡瑶,“七点五十了,先起来吃点东西?”

    胡瑶怪叫一声,埋怨阗野不早点叫她。

    他们去她家拿东西已经来不及。

    幸好胡瑶在阗野家里留了几套可穿的衣服,阗野已装进旅行箱。

    “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他把行李箱打开,给她检查,“衣服鞋子什么的都带了,护肤品也带了,我还带了个相机,哦,你的作业本我也给你放进去了。”阗野体贴地笑了笑:“我看你作业挺多,这几天先写掉一点。”

    刷着牙的胡瑶:“……”

    两个人蹲在地上检查行李。

    胡瑶指指那套海蓝之谜:“从哪蹦出来的?”

    阗野说:“北京专柜买的,你不是用不惯我的那些么。”

    胡瑶蹙眉:“那也没让你买蜡梅啊,你有钱是吧?还有,你昨天怎么不拿出来?”

    阗野憋了会才说:“……昨天在沙发上做忘了。”胡瑶听了,被牙膏沫子呛住,连咳数声,被他捋了捋才好。

    胡瑶想起她要带他爬山,又问他,“你家有冲锋衣没有?给我也拿一件。”

    阗野说有,打开衣柜让她选。胡瑶看见里面的猛犸象和始祖鸟,不觉深吸口气,“你其实是个四十岁的户外老男人吧。”阗野倒笑了,“嗳,里面确实有几件是我爸不穿了丢给我的。”胡瑶哼一声。

    胡瑶试着套了几件,对她来说都太大。

    阗野到主卧拿出件冲锋衣给她,尺寸正好,他帮她收进行李。

    “这件是你妈妈的么。”她刚刚试衣服,闻到木头的味道,显然是很久没穿了。

    “嗯。”阗野轻描淡写地回应。

    八点二十坐上的出租。

    两个人踩着点进高铁站,立刻被海海的人潮吞没。

    钻进列车,他们发现里面的人更满,几乎要溢出来似的。阗野让胡瑶坐在行李箱上,胡瑶不愿意,两个人就一起在车上站着,两个小时的车程,胡瑶靠着阗野肩膀,把耳机分给他,他们听完她收藏夹里的歌。

    阗野牵着胡瑶,发现到她戴着他送的手串。

    对着窗外的青山,他想他是幸福的。

    第57章

    到南方

    列车将到站前,胡瑶让阗野打了辆滴滴。

    “出租多贵,你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胡瑶对他说。从苍南站到金乡镇,坐车少说也要五十分钟,出租打底两百,还是叫网约车好。这几天反热,两个人出了高铁站,还以为是在夏天,阗野敞怀穿着亚白色休闲外套,轻松把旅行箱放进后备箱,腾出的手牵住她。

    两个人一齐钻进车里,阗野微笑看她,改成十指相扣。

    “开心了?”胡瑶摇下点车窗,风吹进来。

    “当然。”阗野扬起眉点头。

    苍南是浙江最南方的县城,靠海。

    阗野倚在座位上,看着远近的青山。山包围着小城。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胡瑶拍一下阗野的腿,他回过神。

    阗野握着胡瑶的手,问她,“你小时候就是看着这些山长大的么?”

    “对啊。”她的回答一贯散漫。阗野认识胡瑶不到一个月,对她之前的历史一无所知。

    车驶入隧道,周围暗下来,胡瑶靠着他。阗野换了个坐姿,贴她更近。

    “那你以前一直住在这?”

    阗野又问她,他经常向她问问题。

    胡瑶的声音懒洋洋的,“平时在宁波,寒暑假才回来。”

    “那你回来都干什么呢?会去爬山吗?还是到海边游泳?”

    她吊儿郎当说:“反正就是游山玩水,吃喝拉撒呗,你话怎么这么多?”

    “那你……”阗野还要继续问,胡瑶啪一下从他身上起来,打断他,“好了,不许问了!都连续问了三个问题了!换我来问问你小时候干嘛的,你小时候怎么过日子的?你去不去爬山游泳上蹿下跳?”

    阗野笑着躲开她的张牙舞爪,眉眼照旧暄和。

    “我小时候住香港,初中回的宁波,在香港的时候经常爬山游泳,寒暑假会出去玩,也会回宁波和上海陪家里长辈,”阗野娓娓说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比如我的生日?我的血型?我的爱好之类?”

    “神经。我又不是人口调查,问那么多干嘛?”

    “嗯,那我能不能问问你?”

    她扬扬脸:“不能。”

    坐了四十多分钟车,终于进到金乡镇了。

    金乡镇坐落在苍南县东边,外面有堵青山护着,再过去就是海。

    阗野降下车窗,这是陌生乡镇的空气,丰沛,湿润。金乡的树木滋荣,建筑多为五六层高的小楼,连玻璃窗也是颇有年代感的蓝绿色,他能想象到胡瑶是怎样骑着单车从小城的一端绕到另一端,偶尔停下车,用手指梳一梳被风吹乱的头发,继续往前。

    车往镇东面开,拐进巷子里,停在一栋自建房前。

    阗野把行李拿下来,和胡瑶走过去。

    这是栋简单的三层洋楼,外有堵石砌围墙,宽阔的铁门刺着鸢尾花。

    胡瑶摸出钥匙,打开铁艺闸门,领阗野进去。秋来,院里都是哭煞人的香樟落叶,胡瑶从门口小苏铁花盆底下摸出钥匙,吹吹灰,打开铜色大门。房子很久没住人了,进去就有股阴吊吊的气味,瓷砖地板灰蒙,沙发模糊巨大,像是记忆的谷仓。

    阗野刚放下旅行箱,胡瑶就喊饿。

    “走走走吃饭去!东西回来再收拾——”她拉着他往外走。

    两个人顺着水泥路往外走,阗野神奇地摸出包零食给胡瑶解馋。

    胡瑶眯起眼睛审视他:“你是机器猫么。”

    阗野回答:“正是。”

    胡瑶招了辆漆红的三蹦子,带阗野弯身坐进去。

    金乡镇小,叫滴滴远没有三蹦子方便,两人坐在后面,摇摇晃晃。

    “带你吃糯米饭去。”胡瑶心情好,笑嘻嘻把着阗野的手,对着他手背轻轻拍了拍。

    阗野意识到这是他之前哄胡瑶用的手势。或许胡瑶没体会到,但他们两个人叠在一起了。电动三轮车铁架子单薄,引擎一直震动到阗野胸口,他回握住胡瑶的手,任由苍南的风吹开他的衬衫外套。

    胡瑶拉着阗野走进招牌朴素的阿荣老店。

    老板娘背对着她,她微微提高声音:“两碗糯米饭,这里吃。”

    “好,”老板娘声音是勤劳的哑,侧转过身问她:“油条要硬的软的?”

    胡瑶一口气说,“油条要一半脆一半软,葱和虾皮都要的,肉汤多舀点,再加肉松和咸蛋黄,他跟我一样,我大碗他小碗,再来两碗甜蛋浆。”话说完了,胡瑶捅捅阗野,“给老板二十四块钱。”

    老板娘在隔板后面笑,比出大拇指:“口条好哦。”

    糯米饭和蛋浆很快就上来了。

    胡瑶先不动筷,朝阗野扬扬下巴:“尝尝?”

    阗野从今天早上起就是百分百的好心情,样子怎么看怎么俊朗清亮,他听话尝了勺糯米饭,半软半脆的油条泡在浓香的肉汤里,是温厚的味道,又伴着油条香脆软滑的嚼感。糯米味道也香,粒粒扎实饱满。甜蛋浆里加了桂花白糖,阗野喝了一口就朝胡瑶点头。

    阗野笑着说:“好吃。”

    “那就吃呗。”胡瑶拆开筷子,埋头吃饭。

    今天是国庆第一天,小店外面,孩子踢着皮球,欢笑声响亮。

    胡瑶背对着店门,看不到后面的飘摇的大红色气球和飞扬的肥皂泡,阗野用手机帮她拍下了。也许是今天心情好,阗野吃下大半碗糯米饭。胡瑶玩手机时朝他碗里扫了一眼,看他吃得差不多,胡瑶表情温柔下来。

    第58章

    晒日午后

    吃完糯米饭出来,胡瑶对着阳光眯起眼睛。

    正是下午一点,苍南县在副热带高压的影响下,天气反常的炎热,太阳仿佛一块白烈的冰。

    对面二楼的玻璃花窗敞着,茂盛的日光打到他们身上。阗野把外套挽在手上,和她在骑楼下散步。

    “想不想吃冷饮?”路过小超市,阗野问她。

    他和她独处时,语气总是温和体贴的,有时会很小心,偶尔也会紧张。

    胡瑶点点头,阗野撩开冷气帘,牵着她走进去。店主夫妻窝在狭长的香烟柜台后吃饭,铁吊架上的显像管电视机放着早些年平淡的生活剧。阗野和胡瑶经过那些油米酱醋茶,他觉得自己无形中被拨动了心弦。

    她俯下身挑选冰棍,黑发垂荡下来,是丰沃的光。

    “你不吃吗?”胡瑶在巧乐兹和绿色心情间犹豫,侧过头问他。

    “我不爱吃这种。”阗野摇摇头,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要不要再买点水果?”

    离开超市,阗野拎了零零总总一大堆东西,两个人上了三蹦子。阗野敲敲西瓜。他和胡瑶做出保证:“肯定很甜。”胡瑶挑挑眉,把巧乐兹吃到三分之二,腻得吃不下去了,把剩下的丢给阗野,他干干净净吃完。

    到家,换了拖鞋,阗野先开窗通风。

    胡瑶掀了沙发上的防尘布,粉尘星芸,她连打三个喷嚏。

    沙发还是十年前的式样,米白色的人造皮革沙发,虽比不上阗野家里的小牛皮,但也温柔光亮,胡瑶坐在上面蹦跶两下,打个哈欠,刚才那顿糯米饭吃得太结实了,到现在还有点不消化的感觉。

    阗野把她身后的窗打开,热风吹进来,十月了,还有蝉声。

    胡瑶在沙发上化成一滩水,阗野问她:“又困啦。”

    她点点头,又朝阗野摇摇头。

    阗野把买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整理,塑料袋窸窣。

    “冰箱在哪?”阗野捧着西瓜问她,胡瑶用手斜斜给他指了个方向。

    他放好东西回来,拿罐冰可乐往胡瑶脸上贴了贴,“啧。”她威慑地瞪他一眼。

    “该收拾行李了,带我去楼上吧。”阗野打开可乐,喂胡瑶喝一口,她抿抿湿润的嘴唇,又扬起下巴,让他继续喂她喝了好几口。期间,她的小脚顺着阗野的裤管往上蹭,“又开始乱撩了。”阗野揉揉她脸颊。

    阗野提旅行箱上楼,胡瑶领着。

    楼梯间的墙壁挂着胡瑶粗糙的蜡笔画,还有她小时粘的旺旺贴纸。

    走到楼梯尽头,对面挂着老式珐琅彩装饰画,里头是只娇懒的长毛猫,眼睛宝蓝。

    胡瑶住在三楼,整层楼都是她的,里面有她的卧室,电脑房和秘密基地,阗野望了眼外面的阳台,西式围栏沉默,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胡瑶打开卧室的门,闻到过去十多年的春夏秋冬。

    她房间很大,满墙贴着小碎花墙纸,兰花枝型吊灯在顶上吊着,软糯的小沙发靠窗放着,法式实木床上罩着外婆做的拼色防尘罩,一切都是闷声的思念。胡瑶掀了床罩,里面还是那年暑假的夏被。外公外婆走后,李慧君不愿意再回苍南,胡瑶只会在忌日回来扫墓,扫完即走。

    她不清楚自己这次为什么会愿意回来,难道是因为阗野?

    又或许是三年过去了,胡瑶觉得自己该走出来了。

    阗野把旅行箱横在地板上,拿出衣服,叠进衣柜。

    “今天太阳好,我们把被子拿出去晒晒?”阗野合上旅行箱,轻声问她。

    胡瑶安静地坐在床沿,朝阗野点点头。他拆下被套、枕套和床笠,送进洗衣机清洗,又扫去阳台的灰尘碎屑,两个人一同支起晾衣架,把被芯挂上去,用塑料夹固住,又把枕头也夹在上面,风一吹,雪白的枕芯被芯跟着摇摇晃晃,简直是泡沫做的城堡。

    胡瑶坐在阳台上,和阗野接了十分钟的吻,她不肯松手。

    阗野笑着安抚,“晚上再继续。”

    胡瑶又窝回沙发看阗野收拾房子。

    窗外,麻雀乱飞,桂树随风抖擞金漫漫的香气,小孩在外面蹦跳着丢石块,不知道是否在玩跳房子。胡瑶盖着阗野的外套,听他擦拭地板的轻细声音,她忽然想起若干年前,隔着厨房油腻腻的淡蓝色玻璃门,看外公外婆在里面忙碌,他们招手让她进来。

    她怎么会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看见自己深爱的人?

    除非她爱阗野,她在他身上生活。

    可胡瑶不爱阗野。

    模糊间,大门被打开了,有人提着东西进来。

    “啊哟,叫你关门小声点小声点,遥遥在睡觉,看到没?”

    “晓得了,晓得了,嘴巴一天到晚哆咯哆咯,烦也要烦死了,喏,把鸡拿去炖了。”外公把黑塑料袋朝外婆手里一丢,“炒年糕,银鱼煎蛋,江蟹要葱姜炒,鱼要怎么做什么来着——她要红烧还是清蒸?”

    胡瑶从沙发上撑起上身,来不及擦拭眼睛,呆愣愣看着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你们怎么回来了?”胡瑶心慌地快要跳出来了,她扫过一眼客厅,阗野并不存在,“我同学呢?刚刚还在的!你们怎么回来的?你们不是——”她想说,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买完菜不就回来了?”外公笑说,“什么同学?要么你做梦梦到了!”

    李慧君从楼上下来,看胡瑶神魂不清,忍不住说她:“你看看你,回来就是睡觉,作业也不写!”

    “好啦,你不要说她了,”外婆把胡瑶护在后面,“我看你头发乱七八糟,刚睡醒起来吧?你一天天不是吃就是睡!她睡会怎么啦?遥遥——你包头鱼要红烧还是清蒸?”胡瑶掐捏着外婆的手臂,触感再真实不过,她是活着的。

    胡瑶喉间哽地说不出话,眼泪扑簌簌往下不停掉。

    “这孩子,好好地怎么哭起来了?”外公说。

    外婆问李慧君:“是不是你又骂她了?”

    李慧君急道:“我说什么了!”

    胡瑶被外公外婆护着,侧头向窗外望。

    他们家这方庭院被外公收拾得干净又漂亮,小苏铁青翠,像舒展翅膀那样伸开叶子。

    难道她家从未发生那场事故?胡瑶回过头来,外公外婆对着她慢慢融化,从皮肤到骨头再到他们的外衣,胡瑶抓不住,捞也捞不起来,客厅重又变得空旷,天空雾蒙蒙地掉起渣子,像是切尔诺贝利的天空,掉着灰扑扑的屑。

    “醒醒,醒醒,遥遥——”

    阗野把胡瑶叫醒,她满脸的泪水。

    “怎么哭成这样?做噩梦了?”阗野擦掉她的眼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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