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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原石上方的光打下来,暂时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品类的原石。

    邱宝珠一直就喜欢这些东西。

    卫樹对宝石没有什么研究,只是曾将喜欢宝石的人研究了个彻头彻尾。

    曾铭西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嘬着饮料。

    放假前,他就觉得卫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性格底色仍旧寡言少语,可却少了许多旧时的紧绷,多了无谓,而这不稀奇,青春期随便一件小事都能促成一个人发生微末的变化。

    让曾铭西感到惊异的是卫樹眼神中偶尔流泻出来的独属于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感,他时常觉得自己面对着卫樹开玩笑的时候不再是同龄人的开玩笑,而是造次。

    “估计快下雨了,”曾铭西往门外,窥见一角乌黑的天,“我还没见过海边的雨呢。”

    半个小时,他就见到了。

    一下雨,空气里的热度被冲刷殆尽,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进衣裳里。

    邹妮叫来了司机。

    邱宝珠站在檐下用手去接雨。

    在卫樹手底下的十年,他很乖,乖成了精,出现了一些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刻板行为。

    少年抬起被水汽染得湿漉漉的睫毛,瞳孔也像湿了。

    卫樹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目光幽深地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之下,心脏被搅碎成了一摊肉泥。

    第29章

    是卫樹,不是阿樹

    风雨峻急,邱宝珠把手收回到身边,他睫毛上掉下来一颗水珠,从潘胜安的角度看过去,像是眼泪。

    “擦擦。”潘胜安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纸巾递过去。

    邱宝珠低头擦掉脸上的水汽,那边张笑民喊着车来了。

    司机举着伞,手里又拿了几把伞,分别递给几人后,满脸都带着笑,“雨太大了,有几辆车落在后边,马上到,哪两位跟我先走。”

    “砰”!

    话音落地,曾明媚已经撑开伞走下台阶,她说了个拜拜的口型,拉开车门上了车。

    作为她哥的曾铭西也只能跟着一起先走,他看一眼卫樹,“那我走了,酒店见。”

    如珠帘般的雨幕当中,又跟来了车,缓缓停下后,张笑民撑着伞跳进雨里。

    “哎哟喂卧槽!”他恰好跳进一处水洼里。

    邹妮满脸抱歉,“是我没关注天气预报,衣服的干洗费用我给你出。”

    邱宝珠大概能猜到张笑民会怎么回答。

    “客气了不是?我这裤子29.9三条,还没你干洗钱多,犯不着,我上车了啊。”张笑民先收伞,才去开车门,被淋了满头的雨,嘴里操个不停。

    “潘胜安跟着一块儿走呗,坐两个人简直是浪费。”上车后的张笑民,放下一线窗户,露出半只眼睛嘶喊。

    潘胜安犹豫地看了眼邱宝珠,“那我先走了?”

    邱宝珠点点头。

    站在台阶上、屋檐下的就剩下三人,邱翡低头打开伞,“我们三个一起走吧。”

    “邱宝珠,你坐后面。”

    邱翡又回头看着卫樹,“卫樹,给我哥打伞,他很容易感冒。”

    这一点,卫樹可能比邱翡还要更清楚一些。

    邱宝珠手里没有伞,他听见身后伞打开的声音,头顶罩过来一层阴影。

    车门上全是雨水,邱宝珠伸手去握,身后男生伸手的动作却比他迅速利落得多。

    车内熏香的味道袭出来。

    “谢谢。”邱宝珠抿直嘴唇,不情不愿。

    少年上了车,往另一边挪蹭位置时,匆匆掀眼,卫樹差不多快要倾斜到了车顶上的伞正在往回收,微型瀑布一样的雨水从伞面流泻到卫樹的背上。

    收伞上车后,卫樹浑身都快湿透了。

    邱翡从前座回过头,“等回了酒店,卫樹你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卫樹手指搭在伞柄上,“知道。”

    邱宝珠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自己怎么……怎么有一种被他们俩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重生的不是他们吧。

    “暑假过完就是高三,邱宝珠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学校?”邱翡的声音响起。

    邱宝珠一怔,“还没想好。”他都还没跟何英洁说他要学画画,学珠宝设计。

    从高二上学期刚开始,济才就已经有不少学生陆陆续续出国了,他们出去了也不会接着读高中课程,他们直接就读本科。

    上一世,如果邱家没有出那样的意外,邱宝珠和邱翡应该也会走相似的路线,只是专业未知。

    “可以开始想了。”

    邱宝珠本来没打算继续和邱翡对话下去,可当余光瞥到卫樹湿淋淋的手指时,他又把对话继续下去了,但语气略有些急促。

    “邱翡,等开学我们找妈妈聊这件事吧,我感觉我们下学期会出国。”

    车里隔音太好了,听不见外面的半点雨声,即使有人在不停说话也显得僻静。

    “嗯,反正迟早要出国。”

    邱宝珠一直在注意着身旁,身旁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在膝盖上擦了擦刚刚被淋湿的手指。

    他是卫樹,又不是卫樹。

    他是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卫樹,不是上一世那个和自己爱恋纠缠十二载的卫樹。

    邱宝珠鼻子忽的发酸,他奇异般的产生了孤独的感受。

    并不是因为卫樹不是阿樹,实际上,邱宝珠反而庆幸这一点。

    如果身旁的是上一世的卫樹,那势必又要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他就是觉得,重生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爱恨都失去了落脚点。

    现在的卫樹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他的行为,无理取闹,莫名其妙。

    听到他出国会跳起来着急上火会被气到的人,不是自己旁边这个卫樹。

    他好幼稚,还是那么幼稚。

    少年骨头散了下来,不再紧绷,陷进靠背,他脸朝着窗外,窗外的雨雾仿佛穿透了车窗,扑在他的脸上,使之神情模糊不清,捉摸不透。

    护栏外的浪一下打到了车窗上,如一座白色的山倾倒,又如烟雾崩散。

    邱宝珠被吓了一跳,他身体下意识弹开,后背径直撞进了卫樹的怀里。

    “嘶”

    邱宝珠只觉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块石头,他知道卫樹不是弱不禁风的瘦猴儿身材,可为什么那样硬?

    卫樹曲着手臂,半揽住了少年,条件反射般把少年箍紧。

    对方的身体温暖干燥,忽然挤进怀中,像一团柔软的云。

    “没事吧?”司机担心地看了眼后座。

    卫樹在司机一发出声音的时候就松了手,邱宝珠没有感觉到不对的地方,但被卫樹攥紧过的手臂又烫又麻。

    身形刚掰正,邱宝珠就看着窗外瞪大眼睛。

    一道比车还高不少的浪花又打了来。

    “邱宝珠!抱住头!”邱翡语速虽然快,但还是能听出他本人很冷静,都算不上慌乱。

    但邱宝珠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脑海中出现刹车声,还有皮鞋底敲打着水泥地的声音。卫家那些保镖,哪怕是西装革履,脚踩皮鞋,也不影响他们的工作能力。

    他在一瞬间为自己的不知所措想到了一个名为“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的理由。

    可实际上,他知道得很,抱住头,怎么抱住头?然后呢?

    他没有在紧急情况下处理危机的能力,不紧急的情况下也没有。

    水花击打在车顶与车窗,世界在一片雨声当中变成了炫目的白,邱宝珠感到自己被人从旁用力地拉拽了一把,他一头栽下去,湿热的胸膛从上面压下来,像只壳,像面墙。

    车尾被打得往左摆过去,车轮把平坦的地面擦出一米多高的水花。

    只听“砰”的一声,马路中间的护栏被撞倒两排。

    又是一道浪打过来,车身不堪其力,又被推着往马路内侧移了一段。

    “今天雨太大了!”司机额头上暴起青筋,淋下来的雨让他的视野受限,他眯着眼睛,一直在努力查看路面和马路外的情况。

    岸边的浪暂时停歇。

    司机赶紧驱车离开了这段湾道。

    只是没想到,刚驶离危险路段,对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不,是连续不断的,接着是金属之间的撞击声。

    邱宝珠抬起头,脖子还没抻起来,就又被按了下去。

    他们所坐的车与对面弯道滑过来已经连碰好几辆的出租车正面对上,司机打着方向盘,想躲开。

    邱宝珠还没搞清楚状况,伴随着一声巨响,他被猛得抱得更紧,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撞到哪儿,可却好像瞬间身处鸡蛋壳,被人用力投掷了出去,他在里面散了黄。

    该条路段一片狼藉,不少车甚至徐徐朝上冒起了烟。

    雨变小了,但还在下。

    邱宝珠被撞得想吐,他手掌撑着车座想起身,才发现自己被完全禁锢在了卫樹的怀里。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卫樹的,心跳声特别响,特别快,特别重。

    另一边车门被人从外边打开,张惶的司机撑着伞,他弯下腰,正巧,卫樹也在这时候抬起头。

    男生头发还是湿的,冷冽的眼白遍布鲜红血丝。

    司机咽了咽口水,“车里不安全,请先下车吧,带上伞,酒店的大巴车马上就过来接你们。”

    邱宝珠反应了过来,他缩着背从卫樹怀里溜了出来。

    “谢谢。”邱宝珠之前就说过,卫樹是个好的人,但不是个好的爱人。

    只要不和他谈恋爱,他比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要靠得住。

    少年没去看卫樹就走下了车,少年若是看一眼……他会连滚带爬地跑下车。

    -

    雨下了整三天才停,回宁康的飞机上,邱宝珠感觉这一趟飞机的发动机声音尤其大,他戴降噪耳机都没用。

    “我耳机是不是坏了?”

    “我想喝水。”

    “商务舱应该听不到这么大的噪音吧?”

    “邱翡……”

    邱宝珠说着,往邱翡坐的位置栽着晃了两下。

    距离扯近,一阵热意扑向邱翡的方向。

    邱翡眉头一皱,他放下手里的书,抬手摸了一下邱宝珠的额头,顿了顿,他无语又无奈,“你在发烧。”

    空姐送来了热水,蹲下来温柔说道:“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需要我们帮您打120吗?”

    邱宝珠摇了摇头。

    游玩一趟回到家,邱宝珠发了一场高烧。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天从酒店车上下来,在路边等大巴的时候,被吹了一身的雨,着了凉。

    邱宝珠自己觉得没什么事,他含着体温计爬上床,提前就把袖子挽起来,伸到被子外面,等着扎针。

    但何英洁和奶奶万银瓷被吓坏了,何英洁连续几天都在家里办公,奶奶从郊区拎着两筐土鸡蛋抓着一只走地鸡跑来。

    邱宝珠喜欢喝万银瓷炖的鸡汤,小万姨都做不出来那味道,所以何英洁对此也没说什么。

    邱宝珠烧得满脸潮红,白天退烧,晚上复烧,来来回回折腾个没完。

    退烧的时候他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差,还能到草坪上和黛比一起晒太阳。

    晚上复烧就连意识都变得不再清楚,对着邱翡反复说:“我那些宝石,陪葬。”

    “卫樹,陪葬。”

    他恨的,怎么不恨。

    临到开学前几天,邱宝珠才彻底好起来。

    好起来的当天,他神清气爽,起了个大早,走至房门后拉开门,只露出一条缝,楼下嘈杂的声音就灵活地窜进房间里。

    楼下,万银瓷的声音最大。

    她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剥着豆子一边梗着脖子说话:“小孩子淋点雨生个病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检查不也没事儿吗?那天大家都淋了雨,小翡也淋了雨,结果就宝珠生了病,还不是因为家里把他养得太娇,你这样下去,他以后还有得苦吃。”

    何英洁微笑着,“宝珠体质没有邱翡的好,邱翡在外面应该要多照顾宝珠一些。”

    “这话我可以说,你不能说,因为你偏心!”万银瓷指着何英洁两秒钟,又放下手继续剥豆子。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

    “那宝珠生病,你找小翡闹什么?你骂了你小儿子,你大儿子的病就能好了?体质就能变好了?英洁啊,养孩子不能这么养,这养孩子就跟咱们种菜一样,得有阳光,得有风雨,多了少了都不行,多了阳光就晒死枯死,多了风雨就淹死烂死,你凡事都要有个度。”万银瓷看了眼对面一声不吭的邱翡,“你上楼去。”

    “母亲,他们是我的孩子,我会教好他们。”

    “你哪教好了?你看宝珠傻得,你看小翡窝囊得!”

    “……没有。”

    邱宝珠蹲在二楼朝下看,他知道长辈发生争执,晚辈最好离远点。

    正看着,邱翡上楼来了。

    “说你窝囊呢邱翡。”

    “你独善其身了?”

    “邱翡你不窝囊,你装的,你贼。”邱宝珠双手伏在膝盖上,身体前后晃来晃去,他颊边肉薄了些,笑起来眼睛弯弯,鼻子微皱,像个漂亮的吉祥物。

    邱翡看着邱宝珠,突然发觉,对方好像也不傻,起码,没他以为的那么傻。

    -

    万银瓷在邱家住下了,何英洁确定邱宝珠康复后,气得回了公司,眼不见为净。

    何英洁虽然人去了公司,心还悬着,在公司办公室忍不住给黄华住打了个电话。

    寒暄过后,何英洁直奔主题,“卫樹那个孩子,让他以后就给邱家做事,如何?”

    她听邱翡说,在海边的时候,卫樹用自己护着邱宝珠。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海誓山盟般深刻的情谊,两个孩子之间也压根不熟识,她只知道卫樹缺钱,并且愿意为了钱豁出命去,这样的人,给他足够的钱,就能让他给自己卖命。

    黄华住叼着雪茄,夹到手指间放下,“可他妈欠了我不少钱啊,这债……”

    “多少?”

    “八十七万六千三百五十四块五毛。”黄华住看起来脚踏实的脸上浮起憨厚的笑,“您要是不信,我这就把欠条送您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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